第91章 要个说法
这话像是在骂他又像是在夸他,纪伯宰哼笑:“大人既然想不到,不如就还当我是冷血无情之辈,毕竟今日我是替大司来与大人说话的。”
提起大司,薄元魁眼里犹有怒意:“是他背弃诺言在先,怎还敢找我说话。”
当年慕星城失去继承人,从上三城陨落,被群起而攻之,是他齐恕自己跑去逐月城求娶他的养女,跪在星陨石面前发过誓会好生待她,让她一生富贵。
结果呢?他竟连她的死讯都瞒着不敢传回逐月城,还让她死得那么不体面!
虽是养女,但薄元魁也是当亲女儿心疼的,那姑娘善良又柔弱,原是可以寻个好人家的,为了两城的联姻,红着眼上的花轿,上去之前还回头跟他说:“此一别再难相见,爹爹保重。”
他当时还觉得她是心有怨怼才这么说,毕竟慕星城和逐月城的距离是六城之中最近的,他总有机会来看她。
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
拿出那枚竹节簪,薄元魁神情哀恸:“你早该在我入城的时候就给我。”
“身边有眼睛盯得紧,没办法。”纪伯宰淡声道,“只有那妾室堪用,她要寻机会送去您那里,有些难。”
妾室……
薄元魁捏紧了竹节簪:“女儿家,还是莫当人妾室来得好。”
知道他只是有感而发,纪伯宰未觉冒犯,只道:“外人不知其中牵扯,还请大人归咎于醉酒误事,强硬一些表达歉意,此事可解。”
“我省得,明日就去见齐恕。”他沉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他打算怎么追究我。”
话到这里了,纪伯宰也就没再往下说,只看了一眼门外,突然问他:“最近单大人出入可频繁?”
使者院子正对着门,互相进出都看得清楚,薄元魁卧病在床不知道,他身边的奴仆在他的注视下倒是开口了:“最近不算频繁,就前段日子早出晚归,有一天奴才卯时一刻起来倒夜香就瞧见单大人带着身边的随从匆匆出去。”
纪伯宰挑眉:“记得日子么?”
“约摸是五月廿七。”
正好是纪府起火的那一天。
纪伯宰了然,起身颔首:“那我先去对门走一趟,大人好生养病。”
薄元魁唔了一声,闭上了眼。身边奴仆将他送到门外,拱手垂目。
纪伯宰漫步就进了单尔的庭院。
院子里有人在修习,灰色的豹子浮在空中,还没修出它自己的灵魂,只能被主人操控,露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凶恶模样来。
瞧见纪伯宰,它立马就扑了过来,三尺长的獠牙朝他高高张起,鞭子似的尾巴狠狠甩向他的脖颈。
气势很足,可惜底子薄。纪伯宰微微抬手,玄龙就咆哮而出,飞卷一圈就咬掉了豹子的尾巴,而后就回了他的身体里。
豹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尾巴就没了,怔愣片刻,慌张又痛苦地奔回主人身体里。
“不知是纪大人驾到,唐突了。”单尔出来,挡在了那个修习的随从跟前,朝他拱手。
纪伯宰笑着还他一礼,真诚地夸赞:“不愧是朝阳城,区区随从都有能将元力化兽的本事,瞧着能与季清打个平手了。”
单尔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谁不知季清元力一般,年年过不了六城大会的初试,偏后台强大,年年都总要去。拿他和雍王说平手,还是在不知道雍王身份的情况下,单尔实在笑不出来。
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雍王元力这么弱,当真能代替明献吗?
“我来倒也不是为别的。”突然落下冥域,纪伯宰拧了拧手腕,漫不经心地道,“就是想来跟大人要个说法。”
心里一沉,单尔左右看了看。
院子里的护卫都被冥域隔绝在外,他身后只有一个雍王,别说胜过纪伯宰,连保命怕是都做不到。
他垂眼:“大人与我要什么说法,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纪伯宰轻笑,“给你地图的人都招了,你说能有什么误会。”
他笑中带恼,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有种一切尽握的笃定。
单尔心中诧异,明意怎么会跟他坦白?那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怪不得纪伯宰能轻易逃命,原来是她出卖了他。
有些生气,单尔沉声道:“一个朝阳城流窜犯的话,大人也信?她既出卖大人在先,也大有可能借机挑起大人与我的争端。”
“我信她。”纪伯宰淡声道,“现在只想问大人要个说法,否则,我一介莽夫,可不会顾什么两城之谊。”
他说着,玄龙再度出现,盘旋在了整个冥域四周。
只要龙尾收紧,他与雍王就都得死。
单尔终于变了脸色,垂眼道:“我说。”
玄龙停止盘旋,龙头朝着他与雍王的方向,喷了喷鼻息。
单尔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元力,抿唇低声道:“您身边那位明姑娘,原是朝阳城明家的嫡子明献,她经脉尽毁,再无法替朝阳城争光,便只能央我去除掉您,以保明年朝阳城的上三城之位。”
逻辑恰当,锅也甩出去了,加上明意身份这个重磅消息,单尔胸有成竹地等着纪伯宰震惊失态。
然而,面前这人听完,跟玉山似的一动不动,别说震惊了,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单尔以为他没听明白,皱眉道:“明意就是明献,明献就是明意,您身边那姑娘是来害您的。”
纪伯宰挖了挖耳朵:“我没聋,大人不必这般喧哗。”
“你……”单尔看不明白了,这样的消息他都不意外?
“比起明献为什么会变成女儿身出现在慕星城,我更好奇的是,大人你为何会出卖她。”他似笑非笑,“明献为你朝阳城夺了七年的魁首,如今还劳心劳力地想除掉我替朝阳城铺路。大人作为朝阳城的重臣,为何会反过来出卖她?”
单尔哑然,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性命垂危,我自然要说真话。”
“大人若当真为朝阳城着想,当一肩扛下这事,毕竟地图在你手里,司判的案卷上也只写了你的名字。”纪伯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你没有。”
第92章 阴险狡诈纪伯宰
心慌。
单尔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人的注视下觉得心慌,尽管面前的人才堪堪双十年华,胡子都没有一根,但他还是觉得有种无所遁形的难堪,一时竟答不上他的话。
对啊,明献在世人眼里一直是朝阳城的功臣,某个程度上比在位的大司更能代表朝阳城,他为何会出卖她?
眼眸乱转,他沉默了几瞬就放弃了编造答案。沉默就是输了,之后再说什么纪伯宰都不会相信。
“所以,我能认为,明献流落慕星城,是拜大人所赐吧?”他笑。
单尔下意识地摇头:“不是我,若是我害她,我就不会让她离开朝阳城。”
“也就是说,她离开朝阳城你是知道的,却没有拦住她,看似与她没有仇怨。但眼下将她推出来又觉得无所谓,也与她没有恩情。”
“对一个带着城池荣耀七年的人无恩无仇,看来大人满心都是自己,再无外物。”
纪伯宰说得慢条斯理,单尔却是背上逐渐出汗,连忙低喝:“别说了!”
“这里就你我两人,你却这般害怕我说下去,说明你身后那人地位不俗,至少不是能轻易被你灭口的。”他笑,“你连明献都敢害,却不敢灭身后那人的口,莫非他不是什么随从,而是你的正经主子。”
单尔:“……”
这人,有一身令人羡慕的天赋经脉就罢了,竟还这般聪慧。
若他去了朝阳城,还有雍王什么事。
惧意渐渐变成了恼意,他恨声道:“大人这般为明献说话,莫不是她早就通敌叛国,与大人勾结。”
“那得问逐月城,毕竟今年的魁首是他们,不是慕星。”
“你!”
收回玄龙和冥域,纪伯宰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上等斗者才会逐渐罕有。”
他语气很平淡,但不知为何,单尔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怒喝:“斗者都是些莽夫,知道什么,若光靠武力治城,青云界必定民不聊生!”
纪伯宰不以为然,转身往外走,顺带挥了挥手里的卷宗:“大人等着赔偿吧,我宅院里的东西,价值连城。”
就算没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也能让人编出一大张单子来。
单尔脸色发青,瞪着他离开使者府,气了半晌,才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雍王明心迷茫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松了口气,单尔拱手道:“王爷不必听他的那些话,纪伯宰此人阴险毒辣,每一句话都是在陷害微臣。微臣为王爷盘算,自然不会在意明献那废人的死活,这与臣效忠朝阳城并不冲突。”
“我自然是信你的。”明心皱眉,“可是明献没死,纪伯宰也没死,这……”
“明献不死也无法再以她真实的身份回去朝阳城,不足为患,至于纪伯宰。”单尔顿了顿,“总能找到下一次机会的。”
离明年的六城大会还早得很,来日方长。
***
明意捡着之前在纪伯宰书斋里看的那些修习的秘册上的招式随意练着,经脉上的刺痛限制了她的进度,她只能练一会儿就停下来,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腕。
“姐姐,吃糖。”司徒岭从外头回来,又给她带了糖人。
今日的糖人是嫦娥模样的,十分精巧,明意看得眼眸一亮,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怎么用糖做得这般惟妙惟肖的?”
“惟熟练耳。”司徒岭笑道,“这天下之事,都是做得越久越精。”
像是有清凉的东西点了她的天灵盖一下,明意豁然开朗,捏着糖人凝神,不再运气强行快速通过自己那些损毁的经脉,而是让残存的元力如细流一般,慢慢从经脉断裂的地方淌过去。
这样淌,元力损耗会很多,但也会如凝冰一样渐渐在经脉断裂的口子上积攒。
试了一下可行,她松开眉目停了手,朝司徒岭笑道:“小大人真是我命中贵人。”
“明姐姐才是我命中贵人。”他摆手,“若是没有你,我在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就该萌生死意了。”
明意吓了一跳,眉心骤然聚拢:“你才多少岁,怎能轻生。”
她语气难得地严肃,司徒岭略略一缩,低头认错:“当时年幼,钻了牛角。”
“人活着能做很多事,能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吃很多东西。”明意认真地道,“人没有来世,没了就是没了,消散于天地再不能复生,所以别轻易死掉。”
这话要是别人说,司徒岭压根不会听。道理谁不会讲呢,但人活着就是很难,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会把人击垮。
然而,明意这么说,他就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了。
“我省得。”他低声道,“无论如何都会拼命活着的。”
面前的人这才笑了,咬了一口糖人,含糊地道:“下午我要去看看章台,听闻她这些日子开了店铺,生意还不错。”
“是开了个绣品铺子,能自力更生也好。”司徒岭点头,“但姐姐还是先别出去了。”
为何?明意纳闷。
司徒岭没直说,只叹了口气道:“姐姐身上伤这么严重,纪大人怎么就只知道跟你赌气,不像我,只会心疼姐姐。”
心里一暖,明意笑道:“我没有亲生的弟弟,倒是不知有个弟弟是这般好的事情。”
“有姐姐这句话,我也算没白忙活。”他笑,露出两颗虎牙,闪闪发光。
正说着呢,外头的家奴就进来通传:“大人,纪府的兽车往这边来了。”
明意挑眉,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你这儿有暗道能跑吗?”
司徒岭觉得好笑:“姐姐跑什么?”
“纪府的人来就没什么好事,要么是纪伯宰想用二十七威胁我抓我回去继续给他办事,要么是觉得留我活口太危险打算过来斩草除根,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想选。”
他低笑出声:“纪大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旋即指了指符越:“姐姐跟他去,有暗室可以躲藏。”
“好。”明意起身就走。
符越跟在她身后,算是明白了大人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第93章 口是心非要遭报应的
明意这个姑娘,保留着明献原有的傲骨和脾气,不是寻常好哄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留在纪府的时候,自然会竭尽全力留下,但她觉得没必要回去的时候,有的是办法躲着。
所以,当荀嬷嬷拄着拐杖跨进司徒府上的时候,看见的就只有空荡荡的院子和正在吃糖人的司徒岭。
“嬷嬷腿还没恢复,怎么就这么大老远地过来了。”他明知故问。
荀嬷嬷左右看了看,垂眼道:“奉我家大人之命,来接明姑娘的。”
“哎呀真是不巧,明姐姐回我老家省亲去了。”他笑,“已经走了好几日,眼下估摸是到了。”
骗鬼呢,说是娘家,但明意与司徒家没有丝毫血缘,省哪门子的亲。
荀嬷嬷有些恼:“小大人毕竟是外人,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夫什么?”司徒岭挑眉,“嬷嬷可别记错了,我姐姐是妾,还是大司强抬的妾,礼都没过呢,也堪称一声夫妻么?纪大人听了该生气了。”
微微一噎,荀嬷嬷垂眼:“我们大人府里只她一人,托付后院,执掌账本,与妻无二。”
“嬷嬷这话自己说着自己肯信么?”司徒岭叹息,“当日纪大人既然狠心将姐姐赶出来、叫她莫要再回去,今朝又何必叫嬷嬷过来这一趟。”
荀嬷嬷沉默,心想这真是自家大人造的孽。
方才大人的兽车在街口打了三个来回的转,说是想吃这街上的葱油饼。
那玩意儿她和不休谁不知道是明姑娘爱吃的,大人口味淡,从来不吃这重油的物什,多半是想见明姑娘了。
他身上伤也还没好全,闷不做声地看着兽车外头,有些惆怅。她瞧着也不忍心,便先来一趟。
谁料,竟是过不去司徒岭这一关。
她叹气:“错了也该给个解释的机会。”
“我姐姐错了的时候,大人给机会了吗?”司徒岭问。
荀嬷嬷皱眉看着他:“大人与明姑娘并非真有血缘,何故如此阻拦。”
“也并非我阻拦,明姐姐确实不在我府上了。”他让开身子,“嬷嬷尽管去搜。”
偌大的司徒府,她一个瘸腿老太太能搜个什么。
荀嬷嬷绷着脸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去叫了不休过来。
然而不休带着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明意。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
这怕是得大人亲自来才行。
但,话是纪伯宰自己说出去的,他若来了,不是打自己的脸么?大人一向骄傲,怕是不会低这个头。
果然,回去一说情况,纪伯宰靠着车壁就冷笑:“谁让你们替我做主的,我说了要接她回来了么?”
“可是大人您方才……”
“我方才只是在想旧宅要多久才能修好,与她有什么关系。”
哦好吧。
不休和荀嬷嬷都闭了嘴,心想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大人说没念着,那就没念着吧,他们不管了。
于是,兽车接着在司徒府附近的街道绕了三圈,他们也再没开口。
纪伯宰一身冷意地踏进新宅,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城中没有别的地方能住了?”
司建大臣冷汗连连地跟在他身侧:“纪大人,这是城中空着的最好的官邸了,以前也是亲王住的,这后头还有养兽场呢。”
“我不稀得什么养兽场,这宅子离内院太远,若是述职,兽车都得跑上半个时辰。”
司建想了想:“那就长荣街尾的官邸?就是小了点。”
“太闹腾,路上堵,不好过车。”
“那,就只有二九街上还有几座小宅,也不符合您的身份呐。”
纪伯宰不耐烦了:“永宁街上没好宅子了?”
司建满脸诧异。永宁街算什么好位置,虽也有司徒岭在那边,但他到底是后起之秀,官邸无论是占地还是气派,都远不如面前这座。
“为人臣,不该只想着自己享乐,也该考虑离内院近不近,能不能及时为大司分忧。”纪伯宰语重心长地道,“我还年轻,用不着这般气派的官邸,再说只是暂住,永宁街上那几座官邸我觉得甚好。”
司建恍然大悟,一脸钦佩地看着他:“是下官考虑不周了,大人一心为慕星城,实乃我辈典范!”
他摆手:“换地方看吧。”
司建连忙带路。
永宁街不吵闹,但也不偏僻,街边还有卖葱油饼的小摊儿,十分有人间烟火气。
纪伯宰远远瞥见一座官邸的门楣,就道:“那个不错。”
司建顺着看了一眼,立马拱手:“下官这便找人来稍加修葺,不日便可入住。”
“好。”他颔首。
送走司建,纪伯宰一转身,就对上荀嬷嬷和不休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这宅子不好吗?”
“自然不好。”荀嬷嬷板着脸道,“就在司徒府对门,往后少不得撞见明姑娘,您看了会糟心。”
“是啊,大人那般不想看见明姑娘,何苦选这里。”不休也扯了扯嘴角。
纪伯宰扭头:“我出入都在兽车上,能看见个什么,你们多虑了。”
“如此,小的知道了。”不休立马对身后的小厮道,“吩咐下去,以后大人出入都从侧门登车,登车之前找几个懂事的将路上清了,别出现什么闲杂人等。”
“是!”
纪伯宰:“……”
他扶着额笑:“你二人跟着我这么多年,到底是养大了气性。”
“小的不敢,小的只听大人的吩咐做事,为大人鞠躬尽瘁。”不休拱手。
荀嬷嬷也低头:“老身愚钝,只知道大人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若有让大人觉得不适之处,还请大人明言。”
一口气憋在心口,纪伯宰摆手,转身就登上了兽车。
车厢不知为何有些沉重,在门口磨蹭了半晌才转动轮子,恰好遇见司徒岭带着明意出来登车。
“啧。”他给荀嬷嬷指了指,“司徒岭骗你。”
“哦。”荀嬷嬷看也没看,只将他那一侧的车帘拉下来遮好,“小大人没什么过错,还免了老身受罚,是个好人。”
第94章 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司徒岭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探头,看见纪伯宰的兽车正好扬着尘从前头过,忍不住撇嘴:“他骂我呢吧。”
“谁?”明意已经坐进车厢,没看外头。
“没谁,一个小气鬼。”他哼笑,跟着坐进马车,见明意分神在修习,忍不住劝她,“这里到章台那铺子也就三柱香的功夫,姐姐何必费这个力气。”
修习很费神,这点时间也无法有大进益。
明意却是习以为常:“我之前吃饭睡觉的时候都在修习,这是我的本能。”
原先需要藏着掖着不被纪伯宰发现,加上经脉损毁严重,她搁置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再细练,如今没人管她了,她又寻着了法子利用这满是漏洞的经脉,自然要好好修习。
司徒岭听得直皱眉:“姐姐以前当斗者的日子,竟是这般艰苦。”
“并不是当斗者的日子,我从五岁开始便是如此。”她笑道,“我天生经脉正红,一眼看得见的丰沛天赋,谁会舍得让我休息?”
有的人十几岁才显露经脉,倒是有十几年的自由,但像明献那种生下来经脉就红得发亮的,饶过她的襁褓期已是恩赐。
司徒岭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羡慕斗者了,不会元力也有不会元力的好处,起码自己还能属于自己。
因着城中还在接待使者的时期,街上卖贵重礼品的店铺生意都比平日要好些。明意下车的时候,章台正将一个包好的锦盒笑着递给客人。
“意儿!”瞧见她来,章台眼眸都亮了,立马跟客人行了礼然后飞奔过来,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明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笑道:“好着呢。”
“吓死我了。”眼角微润,章台连忙让伙计将铺子门关了,然后带着她往后院走,“最近城里关于你的流言实在太多,我都不知道你过得到底如何。”
流言?她挑眉。
从纪府走水之后她就一直在司徒府里,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你成了金钗斗者,又说你在纪府纵火,还说你被纪大人抛弃。”章台连连皱眉,“这都什么事。”
明意干笑:“除了第二个,其他好像都是真的。”
章台一愣,停下了步子。
她犹记得之前在纪府,纪大人待明意分外温柔体贴,让她羡慕不已,这才过去几个月,怎么就做出抛弃的事来了?
明意多好的姑娘,貌美如花,脑袋也聪明,心地还善良,为何也会被抛弃?
看来不是她们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才对。
眼瞧着章台的眼神从震惊到难过再到愤怒,又有些无措地想安慰她,明意连忙笑着摆手:“我不难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章台立马把泪意咽了回去,捏着她的手道:“对!咱不难过!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我与章柳已经会赚钱了,不会让你流落在外。”
心里一热,明意笑着点头,但又道:“我有地方住,就先不过来了,但有些东西怕是得劳你帮我采买。”
“那你可找对人了。”章台挺了挺胸脯,“我在这集市上已经混了个脸熟,买什么我都能拿好价。”
原先不肯纡尊降贵经商的姑娘,眼下说起这些事来双眼都泛着光。
比起之前那个章台,明意更喜欢眼前这个。虽然肚腹已经显怀,腿也有些肿,但瞧着是比在内院的时候精神了不少。
明意给了她一张单子,上头写的全是些造神器用的普通材料,便宜不贵,要的量却大,故而她将佘天麟给的金块也递了过去。
章台也没问,只点头:“等我采买好了就送去……送去哪儿?”
“送到司徒府旁边的静宅里。”明意给了她一张地图,“照着这个走。”
长居司徒府虽然省钱,但明意觉得不太自在。先前纪伯宰给她不少金块,正好旁边的静宅在急售,价钱合理,明意就买了下来,离司徒府近,又有她自己的地方可以铸神器。
她想过了,要立足得靠钱,她现有的钱虽然多,但总会用完,正好有大司给的金钗斗者的名头,又有老佘教的铸神器的本事,不练练不是亏了么。
“正好来了,带你看看表姐和珉儿。”章台掀开后院的挡帘。
明意一进门就瞧见章柳在绣花。
原先满身绫罗的平王侍妾,如今一身素衣坐在织花绷子前头,倒也没什么愁苦的神色,反而十分自在。
“恩人来了。”她抬头笑,手里的活儿却没停下,“您见谅,这活儿赶着交。”
“您忙就是。”明意在她旁边坐下,一看她这绣工就抚掌,“怪不得这铺子生意好,您这手艺当真是精妙无双。”
“恩人过奖,幸好我还有这手艺能糊口。”章柳笑着,看了一眼在旁边跑着玩的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明意道,“但以我们现在的本事,也不知能不能养好他。”
珉儿举着风车,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章柳却是话里有话,带了一丝担忧。
明意听出来了,便招手:“珉儿,过来给我看看。”
章珉乖巧地站到她跟前,微微泛棕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瞧见他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明意心里一跳,伸手去解。
白布一圈圈散落,最后露出来的,是浅红色的经脉。
明意严肃了神色:“什么时候显露的?”
“就前天一早。”章柳叹息,“我原以为他没有元力,毕竟我和他爹都是平平无奇的经脉,谁料他……若在旁人家里许是好事,但在他身上,我不知是福是祸。”
章珉身份特殊,不适合去人前做斗者。比起去搏命,章柳更希望他安度一生。
明意想了想:“也挺好,他会有自保的能力,将来说不定还能保护你。但他现在太小了,你别让他去修习,等养到十岁左右,再送去朝阳城佘天麟那儿,他是个惜才的好师长,能教会珉儿一些东西。”
章柳眼睛亮了亮:“那到时候,恩人能带珉儿去么?”
六七年后,能带珉儿去朝阳城么。
明意垂眸苦笑。
她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第95章 自己安家
离恨天这毒阴损就阴损在从外表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只有自己才知道经脉在一点点地碎裂。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自己会倒在什么地方,让人完全无法对之后的事许诺。
明意没法跟她们解释,只能道:“我尽量,但若我去不成,也定会托人送他去。”
章柳很欢喜,章台也很欢喜,抱着自己的肚子笑说到时候也许能带个孩子与她一起去,她们还没看过朝阳城的金乌破云呢。
几人一阵谈笑,明意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离开的时候唇角都往上扬着。
“姐姐还是笑起来好看。”司徒岭坐在车上,见她满面春风地上来,高兴地道,“此地若这般好,往后我天天带姐姐来一趟。”
明意笑着摇头:“小大人如今可是慕星城最年轻的司判,怎好天天与我做这些琐事。等回去收拾好东西,小大人就莫要管我了。”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既认了姐姐,姐姐的事就是大事,哪里是什么琐事。”他摇头,又郁闷地嘀咕,“城中大事最近倒是不少,但没一样是我能做主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大司在与这几个城池博弈,要用最近这些事为慕星争取最大的利益,而那几个使者又各自心怀鬼胎,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从中获利。
没意思,他不喜欢。
“还是去看看姐姐的新宅子吧。”他道,“那宅子好,与我府上共着一道院墙,若是方便,就找匠人来开个门,往后我去寻姐姐,也就不必从大街上过。”
这主意不错,明意点头:“回去看看。”
两人相谈甚欢,马车沿着路洒下一片笑声。
与他们的马车错身而过,纪伯宰板着脸回到了言宅。
言笑正与新带回来的姑娘逗乐呢,抬头看见他那张黑得能掐出墨来的脸,连忙站起了身:“出什么大事了?逐月城要与我们开战还是?”
“没有。”他拂袖坐下,闷声道,“外头太热了。”
翻了个白眼,言笑挥退那姑娘,没好气地道:“天气热也值得你气成这样,是这青云界已经没有你的对手了,所以改跟老天爷过不去了?”
纪伯宰没吭声,脸色依旧很难看。
言笑纳闷地看向旁边的不休,这家伙一直是纪伯宰的贴心人,他应该知道纪伯宰在烦什么。
然而,不休眼观鼻口观心,竟是一副一切如常的模样,恭敬地给纪伯宰倒了茶水,便下去吩咐人收拾行李去了。
言笑更纳闷了,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其实纪伯宰没有生气?
“一听闻你身边没了人伺候,城中贵胄们都上赶着来给你送姑娘,都送到我这儿了。”言笑试探着将花名册递给他,“你看看?”
接过册子扔在花几上,纪伯宰冷声道:“不用看,全收,等我搬进新宅就收。”
“……”没想多,他就是在生气。
言笑摸了摸鼻尖:“别怪我没提醒你,梁修远前些日子把徐天玑接进了府里。”
“关我什么事。”他漠然。
“是不关你的事,但可关明姑娘的事。徐天玑在迎客宴上落了那么大的颜面,又被家里赶了出来,定是会记恨明姑娘的。梁修远那厮偏又是个遇见心动的人就不分四六的,少不得要为他的女人出头。”
没了纪伯宰的庇护,明意这日子未必能平顺。
“她就更与我无关了。”他哼笑,“不是还有司徒岭么,让他护着他的明姐姐去。”
牙根酸了酸,言笑捧着腮帮子道:“不愧是你纪伯宰,话说出来都比别家的陈醋酸三分。”
“滚。”
“好嘞。”言笑起身,又扭头,“但在滚之前我还想告诉你,明意有了金钗斗者的名头,这城里等着挑战她的人多了去了,你若心里有她,早些将她护着,别等到人没了才来后悔。”
笑话。
纪伯宰靠在椅子里,冷着脸想,他有什么好后悔的,世上女子千千万,不至于非要留那么个危险的人在身边。若真没了,那他还能更高枕无忧呢。
***
慕星城里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明意站在院子里新搭的铸器棚里,用元力慢慢打磨新做的神器那粗糙的外表。
以前佘天麟不让她给自己做神器,说有红脉的天生斗者依赖神器很没出息。但现在,她觉得老佘不会反对了,所以一拿到材料就先给自己打了一把星河落日。
手掌大的罗盘,表面有五圈孔眼,盘表深蓝偏黑,里头藏着上千枚牛毛短针。
她满意地点头,正想试一试,就听得门外有人喊叫:“开门!”
声音还有些耳熟。
明意带着罗盘走去门口,一开门就迎上一双气呼呼又慌张的眼。
“你还在这儿呢?好多人都知道你的住处了,正往这边赶呢。”羞云跨进门来就替她将门合上,恼道,“我也不是来通风报信的,我就是路过,知会你一声,快跑吧,徐家也来人了。”
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意眨眼:“他们找我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你是大司捧着的金钗斗者,人家不得好奇你究竟有多少元力?”羞云直推她,“看你柔柔弱弱的,别说元力了,柴都不会劈吧?再不跑就被下挑战书了,到时候打死你他们都不用偿命。”
明意停住了步子:“还有这种事?”
“你连斗者下挑战书再比试生死自负的规矩都不知道?”羞云瞪眼。
她点头:“是啊。”
毕竟以前也没人敢给她下挑战书。
羞云一脸绝望:“你这……算了,翻墙去司徒府吧,司徒大人说不定还能护着你的命。”
明意连解释都没来得及,就被她风风火火地推到了院墙边。
“哎等等。”她按住羞云的手,“你说很多人来找我,但你都跑过来了,他们怎么会还没到?”
羞云一愣,纳闷地摸了摸下巴:“是哦,我从徐府知道的消息,应该有人会比我快才对。”
第96章 护院
“许是有人吓唬你也说不定。”侧耳听了听,没听见任何敲门声,明意拍了拍她的肩,“放松些,这毕竟是主城里,他们哪敢……”
话没落音,外头突然响起元力对撞的爆炸动静,轰地一声响,接着就被冥域隔绝。
羞云吓得立马躲去明意背后:“快快快跑!”
明意也吓了一跳,但还是觉得不对,若是有人打过来,应该是元力砸她的门上,怎么会是元力对撞。
听这动静更像是有人在她门口打起来了。
好奇地走去门口,明意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外头那宽敞的青石路上落着紫色的冥域,罗骄阳在里头对上几个不认识的斗者,正打得酣畅淋漓。
明意:?
说好的来挑战她的呢?
羞云看得也纳闷了:“咦,这几个不就是徐家的人么?徐天玑因为你被司后惩罚,徐家也受了牵连,他们今日打算来给你个教训的,怎么跟罗骄阳打起来了。”
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斗者。
“明姑娘。”楚河上来拱手,不好意思地道,“我等今日在元士院比试了一场,师长说我等缺乏经验,便来贵宝地这儿找找对手,还望姑娘见谅。”
“……”真有他们的,还知道她这儿来的斗者会多。
见他们脸上都还挂着伤,明意寒暄了一句:“各位为城尽忠也是不容易,来帮我的忙,我自然是高兴的。”
摸了摸嘴角的淤青,楚河有些羞愧,旁边的樊耀更是直接开口:“这算什么尽忠,我都怀疑纪伯宰是故意的,什么地方不打偏打脸。”
好多天没听见过这个名字,明意怔了怔,没往下问。
那边罗骄阳很快解决了几个斗者,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纪伯宰也真是,下这么重的手,往日我对付这几个人哪用得着这么久。”
瞧见她,他有些意外:“明姑娘怎么在这儿?”
明意笑了笑:“外头流传我被纪大人抛弃的事,各位没听说?”
“倒是听说了,但没当真。”罗骄阳挠了挠头,“不过话说回来,他既已经与姑娘恩断义绝,又怎么偏逼得我们几个来这地界。”
“这有什么稀奇,他也知道来我这儿的斗者多,能给各位练手。”明意笑道,“我给各位搬几张椅子来。”
“有劳。”
三人懵懂地在明意的院子门口坐下,遇见有斗者上门就先下挑战书。
明意笑着转身,拎走同样懵懂的羞云,回去继续铸神器。
羞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门口:“这几个上等斗者……竟来给你当护院。”
“各取所需罢了,你别说得我像是有天大的后台。”她哼笑,取了一块软铁,倒进早就准备好的模具里。
羞云渐渐被她的动作吸引:“这是什么?”
“一般的神器,低等元力者逃生用的,叫一树芳华。”明意一边做一边道,“注入极少的元力就能让它形成树冠那么大的毒刺屏障,挡住追兵的路。”
羞云惊得瞪大了眼:“你你你……你会铸神器?”
“会啊。”倒好几个零件的模具,明意算了算,这一批东西一起做出来,应该可以卖些菜钱回来。
她回头,被羞云那惊愕的脸吓了一跳,哭笑不得:“你做什么这个表情。”
“神器啊!”羞云眼眶都红了,“咱们慕星城神器堂没落了好多年了,你看斗者每年能出那么三五个上等的,但神器师一个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低等神器在慕星都能卖一千贝币呢。”
明意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多,多少?”
“一千贝币,有价无市,好多人上赶着买。”
“……”这东西在朝阳城不值钱的,顶多五十贝币,就是容易做又能一次性做很多个明意才选了它,打算换几顿好菜而已。
结果,慕星这么缺神器?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模具,明意突然觉得充满了斗志。
慕星城缺神器师,所以原料便宜,但成品贵重,可以说是暴利。
如此,她何愁不赚钱呐!
察觉到她突然兴奋,羞云也回过味来了,眼巴巴地问她:“能不能也教我做做。”
“你一个贵门女,学这个做什么?”明意不解,“还缺钱不成?”
“缺啊。”羞云耷拉了脑袋,“我想去飞花城,家里不让,若真要去,就得跟他们脱离关系自己攒钱买兽车。”
能渡青云的兽车可太贵了,她的私房钱都买不起。
明意一顿,挑眉:“你去飞花城做什么?”
“找人……”羞云说得含糊,脸上还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明意了然,大方地道:“教你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来给我帮忙,并且,这技艺不外传,你与我在一起,就不能再与徐天玑往来。”
“我与她本也不怎么往来,每次都是我去找她,她不爱搭理我,只有元士院开门这几日会有使唤我的地方。”羞云闷声道,“原也无所谓,但现在我有想去的地方了,就不想跟她这样混日子了。”
鸢尾花姑娘最好的结局是嫁给一个斗者,但他们没说的是,大多数鸢尾花姑娘的下场都是没能攀上斗者,然后草草嫁给了庶民。
倒不是说庶民不好,但大多数庶民都觉得鸢尾花姑娘不干净,配不上他们,即便挥霍着女方的嫁妆,也照样不会好好待女方。
她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明意捏了捏她愁苦的小脸:“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所以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羞云眼眸一亮:“当真?”
“当真。”
欢呼一声,羞云立马跑出门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抱着她的小包袱和被褥回来,麻利地收拾起明意房间旁边的客房。
院子里多个人也就多些生气,明意觉得挺好的,不至于孤单。
纪伯宰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的院子里多了十几个人,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热闹得很。甚至在天黑的时候站在路口排成两排,个个都提着灯笼迎他回府。
然而,走在灯火簇拥中间,他还是觉得烦躁。
不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揍其他斗者一顿消不了,家里这么多人消不了,晚膳吃了一大桌山珍海味,还是消不了。
第97章 铸器师
他回头看了一眼明意那小院子的方向。
那院子简陋得很,就一个庭院两间客房一间主屋,连假山池塘都没有,但里头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女子的笑声。
他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门开。
不休瞥了一眼,体贴地告诉他:“这院子与司徒府上通着门,小的已经替大人知会过了,平日大人要出入的时候,她们便不会走这扇门。”
“你倒是懂我。”纪伯宰眯眼。
“大人过奖,小的也是按大人吩咐做事罢了。”
心里恼怒,纪伯宰瞪他:“有完没完了?”
不休连忙低头:“大人何故动怒?”
“我为什么动怒你心里清楚得很,我想要什么你心里也清楚得很,做什么就非要与我过不去?”
不休退后半步跪下,轻声道:“与大人过不去的从来不是小的们,而是大人自己。”
早说误会人家了、后悔了、想把人接回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非要藏着掖着,难道还指望明姑娘回来赔礼道歉不成。
对大人而言明姑娘是个威胁,但对明姑娘而言,大人何尝不是威胁。本就是难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偏还伸手将人越推越远。
要是别的姑娘,不休都二话不说随他折腾。但明姑娘救了他和荀嬷嬷,对大人也是掏心掏肺地好,何必这样玩弄人。
纪伯宰沉了脸,拂袖就摔门进府。
周围姑娘都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慌忙跟上去劝。
莺莺燕燕的声音隔着院墙飘进来,落进了羞云的耳朵里。
羞云一边给明意夹菜一边嘀咕:“枉我以前还觉得纪大人是个良人,没想到他如此风流,真是不堪托付。”
明意吃着羞云的手艺,不在意地摆手:“他有那个本事,该他风流。你看野外那些个灵兽,凶猛厉害的都能有很多的配偶。”
羞云眨了眨眼:“你在骂纪大人是禽兽?”
呛咳一声,她弹了弹她的脑门:“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这时候倒是反应快。”
嘻嘻笑开,羞云继续给她夹菜:“你这儿的锅我用得不是很习惯,所以手艺没有往常好,但你这院子里的菜都十分新鲜,出锅也算不错。你明日还要铸神器,多吃些。”
碗里堆了一座小山,明意有些怔忪。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吃过饭。
以前在朝阳城,吃的东西都是内侍层层试过再摆在她面前,用量都有规定;后来在慕星城内院,舞姬们为了保持身段窈窕,每个人都只吃两口就散了继续去练舞;再到纪府,纪伯宰倒是不管她吃什么,但也鲜少给她夹菜。
羞云年纪不大,瞧着也才十几岁,但这一边夹菜一边唠叨让她多吃一些的样子,莫名让她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垂眼埋头将饭菜一股脑扫进嘴里,明意收拾了碗筷:“你先去歇着吧。”
羞云左看看右看看,咽了口唾沫:“客房有点黑,我今天能不能跟你睡?”
“可以,但我明日起得早,许是会吵醒你。”
“无妨无妨,我睡得可沉了,打雷都叫不醒的。”羞云欢呼一声,立马去将她的小枕头抱过来,摆在明意的枕头旁边。
明意的枕头是斗者常用的石头枕,那石头长得粗糙极了,看着都硌脑袋,羞云皱着鼻尖盯了它片刻,眼眸一亮,立马将自己束发的丝带拿出来,在那石头上缠了好几圈,然后在旁边系上一个蝴蝶结。
于是明意收拾完上床睡觉的时候,就对上了一个妃色的、捆得奇奇怪怪的石头枕。
她哭笑不得:“傻子,这是斗者用来修习的,你这样一捆,元力不好送到石头上。”
羞云撇嘴:“你那点元力,何苦睡觉都修习,白瞎了好夜。就这样睡吧,睡得安生些。”
无语凝噎了片刻,明意顺从地躺在了妃色的石枕上。
“我今日离开府里的时候,她们骂我骂得很凶,说我是赔钱货,说我连个斗者都带不回来,所以一个贝币也不让我拿走。”羞云闭着眼喃喃,“可我一定会赚很多钱,我要去飞花城找他。”
明意耳朵竖了起来:“找谁?”
“找他……”羞云呓语,沉沉睡去。
哭笑不得,明意替她掖了掖被角。
敢离家出走自己找活路的女子,这青云界里没有几个。在众人的眼里,此举无异于赌命。
不过,她不会让羞云输的。
神器在青云界是禁止城与城之间交易的战备,以前在朝阳城,神器得来十分轻松,因为朝阳城养着大批的铸器师,以至于明意觉得铸普通神器只能刚好糊口。
但没想到,慕星城里的铸器师稀少到只有内院有一个,别说是稀有神器,就算是普通神器,价格也十分可观。
故而,第一批一树芳华摆出去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众人围着指指点点,觉得这东西像神器,但一看是两个年轻小伙子摆出来的,又不太敢确定。
明意和羞云都作了男儿打扮,羞云还有些害怕,明意倒是十分自在,连嗓音都自然地粗了些:“给各位掌个眼。”
将土黄色的元力渗入神器,一树芳华往后一飞,落地便炸开一树毒针网,千百根毒针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十分壮观。
这东西不见得有多稀奇,但对平民来说,便是见也没见过的珍宝。四周一片赞叹声,瞧着摊子上只有几十枚,立马有富商掏了一袋子贝币出来:“我要一个。”
那袋子沉得很,掂着大概就是一千贝币,羞云立马帮忙收了钱,而后递给他一个。
其他人见状,也陆续掏钱,但也有不敢轻易下手的,就站在旁边与人议论。
“真的假的?没听说慕星来了铸器师啊。”
“咱们的铸器师不是在内院里忙着给禁卫铸神器么。”
“可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明意一边收钱一边道:“明日会出一批火树银花,各位若是还想要,可以来看看。”
一听这话,懂些神器的人终于激动了起来,一个穿着富贵的家奴挤过人群来,打量明意两眼之后道:“我家公子需要专门的神器,不知你可能铸?价钱好商量。”
第98章 赚钱
明意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料,点头:“可以铸,但需要贵府公子来一趟,我才知道他适合什么样的神器。”
“这……你不能跟我走一趟?”
“不能。”她面无表情地拒绝。
羞云有些紧张地抓着她的胳膊,害怕她与人起冲突惹出事端来。但不知为何,她态度强硬,对面那家奴反而是更开心了,立马道:“好,好,你稍等,我这便去请我家老爷和公子。”
羞云纳闷:“这人,欺软怕硬?”
“不是。”明意低声道,“是铸器师的脾气大多都古怪,越是态度不好的铸器师本事越厉害。”
羞云:“……”还有这种说法。
集市上人很多,但随身带着一千贝币的人可不多,她们守了一个时辰的摊儿,只卖掉了一半的一树芳华。
明意却不着急,掂着已经到手的贝币,愉快地跟羞云讨论:“今天烧鸽子来吃?”
“烧鸭子吧?鸭子更肥一些,肉多。”
“也行,等会回去的路上买几只。”
正说着,那家奴就去而复返,带了一个一脸不耐烦的公子哥和一个高兴的老爷来。
“就是这里。”他笑着指了指明意。
那公子哥瞥了明意一眼,嗤笑:“就这二两肉,会铸神器?”
“您看这些,都是他做的。”家奴指了指摊子上的一树芳华。
那老爷满脸兴奋,拿起一个就试,瞧见机巧流畅,需要的元力也少,立马拍下金块:“这些我都要了,你拿回去给家里护院们用上。”
家奴应下,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十几个一树芳华都揽进怀里。
那公子哥还是不屑一顾:“会铸神器和会铸稀有神器是两码事,你老将希望寄托在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身上,我再十年也进不去元士院。”
明意瞥了一眼他的经脉,心想这点天赋,确实进不去元士院。
但,说她这些是没用的玩意儿,她可就不开心了,抬手就祭出了星河落日。
那公子吓了一跳,立马落下冥域,戒备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公子不是想看稀有神器?”明意笑了笑,“给您瞧瞧。”
有他的冥域挡着四周,明意也就放开了手,偷摸往星河落日里注入一缕白色元力。
于是,那公子刚抬手想反击,牛毛针就带着纯白的元力像流星一般哗啦地砸向他。
当真是砸,泛着光的针打在他的护盾上,只三枚就将他的护盾砸穿了孔,然而那罗盘里还有一抹金光,如落日一般补上星河之下的攻击缺口,正要朝他袭来。
“停!我认输!”公子哥手忙脚乱地躲避攻击,吓得大喊,“爹,给钱!给钱!”
明意收了罗盘,认真地道:“这东西不卖,可以给您做个别的,明日就能交付。”
“你骗鬼呢。”四周的威胁消失,那公子哥又有了底气,“我们城里最厉害的铸器师打造一把稀有神器都需要三日,你一日交付?”
明意气定神闲:“嗯,一日交付。”
那老爷认真地打量她片刻,点头:“好,明日此时,我们过来取。这是定钱,你收好。”
拇指大的金块,有些分量。
明意掂了掂,收入囊中:“慢走。”
公子哥一步三回头,犹有怀疑:“别是骗钱的吧。”
他爹背着手带人往前走:“就算是骗钱,谁又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慕星城。”
羞云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等他们走远了,才对明意道:“那两个是主城贵门的,家里有人经常去内院请安。”
“那挺好,他们这一笔买卖做好了,往后就不缺人上门来送钱。”
收了摊子,明意带着她回到院子,两人埋头数钱,越数越开心。
“若每天都有这好收成,那不出一年咱们就能买兽车了。”明意盘算。
一算时间,她又有些茫然。
“想不到这钱来得这么快。”羞云抓起一把贝币,又看着它们在指间滑落下去,表情夸张地道,“早遇见你,我就早些跑出来了。”
被她逗乐,明意回神低笑:“今日去外头吃,我们去点只肥鸭子来烧。”
“好耶!”
两人换了衣裳,相依出门,去了烧鸭最好吃的花别枝。
然后刚坐下,门口就来了一拨人。
“不是我说,你这又不是娶亲,做什么要叫我们吃席。”舒仲林抱怨连连,“这么热的天。”
“你体谅体谅,修远就是想来炫耀他现在身边有人陪了。”
“嘁,谁身边没人陪?伯宰府上还新去了二十多个人陪他呢。”
话刚落音,舒仲林就瞧见了大堂旁边坐着的明意,立马噤了声。
纪伯宰走在前面,察觉到不对,他侧头看了过去。
明意坐在羞云对面,正对着他们。瞧见他们的目光,她施施然一笑,颔首算是见礼,而后就垂眼继续与羞云聊天。
好一段时日不见,他以为明意会消瘦,不曾想这人脸上倒是更红润了些,只是一双眼平静无波,别说是高兴,就连慌张的神色也无。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叫来小二:“楼上雅座是不是满了?”
小二纳闷:“没……”
纪伯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会意,立马一拍大腿:“客官真是料事如神,小的还正思量该如何跟梁公子请罪。楼上那厢房一早安排满了,各位若是不介意,小的将这大堂隔出一片位置来,保管不会有人打扰各位可好?”
梁修远在后头听着,不满地道:“我们什么身份,哪能坐大堂……”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言笑就捂住了他的嘴。
“坐大堂好。”言笑道,“大堂通风,凉快。”
一群人纷纷入座,没挨着明意那一桌,但位置就在她们对面,明意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纪伯宰的脸。
晦气。
“你怎么啦?”羞云满心算着什么时候去飞花城,回神的时候抬头,就见明意一脸不悦。
“无妨。”她道,“吃了快走就是。”
“哦好。”羞云拿着筷子张望厨房的方向,等着她们的烧鸭上桌。
然而,也不知是怎么的,她们的菜半晌没上,比她们晚来的人倒是已经吃上了。
第99章 事多的花别枝
羞云很是不满,催了催上菜的小二:“我们的烧鸭呢?”
小二满脸歉意:“那边有贵客,要先紧着她们那桌,二位请稍等,今天这一桌不收您银钱。”
羞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瞧见徐天玑靠在梁修远的身边,目光阴郁地看着她和明意。
吓了一跳,羞云拉起明意的衣袖:“这怎么吃啊,换一家吧?”
明意倒是坦然:“花别枝的一桌菜值好几百贝币呢,既然不收银钱,又岂有不吃之理,你去看看菜单,再加几个菜。”
羞云:“……”想想也有道理。
她以往很怕徐天玑,因为自己做什么都会被责备和嫌弃,但眼下,她突然想起明意说铸神器的收入分她两成,自己是赚了钱的人了,那还怕什么?
挺了挺小胸脯,羞云理直气壮地吩咐小二:“再给我们加一个烂肉肘子、一个晾肉香肠、一盆金玉良缘。”
“好,您稍等。”小二躬着身下去了。
徐天玑嗤笑一声,捏着酒盏对梁修远道:“这地界穷酸味儿重得很。”
梁修远也不喜欢大堂,可扭头看纪伯宰,他神色自在,连平日里不爱吃的烧鸭都多吃了两口,显然是不想换地方。
为难了片刻,梁修远还是对徐天玑道:“忍忍吧。”
徐天玑脸色难看,将酒仰头喝了,不再吭声。
跟着梁修远就是憋屈,这人空有脾气,元力却是不足,无法替她撑腰不说,还老让她受气。
不像纪伯宰,被他护着的人如今在慕星城里可以横着走。
她想不明白,纪伯宰为什么宁愿让人随意找十几个女子进府也不要她,她好歹是名门出身,将来说不定能帮到他呢。
如今这境况,名分她是不想了,但只要能进纪府……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旁边。
纪伯宰抿着酒,目光没有分给她一丝,反而是往对面那桌瞥着。
心有不甘,徐天玑端了酒盏敬他:“听闻元士院里缺人,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
纪伯宰回神,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元士院缺人,她能帮个什么,口气未免太大。
梁修远也有些尴尬,拉了拉她的衣袖,徐天玑却是继续道:“大人既是修远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搭把手也没什么。如今我元士院万事俱备,只差几个人便能开始训练,恰好我认识一些人,身上有些本事,大人若是需要,尽管开口。”
“元士院缺的是铸器师,这不是有两分本事就能做的。”言笑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今日既是朋友坐席,就不谈这些烦心事了吧。”
徐天玑胸有成竹地道:“铸器师我也是认识的,内院翁老的徒弟便是,只是他那人不喜入世,常在深山老林里待着,我知道在哪儿。”
她满心期盼地等着纪伯宰开口,然而,面前这人心不在焉的,显然是没听进去。
“喝酒吧。”他招呼言笑。
言笑点头举杯,舒仲林也跟着喝了一口。
徐天玑有些尴尬,手指抓了抓衣摆。旁边的梁修远不悦地道:“你既是女子,便少插手这些大事,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
“我……”
“喝酒吧。”
往常的席面,纪伯宰都不会喝醉,醉了也多是装的。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盏接一盏的酒下肚,眼神竟是迷蒙起来了。
壶里最后一口酒倒进嘴,他突然起身,朝对面走去。
言笑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他,生怕他给人桌子砸了。
然而,纪伯宰只是看着明意,抿了半晌的唇之后,叹了口气:“我新的府邸就在司徒府对面。”
明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人这是想让我回去?”
“没……”含糊地吐出一个字,他别开头,“女儿家在外头不好过,你若回来,我给你留门。”
轻笑一声,她朝他抱拳:“不劳大人费心,我过得还不错。”
“你是大司亲抬的妾室。”他垂眼,“万一大司知道了怪罪下来……”
“那也是您在前头顶着。”明意接过话来,微笑,“您如今地位崇高,大司不会为了我这区区女子为难大人的,大人尽管放心。”
“……”他没话了,身子微微僵硬。
明意没再看他,只道:“大人请吧。”
姑娘家生气是什么模样他见过千千万,所以纪伯宰看得出来,明意不是在生气,而是当真不想与他有瓜葛了。
为什么?先前看着他的眼里分明都是爱意,如今却是看也不想看他。
是当真死了心,还是……其实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明姑娘过去喝一杯吧。”言笑瞧着不太对,连忙打圆场,“相识一场,修远得了佳人,贺他一声也好。”
那头徐天玑听见了这话,淡声道:“不必,我与她没什么好说。”
说着,又瞥羞云一眼,厌恶地嘀咕:“狐朋狗友,沆瀣一气。”
她若不说这话,明意许是就不去了,但她这么一开口,明意当即就拿了茶杯过去,笑盈盈地道:“徐姐姐是老熟人了,先前在纪大人身边咱们就交情不错,如今跟了梁大人,我们也该喝一杯,祝姐姐前程似锦。”
这话说得,梁修远脸色有些难看,徐天玑当即就恼了:“你什么意思?”
明意眨眼:“我说错了?”
错是没错,先前巴结纪伯宰的是她,如今主动找上梁修远的也是她。但说得这么明白就有些让人难堪了。梁修远沉着脸道:“金钗斗者真是好生威风,先前在踏歌台上没机会领教,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不如就请明姑娘赐教一回。”
舒仲林看了纪伯宰一眼,连忙来拦:“你疯了?”
虽然不是什么上等斗者,但梁修远毕竟是男儿,元力肯定比明意厉害,哪能这么欺负人。
梁修远执意指了指大堂中央:“明姑娘请。”
明意认真地问:“伤着了怎么办?”
“生死自负。”他冷笑道,“你不敢?不敢就给天玑赔礼道歉。”
徐天玑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她,又不安地看了旁边的纪伯宰一眼。
要是他这时候出来护短,那可就不妙了。
然而,这两人已经往场中走了,纪伯宰都没说话,只吩咐言笑:“你等会动作麻利点。”
第100章 为个女人
言笑以为他是担心明意,不由地叹气:“你这人,直接上前拦着不就没事了,吩咐我做什么。”
纪伯宰淡声道:“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
这话什么意思?言笑懵了懵。
但,等场子里打起来的时候,他骤然反应了过来。
不是跟明意交情没到那份上,是跟梁修远交情没到那份上。
梁修远是青蓝色的元力,风格阴诡多变,出招速度又快,让人猝不及防。
但明意……
言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明意。
宽大的袖口在手腕上扎紧,原本娇媚万分的凤眸平静地注视前方,显得英气十足,以她为中心周围一丈的地方,青蓝色的元力如水泄一般垂落。
原以为这冥域是梁修远的,但从梁修远略显惊愕的表情来看,这东西怕是明意的。
竟是青蓝色的元力?
他咋舌:“女子修到青蓝色,真是不容易。”
“不对。”那边的舒仲林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冥域,“明意的元力不是青蓝色的,这是伪装。”
“你也觉得吧?”徐天玑眼瞥着斜下方,故作镇定又有些恼恨地道,“她那身板,压根不像有青蓝色元力的人,定是拿低等颜色伪装的,就为了吓唬人。”
等元力一碰上就会露馅了!
“不。”舒仲林摇头,“我的意思是,明意的元力在青蓝色之上。”
她这一招像是跟纪伯宰学的,用对方元力的颜色迷惑对方,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连表情都跟他当时在迎客宴上的时候差不多。
他话刚落音,场中梁修远就甩出一道九曲十八弯的元力,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朝明意穿梭而去。那元力踩的是蛇踪步,左摇右晃,叫人无法瞄准攻击,挡无可挡。
明意没出手,站在原地甚至没挪步子。
对面的梁修远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意,死死地盯着她打算看她被打个血肉模糊,却不料那一抹元力直接撞上了她的防护盾。
嘭地一声响,那灵活多变的青蓝色元力骤然变得如铁一般僵硬,片刻之后,又像瓷一般一块一块地碎裂落下。
护盾是斗者保护自己肉身的最后一层壁垒,一般是自己元力强度的十分之一,只有高对手四五个阶层的斗者才会轻蔑地用护盾来挡攻击。
堂内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梁修远白了脸:“不可能,你在故意羞辱我。”
明意温和地道:“怎么会呢,斗者比拼,只有高低强弱之分,哪会刻意羞辱对手。”
说着,同样一道青蓝色的元力甩出去,学着他方才那元力的模样,踩着蛇踪步骤然袭到他面前。
明意学东西很快,并且,她有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速度和耐力,同样的一招,她这元力比梁修远快了两倍不止,还不等梁修远反应过来,那元力就已经击碎他的护盾。
青蓝色的蛇头在他的瞳孔里放大,带着凌厉的风,毫不意外会撕碎他的脑袋。
千钧一发时,那青蓝色的蛇头突然转了方向,避开他的头,狠狠咬在了他的肩上。
“啊——”惨叫声响彻行云,房梁上的灰都被震得落下去二两。
冥域落下,徐天玑急急上前扶住梁修远,抬头怒视明意:“大庭广众之下,你也敢伤内院大臣?!”
明意:“……”
方才谁说的死伤自负来着?
而且,梁修远这人不行啊,虽然根基打得不错,但显然后天疏于修习,自己都受不住自己这招数,分明就只是拜师学艺,却没精钻精研。不说别的,寻常斗者受伤都会继续打斗,他这居然就倒地喊叫了。
这一群天天鬼混的公子哥,真是浪费天赋。
她不由地也睨了旁边的纪伯宰一眼。
纪伯宰:?
不是,梁修远疏于修习酒囊饭袋,关他什么事?他虽然也喝酒也聚会,但他也修习啊,半点没落下,谁要跟他们相提并论。
言笑回过神来,立马动作麻利地上前去给梁修远止血。梁修远不想在徐天玑面前露怯,青蓝色一拿走,他就咬着牙瞪明意:“你偷师学艺,胜之不武。”
明意连连点头:“是啊,大人学了这么多年的招数,我看一眼就会了,确实让人着恼。这一杯我敬大人,算是赔礼道歉。”
梁修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气急地朝身边随从喊:“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修远!”舒仲林连忙阻止,“你是气昏了头了。”
“她未下挑战书,当街袭击命官,我为何不能抓她?!”梁修远眼睛都红了。
旁边看好戏的纪伯宰站了起来。
舒仲林再想劝已经来不及了,一张黑色的挑战书夺空而来,悬在了梁修远面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纪伯宰眼里犹有醉意,笑着对他道,“我只出三分力,我们死生自负。”
梁修远:“……”
他冷静了下来,却又不甘心:“你我这么久的兄弟,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想置我于死地?”
“你何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在这里发疯。”脸上笑意淡了,纪伯宰俯视他,“她心里没有你,只是想利用你罢了。你纵横花丛这么久,却在这么个女人身上翻船,可值当?”
“你当她明意心里有你?”梁修远恼道,“你方才要她回府她都不回,她心里有你?”
纪伯宰语塞,微微皱眉。
旁边的明意却在这时候接上了话:“有啊。”
他一怔,侧头看她。
面前的姑娘笑得温婉动人,伸手一勾他的胳膊就朝梁修远道:“我觉得纪大人是这青云界里最厉害的男子,我心里若有人,便只会是他;你的天玑姑娘呢?她觉得你是这青云界最厉害的男子吗?”
徐天玑被问得一愣,很想怼她一句给梁修远找回场子。但,纪伯宰在面前,要她说梁修远是最强的,她说不出口。
吞吞吐吐半晌,她捏着梁修远的胳膊沉默了。
梁修远气了个够呛,挣扎甩开言笑给他包扎的手,寒声道:“这饭也不必吃了,你我兄弟也不必做了,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