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0章

第81章 嘴硬心软

薄元魁也没想到纪伯宰能扛到现在,光一个郑迢他就已经损耗极大,眼下居然还有力气挑衅他。

他笑着拱手,踏步上前:“该请纪大人指教才是。”

薄元魁虽元力强盛,但已年近半百,耐力不够,与这个状态下的纪伯宰对战,他的胜算就大得多了。

然而,面前这人却突然换了冥域。

黑紫色的冥域变成了纯黑色,纪伯宰抬头,玄龙自他身后盘旋而出,睥睨整个踏歌台。

四周一片哗然,大司更是激动得站起了身。

“玄龙!”

“纪伯宰年纪轻轻竟就有了黑色的元力!”

“咱们慕星城要发达了哈哈哈。”

慕星士气高涨,不少元力者纷纷下了场来帮忙守着四周偷袭。罗骄阳等人回头看了一眼,不觉得意外,却也还是觉得骄傲。

有玄龙的斗者,是他们慕星城的。

然而明意在上头看着,却是觉得不太妙。

如非必要,纪伯宰不会在这种场合显露出自己真实的元力,除非他扛不住了。

接连两日的元力损耗,再遇上这么多高手过招,他扛不住是情理之中,但眼下的形势压根不允许他输。

明意想起以前的六城大会,好多次她都遇见过这种情况,强撑着赢下来,回去得休养半年,还会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没想到他也要走上这一条路。

垂眼抿茶,她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死就行。

然而,薄元魁拼全力一击的时候,明意还是没忍住,甩了一道土黄色的元力过去。

她现在元力薄弱,没法替他挡下这一击,但薄元魁经验也不够,出招满是破绽,这一击像是一个指引,告诉纪伯宰该打哪儿才能破他的攻势。

土黄色的元力飞过去的时候,罗骄阳没拦,他认得这元力,带着慕星城斗者的气息,又是帮纪伯宰的,索性就放过去了。

纪伯宰也看见了这元力,见是罗骄阳那边飞来的,便凝神去看,而后跟着元力飞去的方向甩出一条墨黑的龙。

龙吟天地,狠狠击碎了薄元魁的攻击,连带着将他的护盾也碎成了渣。

薄元魁大惊,立马停下了动作,拂袖退回正席上。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不服老是不行了。”他含着一口血,苦笑,“我三十七岁方能修成紫黑元力,四十七乃得机缘夺魁,未料这世上竟真有天生之材。”

纪伯宰光天赋已是惊人,方才对战,他经验竟也老道,那一下还击没有十年的对战资历都打不出来,自己再退晚一步,就得毁掉几条经脉。

心有余悸,他看向大司,深深地道:“恭喜。”

这两个字说的不仅是今日彩头,更是未来的六城大会。

大司很想低调些,但实在是太高兴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多谢各位大人赐教,既是宴席,咱们还是坐下来好生畅饮一番。来,都落座吧!”

场上挂彩之人不在少数,纪伯宰还好,虽然受伤,但声名鹊起,可其他人不但流着血,还要继续坐回去喝酒寒暄以示大度,当真是憋屈。

罗骄阳等人虽没得到什么,但心情也不错,扭头看向纪伯宰:“你人不怎么样,实力却是不俗。”

纪伯宰站在原地没动,淡笑一声:“多谢夸奖。”

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罗骄阳上前低声问:“走不了了?”

“过会儿就妥。”

“啧。”他嗤笑,“逞什么能,这么多人打下来,莫说是你,就算今日明献来了,也得被人扶下去。”

说罢,捏住他的胳膊,将他带下了台。

他们动作自然,四周都没人察觉到不对,主位上的大司甚至还道:“伯宰,去将第二件宝贝的红绸掀开,好叫大家知道你赢了什么。”

若是平时,高台到旁边那点路,两步就跨过去了。但眼下,罗骄阳扶着纪伯宰,两人都有些僵硬。

“我替你去?”

“不必。”他施施然道,“这点路还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就是受罪。罗骄阳皱眉看着他抬步,浑身经脉都能感觉到他的那种疼。

旁边席位上飞下来一抹亮色,蝴蝶似的扑到了他身边。

罗骄阳一愣,抬头就看见明意那张笑得十分娇美的脸。

“奴可否随大人去看看热闹?”她歪着脑袋问。

座上的梁修远没好气地道:“方才有事不见她,这会儿倒是跑得快。”

舒仲林给了他一拐子,低声道:“没见伯宰站不稳了?”

“她这样拉着拽着,伯宰岂不是更站不稳。”

明意的动作的确不像是去扶人的,更像是抱着人的胳膊往下拖拽,但纪伯宰就是站得更稳了些,一边往红绸的方向走,一边朝大司叹息:“这人被宠坏了,大司见谅。”

想起明意,大司又得意起来,扭头对一众使者道:“各位也见谅,这姑娘是咱们城里第一个金钗斗者,又是伯宰钟爱的女子,叫她同行也不算失礼。”

金钗斗者?

四周议论又起:“女子哪儿学的斗术?”

“斗术要经脉天分啊,不是谁想学就能学成的,这姑娘有斗者经脉?”

“别是借着纪伯宰的名头吹嘘出来的吧。”

“大司亲自开口,想必是见过她使元力。”

借着这势头,明意正好让纪伯宰站在原地不动,然后轻轻抬手,蓝色的元力飞出去,掀开了远处的红绸。

“天地玄晶!”场上的斗者几乎都站了起来。

虽然也震惊于明意真的有元力,但眼下天地玄晶显然才是更夺目的东西。这晶石能储汇大量元力,有了它,别说被几大高手车轮战,只要元力储汇充足,被全天下的斗者一起挑战也有胜算。

这东西居然落在了慕星城,看样子慕星城当真是要崛起了。

四周嗡嗡的声音不绝,纪伯宰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侧头对明意低声道:“找个由头,让我离开这里。”

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能有什么由头让他顺利离开这里还不被人怀疑是重伤不治?

明意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第82章 无法和睦

言笑是个眼力极好的,立马上前来,假装给明意看脉,而后就朝大司拱手:“纪夫人身子不适,可能需要寻个小院让臣仔细诊断。”

明意那个动作,再加上言笑这个话,众人都猜到了一二。大司连忙道:“快去快去,若有好消息,记得让人回禀。”

元力天赋极高之人,所生子嗣也大概率经脉极好,纪伯宰若能有后,那对慕星城来说便又是一个喜讯。

大司乐得合不拢嘴,吩咐了内侍跟着过去看言笑有什么需要,又连忙斟酒拉着上三城的使者们共饮:“今天是个好日子,来,大家来喝一杯。”

几个使者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什么鬼喜事,只他慕星城得意,与别城有什么干系。

但朝阳城的两个人却是脸色各异。

佘天麟是心情万分复杂,又惊奇又难过。单尔却是沉着脸没有吭声,手指微微捻着,像在盘算什么。

不管身后人怎么想,明意是顺利带着纪伯宰离开了踏歌台,与言笑一起避到了一处小院里。

四周无人,纪伯宰也就不撑着了,闷哼一声嘴里就溢出血来。

言笑像是习以为常一般,飞快地取出银针扎破他两处血脉,放出一小药瓶的血之后,再给他包扎妥当。

“左平这个不要脸的。”他骂了一声。

纪伯宰缓过些劲儿来,哼笑:“他那手段,赢不了我。”

“赢是赢不了,但能让你伤着。”言笑找了药丸来塞给他,恼道,“真是下流。”

明意给他擦拭着伤口周围,没有吭声。纪伯宰看了她一眼,想装不在意,憋了那么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身子当真不舒服?”

“假的,不装一装无法脱身。”她头也没抬,没什么感情地答。

嘴角落下去半寸,纪伯宰别开头:“我想也是。”

瞧着言笑动作流畅,明意也就收了手站起身:“我去马厩附近瞧瞧,言大人多看顾他些。”

言笑有些意外。纪伯宰虽说是不至于丧命,但这伤也够严重的,浑身是血,嘴唇都泛白了,看起来那叫一个卫郎娇弱,她居然能这般冷漠地说要走?

“办事要紧。”纪伯宰垂眼,“你且去。”

“奴告退。”

水红的裙摆在门槛上一扫,连点留恋的风儿都没刮出来。

言笑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跟前闷不做声的纪伯宰,倏地失笑:“你也有今天。”

“今天怎么了。”他犹自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有事让她去办,她该走便走。”

“可你不是挺在意她的?”言笑一边包扎一边看他的神情,“但我瞧着,人家可不太在意你。”

“笑话,你是没看见先前她有多在意我,夜夜提灯在府外等我呢。”纪伯宰哼笑,“这世上从来只有我不在意的人,没有不在意我的人,认识我这么久,你还不明白?”

“明白明白。”言笑将他的伤口系紧。

他闷哼了一声,长长的眼睫垂下,略微有些恼:“轻点。”

“哎,知道了,你别动怒,对养伤无益。”

养伤不养伤的,他们这些斗者可没那么娇弱,没有明显的外伤便……等等。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纪伯宰突然觉得不对劲:“斗者身上多少都会有伤口吧?”

“对啊。”

“她会元力,那她肯定也修习过,身上也该有伤口才对。”纪伯宰皱眉坐直了身子,“可她身上别说伤口了,浅疤都没有。”

言笑愣了愣,略略一想:“这有什么稀奇,很多城池都有治疤痕的奇药。”

“可她不是说,她是慕星城的人?”纪伯宰眯眼,“一个慕星城采药人家的女儿,哪来的银钱买那么昂贵的治伤奇药?”

“……”言笑被问住了。

其实想也知道,哪有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么机缘巧合地就学了元力,她的身份本就疑点重重,是他不肯轻易将人杀了,非想探个究竟。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纪伯宰靠回软垫上低笑:“这世上女子何其多,温婉贤良的、柔弱可人的,什么模样的我没见过。偏她,阴险狡诈,让人琢磨不透,真是有趣得很。”

言笑很鄙夷地给他倒了盏热茶:“以往你遇见些阴险小人,总是让人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下遇见她,怎么就觉得人有趣生动了。”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忒,你就直说是喜欢她,所以待她不同不就罢了。”言笑嘀咕,“以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能与她过上和睦的安宁日子?”

纪伯宰垂眼,没有应声。

安宁和睦的日子?

从他踏进慕星城主城开始,那种日子就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

踏歌台上热闹依旧,停放兽车的马厩自然是空无一人,就连守门的人也偷偷去看热闹了,只余下一群拖着车的从兽,在她踏进马厩的一瞬间立马戒备。

从兽也分等级,高等的从兽、像薄元魁的那匹三头狼,就十分机敏凶恶,绝不允许外人靠近车厢。

明意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掏出了纪伯宰给她的东西。

一支食指粗细的竹节木簪。

这东西不好看也不贵重,她看了半晌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放在薄元魁的兽车上有什么用?

不管了,反正既是任务,那她便去做。

打量了那龇牙咧嘴的三匹狼片刻,明意放出了自己纯白的元力,化出了一只猫。

猫咪可不像她那么畏畏缩缩,它落地就打了个呵欠,用后腿挠了挠下巴,而后就叼过她手里的东西,大摇大摆地朝薄元魁的兽车走去。

四周的从兽都喘着粗气低头看它,它身上的白毛都被吹得呼啦直飘,但那双碧蓝的眼睛里却满是轻蔑,任凭谁站在前头,也仰着下巴踩着猫步绕过去。

三头狼龇着牙低下双头来想咬它,白猫借势起跳,依次踩着它的三颗脑袋腾空,顺利地将竹节簪吐到了车厢里。

三头狼大怒,昂呲一口就去咬它摇晃的尾巴。白猫扭身,一爪子扇在狼嘴上,五道血痕应声而出。

狼懵了,看表情甚至有点委屈。白猫居高临下地睥睨它,看起来还想动手。

明意连忙将它收了回来:“不兴这样哈,我们做坏事呢,别太嚣张。”

白猫不高兴地呜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她的怀里。

第83章 她的慰问呢!

纪伯宰因着这一次迎客宴名声大噪,宴会刚结束,外头对他的赞誉就已经铺天盖地。

“那两样宝物可是不得了,一个能铸天下第一神器,一个能修无上的元力。纪伯宰力压群雄夺得这些个宝物,不但为我慕星争了光,还将明年夺魁的希望也留在了慕星。”

“慕星城失落多年,若能重回上三城,苛税减半,河堤大兴,纪大人便是大功臣。”

说书先生一拍桌案:“各位的好日子也就要来了。”

“好!”茶馆里掌声一片。

纪府正门,大司的赏赐和贺礼流水一般地往里抬着,半晌都没抬完。再看侧门,不少府上私送来的红绸担子也是不少,就连女儿家赠的手帕伤药,也是堆得小山一般高。

不休和荀嬷嬷都笑得合不拢嘴,但躺在床上养伤的人却是沉着脸,不见半点高兴神色。

不休纳闷地问:“您先前不是说不疼了么?”

“是不疼了。”

那怎么还这个表情?

不休挠头,抱过一堆东西来给他看:“要不怎么说大人厉害呢,先前您夸过的刘御史家的女儿这都巴巴地送了手帕来,还附了闺诗。”

“赵家姑娘体贴,送的是刚熬好的补汤,用料上乘。”

“李家大小姐阔绰,给的是上好的伤药,说是涂了不会留疤,特意为您寻来的。”

纪伯宰面无表情地听着,十几样东西从他眼皮子底下数过去,他却还问了一句:“没了?”

不休眨眼:“大人,这京中贵门待嫁的女子总共才多少,这么多人不顾名声地送礼过来,您还不满意?”

是啊,人家那么多大家闺秀,不顾名声都能送东西来,他府里这个呢?是庭院里的石头太硌脚还是太阳能把人晒化了,叫她整整一天零七个时辰了都不过来看一眼?

纪伯宰冷笑,拂袖道:“把这些送去流照君。”

不休嘴角抽了抽:“大人,这不妥吧?”

“我说送你就送。”

“是。”

不休抓耳挠腮地带着东西出门,心想自家大人先前可没这么不解风情,转送佳人所赠也就罢了,怎么还送给明姑娘呢,这不摆明惹人伤心么,以他家大人的风度,应该是不屑做这种事的才对。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敲开流照君的大门,打算给明姑娘找个容易接受的说法。

然而,明意只看了一眼他带的东西,说了一句挺值钱,然后就不在意了,只问他:“这都多久了,二十七还是不能放出来?”

不休干笑:“明姑娘放心,他在别院里吃住都好,除了不能出院子,没别的不妥。”

可总把人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吧,明意叹息:“大人要是实在不放心他,不若将他交给朝阳城的使者,一并带回朝阳城也好。”

“这个小的做不了主。”不休想了想,“姑娘要不去问问大人?”

那还是算了吧,过去看他,少不得要伺候人换药吃饭的,她现在没那个耐心。

摆摆手,明意继续坐回院子里叹气。

不休跟着她走了两步,低声道:“姑娘听我一句劝,大人其实很好哄的,只要姑娘端碗汤过去,说两句好话,他也未必就会拒了姑娘的要求。”

明意满脸唏嘘,纪伯宰此人真是心机何其深重,居然连贴身伺候的人都骗,他哪里是那么好哄的,涉及他的利益,别说端汤了,她端龙肉过去都没用。

不如找别人想想办法。

眼珠子一转,明意轻拍脑门:“我如今是有娘家的人了,回一趟娘家不过分吧?”

不休咋舌:“您现在……现在回娘家?”

“回娘家还需要看日子?”

“倒也不是,只是……”不休叹气,“姑娘怎么就跟大人走到了这一步。”

原先还挺要好也挺般配的,明姑娘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大人的伤,如今才过多久,竟是连多问一句伤势都不肯了。

明意听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弯着眼笑了笑:“路是两个人一起走的,我有错,他也有。我不打算改,他也不打算改,我与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没什么好可惜的。”

说罢,扭头就去找荀嬷嬷,安排回娘家的事宜。

她这娘家是大司指定的,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府,纪伯宰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关她禁闭,只能咬着牙笑:“她好样的。”

“大人别动怒,伤身。”不休忙劝。

“我不动怒,我有什么好怒的,她一个普通舞姬,随处可寻的小人物,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扯了被子来盖过头,他冷声道,“我要休息,没事别来打扰。”

“是。”

明意身边被安排了十个丫鬟,才得以出门。

外人都羡慕她这排场,道她是好日子来了,飞上了枝头,明意却是笑不出来。这些个丫鬟跟得死紧,连她出恭都要跟,想找机会与司徒岭单独说话也太难了些。

然而,一进司徒府大门,明意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拿袖口掩住口鼻,假装咳嗽。

司徒岭一边给她引路一边笑:“姐姐真是聪慧。”

后头跟着的丫鬟们完全不明白这一句夸赞是从何而来,但走着走着,她们的脑袋就是一懵,接着就纷纷倒地。

旁边的奴仆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戴着面巾上前,将这些个丫鬟带下去安顿好。

过了回廊,四周的空气就清新起来,明意放下衣袖,唏嘘地道:“小大人这手段……”

司徒岭委屈地摊手:“我不喜欢旁边有耳朵,姐姐难道喜欢?”

“不喜欢。”明意顿了顿,“我是说,您完全可以叫人挨个拿帕子将她们迷了,比这满院点着迷香要省钱得多。”

太浪费了,那么大的烟,得花多少贝币!

司徒岭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姐姐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的就这般计较银钱。”

明意唏嘘摇头:“就是因为出身富贵,一朝落难时才觉得银钱格外重要。”

她骗了纪伯宰很多事,但先前说自己在街上乞讨为生,倒是没有骗他的。

第84章 那便看着吧,殿下

明意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完全没有被银钱之事烦扰过,直到狼狈逃出朝阳城,在慕星城全无依靠,她才知道原来一个葱油饼那么贵。

那时二十七与她走散,她经脉又全毁,使不出半点元力,着实饿了好几天,还是街上的小乞丐告诉她内院里有吃的,她才去应征当舞姬。

跟着那些娇柔的舞姬,她学会了女子的做派,也学会了勾人的手段,正好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见去见大司的纪伯宰,这才动了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归别的心思,她还是不能没钱的,钱这种好东西,越多越好,若是能收进经脉,她愿意天天带着万两黄金。

司徒岭停住了步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难过。

“哎,说这话不是要讨小大人同情,而是想告诉小大人,无论何时都记得给自己多留点银钱。”她摇着绢扇,像长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司徒岭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转了话头:“昨日姐姐未曾出府,大抵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多少精彩事。”

提起这个明意就来了兴趣,连忙寻了个石桌与他坐下,将瓜子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快说说。”

“按照惯例,使者们会在慕星城停留半个月以清点供奉、顺路带回自己的主城,所以上三城的使者都被安排在了长荣街尽头的平王府大宅里。”司徒岭磕着瓜子道,“结果昨儿一大早,不知薄元魁是知道了什么,疯也似地骑马从平王府冲去了内院,差点打伤大司。”

明意瞪大了眼:“内院守卫这么薄弱?”

“非也。他照常进内院,递了帖子就不会有人阻拦,大家都以为他是去找大司议事的。谁料他进得内殿,抬手就落下了冥域。”

每个城池的大司都曾是那个城里最强的斗者,但政务缠身,很少有大司能坚持修习斗术,加上年纪大了,元力自然衰弱,哪里是薄元魁的对手。

“纪大人重伤,内院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等大量禁卫赶到的时候,大司都吐了血了。”司徒岭啧啧摇头,“这事严重得很,可能会导致咱们与逐月城交恶。”

明意听得津津有味,又忍不住纳闷:“慕星城与逐月城交恶是什么好事吗,小大人怎么没有半点忧色?”

“谈不上是好事,但我觉得有趣。”司徒岭望进她的眼里,笑眯眯地道,“明姐姐难道不好奇,是什么原因让薄元魁这般失态么?”

慕星城出了个纪伯宰,薄元魁本是倾向于与慕星交好的,甚至也主动少收了供奉。但一夜过去,他就突然变脸,做出了此等荒谬的举动,个中缘由,很难不让人遐想。

明意明白了,这小孩儿就是对一切秘密和蹊跷的事都感兴趣。

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往薄元魁马车上放的东西,明意略微心虚。但又觉得不至于,一个竹节簪能说明什么?总不能被纪伯宰涂了什么让人癫狂的药,那先中招的肯定是她。

“慕星城早先与逐月城有过一次交好的联姻,但因着慕星城不争气,年年落败,那姻亲也就被逐月城弃了。”司徒岭摸着下巴想,“不知道会不会与此有关,毕竟逐月城来联姻的人,就是薄家的女儿。”

明意跟着想了想,略略摇头。青云界多以女子为货物,联姻送出去的女儿若带不了利益,娘家一般就视为弃子,薄元魁既然本想与慕星重修旧好,那女儿是个很好的纽带,断然不会因此动手。

不过看这举措,倒像是私怨,毕竟若是公仇,前些天迎客宴上薄元魁就该报了。

“还有一个人也很奇怪,虽然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明姐姐要小心。”司徒岭晃着腿道,“朝阳城使者单尔,他席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明姐姐和纪大人,眼神算不得友善。”

提起这个人,明意心里突然一跳。

单尔拿到了纪伯宰府上的地图,要做什么用他一直没说,但眼下纪伯宰重伤在床,这等的好机会,换做她她也不会放过。

纪伯宰虽然厉害,但架不住自家府邸里出内鬼,别当真出事了吧。

骤然起身,明意匆匆地道:“小大人,纪府上有一个叫二十七的护卫,被他们关在了不知哪处别院里,我想拜托大人将他捞出来,送去佘师长身边。”

司徒岭点头,跟着她起身:“姐姐还没坐多久,那些丫鬟都没醒呢,便要走了?”

“我想起有东西落了,得回去拿一趟,稍后便回来。”她挑了后门出去,绣鞋跨出去一半又回头来看他,“若是我半晌都没有回来,还劳烦小大人带人去纪府看一眼。”

司徒岭刚要应她,面前这人就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他咋舌,看了一会儿明意的背影,又扭头看身边的符越:“明姐姐好厉害啊,经脉损伤那么严重都还能身形如电。”

符越轻轻摇头:“她用什么法子继续修习的属下不知,但经脉破损,到底只是强弩之末。”

现在的明意,远不及她之前的万分之一,说是苟活也不为过。

……

“有谁愿意苟活呢,除非叫她看见了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单尔踩上一块青石板,看向对面正熊熊燃烧的纪府。

有人在火光之中拼杀,血流如注,剪影狼狈。

他安静地看着,合上了手里的地图:“她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便是我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

身边有人表情犹豫:“可是大人,纪伯宰元力强盛,若是留下来……”

“若是留下来,便是第二个明献。”单尔转头,看着说话的人,“您愿意吗,再一次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火光映照过来,照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年轻而慌张。他想了想,眼里的犹豫慢慢沉淀下去,接着缓缓摇头:“不愿。”

“那便看着吧,殿下。”单尔转身,继续看着纪府的火光,“看着你头上的人葬身火海,再看着我朝阳城一统青云,得享鱼米之地,再无苦难。”

第85章 她不救他

用最低等的元力做燃料,烧起来的火却是上等元力也难扑灭的,火光呈正红色,且吞噬速度极快,没有元力的家奴们压根逃不开,接二连三地葬身火海。

荀嬷嬷灰头土脸地呛咳着,被不休从坍塌的屋子里搀扶出来,刚走一步就跌在了石板上,颤声道:“右腿断了。”

旁边的屋梁还在不断坍塌,不休慌得抬头就想喊人帮忙,然而目之所及,婢女奴仆们都死的死,伤的伤,自顾不暇。

他咬牙将嬷嬷背上背,踉跄两步想往外跑,谁料门口的墙梁又突然朝他们倒下来,叫他躲避都来不及,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后扑倒。

墙梁倒到一半被一道土黄色的元力托住,跌摔出去的荀嬷嬷也被那元力稳住了身子。不休惊慌转头想去扶嬷嬷的时候,就看见一抹筠雾色的裙摆上头的海棠开得正艳。

他怔愣地抬头,就看见明意额上渗着汗,将他两人拎到外头安全一些的地方,然后声音冷冽地问他:“大人在哪儿?”

不休眼一热,竟有些想哭。他指了指身后:“青瓦院那边,但那边火势太大……”

话还没说完,明意就飞身朝那边冲了过去,半点犹豫都没有。

玄龙仰天长啸,用身体将红色的火焰挡住。它盘住的院落里,纪伯宰一手抱着灵位,一手执着长剑,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就凭你们,也妄想赢我。”他语气轻松,但殷红的血却是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落进土里。

对面的几个人合力攻来,专挑左平给他造成的重伤的地方猛击,纪伯宰外要拦火,内要护灵,应付得略显狼狈。

一个不留神,九节鞭甩到他指节上,手下意识地松开,盖着白布的灵位应势而落。他瞳孔一缩,也顾不得面前飞来的叶刀,双手都去接灵。

灵位没有落地,但三片叶刀已经飞到了他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纯白的猫飞扑过来,啪啪两声踢开两片叶刀,再张嘴叼下一片,四爪轻轻落地,而后啊呜一声就将元力化的叶刀给吞了进去。

纪伯宰怔愣,他飞快地看向四周,只瞧见正在倒下的木柱,却没瞧见这猫的主人。

面前几人瞧见这猫,大惊失色,像是撞鬼了一般,只犹豫了一瞬就齐齐越墙而走。

白猫舔了舔胡子,抬头轻蔑地看了一眼被灼烧得狼狈的玄龙,摇着尾巴跟着跳出了墙去。

这是纪伯宰第一次看见玄龙之外的化元从兽,能将从兽与元力合而为一的人,元力应该与他不相上下。可眼下这慕星城,有谁会有与他相当的元力,却还会来救他?

火势渐大,由不得他想太多,只能先抱起灵位离开。

他伤上加伤,走路很是勉强,刚过流照君的大门眼前就有些恍惚了。

“大人?”有人扶住他,带着他继续往外走。

纪伯宰恍惚地想,是明意?她居然会赶回来,那还算有点良心,不枉他给她那么多金条。

可是,等被扶着走出府外,眼前清明一些,他才看见身边这人只是府里的一个普通丫鬟。

“……”莫名地让人恼怒。

他沉了脸,坐上城里巡卫找来的兽车,沉声道:“有劳各位,灭火之后查一查纵火之人。”

“大人放心,司判堂的人也过来了,火一灭就会去查看,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纪伯宰点头,然后就被送去了言笑府上,余下之事皆交给了孟阳秋来收拾。

孟阳秋在纪府外等了七个时辰,那火才终于灭掉,他拿着册子登记家奴的死伤,越记越来气。谁的心肠这么歹毒,一把火烧了几十条人命,余下那些个没烧死的,也多数受伤,包括……

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孟阳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过去蹲下:“明姑娘,您怎么也在这儿?”

明意狼狈得紧,鼻尖上沾了灰,手腕上也烫掉了一块皮,与荀嬷嬷靠在一起,眼泪汪汪的。

她闻言抬头,哀哀地道:“我出门忘带了东西,回来拿,结果就瞧见院子里走水了,想进去看看,却又有烧断的梁子倒下来。”

说着,抬了抬自己的手:“这就烧着了。”

伤处血肉模糊,还冒着些黄水,看着都疼,孟阳秋连忙叫来人送她去言宅。

“把荀嬷嬷也带上,还有不休。”明意道,“荀嬷嬷腿断了,不休还要去照顾纪大人。”

“好。”孟阳秋将他们三人一起扶上马车,吩咐人好生护送。

“姑娘没事吧?”不休皱眉看着她手腕上的伤,“这怕是要留疤了。”

大人最不喜欢疤痕。

“无妨。”明意看了看,“上回大人让你送来的那一堆东西里有个上好的祛疤药,我方才带出来了。这伤虽然严重,每天敷药,敷上一年也就不会留什么痕迹。”

听这熟络的语气,倒像是常用着的。

眼下这个气氛,不休也没去想别的,就只点了点头。

三人到言宅的时候,纪伯宰已经收拾好伤口在软榻上躺着了,看见明意跨门进来,他抬头,目光定定地看进她的眼里。

被这眼神看得头皮一麻,明意止住了再往前的步子,可怜巴巴地道:“好大的火,大人您看这手腕。”

可怖的伤口露到他眼前,他嫌恶地别开了头:“既是咎由自取,就用不着来与我装委屈。”

明意“哦”了一声,扭头就坐去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开始敷药。

纪伯宰差点把扶手捏断了:“你就这么认了,不再与我解释?”

“解释什么?”她一脸莫名。

气极反笑,纪伯宰抬手,黑色的元力绕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拖到了自己跟前:“我府上一直以来都干干净净,偏巧你来了之后接二连三地出事,你说这火是怎么从青瓦院里烧起来的?”

明意脸上涨红,用力掰着脖颈上的元力却也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皱眉看着他,起先还有一丝委屈的神色,但很快就变成了平静,再到后头,干脆就闭眼不看他了。

心里一刺,纪伯宰恼恨地收紧手:“回答我!”

第86章 天真纯良

“大人!”不休扶着荀嬷嬷走得慢些,一进门就瞧见这画面,吓得连忙冲进屋里抓住纪伯宰的胳膊,“大人快住手!”

“连你也要为她求情?”纪伯宰在气头上,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不休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小的不知明姑娘犯了什么错,但先前要是没有她,小的和荀嬷嬷都得死。”

说罢,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

脖颈间的挤压减缓,明意滑去地上坐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接着就呛咳起来。

“那话什么意思?”纪伯宰犹有余怒地问。

明意背对着他坐着,掩袖呛咳,无暇答话,或者说就是不想答。

不休连忙道:“火烧起来的时候小的在煎药,荀嬷嬷在替您看着午膳,厨房本就炎热又有火光,大家一时也就没注意。等发现外头都是火的时候,逃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荀嬷嬷被倒塌的粗木砸断了腿,小的也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明姑娘及时赶到,门口那墙梁砸下来,我二人焉有命在!”

纪伯宰听着,看向明意:“你不是去司徒府上了?怎么就这么巧恰好赶回来?”

“出门匆忙,忘带东西了,回来拿。”明意冷声道。

“什么东西?”

“给娘家人的见面礼,一些绣品。”

真会选,绣品一定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查无可查。

纪伯宰嗤笑,将她的身子掰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落在了你身上,恰好你出门,府中就起火,恰好他俩遇难,你就出手相救,恰好你与二十七去了青瓦院,那里就成了人纵火之地。”

“在你之前,除了我,没人活着离开过青瓦院。你说,我该怎么相信纵火之人不是你。”

明意叹了口气:“大人,最简单的一点——烧了您的宅院,对我来说有何好处?”

他顿了顿,眼神更沉两分:“还能是何好处,自然是要我的命。”

若不是他做梦梦见了青瓦院出事,醒来心跳得厉害想去看看,今日还真会让她得逞。

“大人的命,对慕星城来说值钱,对其他城池来说也值钱。”她垂眼,“但在我这里,只有自己的命最值钱。”

她才不会干亏本的买卖。

纪伯宰冷笑,她总是有这么多说辞来给自己开脱。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相信了,也不会再心软。枕头边不可能睡个天天想杀自己的人,再美貌动人也不行。

“送她去司徒府上吧。”他摆手,“司徒岭既然说要让你有地方去,那你便就在那边,不必再回来。”

“大人?”荀嬷嬷惊讶地喊了他一声。

纪伯宰抬手:“我没要她的命已经是看在大司的颜面上。”

明意点点头站了起来:“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拂,还请大人把二十七给我,让我一起带走。”

“带走他,你若与旁人吐露我府中所见所闻,我岂不是还要再遭一次火?”他讥讽地道,“看你在意他得很,我便留了他在我身边,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便会保他性命无虞。”

凤眼一眯,明意这才有了点火气:“我若想对外说些什么,大人还能安然坐在这里?”

光平王那桩命案就够他去司判堂走一遭的了。

“你但凡对外说了些什么,他也不会还在别院里安然度日。”纪伯宰摆手,“我不喜欢与人讨价还价。”

明意咬牙。

早知就该叫他脑门中上三刀,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坐在这里对她冷言冷语。

“那便告辞了。”她扭头就走。

“不送。”他头也不抬。

一旁的不休和荀嬷嬷看得心焦,但这毕竟是大人自己的事,当奴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细弱地喃喃:“明姑娘今日救了不少奴仆。”

“是啊,当着你们的面做好人,却想置我于死地。”纪伯宰白着嘴唇道,“真是个好姑娘。”

于是不休就不敢说什么了。

这个节骨眼上纪伯宰遇刺,矛头立马指向了上三城的使者们,加上薄元魁还擅闯内院打伤大司,慕星城一时民情激愤。

“下三城就该被他们这般欺负?又是打人又是杀人的,动的还都是我慕星最厉害的斗者。”

“跟明家一样怕输吧,不输给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不让我们上场。”

“卑鄙!无耻!”

“滚出慕星城!”

佘天麟走到司徒府的时候,护盾都差点被街上的烂菜叶砸穿。

他进门落座,一边拂身一边嘀咕:“这都什么事儿啊。”

司徒岭优雅地给他沏了一盏茶,笑着道:“单大人得赔您一身衣裳。”

接过茶,佘天麟很纳闷:“关他什么事?”

“昨日明姐姐回纪府的时候,告诉我半个时辰她还没回来就让我带人去看看,我照她说的做了。结果您猜怎么着,我正好撞见了单大人的兽车。”

当日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将道路挤得十分狭窄,司徒岭的马车挤了快半个时辰才进去二九街的街头,结果远远就看见单尔的兽车正从街尾茶楼的地方往外走。

那个距离,除非他是在起火之前就在,否则一时半会儿兽车还真过不去。

“这世上除了凶手,没有人会提前等在案发现场。”司徒岭认真地道。

佘天麟没想明白:“我朝阳城今年失魁首是因着事发突然无人顶替明献的位置,再者上三城除了纪伯宰也还有薄元魁,单尔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刺杀?”

“谁知道呢,但就眼下的证据来看,他确实嫌疑最大。”司徒岭叹息,“薄元魁与大司之事尚未有个结果,这边又起事端,慕星还真是流年不利。”

佘天麟才不管慕星的流年利不利,他来这里就只是想见明意。

“她人呢?”他问。

司徒岭指了指后院:“手上被烧伤了一块,刚上了药,睡了两个时辰。”

“纪伯宰也真够混蛋的,府上出这么大的事,单把明意赶出来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意纵的火呢。”佘天麟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知道她看上他哪儿了。”

“是啊。”司徒岭叹息,“纪伯宰心机又深手段又毒,不像我,天真可爱纯良忠厚。”

佘天麟:?

才十五六岁就敢在迎客宴上骗走他的万花筒,好意思说自己天真纯良?

第87章 怎么毁的经脉

“明姐姐应该还要睡上一个时辰,既然闲暇,师长不妨与我多说说话。”司徒岭道,“我很好奇,单大人本是司兽,怎么来做使者了?”

他语气轻松,当真只是闲聊一般,佘天麟也就没严肃拒绝,只含糊地道:“朝阳城内务繁多,没有别的人能抽空过来,便让我二人来了。”

“来的只有您二位么,随从里可还有别的人物?”他笑。

佘天麟心里一跳,连忙垂眼:“此话何来?”

“街上拥堵之时,我瞧见单大人掀开车帘焦急地看外头的情况,并且回头对车厢里说着什么。”司徒岭晃荡着腿,“师长您当时不在车上,那还有谁能让单大人坐在偏座上掀车帘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低头抿茶。

司徒岭看着他笑:“佘师长为人耿直,不擅撒谎,一说谎话眼瞳就会往左下看,方才您看了两回。”

“噗咳咳——”佘天麟茶都吐了出来,瞪眼看着他,“你这个小娃娃,怎么这么多话。”

“若是面对明姐姐,我自是该傻就傻,但对着您,这实话不吐不快。”司徒岭耸肩,“朝阳城眼下内乱严重,急需一些事来立威的当属你们的雍王,让我想想,你们是打算带他来慕星城走一趟,回去将纳贡的苦劳都算在他身上是吗?”

“胡说。”佘天麟往左下看了一眼,又急急收住目光。

司徒岭乐了:“我就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堂堂王爷,未来的继承人的苗子,贸然来慕星城你们担心不安全,便让他乔装成了随从。但是——都保护得这么好了,却还让他去看纪府的热闹,也就是说那一场火应该与他有些关系。”

听到这儿茫然了一下,佘天麟摇头:“一个是朝阳城的王爷,一个是慕星城的斗者,能有什么关系?雍王才是当真纯良,顶多是跟着去看看热闹罢了。”

“一个使者,如若是受大司之命来谋害纪伯宰,定会十分紧张。但单大人不是,他神色从容,甚至有些不耐烦,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司徒岭摇头,“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给自己留把柄,若非与雍王有关,他绝不会让雍王也去看着。”

佘天麟语塞,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雍王与纪伯宰有什么仇怨这就不好说了,或许是为明年的六城大会,又或许是为别的原因。”

司徒岭挠挠头,有些不满,“没有更多的线索了,真不舒坦。”

佘天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这小娃娃嘴碎,但挺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就当上了司巡,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师长谬赞。”司徒岭拱手,“若有什么疑惑之事,师长也尽管说与我听,作为万花筒的回报,我愿为师长解惑。”

真有他的,把套话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佘天麟哼笑:“若有朝一日你能去朝阳城,我就当真拿些事来问你。”

至于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靠不住。

司徒岭也没强求,得知雍王在就够了,他不动神色地将背后的手捏紧,后头站着的符越瞥见了,跟着就溜了出去。

明意一觉睡醒就干了两碗饭下肚。

民以食为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得先吃饱再说。

司徒岭也真是观察入微,她在迎客宴上吃得多的一些菜肴,眼下全搁在了桌上。麻辣肚条又香又脆,实在是好吃。

眼看着盘里还有最后一条,她一边刨饭一边伸着筷子去夹,夹了好几下都没夹起来。

有人走进来,拿起桌上搁置的筷子,替她把肚条夹进了碗里。

她怔愣,抬头往上,就瞧见了佘天麟那张严肃的脸。

……好悬没被饭噎死。

“以往小事都骚扰师父,如今事大了,倒是躲起来了。”他在她对面坐下,顺手在四周落下冥域。

料着今日是跑不掉了,明意咬着碗沿,含糊地道:“我经脉尽毁,怎么当你徒弟。”

“怎么毁的?”他问。

明意垂眸,僵硬地刨了一口饭,然后放下碗抹了抹嘴:“我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离恨天在身上已经好几年了,没有解药,所以在六城大会开始之前突然毒发。”

“毒发之后呢?你为什么不留在朝阳城好生医治?竟是连夜消失!”佘天麟一直在气这一点。

面前这人歪了歪脑袋,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呀,是他们不让。”

她一毒发,孟家就带着人来,想拆穿她的女儿身好将司后一族拉下马来。她母后连想也没想,立刻命人将她割喉焚尸,抛之护城河。

若不是内官实在不忍心,偷摸将她送出朝阳城,她现在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明意现在还记得“割喉焚尸”这四个字从她一向尊敬的母后嘴里说出来是什么语气,仿佛她只是一块没用的抹布,多看一眼都嫌脏。

“内官告诉我,让我来慕星城找纪伯宰,尚有一丝活路,我便来了。”她将碗里的饭吃干净,乖巧地交叠双手看着佘天麟,“我不想赢什么六城大会了,我现在只想活下去。这在您看来是万分没志气的,我又怎敢再叫您师父。”

佘天麟听得双眼通红。

他起身,在屋子里左右找着什么。

明意以为他要揍自个儿,连忙抬起双手交叉护在头前。

谁料,他转了两圈竟是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大荷包,有些局促地塞进她手里:“你,你先捏着它,捏着它不会那么难过。”

明意怔愣,低头一看,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有她拳头那么大,显然是临时兑出来的,上头还有钱庄的印子。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佘天麟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就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收你为徒的确是因为你元力强盛,天赋过人。但你既然是我的徒弟了,那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徒弟。”

“是男是女无所谓,元力高低也无所谓,但你出了事,你至少要让师父知道!”

第88章 不回去了

明意捏着金块,有些怔忪。

“我……现在的元力弱得连季清都打不过。”

“为师知道。”

“我这经脉,也没有多少修复的可能。”

“为师知道。”

“我身上的毒,可能只会让我再活一年不到。”

深吸一口气,佘天麟喉咙发紧:“为师也知道。”

她不理解地瞪眼:“那您还把我认回去干嘛,我就是个废物啊。”

佘天麟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勺上:“谁教你的这些破词。”

明意吃痛一声抱住脑袋:“朝阳司后和教习都那么说啊。”

“你听他们胡扯,人生来是做人的,不是做工具的!”佘天麟气得直瞪眼,“你就算没有元力,也还是个人,也还有师父和朋友。”

后脑勺疼得她冒出了眼泪,明意吸了吸鼻子别开头。

“你的毒为师会想办法,但你,现在就留在司徒府上。等有机会跟为师回去朝阳城,为师给你挑些温柔嘴甜待你好的男人,几个都成,比你选的这个好。”

明意默了默,心想我挑的这个男人,一开始也是温柔嘴甜待我好的。

男人这玩意儿就是单纯的靠不住,当然了,老佘除外,二十七也除外。

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终于开口:“师父。”

佘天麟指尖颤了颤,抿着唇努力严肃地“嗯”了一声,一时有些泪目。

结果这兔崽子下一句话就是:“我不想再回朝阳城。”

他的巴掌又痒了:“那是你的故土,你不回那里,打算去哪里?”

“慕星城除了您,有的只是一群等着灭我口的人。”她看向窗外,“我从小被当成男儿养大,也真的以为男儿身就是自己这般,谁料一切都只是朝阳司后争宠夺利的骗局。”

“如今孟氏发现了我的身份,朝阳司后想让我死无对证,尸骨也不能存,所以我是回不去了。不过我也不想回去,看过了慕星城的银河繁空,我还想去看飞花城的漫天芳华、苍雪城的六月飞霜和逐月城的银盘耀日。”

佘天麟听得感慨,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怎么不去新草城看看?”

“看什么?”明意想了想,“看茂盛的树木拱倒他们刚修的宫殿?”

佘天麟沉默一瞬,体贴地替左平转移了话头:“那你打算怎么去飞花城?”

“等这里能脱身,我就买辆兽车过去。”明意掂了掂手里的金块,笑道,“多谢师父贴补。”

徒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佘天麟倒是不打算强求,只是:“你就不打算查一查是谁下毒害你?”

还能有谁。

明意摇了摇头。

她在朝阳城从小受千般监视,饭食茶水入口前都要被司药查上几遍——只除了在司后院中的点心。

几年前就下好的毒,只有司后能动手。

朝阳司后应该也不是故意不给她解药的,可能是恰好没有了,又可能是别的原因,毕竟自己毒发的时候,她也有些慌张,虽然大部分是为了她的地位和性命,但至少证明动手的人不是她。

佘天麟看出了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你还是小心单尔一些。”

“单尔?”

“他驯养的从兽太多,你若要买能渡城的上等兽车,那十有八九会被他知道踪迹,而他,一直和孟氏来往密切,有扶雍王为继承人的想法。”

“可上回见他,他并未取我性命。”

“单尔此人,心机深远,留你必有用处,但要杀你也会竭尽所能。”佘天麟道,“要不是有你的消息,我也不会愿意与他同路。”

想起纪府的火,明意突然坐直了身子:“师父以后若在六城大会遇见纪伯宰,莫要太为难他。”

佘天麟一听这名字就来气:“我是神器堂的考官,我怎么不能为难他?”

明意摆手:“不为儿女情长,单纯是……我欠他一些东西,师父就当替我还了。”

这有什么好欠的?她这么好看一闺女,千里迢迢来给他做了妾,还被他抛弃,怎么反倒是她欠他了?

“您听我的就成。”她耸肩,“必要的时候将他留在朝阳城,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什么意外之喜,不过就是元力强点,与当年的明献旗鼓相当罢了。但他毕竟是慕星城的人,强留在朝阳城有什么用。这孩子就是天真,都这般田地了还为朝阳城的荣耀思量。

佘天麟没放在心上,只道:“我会在慕星城多留一些日子,争取给你做些合适的神器傍身。”

“多谢师父。”

佘天麟走了,走的时候还给司徒岭留了一把更适合他的飞羽当做谢礼。

司徒岭把玩着飞羽,唏嘘地对符越道:“朝阳城我就看得顺眼明姐姐,没想到佘师长人也挺好,但他们这两个好人,怎么命数都不太平顺。不如去当个坏人,像纪伯宰一样,倒是顺风顺水的。”

他按下机关,轻但锋利的金色飞羽应声而出,没入对面十丈远的院墙一寸深。

符越对这神器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却道:“你怎知纪伯宰就是坏人。”

“他杀人嫁祸,算计大司,这还不是坏人?”司徒岭挑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没有律法规定大司就一定是好人。”符越抬起万花筒,使着元力按下机关。

嘭地一声巨响,对面的院墙整个应声而倒。

司徒岭:“……”

好气哦,这些有元力的怪物。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有元力就了不起的世界,饶是知道纪伯宰有些问题,大司养好伤之后第一件事还是立马亲临言宅去看他。

纪伯宰伤势恢复得很快,但大司来都来了,他还是裹好伤口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模样。

“是城中巡卫无能,才叫爱卿遭此苦难。”大司愤怒地道,“我已将巡卫长撤职查办,也已经择好新的官宅赐予爱卿。”

纪伯宰颔首:“多谢司上恩赐,但臣还是喜欢那旧宅。”

纪府烧得严重,除了一方青瓦院子不知为何残存了一半,其他地方都化成了灰烬。

大司为难地想了想:“你先搬去新的官宅里住,我命人在旧址上给你重修一座。”

他这才笑开:“多谢司上。”

第89章 报应

重修宅邸十分费时费力费钱,但能让纪伯宰高兴,大司觉得值当。并且,纪伯宰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即就为他的事愤愤不平起来:“臣明日就去找薄元魁要个说法,但司上宫中守卫薄弱,也是该罚的。”

大司点头:“爱卿言之有理,但内院巡卫长孟辛沾些皇亲,我不好轻易撤职……”

什么皇亲,不过就是前司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远亲罢了。

纪伯宰接过他的话来:“慕星城正是待兴之时,若罚下不罚上,难免人心不稳。司上只管按例处置,他若有怨言,臣便替司上去一趟。”

大司就喜欢他这态度,一副为他冲锋陷阵的莽夫样儿,让人觉得踏实又放心。

于是笑道:“好。”

孟辛在他看来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交给纪伯宰也就交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回内院,后脚纪伯宰就让人将孟辛捆到了烧了一半的青瓦院里。

堂堂内院巡卫长,连衣裳都没穿好就倒在了满是灰尘的青石板上,当即破口大骂:“谁家不长眼的龟孙子,连你爷爷我也敢捆,你可知我是谁!”

荀嬷嬷拄着拐杖,一拐子打在他的脑袋上:“能是谁,龌龊之流!”

孟辛吃痛,回头看她,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想起来还手,就被一股元力重新掀翻在地,四肢被捆,动弹不得。

“孟大人是最威风的,出入内院宫殿若无人之地,害起主子来也是眉头都不眨。”不休端着托盘走到他身边坐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你又是谁啊?”看着他拿起刀,孟辛慌了,“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这是干什么?”

“大人记性不太好。”荀嬷嬷摇头,又狠狠给了他一拐子,“不休你来,叫他长点记性。”

不休点头,脱下了他的裤子,将锋利的刀刃抵上了他的命根。

孟辛额上汗如雨下,立马反应了过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我对不起她!”

“想起来了就好。”不休微笑,手起刀落。

……

盖着灵位的白布被风微微吹起,纪伯宰站在屋子里看了一眼,替她轻轻抚好。

外头已是春末夏至,灿烂的阳光透过花窗,照得他微微眯起眼。

又是一年夏天到了,他已经好几年没瞧见那人一袭绢绔银纱裙,转着圈问他与池中荷花谁娇了。

花满楼里倒是有无数轻纱裙,娇笑着穿梭于各种富贵客人中间。

有人用高价点了十个姑娘齐聚一个包厢,让她们伺候一个病人。

老鸨一听那价钱,忙笑着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病人,我的姑娘们都能让他站起来。”

病人被抬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昏迷不醒,抬着他的人一本正经地站在大门口介绍:“这是内院巡卫长孟辛孟大人,今晚只要能让他回阳,孟府追赏每人五千贝币,但,还请各位保密,不可对外说我家大人身体的情况。”

楼上不少达官贵人,一听这名姓就哄堂大笑。孟辛可是个风流人,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姑娘们兴奋不已,立马将人迎去包厢。

只是,没过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一片抱怨声,接着就是老鸨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怎么回阳,老天爷来了也回不了,真是晦气!”

“妈妈,钱太多了,再叫几个姐妹来试试?”

“试试吧,我叫牡丹也来看看!”

老鸨想想有道理,大的赏钱赚不了,赚个人头赏钱也是好的,人家说了,一个姑娘来看一次给一千贝币呢。

她立马赔着笑去包厢里挨个借姑娘,只借须臾功夫,却免了满桌酒钱。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花满楼所有姑娘都知道了,孟辛不举,药石无医。

故而第二日在后院井里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姑娘们都觉得不意外。等到大司撤职令下,一时树倒猢狲散,无人再顾孟府的什么要求,她们也就放心大胆地说:“孟大人那是实在回不了阳,所以才自尽的。”

这个说法很快在达官贵人之间流传,遇见大司问起的时候,赵司判也就顺口一答:“是自尽的。”

大司点点头,也不在意,只看了看他:“你这便要告老还乡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老臣年事已高,无法再为司上分忧。幸得司徒小大人,年纪轻轻但万分聪敏,司上尽可倚仗。”

司徒岭站在后头,已经换上了司判的官服,眉目朗朗,唇红齿白。

大司笑着颔首:“我领教过的,他靠得住。”

这可是他牵制纪伯宰的军师。

赵司判功成身退,带着夫人一起,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往乡下去了。

司徒岭站在城墙上看着马车的影子,略感意外:“纪伯宰居然放过他了,他当年也是参过前司后一本的。”

连孟辛这种偶尔给前司后脸色看的人他都没放过,怎么就放过赵司判了?

符越摇头表示不解:“他那个人,想法奇奇怪怪的。”

“我还想预判下一个受害者,没想到方向不对。”司徒岭纳闷地转身,“这世上怎么会有我猜不透的人。”

符越看向前头:“大人也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哼,我在遇见他之前就是算无遗策的。”司徒岭抬起下巴,“不若你再和我打个赌,看纪伯宰会不会主动来我府上?”

“他为人骄傲,就算后悔了也只会让人来接明姑娘,未必就会亲自上门。”

司徒岭又乐开了,跳上马车直摇脑袋:“你呀你,了解纪伯宰那么透彻,却没好好看看我们府上那位。”

符越不懂,倒也没再说。

马车路过二九街的尽头,已经有人开始清理废墟,准备重建府邸了。

纪伯宰头疼地看着重建府邸的图纸:“这种琐事就不能你们去做?”

“大人府上地图已经泄露过一次,万不能有第二次。”不休严肃地道,“您亲自看,事后焚毁,最是妥当。”

想起这事,纪伯宰还有些烦躁:“麻烦我不如杀了她,除了她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出卖我。”

第90章 连胜郑迢七年的人

话是说得利索,但说完之后不休和荀嬷嬷都齐齐地看着他,一脸疑惑。

“做什么?”他没好气地道,“杀不得她?”

“先不论您下不下得去手。”不休道,“我和嬷嬷都觉得,明姑娘不像是会轻易出卖您的人,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是啊,若当真是她出卖的,那当时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回来救我们。一听见您在青瓦院,就头也不回地冲过去了。”荀嬷嬷嘀咕,“多此一举。”

纪伯宰一怔:“你说什么?”

荀嬷嬷吓了一跳,想了想:“多此一举?”

“不是这个,前一句。”

“明姑娘一听说您在青瓦院,就头也不回地冲过去了。”

纪伯宰皱眉:“你们确定?我当时在青瓦院并未见着她。”

“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但当时明姑娘确实是往那边去了,后来我们见着她的时候,她手腕上被烧伤了一块,还神色轻松地说大人没事,叫我们不必担心。”不休道。

心里紧了紧,纪伯宰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回想。

当时他在青瓦院子里,用玄龙护着周围,又面对着几个死士,压根没注意身后有没有来人。回头看的时候,月门外烧坏的走廊木柱正往下倒,刚好砸在墙外头。

难道她手上的伤是那时候烧出来的?

可是,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光看着不进来?

脑子里灵光一闪,纪伯宰起了身:“郑迢呢?叫郑迢来。”

荀嬷嬷摇头:“老身过来的时候就遇见郑大人出门,他说他心愿已了,先回飞花城去了,叫老身有空再与大人说——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刚出城门了。”

那个武痴,追这么远来就为再与他打一场,打过了就什么也不管了。

纪伯宰气得笑了一声,立马动身出门,驾着兽车往城外追。

郑迢正一边看着天边晚霞,一边感慨人世寂寞,冷不防就被一条黑色玄龙卷下车来。

他就地滚了两圈,皱眉看向后头:“伤还没好就敢这么消耗。”

纪伯宰大步上前,将他拎起来直接问:“白猫是谁的从兽?”

郑迢神色一紧,飞快地躲开他的眼:“自己去六城大会上看啊,作何问我。”

他嗤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还能在六城大会上遇见白猫?”

听这态度,像是已经知道了。

郑迢犹豫地试探:“你发现她有什么不对了?”

“发现了,只待你与我说个分明,我好回去与她对峙。”纪伯宰顺势就答。

武痴总也占一个病字旁,人家这么诈他,他也不多想想就信了,长叹一口气道:“我与她对战七年,一场未胜,本以为在此地重逢能再分个胜负,谁料她现在经脉尽毁,还变成了女儿身。”

“我已与你再打过,料她看见我想起从前只会更伤心,所以就先回飞花城去。”

纪伯宰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与郑迢对战七年还全胜的人,整个青云界只有一个明家嫡子明献。

白猫是明献的从兽他不意外,但明献是……明意?

内院宴会上跪在钱栗面前瑟瑟发抖的是她,坐在他怀里饮酒娇笑的是她,在路口提着灯等他归家的,也是她。

传闻里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零落成泥,卑贱至极,不愿再提旧日荣光,却在他危难之时放出会暴露身份的白猫来救他。

这举止,若说没有半点情意,青瓦院墙上的瓦都不信。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想笑又抿住了嘴角,只问郑迢:“你怎么七年都打不过一个女子?”

“您真是会聊天。”郑迢面无表情,“世人一直以为元力是上天赋予男子的,却没想到女子也能修习到万人之上——你也就是占了她被毒害了的便宜,不然对上以前的她,你就笑不出来了!”

最后半句几乎是咆哮着出来的。

难得一向话少的他这么失态,纪伯宰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明献真的很厉害,所以她毁成这样还愿意活着,真的很不容易。”郑迢恼道,“谁都能接受自己一辈子只修到绿色元力,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天生有纯白的元力却跌落神坛。”

他有些激动,又克制地恢复平静:“以前我敬佩她元力强盛,现在我敬佩她为人坚韧。”

瞧着他眼里的神色,纪伯宰连连摆手:“你快走吧,再晚码头要关了。”

郑迢没好气地道:“别人都是依依惜别甚至还作诗流古,你倒是好,没半点送别的样子。”

说罢,一吹口哨,从兽驮着他飞快地往码头跑去。

纪伯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消化了一下明意的身份之后,慢慢回城。

刚进城门,就遇上了司徒岭的马车。

“纪大人这是要往使者府去吗?”他伸出脑袋来,笑眯眯地摇了摇手里的卷宗,“正好,这儿还有一个人,您不妨一起去见一见。”

先前答应大司要去找薄元魁对峙,结果薄元魁养了几日的伤,今日才听闻有所好转。

纪伯宰停下来看着他手里的卷宗,微微眯眼:“是找到纵火之人了?”

“大人就是睿智,一看便知。”街上人来人往,两人也不好多说,司徒岭便将卷宗给了他就将头缩回了车厢,“明姐姐还在家里等着我用膳,这便不多陪大人了。”

纪伯宰:“……”

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司徒岭前途无量呢,现在真是恨不得掐死他,每一句话都惹人生气。

捏紧卷宗,他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打开,扫了一眼名字就合上,继续往使者府走。

薄元魁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在养病,也不知怎么的,去了内院一趟,回来就大病一场,眼下还披着斗篷坐在太师椅里咳嗽。

纪伯宰进去的时候,他难得地没有太激动,只道:“你终于来了。”

“见过薄大人。”

“坐下吧,我让人给你看茶。”薄元魁轻咳两声,目光依旧落去天边的云上,“没想到纪大人还是个性情中人,一点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