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不是明献
明意出事了?
手指在茶盏上微微收紧又松开,纪伯宰垂眸。
既然司徒岭去了,那他就不去了。
但话说回来,这场上在意明意的人还真是多。
若说司徒岭只是办案的本能,郑迢是别有用心,那佘天麟呢?他一个朝阳城的人,为何也突然在意起了明意?
明意当时到底又是为什么非要让二十七去青瓦院子?
心头像是压着岩石,纪伯宰不太舒坦。因为不管是为了什么,她这么复杂的人,都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抿了口酒,他看向一侧,徐天玑正满怀喜悦地碎步走过来,想重新坐回他身侧。
“你去那边吧。”他指了指末席。
笑意僵在了脸上,徐天玑慌了:“大人,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使者他都认识了,用不着她再留在这里。
以往这种情况,他还是会温言细语把人哄走的,但眼下他没那个兴致,就只淡声道:“我不喜欢身边坐人。”
徐天玑:?
先前他带明意去各种席面,明意不是一直坐他身边?
姑母还在青竹丛那后头看着,她现在去末席,那岂不是明摆着说自己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以姑母的脾气,岂会饶她?
徐天玑身子发颤,连忙在纪伯宰面前跪了下来:“小女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大人可以说出来,小女改便是,千万别在这里赶小女走。”
话好多,一点也不识趣。
纪伯宰烦了,自顾自地起身去找言笑坐。
徐天玑怔愣地看着他这举动,飞快地回忆方才的事是不是传到他耳朵里了。
越想越气,明意到底有什么好的,就一张脸而已。
她硬着头皮在纪伯宰的席位边坐下,假装替他守着位置。
羞云将她的窘态看在眼里,忍不住劝了一声:“纪大人并非良人,你何必讨这苦头吃。”
“你懂什么!”徐天玑恼道,“他若非良人,世上便就没有良人了。”
青云界各城大司为保城池存续,都会培养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可以是自己的血脉,但也可以是元力强盛之人入嗣。
慕星城先前的继承人是大司的亲儿子,但多年前夭折了,如今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就是纪伯宰。
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不是正妻,都有的是富贵和地位。
徐天玑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
她不能放弃,姑母也不会允许她放弃。
明意反正已经死了,与别人争,她没什么比不过的。
***
已经被认为是死了的明意正蹲在一个荒芜小院的枯井边叹气。
她身后,两个内侍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你,你……”内侍惊恐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就能一拳头打断他的肋骨。
“别我我了,你们倒是给我出个主意。”明意盯着那枯井想,“放了你们吧,我离不开这里。但不放你们吧,这井小,也塞不下你们两个人。”
内侍吓得尿了裤子:“姑娘饶命,我们不去通传便是。”
“哦?”她跳下井沿,轻松地拍手,“那就有劳二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内院守卫森严,但司后对她下的杀令暂时只有这两个人知道,只要能跑回主路上,她还是能回踏歌台去,再趁机逃命。
明意努力回忆着过来的方向,一边看路一边走。
而她的身后,两个倒地的内侍突然爬起来了一个,甩出一把匕首就朝她背心捅去。
明意察觉到了,但还不等她回头,一枚箭头便从远处飞射而来。
“咻——”
箭出如风,铁铸的寒光越过明意的身边,狠狠扎进了那内侍的肩胛骨。
她意外地抬头,就看见佘天麟举着万花筒站在前面的路口冷眼睨着她:“说来多少遍,斩草要除根。”
天已黄昏,晚霞落在他黑白相间的头发上,却丝毫没能将他的眉目柔化。
瞳孔微缩,明意立马抬袖挡脸,飞蹿去旁边的假山石后头。
佘天麟被她这动作给气笑了:“我是老了,不是瞎了,你给我出来。”
背脊贴着冰凉的假山石,明意没动。
“你这孽障,枉我以为你死了,替你摆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一个多月没沾荤腥。”他站在假山石外头低声怒骂,“你知道你师娘烧的牛腩有多香吗?”
“我是你唯一的师父,看着你长大的师父,也算你半个爹了,有什么事你不能同我说,非跑到这偏僻的小城里来。”
“要不是单尔有求于我含糊提了一句,我便要一辈子都以为你死了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来。
明意抿着唇听着他的脚步声,额上冒出了冷汗:“我不是明献。”
“你不是谁是?!”佘天麟恼了,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拎出来,“别说你穿成这副鬼样子,就算你化成灰,凭着那灰被风扬出去的弧度,为师也能认出你!”
明意:“……”倒也不必。
她努力想让自己站直与他说话,但一落地,她还是想躲,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砸进旁边的花圃里。
明献才不是她这样的,明献顶天立地,意气风发,承载着朝阳城的未来,而她柔弱无骨,卑劣不堪,只是一个需要靠献媚才能活下去的花瓶。
低头看着青石板上的缝,明意努力想笑,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颤:“师长确实认错了。”
手不断地往袖子里缩,脚尖也拼命地往裙摆里藏,她匆匆朝他行礼:“奴还要回宴上去,就不挡着师长的路了。”
说罢,扭头就想跑。
佘天麟喉咙发紧,一把抓住了她:“老夫当年费劲心力才换来你一声师父,你如今改口倒是轻易。”
他翻开她的手上的经脉,笃定地道:“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这经脉——”
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佘天麟的话戛然而止。
原先红如火焰的经脉,眼下竟是混沌一片,青紫之中带了些黑,别说元力强盛,她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佘天麟眼睛红了。
第72章 拦路虎
明意飞快地缩回手,不敢看佘天麟的眼神,只道:“都说师长认错了人,明献明明在那里。”
她指了个方向,佘天麟下意识就跟着看过去。
空空如也的小路,什么也没有。
他再回头,面前的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又气又难过,佘天麟低骂:“你这小兔崽子!跑什么!”
都成这副样子了,见着师父不应该先求救吗?
明意使着浑身解数往前狂奔,顾不得回踏歌台也顾不得什么内院禁地,一路飞檐走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佘天麟的视野。
也以最快的速度落入了禁卫的包围。
“什么人!”八道元力化成方天画戟将她制住,禁卫怒喝,“好大的胆子!”
明意一惊,下意识想反抗,又想起这是慕星城的内院,只能生生收回手。
她收了手,可禁卫不打算收手,这内院禁地,哪能容人擅闯,几个禁卫当即就包围上前,要将她押下去。
“慢着。”有人喊了一声。
明意侧身,就瞧见司徒岭站在路的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司徒大人。”禁卫语气严肃,“这是擅闯内院的犯人,归不着司判堂管吧?”
“内院的犯人确实不归司判堂管,但大司要见她。”司徒岭拿着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把人交给我。”
星陨石铸的令牌,上头的星辰拓印闪闪发光,几个禁卫见状连忙行礼。
司徒岭顺利接过明意,凶巴巴地押着她往前走。
明意跟着他走了一段,等禁卫都散去了,才低声开口:“小大人来多久了?”
“明姐姐不是瞧见了么?我方才才恰好赶到。”
方才?明意笑了笑:“此去踏歌台两条路可走,小大人不选那近的好走的小道,却挑这远的泥泞的宫道,也不怕沾脏了锦衣华服。”
司徒岭语塞,旋即就笑:“差点忘了明姐姐记得这内院的路。”
此去踏歌台最常走的就是那小道,寻常人都不会选这宫道来走,除非瞧见佘天麟还在那小道上,走不得。
他叹息:“姐姐不必这般紧张,就算我都听见了,也不会害了姐姐。”
手心紧了紧,明意垂眸:“这世上哪有谁不会害谁的,小大人不妨直说要什么,倒还让奴心安些。”
抬头看着她,司徒岭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面前这人怎么会这么自然地称奴,就像当时在恭王府上初见,不明白她那一身傲骨怎么会这么自然地朝他一个陌生人行大礼。
明献是何其骄傲的人,打马从街过,手一伸便将他从一群斗者里捞出去搁在马上,朗声笑道:“此地虽只论强弱,但也有年岁之别。他尚小,不会元力也罢,日后说不定就有别的建树。倒是诸位,恃强凌弱,竖子所为!”
街上数十斗者,皆被她骂得动了怒,无数元力飞星一般地朝她而来。
她头也没回,只问他:“你是哪个城池来的,住哪个院子?”
他惊慌地抬眼,伸手指向她背后的攻击,还未待喊她快跑,那些元力就如烟火一般在她透明的护盾上炸开,万千流星,从他震惊的眼瞳里缓缓落下。
“嗯?后面?”她丝毫没在意身后的动静,只笑,“那该是慕星城了。”
掉转马头,她带着他朝慕星城的宿地飞驰,嘴里喃喃念着:“慕星城好啊,眠云随风拥月去,银河动船载星来。”
略带笑意的声音散在风里,随着清脆的马蹄声,落满了朝阳城的长耀街。
风拂过鬓发,司徒岭抬头。
面前这人眼睛未变,还是那双带笑的凤眸,只是里头那些璀璨的光半点也没剩了。她那话像是对他说的,又像是透过她在讥讽别人。
他有些怅然:“姐姐现在一无所有,我又能要什么。若是姐姐觉得难安,便不如离了纪伯宰,跟我回府。”
明意不解:“小大人府上应该不缺人伺候。”
“旁人都不如姐姐有趣。”他笑道,“我给姐姐一月八千贝币的月钱,什么也不用姐姐做。”
“……”该说不说,怪让人心动的。
明意犹豫了片刻,正想开口回他,就见前头又来了一队女婢,为首的那个女官瞧着眼熟,方才应该是在司后身边见过。
她暗道不妙,方才那两个内侍还有一个倒地的留了活口,这便跑去报信了。
“司徒大人。”女官走过来,与他稍稍屈膝,“我等奉司后之命前来捉拿逃犯。”
司徒岭颔首:“这是大司要见的人,本官正奉命带她过去。”
女官一笑:“此女身契尚在内院,归司后所管,司徒大人不妨先将人给奴婢,奴婢带她去见过司后便会送去大司那边。”
这些个内院老人都油滑得很,嘴里没半句真话。司徒岭瞥了一眼身后,有些后悔没把符越带过来。
“这命令下得急,若是慢了,大司怪罪下来本官担待不起。”他道,“还请嬷嬷体谅。”
女官惋惜地摇头,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招,后面那些个婢女便上来将明意围住。
司徒岭皱眉:“本官竟是不知,这内院里司后娘娘的命令竟能凌驾于大司之上。”
“都是奉命办事。”女官朝他笑了笑,“之后奴婢再与大人赔罪。”
司徒岭挡在明意身前不肯让,情急之下将方才佘天麟赠的万花筒拿了出来。
“你别……”明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朝那女官耳侧放了一箭。
毫无元力的箭头依旧带了十足的气势,斩掉女官一缕耳发,铮地没入后头的土墙。
女官吓得脸色一白,四周的女婢也纷纷后退半步。
司徒岭定了定神,举着万花筒轻声道:“劳烦嬷嬷让个路。”
“大人隶属司判堂,当知在内院里私携兵器罪同谋逆。”女官强自镇定。
“本官自会去同大司解释。”司徒岭朝明意使了眼色。
明意点头,灵活地往旁边闪,越过一众女婢飞快地往前跑。
绣鞋踩在灰黑色的石板上,没跑几步就逐渐慢了下来。明意抬头,正迎上对面飞驰而来的凤驾。
第73章 没有元力一文不值
嘴角一抽,明意站在原地想,这条宫道怕是从来不曾这般热闹过。
多大点事啊,也值得堂堂司后亲自来一趟?
来就来么,还来得很急,平日里端着架子走路的婢女们眼下一个个健步如飞,那驮着凤驾的从兽也跑得龇牙咧嘴的,活像是要直接冲过来压死她。
她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靠了靠。
好在,仪仗及时地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得司后一声怒斥,“一群废物,叫你们办个事都拖拖拉拉的。李全,本宫在这里看着,你亲自去动手!”
“是!”
司徒岭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就见一个内侍翻手化出一道青绿色的元力,直冲明意而去。
这元力未见得有多高强,但眼下足以取一个柔弱舞姬的性命。
明意抬眼,感觉四周的嘈杂声突然都远去了,眼前的青绿色在一点点放大,前头的奴婢们抱头躲避,远处的司徒岭白了脸朝她伸出了手,后头凤驾上的司后冷眼睨着她,又慌张地瞥向路的另一边。
另一边有什么呢,她来不及看了,青绿色的元力冲刷过来,骤然将她淹没。
***
明意从懂事开始就被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她有这天下最红最正的经脉,代表了最高最强的元力天赋,她的母妃凭借她被晋司后,她的亲戚宗族都因她而升官发财。
她的父君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不能输。”
不能输,所以从小给她请最严厉的教习,三岁便让她开始练斗术,刮风下雨不歇,生病丧事不休,她连一次生辰都没有过过,更别说有任何的时间玩耍。
她的教习最喜欢骂她废物,失误是废物,喊累是废物,打不过成年的斗者也是废物。
她的母后要的东西很多,要她赢下比试替舅舅讨官职,要她赢下比试替姨母讨佳婿,要她赢下比试好让她在后院能设宴炫耀。
她的父君要的东西也很多,要她元力强大到能震慑别的主城,要她折杀别的城池的继承人,要她年年带着朝阳城跻身上三城。
所以明意一直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替他们赢比试。她被人羡慕、尊敬和稀罕都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的经脉和元力,以至于失去元力的那一天,她觉得所有人都抛弃她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但是,那不代表她想死。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过,想去看二十七说过的大漠落日,想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想试一下如果没有元力,她只做她自己,会不会有人爱她。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元力的时候,别人别说爱她了,连让她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没有元力的明献,一文不值。
***
青绿色的元力冲刷过去,周围花圃里的花都瞬间烂成了泥。司后满意地下了凤驾,急急地朝另一条路走过来的大司行礼:“妾身该死,竟惊动了司上。”
大司满脸怒意,过来就拂开了她的手:“这是什么日子,你竟在宫道上杀人?”
司后抿了抿唇:“妾身只是在处置私逃的婢女。”
大司脸色难看,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纪伯宰,语气更重:“正想问你,纪府带来的舞姬哪里去了?伯宰寻了半晌也未得见。”
“妾身不知。”
李全那元力厉害得很,人估计都只剩骨头渣子了,咬死不认就无妨。
司后委屈地垂首:“司上就为着一个舞姬,对妾身发这般大的怒火。”
大司气了个够呛,这新司后容貌过人,但眼界实在太小,不知道顾全大局,方才他收到消息说她亲自离席就为处置明意,立马就跟了过来,谁料还是没赶上。
若是寻常舞姬,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明意何等重要,还牵制着纪伯宰呢,她这一动手……
等等,她这一动手,旁边的纪伯宰为何没有丝毫异样?
大司下意识地看向司徒岭。
司徒岭还盯着那一团青绿色的元力出神,捏着万花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察觉到他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正待开口,旁边那团青绿色的元力就突然如琉璃一般炸裂开来。
“司上小心!”
“娘娘小心!”
一众内侍反应迅速地立起了护盾,却还是被飞溅的元力碎片扑了个满怀。纪伯宰拂袖扫开朝他飞来的碎片,就见明意从眼前一闪而过,飞到司徒岭跟前,替他将碎片都拂开。
繁复的宫袖扬起又落下,竟是用了些慕星城特有的斗术。
他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脸。
还是那张姣好的脸蛋,眼含三分媚,眉藏五分情,可她身段利落,手势娴熟,分明就是个斗者。
“这,这是什么东西?”李全被惊着了,尖着嗓子道,“她有元力?”
还是同他一样的青绿色的元力?!
大司和司后也拨开禁卫朝明意看过去。
会元力的女子,那可比五条腿的蛤蟆还稀奇,虽然只是青绿色的元力,但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明意收了手,立马就惶恐地跪了下去:“大司恕罪,奴并非有意隐瞒。”
大司有些没回过神,沉默好半晌才问:“你在何处学的元力?”
“同村里游学的斗者学的一些微末功夫。”她将袖口挽起两寸,露出自己平庸的经脉,“平日里是未曾用过的,方才只是情急之下为了自保,还请大司明察。”
这些话骗不了纪伯宰,但应付大司绰绰有余。
女子没有习斗术的先例,但既然有一个女子习了,还是他慕星城的,大司不觉得生气,反倒是有些高兴:“没事就好,起来吧。”
“陛下,女子私学斗术,还混进内院,其心可诛啊。”司后皱眉。
大司瞪她一眼:“你方才欺瞒于我,已是有罪,眼下还怎敢攀诬纪府姬妾?”
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份就从舞姬变成了姬妾,大司这是想硬保她。
明意垂眸,没敢去看纪伯宰的眼神,只乖巧地站着,等待发落。
司徒岭终于回神,连忙上前两步将令牌双手奉给大司:“臣有负司上所托,还请司上降罪。”
第74章 离恨天
司徒岭不会元力,护不住明意哪是他的过错,是藐视司上也要杀人的司后的过错。
大司心里清明,没打算在外臣面前追究司后,只道:“爱卿辛苦,何罪之有。”
说着,瞥向司后:“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司后咬牙,领着人匆匆离开。
他又看向明意,笑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元力的女子,既也是纪大人的爱妾,不如便称金钗斗者,明日也来迎客宴,坐正席。”
明意一听,立马屈膝行礼:“多谢司上。”
明日也要来,也就是说不管纪伯宰气成什么样,今日也不能杀了她,甚好。
纪伯宰隔得老远都听见了她肚子里的算盘响声。
他觉得好笑,一天的活头,也值得她高兴成这样。
先前他气她对他有所欺瞒,现在他不气了,她瞒他的事太多了,压根气不过来,他现在就想看看她到底是谁,想做什么,有没有命去做。
“人既然找到了,那臣便带她先回去了。”纪伯宰温柔地朝明意伸手,“过来。”
背脊一凉,明意的本能让她很想躲,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躲避自己的夫君,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朝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纪伯宰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朝大司行礼:“臣告退。”
司徒岭想说话又顿住,眼睁睁看他带走明意,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般配。
“司上。”他叹息,“明姑娘既然会元力,就不能让她再回纪府了。”
大司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的意思是……”
“司上可以寻一个由头,让明姑娘来臣的府上暂住。”他拱手,“如此一来,母蛊才好牵制子蛊,否则,子母一心,掣肘也就毫无意义。”
“有道理。”大司点头,又有些苦恼,“但明意毕竟是纪伯宰的姬妾,哪有什么合适的由头?”
“明姑娘既然要作为斗者介绍给外城使者,身份便不好太寒酸,不若称作臣的亲姐姐,届时姐姐回门小住也算情理之中。”
大司就喜欢司徒岭这一点,什么都替他想好了,且十分周全。
他正想点头,就见另一边突然快步走来一个人。
“大司。”佘天麟朝他拱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这位是个贵客,大司不敢怠慢,连忙让司徒岭先站在自己身后,而后朝佘天麟还礼:“师长请说。”
“老夫有一女儿早夭,令老夫痛苦了许多年,方才见一女子,眉目与老夫夭折的女儿十分相似,老夫愿意再让一成的供奉,求大司将此女赐给老夫。”
一成的供奉!那都买得下几千几万个女子了。
大司高兴地道:“只要身份合适,自是可以赐的——师长可知那女的名姓?”
“名姓不知,但方才坐在末席第一排往右第三个的位置上。”
末席第一排第三个……大司一回想,哈哈,那不就是明意么。
他沉默了。
佘天麟犹在拱手:“只要大司点头,老夫还可以额外送贵城十件神器,威力不低于万箭穿心。”
大司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张口就答:“好……”
好字没说完,衣袖就被司徒岭拉了拉,话跟着拐了个弯儿:“好……好不好的我说了也不算,那是纪伯宰府上的姬妾。”
姬妾?!
佘天麟额上青筋都跳了跳,眼里痛色愈重:“老夫思女心切,还望大司成全。如若可以,条件随便您提。”
这是什么天降馅饼,大司理智的堤坝都要被冲垮了,脑袋晕乎乎地正想点头,却见远处又跑来一个人。
“各位怎么在这里?”郑迢左右四处打量着,犹豫地问佘天麟:“可看见明意了?”
佘天麟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明意是谁,不认识。”
“就是纪伯宰家的舞姬。”郑迢比划,“方才坐我跟前的那位。”
大司一听,愕然:“你怎么也找她?”
“她……方才钗子掉了,我来还她。”
郑迢明显是不会撒谎的人,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眼神还晃得厉害。
大司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这满堂的厉害人物,怎么都跟纪府那小舞姬扯上关系了。
幸好,幸好她会元力,不然真死在这里,今日事可就大了。
“司上,方才说的事?”见抢的人多了,司徒岭连忙提醒他。
佘天麟也回过神来对他道:“老夫就要明意。”
郑迢明白过来他们在做什么了,也拱手:“我与她相识在前,纪大人若是不喜她了,明姑娘倒是可以跟我走。”
大司被他们围在中间,强大的元力压得他有些难受,连忙挣脱出去,摆手道:“既是纪伯宰的人,就叫纪伯宰做主,我看他喜欢明意得紧,未必会让各位如愿。”
喜欢?郑迢摇头:“他不喜欢复杂的姑娘,别说元力,但凡会些功夫,他也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你是没瞧见,方才司后一动身朝这边来,纪伯宰立马便拉了我跟上。”大司笑着摇头,“我还没见过他失态成那样的。”
旁边三个人都听得怔了怔。
纪伯宰,为明意,失态?
……
纪伯宰一脸冷漠地坐在兽车上,连看也没看明意一眼。
知道他起了杀心,明意也没再伪装,很放松地靠在车厢上,微微阖眼:“不管您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害您。去青瓦院子是因为里头有我想要的解药,我想去碰碰运气。”
会元力、经脉呈青黑色、要他的解药。
纪伯宰只一想就明白了:“你中了离恨天。”
离恨天是专门对付元力者的毒药,她还能活着,说明之前的元力不薄。
“大人真有它的解药?”明意眼眸亮了亮。
看着她的反应,纪伯宰轻嗤:“那东西只有一瓶,我尚且要留着保命,为何会轻易给你。”
她神色一紧:“大人也中了离恨天?”
“没有。”他漫不经心地道,“但这毒药并未绝世,保不齐哪天我就用得上。”
就是不肯给的意思。
第75章 没人性的纪大人
明意不觉得意外,毕竟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纪伯宰也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帮她,不给就不给,她自己找机会偷,偷不到就作罢,趁着还有半年可活,赶紧去看大漠落日。
于是她住了口,继续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养神。
纪伯宰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不继续说了?”
“说什么呢?”她闭着眼笑,“拼命央求大人,大人就算答应了也未必作数。”
“你这怨气好像不止冲着解药。”他挑眉,“怎么,对我还有别的不满?”
“哪儿敢呢,大人元力强盛,不用动手都能掐死我。”她笑靥如花,“对大人不满岂不是自寻死路。”
纪伯宰不悦。
他不太喜欢明意这副模样,还是更喜欢她之前仰头看着他笑,软软甜甜的,不带任何凉意。
可他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更像原本的她。
一个会元力的女子,是如何沦落到成为奴籍的舞姬的?
“我原本打算杀了你。”他轻声开口。
闭着的眼睫颤了颤,明意微微抿唇。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他漫不经心地道,“你既然本就要死了,那便在我身边待着吧,我想看着你慢慢地死。”
真残忍啊,他分明对别的相好都十分厚待,怎么偏对她这般刻薄。
明意想不通,倒也没有一直想,只别开头看向窗外。
慕星城的夜晚当真十分好看,有别的城池都没有的璀璨银河,离得近的星辰比月亮还大,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有人在上头挖坑。
要是死后能被埋在那些坑里,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她想。
面前的人仰着头,眼眸格外晶亮,一点也不像将死之人。
纪伯宰被她的眼眸闪了一下,有些恼恨地移开了目光。
回到府里,纪伯宰让人去搜了流照君,将她藏起来的药瓶统统拿了出来,略带讥讽地道:“那么重要的解药,谁会随便塞?”
明意笑了笑:“求生心切,一时没过脑子。”
他挥手让人将东西都带走,又抬步上前,将她逼得步步后退。
“不是吧大人。”她笑意逐渐勉强,“今日出了这么多事,您还有心思与我做那鸾凤之事?”
“我从未探过你的经脉,今夜探一探也无妨。”
明意沉了脸,十分干脆地道:“我不要。”
“可以。”他道,“二十七的命我也就不留了。”
“……人和禽兽之所以有区别,是因为人有人性。”她咬牙,“二十七也并未害过您,何至于丢命。”
“我说过,擅闯青瓦院的人都得死。”纪伯宰冷声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就一个破院子,找解药也没找着,至于么。
明意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头,小脸就又挂上了明媚的笑意:“大人探吧,随便探。”
纪伯宰低头,将她抱起来扔去了床榻里。
明意顺势一滚,卷着锦被将自己裹成一条,然而这被子压根挡不住什么,他身子一压上来,墨黑的元力就侵入了她的经脉。
额上冒了点冷汗,明意闭眼,努力用之前在他的书房里看见的秘卷里的术法,将自己的经脉伪装成慕星城斗者的状态。
纪伯宰倒是没注意她的经脉属于哪一城的术法长势,而是暗暗心惊其损伤的程度。
离恨天阴毒就阴毒在寄于经脉,只要断了续药超过三个月,毒就会渗入经脉,将斗者穷尽多年心血修成的经脉腐蚀得破败不堪。
明意的经脉已经与筛漏无二,今日还能使出元力,也许当真是将死之时的全力一击。
同为斗者,他看着这经脉都感到绝望,但她似乎没什么感觉,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半点也不心疼。
他都忍不住要好奇她这经脉是不是自己修来的了。
“看过经脉,我也算对大人坦诚相待了吧。”明意絮絮叨叨地道,“如此,大人可否在我剩下这半年里待我好些,就算不锦衣玉食,好歹也别动辄关柴房,那里头可真脏。”
收回元力,纪伯宰不近人情地道:“看你表现。”
“哪儿的表现啊?”她皱了皱鼻子。
“别多想,我对你已经失去了兴趣。”他起身,坐去床榻的另一侧,淡淡地道,“但大司的意思是会提你的身份,往后你有更多的地方可去,也有更多的事能为我做。”
明意都气乐了:“您连个将死之人都要奴役?”
“完成我的要求,在你死后,我会好生安顿二十七。”
“成交。”她打了个响指。
纪伯宰不太适应她这举止,皱眉道:“平日在我面前,麻烦你维持以前的模样。”
事还挺多。
暗暗翻了个白眼,明意扭头就挂上了娇媚的笑意:“奴明白了——”
“后日使者离开慕星城,你想办法把一个东西放在薄元魁的马车上。”他道,“东西我会提前两个时辰给你。”
薄元魁的马车?
明意垮了脸:“大人,他那元力,还能察觉不了旁人的靠近?”
“所以要你去。”他冷漠无情地道,“自己想办法。”
真是善变的男人,花前月下的时候叫她意儿,现在没兴趣了,就叫她自己想办法。
“奴尽力一试吧。”她撇嘴。
面前这人起身就走,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流照君,踏出门口的时候还对荀嬷嬷吩咐:“准备去别院的兽车。”
“是。”
主府里只有她一个他不感兴趣的女子,自然只能去别院了。
明意看着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年还厉害的时候怎么就没像他这般多买几个别院多养几个男人呢,亏死了。
回廊几转,纪伯宰招来了不休。
“找人去朝阳城查谁家的女儿会元力,再查一查二十七到底是哪里来的。”
“是。”
他站在庭院里看了一会儿花圃里的花,又回头看了一眼流照君墙边茂盛的青竹,颇为烦躁地甩了甩袖子。
也不是关心她以前都经历了什么,他就是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女人总归是要换的,早换晚换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他主动想换是一回事,别人逼着要他换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76章 春意爬满头
第二日一大早,纪伯宰刚起身,就察觉到房中站了人。
他半阖着眼,带着浓厚的起床气抬手——
“今日还有比试,您且省些力气。”郑迢自觉地现身。
纪伯宰垂了手,却还是不太高兴:“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院子里那人会元力。”郑迢含糊地道,“我原想去找她比试,但不休将我拦下了,说你不让,我就来找你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纪伯宰都来气:“我一早就让你去看过,你说她不会元力。”
“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她太会伪装。”郑迢有些心虚,“你再让我去一次,我保管替你探出虚实来。”
“不必了。”纪伯宰起身更衣,恹恹地道,“我探过了,她中了离恨天,经脉全毁,对付普通人许是过得去,但遇上稍微厉害些的斗者,都是没命活的。”
郑迢怔然,眼神迷茫了一瞬。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就这么,废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纪伯宰穿上中衣,瞥见他的脸色,微微不悦,“心疼上了?”
“你难道不心疼?”郑迢直叹气。
往后的六城大会都再也见不着明献了,这是所有斗者的损失。他很欣赏明献,就算年年都打不过她,也不妨碍他把她当成值得尊敬的对手。
满脑子斗术的武夫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也就不太理解纪伯宰听了他这话怎么就黑了脸。
“你身体不舒服?”他纳闷地问。
纪伯宰扯了扯嘴角:“哪能呢,我身子骨自然是得康健些,否则春意爬了满头都没力气去拂。”
什么意思?郑迢没听懂,春意是什么?
纪伯宰没有再与他多说,更完衣就拂袖出门。郑迢跟上他,出去就瞧见明意已经换了一身更华丽的衣裙站在门边候着了。
以前他没在意过这个姑娘,只觉得她活泼可爱,如今知晓她身份,再看她这一身罗裙,郑迢就有些别扭了。
怎么能是个姑娘家呢。
往年对战,明献都是一身戎装英气十足,或仰头大笑或横刀立马。而眼下,明意站在门边,却是手里执着喜鹊绢扇,头上缀着衔珠金花,低头娇羞一笑,明艳得裙上牡丹都失色。
他完全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忍不住就伸手抓了抓腮。
这副急躁的模样落在纪伯宰眼里,那就成了望而不得,辗转反侧。
他冷笑,一把捏过明意的腰就将她放上了兽车,然后扭头对郑迢道:“你自己骑马去。”
郑迢:?
不是,昨儿阴天凉爽他还特意邀他同乘,今日烈阳当空的,怎么就让他骑马了?
纪伯宰才不管他,上了兽车就吩咐不休:“头也别回,走。”
“是。”
车快得明意往旁边咧了咧身子,她扶着垫子坐稳,纳闷地问:“郑大人怎么得罪您了?”
“你也挺关心他。”
“那倒没有。”明意盯着他看,“就是鲜少见大人这么失态,有些好奇罢了。”
失态?不可能的,他一向从容冷静,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能有什么东西让他失态?
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纪伯宰道:“你不如好奇好奇自己今天会是个什么下场。”
虽说大司有意提拔,但迎客宴上的风头又岂是那么好出的,万一被人叫上去比试,她小命也难保。
明意一脸莫名:“大人难道不会保我?”
“我为何要保你。”
“就算不念同床共枕的情谊,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您这不是还要我办事么,我丢了命,事谁去办呐?”她跺脚。
纪伯宰好整以暇地看着前头晃动的车帘:“你若活着,我就需要你办事,你若死了——那也就死了。”
“……”
就算早已不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但当面听见他说这般凉薄的话,明意还是笑不出来。
她垂眼,安静地看向自己团扇上的花纹。
车厢里一时沉默。
纪伯宰动了动鞋尖,漫不经心地道:“本来么,你若连在宴上都活不下来,又谈何替我办事。”
明意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侧过脸去,靠在车壁上养神。
“……若是情况特别危急,我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他含糊地道。
身边这人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纪伯宰有些恼火:“放心好了,就算我能看着你死,郑迢也会出手救你的。”
兽车路过热闹的早市,两侧的小贩吆喝声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
“卖冬瓜茄子——”
“六城杂货应有尽有,客官您看看?”
“冰糖葫芦儿——”
明意突然睁开了眼。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刚想伸手,那葫芦架子就已经被兽车甩去了后头老远。
悻悻地收回手,她继续坐着发闷。
“停车。”纪伯宰喊了一声。
“大人?”
“出门匆忙没吃早膳。”他下车走向旁边的馄饨摊子,“吃一碗再走。”
明意眼一亮,立马跟着下车:“我去旁边看看。”
不休抬手正想拦她,纪伯宰就喊他道:“替我去看着点锅,馄饨不要煮散了。”
“是。”不休边走边回头,就见明姑娘戴着满身叮铃哐啷的首饰,像风似的飞去那卖糖葫芦的地方,买了最大最红的一串,欣喜地举着跑了回来。
叮铃——
她身上的环佩发出了愉悦的声响。
纪伯宰背对着她跑来的方向,嘴角跟着抬了抬,又很快压了下去,抽出一双筷子吃了两口馄饨,淡声道:“味道还不错。”
这家馄饨铺子因着生意不好已经快开不动了,得他这一句话,老板欣喜若狂,在他走了之后立马请人写了牌匾——被纪伯宰夸赞过味道不错的馄饨。
此举顺利让他的铺子起死回生,当然那也都是后话了。
两人重新回到车厢里的时候,气氛好了不少。
明意咔擦咔擦地咬着糖葫芦,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悦。倒不是这糖葫芦有多好吃,而是她终于亲手买了一回,遗憾的事就又少了一件。
心情好,连带着看对面的人都顺眼了些,她笑眯眯地问他:“大人要尝一个吗?”
纪伯宰是不会稀罕吃这些东西的,她这么问只是出于礼貌和教养。
然而,他居然当真点了头:“好,那就尝尝。”
第77章 跟人沾边的事他是半点不干
一串五颗糖裹的山楂,明意吃了两颗,还剩下三颗。纪伯宰要尝,她也不会太小气,给他一颗也就是了。
然而,纪伯宰接过她的竹签,却是当着她的面张开嘴,啊呜一口将那三颗一起捋走了。
空荡荡的竹签,懵懵的人,明意盯着上头残留的糖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跟人沾边的事他是半点不干!
气得将竹签扔在了地上,明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而后便转过身去,拿背对着他。
纪伯宰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突然想捉弄人一下,几颗糖葫芦而已,他也就想看人恼一恼。谁料,这人竟真生了气,背影都气鼓鼓的,头顶隐隐有烟。
他不悦,至于么,又不缺这一口吃的。
嚼完糖葫芦,他也将头别到另一边,不打算惯着她这脾气。
于是兽车就这么一路死寂地驶进了内院。
今日大司破天荒地在踏歌台旁边的风亭里等着,纪伯宰一到,就被内侍请了过去。
“爱卿呐。”大司难得慈祥地看着他,“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余光一瞥,发现司徒岭坐在旁边,纪伯宰隐隐有了预感。
果然,不等他回答,大司就接着道:“既然要将明意姑娘作为金钗斗者介绍出去,那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太寒酸,为此,司徒爱卿主动请旨,想认明意姑娘为长姐,将司徒家作为她的娘家,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意下很不如何,司徒岭此人心怀鬼胎,老在明意身上打主意,他不高兴得很。
纪伯宰张口就想推辞。
谁料,大司突然朗声笑道:“好!好!爱卿一贯会为我分忧,那便就这么定了。”
纪伯宰:?
什么就这么定了,他说话了吗。
“实不相瞒,佘师长与明意投缘,想认她做干女儿,带她去朝阳城,我实在不好推拒,便只能给明意找个娘家依靠。”带着纪伯宰往旁边走了走,大司低声叹息,“爱卿能体谅吧?”
佘天麟?又关他什么事。
纪伯宰回头瞪了明意一眼,这小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能惹事。
明意被瞪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一抹脸就换了个宠溺的表情,轻叹一声对大司道:“只要她应允,臣便是允的。”
话是这么说,看向她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敢应你就死定了”。
玩不起别玩啊,明意愤恨地想。好人让他当了,坏人却要她来做?他都没法拒绝大司,她一个小舞姬还能翻了天去?
“明姐姐放心。”司徒岭走了过来,朝她笑出两颗虎牙,“我父母早夭,家中没有人立规矩,更不会逼着姐姐做姐姐不想做的事,认一个娘家,也只是让姐姐有个地方可去罢了。”
这话很贴心,明意有些动容。
纪伯宰听着就不是那么舒坦了:“司徒大人的意思是,她现在没地方去?”
“纪府是纪大人的府邸,不是明姐姐的,她只是暂居。”司徒岭笑道,“若大人有朝一日厌弃了姐姐,她岂不就是没有地方去?”
有道理。明意跟着点头。
纪伯宰眼眸沉沉:“她既是司上所赐,我又怎会厌弃。”
“既是司上所赐,就更该重视,予她好的身份,这样大人才好时常带她来见大司。”
“司徒大人管得有些宽了吧。”他冷笑。
司徒岭一怔,接着就垂眸,楚楚可怜地往明意的身侧躲了躲:“我不似纪大人那般元力深厚,我只有一颗在意明姐姐的心,考虑的自然都是为姐姐好的事。”
明意听得眨眼。
怪不得纪伯宰喜欢柔弱款的,这小模样,谁看了不得起点保护的心思?
于是她将司徒岭护在后头,一本正经地对纪伯宰道:“奴自然是听大人的吩咐,但司徒小大人没什么恶意,大人又何必这么凶。”
他凶?他凶?!
纪伯宰气笑了:“他这拿腔拿调的模样,也就你看得下去。”
“谁拿腔拿调了,人家那是真心诚意。”
“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你……”
“明姐姐莫要为了我跟大人争执。”司徒岭叹息着拦下她,“姐姐还要与大人过日子呢,一时嘴快换来大人记恨不值得,我没事的。”
听听,听听人家句句都为她着想。
明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皱眉瞥了瞥纪伯宰,回头朝大司行礼:“既是大司的恩裳,奴便叩谢恩典。”
“好。”大司看了半晌的戏,倒是没在意司徒岭,而是瞧着纪伯宰的反应,甚是满意地点头,“那便快入席吧。”
纪伯宰等着大司先走之后,两步上前便抓住了明意的手腕。
“大人做什么?”她满脸无辜。
“这话该我问你。”他皮笑肉不笑。
明意眨眨眼,更是莫名:“方才大人不是在让奴配合您演戏、让大司觉得您中情蛊已深?”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茬?
死死盯着她的脸,确定她眼里没有半分心虚,他才冷脸甩开她的手:“不要自作主张。”
“那下回大人明示呀。”她苦恼地道,“奴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那么多东西。”
骗人,她先前明明就能知道。
纪伯宰心里有气,抓着她就没松手,一路将人带着进了踏歌台。
今日的迎客宴还与昨日一样有鸢尾花姑娘在座,只是,徐天玑远不如昨日的嚣张跋扈,她焉嗒嗒地坐在纪伯宰的席位旁边,远远地看见他们携手而来,脸色就是一变。
“大人。”她迎步上前,急急地道,“今日虽没有什么脸生的使者要来,却也有些您没见过的事物,还是小女在您身侧为好。”
她一边说一边看明意,心里恨得牙痒痒。
昨儿明明就能置她于死地,鬼知道她怎么翻了身,竟还让司后落了罚,连累她被好一通责骂。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明意坐在纪伯宰身边。
“我身侧只有一个位置。”纪伯宰没松开明意的手,态度很明显。
然而,这人是当真不知趣,上前来就挤开明意,自顾自地道:“那便只能劳烦这位姑娘再去末席坐一坐了。”
第78章 斗者造册
明意被她挤得一趔趄,倒是松了纪伯宰的手就打算走,毕竟她今天也不稀罕坐他身侧了,坐哪儿没肉吃啊。
然而,纪伯宰没撒手。
他侧步躲开了徐天玑的靠近,顺势将明意拉过去抱进臂弯,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正席。
徐天玑始料未及,不敢置信地回头,就见他双手按着明意的肩,将她按在了他身边的软垫上。
明意一脸无奈,遥遥地朝她耸肩。
赤裸裸的挤兑和炫耀!
徐天玑不甘心,也不敢就这么走了,犹豫半晌,还是厚着脸皮跟上去,站在了纪伯宰另一侧的空地上。
“大人。”她低头道,“小女就在这里,既能帮到您,又不碍着您。”
“不必。”纪伯宰不耐烦了,“我喜欢聪明人,但你显然不是。”
徐天玑慌了:“小女……小女虽不见得聪明绝顶,却也并非蠢笨,大人何出此言?”
明意都看不下去了,友善地提醒她:“徐姑娘缺些眼力劲儿。”
纪伯宰这个人最怕纠缠和麻烦,他喜欢你的时候自然随你亲近,但若厌了,就万没有凑上去的必要,越凑越招他烦。
她是真心在替人解惑,但不知为何,徐天玑听着好像反而更生气了,眼泪都涌了出来:“我与大人说话,有你何事?”
年轻就是气盛,说话都冲得很。
明意微微一笑,挽着纪伯宰的手臂道:“这是我夫君,你与他说话,自然有我的事。”
纪伯宰漫不经心晃着的手突然一顿。
他侧眼,飞快地看了看她又垂下。
明意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朝徐天玑抬了抬下巴:“先前不还说我没有名分么?应姑娘所求,大司刚给我抬了良妾。”
徐天玑傻眼了。
她压根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骤然听见这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
明意成了纪伯宰的妾?那她呢,她怎么办?
姑母若是知道她没有成事,还连累她受罚,她还有命活么?
嘴唇颤抖起来,徐天玑泪眼看向纪伯宰:“大人缘何只在意那皮相,她这二两美人皮难道不会老、不会变么?小女才是真正能帮到大人的人!”
纪伯宰从明意的甜言蜜语里回神,觉得她这话有些好笑。
徐天玑所谓的帮他,也只是让他表现得熟络一些、不让对面的人难堪罢了。就算没有她,他也不会损失什么,何以就像是少了她不行一样。
“你可知《斗者造册》第八章 第二目的文章是何意?”他问。
脸色微微一僵,徐天玑止住了悲怆的姿态,狼狈垂眸:“师长尚未说到那一目。”
纪伯宰了然,扭头问明意:“你可知?”
“她怎么可能知道。”徐天玑不屑,区区舞姬,认不认字都是另说。
明意挠了挠头,略微尴尬地道:“第八章 第二目,倒是看过。”
“哦?”纪伯宰来了兴趣,“看懂了?”
“算是懂了吧。”她看了旁边满眼震惊和不信的徐天玑一眼,轻声道,“说的不过就是斗者的心态,自以为是者往往都会惨败,所以引力之时需全神贯注,不可分神,且无论对手强弱,都当以劲敌视之。”
她说完,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好为人师。”
徐天玑听她侃侃而谈的时候嘴唇就已经发白,再听她说完这一句评语,当即就大声怒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编排写这《斗者造册》的人?!”
她这嗓门当真是极大,别说正席上坐下的朝阳城使者等人,就算是末席上的文人斗者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宴会还没开始,大司也还没落座,众人也就没那么顾忌,当即就有人喊起来:“谁敢编排明家嫡子啊,朝阳城的人还在上头坐着呢。”
“是啊,活得不耐烦了。”
嘈杂的指责声从四周涌来,徐天玑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当即指向明意:“就是她。”
明意目露惋惜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有挺好的条件,奈何就是不太聪明,这是踏歌台,是慕星城的地方,她一个慕星城的人指责她诋毁朝阳城的人,怎么都不会让慕星城的人觉得高兴。同样,朝阳的人虽是高高在上,但毕竟来者是客,还做不了慕星城的主。
此等举动只会让场面尴尬,却不能置她于死地。
果然,短暂的喧哗之后,正席上的单尔就开口了:“此乃交流切磋之地,最忌讳断章取义,还望姑娘慎言。”
徐天玑一愣,没料到这使者会是这个反应,连忙看向旁边的佘天麟。佘师长可是明献的恩师,怎么能容人诋毁他的弟子。
然而,佘天麟顺着热闹看过来,却是笑着问了明意一句:“以你之见,这一目该如何写?”
明意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闷声道:“既是斗者造册,写些斗术招式就够了。”
“老夫当年也是这么劝明献的,可他不听。”佘天麟哈哈大笑。
他笑得太开心了,以至于四周的人都有些莫名。一个命妇而已,妄议他们明家的继承人,他怎么还乐上了。
徐天玑咬得腮帮子都泛酸,她抬手还待再说,旁边就来了几个内侍,不动声色地将她押了下去。
席间以此为话头,开始纷纷聊起斗者造册,渐渐地没人再注意这边。明意松了口气,身子往旁边略略一靠,就听得纪伯宰开口:“佘天麟对你,过于熟络了些。”
心里咯噔一声,明意垂眼:“佘师长为人慈祥,与谁都是这般。”
“是么。”他点头,“可《斗者造册》今年才从朝阳城流入慕星城,你是哪里学来的第八章 ?”
明意:“……”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遭。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着急。”纪伯宰轻笑,漆黑的眼眸慢慢从她脸上划过,“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编。”
都让她编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明意撇嘴,索性就当没听见。
桌上的酸黄瓜挺开胃,她夹了一块进嘴,冷不防就听得对面有人开口:“方才那位姑娘见解不凡,看着倒像是会斗术的,不知可否展示一二?”
第79章 管你死活呢
说话的人是正席上新草城的副使季清,浓眉大眼的,一条青紫色的经脉像蛇一般从手腕缠绕到手肘。
他看着明意的方向,表情分外轻蔑。
明献再如何,那也是六城大会七年魁首,远胜在座的大部分人。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也就敢嘴上议论罢了。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去,那妇人就有些尴尬地摇头:“今日不大方便。”
“是不方便,还是压根就不会?”他很不给颜面地反问。
四周一时起哄,纪伯宰抬眼,淡淡地迎上他的视线:“难得这位大人有此雅兴,内人今日不便,不如就由在下来与大人切磋一二。”
说罢,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手往榆木案几上一撑,雪青色的衣角就拂向了场内。
季清嘴角僵了僵。
他的修为远不如左平大人,跟纪伯宰过招必定会狼狈不堪。但纪伯宰已经在场内等着了,他若坐着不动,便成了笑话。
咬咬牙,季清还是跟着下了场。
大司与薄元魁谈笑着进场的时候,就看见漫天元力飘洒,有人从他们眼前摔过,重重地撞在紫色的域壁上。
两人都是一怔,这时候尚早,人都还没到齐,怎么就开始切磋了。
“伯宰?”看了看动手的人,大司纳闷地问,“这是起争执了还是怎的?”
下这么重的手?
纪伯宰脸上挂着十分和善的笑意,撤了冥战之域朝二人走来,温柔地道:“怎么会,来者是客,切磋而已。”
谁切磋会把人打得满脸是血啊?大司想替他打两句圆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汗颜地让人传言笑来看诊。
薄元魁打量了季清两眼,心里暗惊,纪伯宰先前分明是紫色的元力,怎么给人造成的伤口上还有些黑色的东西。
难道他已经修成了黑色的元力?不可能,他才多少岁,真若如此,慕星城早该是第二个朝阳城了。
瞧着场内气氛有些凝重,大司连忙上前入座,一坐下就笑道:“按照往常迎客宴的规矩,这第二日应是要拿些镇城之宝来与诸位共赏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迎客宴上最吸引人注意的环节,众人连忙从方才那一边倒的切磋里回神,纷纷朝入口张望。
慕星城准备了两件奇珍,盖着红绸被斗者用元力缓缓移到了场中的石台上,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微微泛着光。
明意原本还在埋头吃东西装傻,察觉到异样,连忙抬头。
“这第一件,是大星陨石,材质特殊,能铸打成型,但软手去摸它便是软的,硬刀去砍,它又坚硬无比,是铸造神器的绝佳材料。”大司挥手掀开红绸,满意地听见四周一片惊叹声。
“这么大一块!能铸多少神兵利器啊,明年咱们神器堂有希望了。”
“慕星城真是得天独厚,这东西别的城池可不好得来。”
“老天爷赏的,有什么办法,拿东西来换吧。”
场上大部分人都紧盯着大星陨石,但司徒岭发现,纪伯宰、薄元魁、包括左平,目光看向的都是旁边那个尚未揭开红绸的小东西。
巴掌大的东西,就算是更稀奇的材料,也做不了神器,他们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好奇地侧头,司徒岭想问问明意,结果一侧头就瞧见明意的目光比那些人还亮得厉害。
“天地玄晶。”她喃喃。
晶石是斗者修习时用的,但也只是用来储存满溢的元力而已,司徒岭不知道这个玄晶有什么珍贵之处,但对面的薄元魁也在这时候开了口:“按照往常的惯例,迎客宴上摆出来的珍宝是要当彩头的,大司舍得?”
大司笑着点头:“各位但凭本事。”
要是之前,他肯定舍不得拿这两个东西出来。但现在,他有纪伯宰了,这两样东西便是助纪伯宰扬名六城的垫脚石,只要赢下它们,纪伯宰的威名便会传遍六城,届时,就算慕星城暂居下三城,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
薄元魁自也明白他的算盘,但大星陨石和天地玄晶对斗者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就算知道胜算极低,他也想去一试。
不止是他,旁边的佘天麟和左平也都动了心思,远处还有郑迢和几个察觉到天地玄晶气息的上等斗者,大家相互一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战意。
但如此一来,他们的对手就不是彼此了。
“这第二件是什么呀?”有人问了起来。
大司看了一眼纪伯宰,没有再掀开红绸,只让人把东西先带下去看管。
座上斗者们也像是有默契一般,场子一空就纷纷飞身下去。
十几个上等斗者同时进场,场面十分壮观,座上不少人惊呼起来,就连舒仲林都失态地拉着梁修远问:“这是在干什么?会造神器的不就佘天麟么,其他人怎么也都去抢那陨石了?”
梁修远这两日心情甚是糟糕,闻言只看了场中的纪伯宰一眼,闷声道:“给他备好伤药吧。”
这上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单挑赢过纪伯宰,但若是轮番上阵,那比的可就不是元力强弱,而是看纪伯宰在遇见谁的时候扛不住倒下。
明意皱眉看了一眼,发现郑迢那个武憨也下去面对着纪伯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人眼里大抵只有过招尽兴,压根不讲什么策略。他分明是最能坐收渔利的,却被薄元魁当了枪使,第一个落下了冥域。
她扶额,余光瞥了一眼纪伯宰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纪伯宰肯定是不会轻易认输的,那两块石头且先不论,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赢下这一场。
但他这么硬来,怕是要吃些苦头。
无所谓,吃就吃吧,明意想。她只是个小舞姬,断然是不会替人操心这些大事的,当个看客一般吃着小菜等个结果也就是了。
她悠哉地夹起一颗花生米。
郑迢出手了,强大的紫色元力夹杂着些许灰色,即便是隔着冥域,也带起了一阵凉风。
风吹得她的鬓发贴在了脸颊上,有些痒,她略一走神,筷子尖上的花生米也就顺势落回了盘里。
第80章 车轮战
明意这个人很记仇,纪伯宰说不管她的生死,那她也就不想管他的生死,活着就来继续罩着她,死了,那也就死了,毕竟这次能死,下次也能死,不牢靠的靠山要来也没用。
自己打去吧。
端起小碟往嘴里倒了一口花生,她垂眸咀嚼,不看场内。
一个郑迢就有些难缠,何况郑迢之后还有薄元魁左平,纪伯宰面色凝重,犹豫半晌,还是立下了紫到近黑的冥域。
“精进得这么快?”左平皱眉,低声道,“昨日还是纯紫色。”
“你当他昨日露的是真手?”薄元魁哼笑,“不藏着掖着些,拿什么应付六城大会。”
郑迢先前在大会上见着的就是他这个颜色的冥域,当即兴奋起来,化出自己的紫色麒麟就朝他冲了过去。
纪伯宰凝神应对,一一化解他的攻势,虽胜券在握,但还是免不了受些皮肉伤。
“郑迢不愧是武痴,消失的这些时间,怕都是在钻研怎么对付纪伯宰了。”
“他招式老辣,胜在经验,纪伯宰得在他手里吃些苦头。”
血花飞溅,麒麟咆哮,台上舒仲林等人也有些着急了:“我们慕星城的斗者呢,就这么看着外城人以多欺少?”
明意顺着他的话看向正席上,罗骄阳和楚河等人都紧盯着场内,但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知道是大司给纪伯宰铺的路,他们不想下去帮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指责的。
她收回目光,继续吃下一道菜。
郑迢落败,纪伯宰挂着半身的彩,平静地迎上了左平。
若说昨日的纪伯宰是左平无法跨越的高山,今日这高山就塌了一半。左平兴奋万分,上前就使了绝招,拼着自损一千也想伤他八百。
纪伯宰从容应对,带血的侧脸在晌午的烈阳里泛着光,引起远处女眷一片低呼。
明意嘴角抽了抽。
都什么样子了还耍帅,真当后面的薄元魁是吃素的。
她不觉得纪伯宰会在左平这一关倒下,但后头的薄元魁真是不好说。并且左平这招数看起来虽然不能赢,却能让他身上挂彩更多。带这么多伤去对上薄元魁,不是件轻松的事。
“明姑娘。”梁修远突然开口,“方才伯宰为护你而下场,眼下你就这么看着?”
他语气有些讥讽,明意好脾气地笑了笑:“大人身为他的兄弟,元力也尚且过得去都这么坐着看着,我一介妇人着什么急?”
“方才不还说得头头是道。”他嗤笑,“我当你真会元力呢。”
这是因着徐天玑恼上她了?
明意啧啧摇头:“兄弟就得交大人这样的,贴心、靠得住。”
梁修远沉了脸:“你……”
舒仲林头疼地拉住他,怒道:“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迷昏头了,这什么节骨眼上,你去为难明姑娘做什么!”
“我就是替天玑觉得不值。”梁修远垂眼,“她若在,定是会去想法子救伯宰,而不是像这个人一样坐在这里胡吃海塞。”
“她想法子……”明意挑眉,“站下场去背《斗者造册》?”
“明意!”
“我在呢。”她讥诮地笑,“大人火气这么大,想必出招定然狠辣,不若下场去对阵薄元魁,也能替纪大人分些重担。”
梁修远气得直捏拳头,哪个女人像她这样牙尖嘴利,他好歹与纪伯宰是朋友,她竟完全不忌惮,就这般冒犯他。
“帮不上忙就安静些吧。”她淡淡转头继续看向场内,“影响他听声辩位了。”
左平的风刃从四面八方卷过去,快得人猝不及防,纪伯宰只能靠耳力判断来处,加厚两分那边的护盾,才能最大限度地节省元力。
眼看着他要赢下左平了,旁边还在养伤的季清突然就撑着身子动了手,青蓝色的元力化成长矛,狠狠扎向纪伯宰未曾防备的角度。
“偷袭!”旁观者低喊出声。
纪伯宰被这一声喊模糊了暗器的来处动静,迟了一瞬反应。等他回头看见那长矛的时候,矛头已经抵近他的后腰。
一道土灰色的元力不知从哪儿飞来,狠狠打在这长矛上,锋利无比的长矛顿时化作一阵青蓝色的烟。
纪伯宰一愣,看向明意所在的方向。
明意低头吃着菜,一副十分专注的模样,压根没看他。
是错觉?纪伯宰回神,继续应付左平。
季清这行为虽然无耻,但也没违背规则,场上本就是刀剑无眼的。有了这个开头,席上那些不敢下场又不想让纪伯宰赢的人就开始陆续出手了。
“卑劣,妄称斗者!”罗骄阳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就飞到了场中,替纪伯宰将这些暗器一一挡下。
楚河犹豫了一瞬,也跟着下场。
看不惯纪伯宰是一回事,这还是慕星城的地盘,没道理让人这么算计。
只是,就算他们都下场,人也不够多,守不住八方,总要被人钻两个空子。罗骄阳一个错神,旁边就有一把紫色的莲花刀朝纪伯宰飞了过去。
他伸手,刚想挽救,一道土黄色的元力就瞬间而至,将莲花刀打了个粉碎。
紫色的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纪伯宰回头看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罗骄阳有点脸红,这不是他救的,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解释,只能咬牙接着去挡别的。
“这倒是有些模样了。”天官站在大司身边看着,微微点头,“六城大会最后靠的还得是几个人齐心协力。”
大司也挺高兴,但还是有一丁点遗憾:“伯宰经验不足,还得多加修习。想当年明家嫡子以一人身便赢下了众多高手。”
“明家那位自小受训,纪大人这是自学成才,不能这么比。”天官笑道,“但假以时日,他也定能带着我们慕星城走向鼎盛。”
巨大的元力冲击卷起四周的沙土,迷得众人都纷纷抬袖遮挡,再定睛看的时候,左平已经败下阵来。
纪伯宰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迎上下一个人,眼里兴味更浓:“薄大人,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