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哎呀,冤枉人了
零碎的消息飘进主院里,明意听着,将情况拼凑了个七八。
比试场上出人命是难免的,斗者本就是以强者为尊,她不觉得纪伯宰有错,只是,他也没那么善良罢了。
鉴于外头那群人也只是热心肠,明意也就没管,只低声劝:“大人往后少不得要与他们共事,明枪易躲暗箭还难防呢,能不伤人性命,就不伤人性命了吧。”
纪伯宰没吭声,僵硬着背脊坐着,隐隐有些怒意。
她瞧着也不敢劝了,只给他端来细粥:“您先养养,养好了再吃炖鹅。”
“你出去。”他沉声道。
脾气还挺大,说两句都不行了?明意腹诽,待了一夜也累了,干脆就放下碗起身。
裙摆一动,纪伯宰的手指也动了动。
他很想将人拉住,但又觉得生气,一张脸冷得,像深秋山上的雾凇。
她一眼也没多看他,抬脚就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烦人的嗑瓜子声音消失了,房间里空落了下来,他倚在软枕上恹恹地看了窗外一会儿,扯过被子盖过了头。
明意出去没两步就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言笑。
昨夜大司突发心病,他在内院待到现在才出来,一出来就赶到了纪府,结果还没进主院就看见明意郁闷地对他道:“别进去触他霉头了,他已经无碍,只消休息两日。”
神色一松,言笑走到明意身侧:“你照顾他了?”
“照顾了,大人气性还大着呢,劳烦言大人给他开些降火的药。”
看明意这神情,也知道纪伯宰是当真没事,言笑就轻松地道:“让他气吧,也该他气,一腔热血地去与人过招交流,没曾想却遇见个阴损狠毒的,要不是他实在厉害,现下没命的就是他了。”
明意一愣,错愕地扭头:“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言笑挑眉,“就薛圣啊,说好的只用元力过招,他却偷夹了毒针,那针又细又密,差点没把伯宰扎成筛子。”
选拔会是个干净地方,他都打算不藏着掖着,只想着多提拔几个人上来并肩作战,没想到一上去就被人阴了,可不得生气么。
“原先还想留他活口问问为什么的,但那薛圣也是豁出去了,拼着纪伯宰不敢当着大司的面杀人,摆出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伯宰是性情中人,也没忍让,当即就送他归了西。”
言笑唏嘘:“场面太过血腥,导致大司心病复发,我给伯宰拔了毒针就急急地被召去了内院。没想到他命还挺硬,生扛过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哎?明姑娘,去哪儿啊?”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这人就扭头跑了,跑的还是主院的方向。
不是说好不去触霉头的吗?他不解。
明意跑得飞快,袖袍都往后鼓起了两包风,她蹿进主屋,坐回之前的位置,拿起扔下的瓜子果盘,深吸一口气,继续咔咔地磕了起来。
声音很吵。
榻上的人蒙着被子,不耐烦地低喝:“滚。”
“滚不动了。”明意喘着气,“奴累了。”
他恹恹地将眼睛从被子里探出来,刚想瞪她,就见这人猛地扑到他眼前,眼睫都与他的交错在了一起。
纪伯宰吓了一跳,皱眉看着她:“做什……”
最后一个字没能落音,这人就亲上了他的眼睛。
温热的唇瓣带着些瓜子的清香,一口一口地亲在他眼皮上,亲得他从恼怒变成了不自在,佯装凶恶地道:“再亲把你一起杀了。”
明意胆子大,吧唧一口吻在他唇上,眼里笑意盈盈:“奴来认错啦!方才不该乱说话。未知他人苦,不劝他人善,大人昨日没做错,是奴多嘴了。下次要是还遇见那么讨厌的人,大人就直接把他送下黄泉,莫要给他还手的机会。”
她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牙根咬得紧紧的。
纪伯宰想笑又忍住了,板着脸道:“不嫌我戾气重了?”
“不嫌不嫌,谁叫大人郎艳独绝,俊美无双,那哪能是戾气呢,那是仙气。”她端起旁边一点没动的细粥,舀了喂到他唇边,“您做事哪用奴来教啊,定是妥当的。”
心口的郁结骤然散开,纪伯宰哼了一声喝下粥,缓了缓情绪才闷声开口:“那人很烦,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元力薄弱得一塌糊涂,却想靠着所谓的声望入选。那点声望在慕星城别人可能敬他两分,去六城大会上有什么用?”
“就是!”她狠狠点头。
“最后那一击,我若不杀他,他就会直接对我下杀手。我十五岁之后就没有人敢当面对我下杀手了,他好大的胆子。”
“就是!”她忿忿握拳。
“外头那一群也是蠢笨如猪,一点小恩小惠就被冲昏了头脑,真是不堪同行。”
“就……嗯,可是大人,慕星城最好的苗子都在外头了,您好像没得选?”她眨眼。
纪伯宰垂眼:“若我会的东西再多些……”
头皮一麻,明意连忙摇头:“人无完人,大人切莫将自己逼紧了。虽然大家都说明年的大会靠您了,但没人要求您一个人必须全部获胜。”
纪伯宰听得有些意外:“我若全部获胜,必将成为下一代大司,你便是……你便不是司后也会地位极高,怎的还反过来劝我了?”
明意微哂:“奴只是个小女子,眼下锦衣玉食就已经足够了,哪还有别的奢求,自然是想大人过得开心些。”
别活成明家嫡子那样,为着家族和城池的光耀掏空了自己的所有,到头来还成了一颗弃子。
手腕上的筋抽了一下,她差点把碗扣被褥上。纪伯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了看她的脸色,皱眉道:“你也好生休息,别养好了我自己倒了。”
“奴明白。”明意给他喂完粥,看了看外头盘旋的玄龙,“奴去想想法子,争取让您能睡上一会儿。”
外头那群人被薛圣的死刺激得很疯狂,她一个弱女子能想到什么办法?纪伯宰不想让她去,可这人说风就是雨,裙摆一扬,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他无奈,朝着主院旁边的耳房喊了一声:“郑迢,跟上她。”
第52章 护着他
五颜六色的元力持续攻击着盘踞在纪府上的玄龙,虽然也让它狂躁,但始终没能让它那厚重的光鳞破开任何口子。
罗骄阳看着,有些丧气:“他年纪分明比我们还小一些。”
樊耀摇头,收回了手:“元力本就是九分看天赋,一分看修习,纪伯宰天赋绝顶,修习也未曾怠慢,我等不敌是情理之中。”
“可他太过歹毒,今日若不除了他,来日他再作恶,我等就更不是对手了!”
“你看他这元力,在与薛圣鏖战之后我等同时出手都不能攻破,今日又谈何能除呢?”
罗骄阳气急:“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怕了他的权势了!”
樊耀沉了脸,开口想争辩,旁边的楚河就上前来将他们隔开:“别在这儿吵。”
原本是齐心协力想来找纪伯宰讨个公道的,未料在这玄龙面前,竟是自己先起内讧了。罗骄阳觉得很是憋屈,一甩手就想收了元力。
结果,不知是他疏忽没控制好还是怎么的,手刚一甩,侧门就有个人应势而倒。
“啊——”
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樊耀责备地看向罗骄阳,罗骄阳慌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修元力都是为了慕星城有朝一日能不受其他城池欺凌,怎么可能用来伤害普通人。
“姑娘?姑娘!”门里冒出许多奴仆,都朝倒下那人围了过去,罗骄阳连忙也过去,探头看了看。
地上倒了个绝色佳人,二九年华,面如玉,身似柳,柔荑紧紧地捂着心口,眼里满是痛楚。
“抱,抱歉!”罗骄阳连忙鞠躬行礼。
明意闷哼两声,虚弱地抬起眼,颇为委屈:“小女不过是想出门给大人买些解毒药回来,这儿不让走,知会一声小女换道门走就是了,何必伤人?”
“我当真不是故意的……等等,你说哪个大人?”他愕然。
“还能有哪个大人,这府上只一个纪大人,再没有别的了。”借着丫鬟们的搀扶,明意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团扇遮脸,哀怨不已,“你们以多欺少也就罢了,还趁人之危。”
外头众人愣了愣,困惑地互相看了看。
纪伯宰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昨日从选拔会上下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别是蒙他们的吧。
可是,眼前这姑娘神色焦急,眉间含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瞧着也不像在撒谎。
罗骄阳犹豫了一瞬,还是放缓了语气问:“你家大人怎么中的毒?”
“这小女哪儿知道?”明意瞪他一眼,“昨儿选拔会上回来就成了这样,吐了满身的血呢,还是方才言医官来了一趟才勉强保住命,不曾想就遇见你们……”
她很生气,又强行压了下去,苦笑道:“罢了,大人不让小女多管闲事,各位接着斗便是。只劳烦给小女让条道,不然纪大人因着那毒有个三长两短的,各位赢得也不光彩。”
罗骄阳被她呛得有些脸红,无措地回头看向樊耀:“他受着伤在跟我们这么多人打?”
樊耀想了想:“方才就察觉到了一点,不然以纪伯宰的脾气,玄龙会直接冲向我们,而不只是盘踞守府。但我没想到他是中了毒。”
罗骄阳烦躁地抓了抓耳朵,朝远处还在攻击的那几个人喊:“先住手!”
明意戒备地看着他,一副防着他以退为进的模样。
他哭笑不得:“姑娘,我等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若不是纪大人昨日先动手杀人,今日我等也不会怒冲贵府。”
“他杀人若犯了法,自有司判大人处置。”明意眼里满是纳闷,“你们不会不知道司判是做什么的吧?”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也都明白选拔会上生死有命,但薛圣他……
等等,樊耀突然反应了过来:“纪伯宰身上的毒,是薛圣下的?”
“不可能!薛圣多好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在选拔会上下毒。”楚河摇头。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是别人下的毒,城里老早就该闹起来了,纪伯宰如今何等重要,有谁能给他下毒还全身而退?
除非这个人已经死了。
众人沉默,罗骄阳倒还嘴硬:“这事咱们也不知道,人都死了,谁说得清楚呢,我们今日反正也只是来跟纪大人讨教讨教……”
“是啊,既然这般不巧,那我等也不是非要继续在这里叨扰……”
明意一副愚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模样,见他们边说边让开了路,便带着丫鬟匆匆而过,假装去外头寻药去了。
然而没走多远,她就拐了方向,从西侧门重新回了府里。
“姑娘没事吧?”荀嬷嬷急急地跑过来,“老奴听人说你被伤着了?”
“没有,您看看,完好无损。”明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又好奇地探头:“那些人散了没?”
“还在外头站着呢。”荀嬷嬷轻笑,“不过倒是没继续动手了,现在瞧着只是缺个台阶下,待会儿孟大人再过去一趟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明意拂裙摆上的灰尘,动作甚是温柔。
纪伯宰强势惯了,向来不爱与人多解释,要么你打死他,要么就滚蛋,没有第三个选项。平时还好说,眼下本就伤重还要硬撑,府里这些人看着都着急,又没什么别的办法。
幸好有明姑娘在,明姑娘心直口快,想说什么便去说了,门口的家奴们听得十分解气。
他们大人才不是坏人!
若说先前荀嬷嬷还只是把明意当个可爱的小姑娘看,眼下她就是把明意当小半个主子了,虽然明意既不端庄也不贵气,没有主母的风范,但她很会心疼大人,会处处维护大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希望大人也能念着明姑娘的好,将来就算迎了主母,也别冷落了她才是。
一行人慢悠悠往主院的方向走,一道黑影却是走在她们前头,先一步站在了纪伯宰跟前。
吃了东西又调息了一段时间,纪伯宰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他瞥向从窗台上翻进来的人,开口便问:“人没事?”
郑迢落地,站在窗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那舞姬很厉害,她不会有事的。”
第53章 谁都当不了救世主
郑迢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深,身体也有些僵硬,但纪伯宰尚还虚弱,不曾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就只点头轻笑:“她倒是机灵。”
他才不担心明意会不会得罪谁,只要她不受伤,那么不管得罪谁他都能给她收拾干净。
“你是不是要回飞花城了?”他问郑迢。
郑迢本就是飞花城的斗者,与他是在六城大会上结识的,当时一过招郑迢就对他说:“尔堪与明家嫡子一战。”
纪伯宰觉得他挺不会说话的,明家嫡子算什么东西,他千辛万苦地过来,难道只为与他一战?
但郑迢这个人是个直肠子,虽然话少也不中听,可心思简单,没那么多算计。跟他一块儿切磋,纪伯宰还挺开心的。
飞花城内忧不断,郑迢没拿到前三,也不想立马回城,便在大会结束后搭上了来慕星城的兽车,在他府上暂住。
算算日子,飞花城的选拔会也该开始了。
“月末就动身。”郑迢回答他。
其实本来是打算这两天就动身的,但方才瞧见明意,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头一次帮纪伯宰去试探她的时候,那姑娘吓得胡乱躲避,他压根没看清楚脸,只觉得是个普通人。可方才在外头仔细一看,那个头和样貌,怎么看怎么像明献。
他倒不是觉得她就是明献,毕竟明献是男儿身,青云界的女儿家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装成男儿身去赢下那么多届六城大会,那简直荒谬;他是觉得明意也许跟明献有什么关系,若有机会问一问,说不定能把明献找出来。
已经又是一年选拔会了,各个城池都开始张罗了起来,他很好奇,没了明献的朝阳城真的还能一直在前三甲吗?
***
明意跨进门的时候,纪伯宰正半靠在软枕上小憩。
晌午的光从外头落进来,抚在他尚且苍白的唇上,看着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倒多几分香甜可亲。
她忍不住就放轻了步伐。
然而,纪伯宰还是醒了,漆黑的眼眸缓缓抬起,看见她,懒懒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明意觉得这一声尤其好听,像刚出窝的小豹子似的。
她坐回他身边,笑眯眯地道:“替大人解决了麻烦,大人打算怎么奖赏?”
他将她拉拽过去,十分自然地就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大人打算不追究你擅闯青瓦院一事。”
明意撇嘴,刚想说这算什么奖赏,就听得他低声道:“若是旁人进去,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会身首异处。”
背脊一凉,她连忙道:“多谢大人。”
“下次不要再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他叹息,“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便是。”
又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直接问他,比如他杀完所有的仇敌之后想做什么,再比如他府里到底有没有她需要的解药。
明意腹诽,然后十分开心地应下:“奴知晓了。”
纪伯宰拥住她,满意地喟叹一声:“若早些时候遇见你便好了。”
心口微微一动,明意眨了眨眼。
他这话什么意思?早些遇见她,然后呢,就不会去外头花天酒地了?
她不信。
风流是天生的习惯,绝不会因为某一个人回头是岸,只会在某一天实在觉得日子乏味,才能安下心来与人厮守。这人摆明是在糊弄她,像糊弄无数别的女子一般,想让她也觉得自己了不起,拯救了一个人,从而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这些道理其实是都能明白的,但她还是得承认,纪伯宰这张脸实在是赏心悦目,以至于一听见他说这种话,她的心就跳得比平时要快些。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从此之后只与她在一起,她能不能也把他当个寻常人来看待?
腰身被他抱紧,明意抿唇,掩盖住眼里的情绪,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让他安睡。
后头那几日,罗骄阳等人再也没来纪府门口生事,只是,他们都去吊唁了薛圣,并且在薛夫人的泪眼里深感愧疚,没有在选拔大会结束之后按照规矩拜会纪伯宰。
也就是说,他们不认纪伯宰这个领头的。
大司为此很是头疼,召纪伯宰入内院去聊了两回,但纪伯宰也不当回事,不认就不认,先前那次六城大会,他本也不是领头。
“所以那一次咱们城就输了啊!”舒仲林很是痛心疾首,“下一次若还有贵门宗室来抢你的功,非要拿着你打下来的位置去逞能,咱们慕星城岂不是又要重税一年?”
花满楼的厢房里,几个好友皆在座,舒仲林一说完,梁修远就跟着叹气:“不是我说,伯宰你也忒好说话了些,上一回那情况就不该让步,不然,咱们慕星还有机会争一争前三。”
明意坐在纪伯宰身边,闻言忍不住扭头小声问不休:“上一回是什么情况啊?”
纪伯宰目不斜视,伸手将她偏走的小脑袋捞回来,淡声道:“别问他,问我。”
明意立马挺直背脊,光明正大地对他重复了一遍问题。
满意地点头,纪伯宰抿了口酒:“也没什么情况,就是平王殿下当时觉得我不堪用,侥幸赢过郑迢,后头就不好赢了,所以让他栽培的一个宗室子去顶替了我,继续后头的比试。”
结果可想而知,那宗室子没扛过一个人就狼狈败下阵,彻底断了慕星城的希望。
“我就不明白了,慕星城赢了对整个城池的人来说都是好事,有谁愿意把自己每年辛苦劳作换回来的财富分别的城池的人一半啊?他们也知道你能赢,但居然就想那么个由头,硬是将你带了回来。”舒仲林犹为忿忿。
言笑嗤他一嘴:“就你这么个简单肠子,可别妄议这些大事了,当心哪天说错了话,连累门楣。”
舒仲林瞪眼:“我说错什么了?”
梁修远摇头,示意他喝酒,然后岔开了话去:“今年咱们城里那几个苗子倒是挺好的,只是脾气倔了些,听说他们还去请立楚河为领头,不愿听你的指派。”
纪伯宰不以为意:“随他们去。”
与其说他是为慕星城而战,不如说他战只是为了找一些人清算一些账目,至于慕星城之后能不能赢,谁去赢,说实话他不是很在意。
第54章 狗改不了吃屎
厢房门打开,有人进来送酒。
明意正出神想着什么,冷不防就觉得头顶一凉,有酒水洒下来,泼湿她半张脸,接着就听“哎呀”一声,有人踩着长长的裙摆,当着她的面直直地落进了纪伯宰的怀里。
这动静大了些,厢房内的人惊愕地抬头,就见青璃羞得脸上通红,无措地坐在纪伯宰腿上:“大人,奴,奴是被什么绊着了,并非有意冒犯。”
纪伯宰手里的酒杯洒了,浓烈又热辣的香气氤氲出来,配着面前的美人儿,是十分好的气氛。
然而,他第一反应倒不是先抱美人,而是往旁边看了一眼。
明意发髻上被洒了酒,座位也被挤远了,目之所及,她的男人还被人抱着。
这三点,无论哪一点都该让她生气的,他甚至觉得她要站起来拉拽人。
然而她没有。
明意就跌坐在旁边,有些呆愣地看了他以及青璃一眼,而后就慢慢垂下眼眸,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纪伯宰心里一紧,抬手让不休把青璃接过去,然后顺手就将明意给捞回原来的位置。
“洒哪儿了?”他问。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凤眼里渐渐染上笑意,试探着指了指步摇的位置:“这里。”
纪伯宰捏了衣袖,皱眉替她擦了擦:“平日里倒是挺机灵的,方才怎么就不知道躲了?”
“她动作太快,奴没反应过来。”明意垂着脑袋,乖巧地任他摆弄头上珠翠。
青璃被不休扶到一边的时候还有些懵,待回头看见这二人郎情妾意的,她当即就气得站了起来:“大人,是她先伸脚绊奴,奴才会失手。”
纪伯宰眼皮都没抬:“知道了,你退下吧。”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青璃微微摇头:“大人先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还在恼奴先前的逾越?奴已经知错了,这些日子除了大人,奴任何客人都不愿意接,就等着大人来花满楼,好与大人解释,结果大人来是来的,却是带了人来让奴着恼的。”
她踉跄半步,仿若喃喃自语:“奴什么也没有,只有这身子,已经给了大人了,大人还想从奴这里拿走什么?奴都愿意给,大人直说便是。”
明意听得皱眉。
堂堂花魁,居然也被纪伯宰迷成了这样,她容颜姣好,才情应该也过得去,何至于在这么个不会为她赎身的男人身上吊死。
纪伯宰也是,利用人家打掩护,那给够钱就行了,做什么非得花言巧语地哄着,白惹人伤心。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纪伯宰看她表情不对,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还以为这小姑娘逆来顺受惯了,连醋都不会吃,结果方才可能只是没底气,怕他不会偏帮她。
他怎么会不偏帮她。
“不休。”他抬了抬下巴,“青璃姑娘喝醉了,带她出去,交给他们这里管事的看着,让她醒醒酒。”
“是。”
不休几步上前,青璃还想挣扎,却在他靠得近的时候微微一怔,然后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
“姑娘这边请。”他面无表情。
青璃失神一般地被拉出了厢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在座的都是酒肉损友,皆在看好戏,见戏这么简单便落幕了,不由有些遗憾。
言笑打着扇子揶揄:“纪大人真是爱憎分明。”
“过奖。”他低头看明意,“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可不能叫她伤了心。”
伤心是不至于,明意笑了笑,她就是觉得青云界的女子真是悲凉,只能靠着男人过活,一旦被欺骗被抛弃,那便是天塌地陷一般。青璃这样被栽培的花魁尚且如此,更别说别的穷苦人家。
若有朝一日,女子也能从小修习、也能因为有天赋就去当斗者就好了。
“我只是对不喜欢的人会这样。”瞧她半晌不吭声,纪伯宰摩挲着酒盏多说了一句,“对你不会。”
明意垂眼,而后就笑:“能得大人欢心,是奴的荣幸。”
一个装深情,一个装相信,两厢配合良好,画面真是无比养眼。
“你俩也差不多得了,白刺激我们这些还没寻着真心人的。”舒仲林直撇嘴。
“就是。”言笑帮腔。
梁修远闻言一顿,倒是哎了一声:“这个‘我们’里可别带上我。”
“嗯?”席上众人顿时看向他。
纪伯宰觉得稀奇:“什么时候的事,也没见你提过。”
“是啊,哪家的姑娘,带出来我们看看?”
梁修远低笑,眼里一片温柔:“她忙,等斗者们开始修习了才有空。”
言笑挑眉:“是个拿了凤尾花的姑娘?”
“是。”梁修远点头,“但她与别人不一样,她不慕富贵,也不贪哪个斗者的前程,只是做好分内之事。我遇着她的那一天,她正在安排会场,那运筹帷幄的劲儿,是我在别的姑娘身上从未见过的。”
他说得两眼放光,众人不由地更加好奇:“叫什么名字?”
梁修远戒备地看了纪伯宰一眼:“我说出来,你可别惦记。”
纪伯宰哼笑:“我没空惦记。”
“那好。”梁修远道,“她名天玑,是徐家的三姑娘。”
徐天玑?明意一愣,困惑地问:“哪个徐家?”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有斗者功勋的那个徐家。”瞧见她脸上的错愕,梁修远好奇了,“明姑娘认识天玑?”
不能说认识,简直是有仇。
明意回想了一下梁修远对她的评价,又回想了一下那日街上徐天玑说的那些话,和善地摇头:“不认识。”
她才不要给一个深陷情爱的男子说那么多,人家不会觉得她好,只会觉得她用心险恶。
她只想当一只好看且不实用的花瓶。
“徐家人啊,倒是可以,听说他们家的女儿都是旁听斗者授课的,比起寻常姑娘,总是更懂我们一些。”舒仲林点点头,“改日带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看看你的姑娘运筹帷幄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马上就有机会了。”梁修远道,“等元士院开门,她也要去的。”
第55章 我不许你这么跟大人说话
六大城池每年的选拔会之后,入选的斗者都会去各城的元士院,里头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授课,更有上等的晶石和高深秘卷。只要你穿着元士院的天青烟雨袍走在路上,莫说是文武官员,就算是宗室皇亲,也得下辇来关怀两句,让你先行。
是以,每到元士院开门的时候,永安街上都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无论是高门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想来瞧一瞧今年的厉害人物是什么模样,好回去跟人吃酒吹牛。
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美人点缀,得了凤尾花的女子们也会在这日以纱遮面,为各位新选入的斗者引路导门、带他们适应元士院的生活。
此过程极易生情,往年的斗者们基本都将给自己引路的女子收为了侧房,地位高些的女子,做正妻也不是没有先例。所以元士院开门又被戏称为斗者小登科。
梁修远等人一早定了最好的茶楼位置,就在元士院对面不远处,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就能瞧见那边正在忙碌的姑娘们。
徐天玑一身莲红夹金绣花百褶裙,罩淡金如意云纹衫,正派头十足地站在侧门小台阶上对下头其余姑娘说话。
“羞云待会儿走左侧,能迎上罗骄阳,他喜欢肤白的。”
“流彩走右侧,楚河不认识路,你耐心好些。”
“怯雨去引樊耀,玉兰去应付应付院里那几个老油子。”
她熟稔地安排完所有人,然后正了正自己发髻上的朱钗,踮起脚朝远处看了一眼。
茶楼上,梁修远瞧见她的目光,连忙起身与她挥手。
“瞧见没?当世女子,谁有她厉害?”他骄傲不已,“这么大的场面也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娶回去当正妻也是绰绰有余的。”
舒仲林点了点头:“是不错,但运筹帷幄是说不上,这也就是些小事。”
“你懂什么,以小见大呀。她在斗者小登科的场面上都能荣辱不惊,更是为了我,连面都不打算去露,此等忠贞高洁的女子,必是良配。”梁修远刷地展开折扇,满意地颔首。
言笑跟着看了一会儿,那姑娘确实没给自己留上前的位置,但她朝茶楼这边看,看的好像也不是修远啊。
“对了,伯宰呢?方才还在这儿。”言笑问明意。
明意与荀嬷嬷在旁边桌吃茶点,闻言微微侧头:“时辰差不多了,大人下去了。”
纪伯宰虽已去过一次六城大会,却是头一回进元士院,也得去下头走个过场。
言笑点头,回身继续去听梁修远夸人。
荀嬷嬷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小声道:“大抵是选拔会的缘故,城中最近莫名其妙兴起了一股女子习斗法的风潮。”
明意眼眸微亮:“这不挺好的?”
“好什么呀,元力要从小修习,积累十几年才能初有所成,像我们大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有这一身修为,才配称一声斗者。她们倒是好,随便看两本书、听两堂课,就敢自称有元力天赋。”
荀嬷嬷很是不喜:“被投胎耽误了是假,想借此与上等斗者们攀谈才是真。”
像是响应她的话似的,下头的元士院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
明意从窗台看出去,就见天玑双眸泛光,领着一大群闺秀,直直地走向台阶上站着的纪伯宰。
“纪大人!”她上前行礼。
纪伯宰看了她一眼,优雅微笑,而后就继续扭头应付找茬的罗骄阳。
天玑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重新开口:“大人不记得小女了?先前大人去六城大会的时候,曾与小女有过一面之缘。”
纪伯宰又看了她一眼,秉承不辜负任何一个佳人的原则,他笑着问:“姑娘贵姓?”
她一喜,立马答:“小女城西徐家,行三。”
徐家三姑娘,不就是梁修远看上的那个?
纪伯宰挑眉,远远地瞥了一眼梁修远所在的茶楼,那楼上纱帘飘飘的,看不真切。
想了想,既然是朋友看上的人,那他也不好让人下不来台,于是颔首道:“徐姑娘有礼。”
天玑盈盈回礼:“纪大人有礼,今日就由小女来给大人引路了。”
“有劳。”
罗骄阳正与他说领头的事呢,见他还有心情与姑娘调笑,当即就恼了:“你这人不但无法让人心悦诚服,还风流成性呢?白瞎了你府上那佳人了。”
眼眸微微一眯,纪伯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罗骄阳皱眉,看了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徐天玑,直截了当地道,“这姑娘喜欢你,我都看出来了,你不会想装傻吧?知道人家心意还不拒绝,这不是风流是什么?你府里上次那个为你求药的姑娘我见过,满心满眼都是你,听说连个名分都没有。”
他啧啧摇头:“你这人会遭报应的。”
纪伯宰冷笑,刚想开口,旁边的天玑就一把将他护在身后,恼怒地冲罗骄阳道:“我不许你这么跟大人说话!”
罗骄阳错愕,旁边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可是元士院门口,罗骄阳再如何也是新晋的斗者,身上还穿着天青烟雨袍呢,区区女子,如何敢与他咆哮?
可天玑就咆哮了,不但咆哮,还怒目而视:“纪大人是大司指定的领头,是要替咱们慕星城争光的人,大人若心里有城中百姓,就该尊重他!”
愣了一瞬之后,罗骄阳反应过来了,他冷笑:“纪伯宰是什么东西,也配拿所有百姓来说话?”
“你!”天玑气急,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
罗骄阳可不惯着她这娇脾气,当即捻了元力出来挡她,还想将她捆起来扔到旁边去。
然而,他一动手,对面一条黑色元力当即如蛇一般跃出来,将天玑护住。
“嚯!黑色的元力!纪大人的元力居然是黑色的!”
“都说这元力越厉害,颜色越纯正,这么浓郁的黑色真是世间少有。”
“那女子是谁,竟能被纪大人这么护着?”
四周的人都议论起来,无数艳羡的目光皆朝天玑投去。
第56章 她差点就信了
徐天玑激动得手都在发颤。
纪伯宰的元力强盛极了,被他护着,当真是如同泡在蜜罐里一般。
她好像就这么被他护着一辈子。
眼角眉梢上都是笑意,她略略侧身,轻轻靠在了身后这人的胸口。
然而,纪伯宰往旁边侧了一步,恰好与她错开,他冷着脸对罗骄阳道:“对女子用元力之人,最为窝囊。”
罗骄阳气了个够呛:“她先动手,我难道不能还手?管她是男是女呢,是妖精我也一巴掌过去。”
“你……”天玑又站了上去,还想惹他发怒。
然而,罗骄阳不上当了,他躲开天玑的推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我当跳板?你打错算盘了。”
说罢,一甩元力,逼得纪伯宰与他一起落进元士院,去里头动手。
天玑低呼一声,连忙提着裙摆跟了进去,后头诸位斗者和凤尾花都看得兴起,也纷纷跟着进门。
这一场热闹有趣得很,街上霎时就炸开了,议论声络绎不绝。
“那徐家姑娘真是厉害,居然不畏惧这些斗者。”
“我看她跟纪大人,嗯,有戏。”
“纪大人先前不是还有个宠得要命的舞姬?”
“嗐,你也说是舞姬了,这徐家可是正经人家,拿名分的机会大多了。”
“我以后教女儿,也得教教这些斗者有关的东西,保不齐也能像徐家女这般出风头。”
几个人聊着天从茶楼下经过,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楼上众人的耳朵里。
原本热闹的厢房突然就安静得有些尴尬。
舒仲林额上冒了一滴冷汗,无措地看向对面的言笑。言笑直摇头,又看向隔壁桌的明意。
明意优雅地吃着茶点,一副聋了的样子。
“啪”地一声,梁修远把酒盏摔了个稀碎。
他黑着脸站起来,刚想走就被舒仲林拦腰抱住:“你莫要冲动,今日可是元士院开门的日子,大司待会儿说不定都要过来。”
“那又如何?他分明答应过我,不对天玑动心思的!”梁修远喘着粗气,眼睛都发红。
言笑摇头:“你看清楚,是你的天玑先去跟伯宰说的话。”
“她说话他就要搭理?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元力去护着?”梁修远冷笑,“他什么德性,别人不清楚,你我兄弟还能不清楚?还替他说什么话。”
言笑皱眉摇头,顾忌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明意。
明意依旧在吃她的茶点。
山药芋泥糕,软滑香甜,是别的茶楼吃不到的好东西,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明姑娘你也看得下去?”梁修远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奴有什么好看不下去的。”她头也不抬,“奴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难不成不高兴了还能冲下去质问大人?”
梁修远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也一样么?上次一见倾心,也就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未与天玑定下终身,他又有什么资格冲下去质问他们?
颓然坐回位子上,他招来小二,苦笑着问明意:“姑娘喝不喝酒?”
明意摇头:“奴不会喝。”
“酒这东西,就是要不会喝才好喝,一醉解千愁啊!”他扭头对小二道,“拿两大坛子上来。”
明意:“……”既是如此,还问她做什么。
言笑瞧着不对,连忙劝他:“伯宰晚些时候还要出来的,你自己醉了没事,可别拉着旁人一起。”
“话不允我去说,酒也不允我喝不成?”他自嘲地笑。
言笑不敢劝了,又看向明意:“姑娘可以先回去。”
明意耸肩:“大人吩咐过,让奴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他出来。”
荀嬷嬷一直在旁边听着,料姑娘心里也该不好受,便道:“若想吃些酒,老奴就让人换些爽口的小菜来。”
“多谢嬷嬷。”明意笑得甜甜的。
她对纪伯宰一向没什么期待,所以要说多难受那是不可能的,但总归也没那么舒坦,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纪伯宰拿元力护人,将人护得严严实实的,就是在打她的脸。
先前刻意去长荣街装的恩爱都付了东流水了,早知道拿那功夫去数金子多好玩呢。
“来明姑娘,我遥敬你一杯。”酒上来了,梁修远端起碗就道,“你是个好姑娘,希望伯宰有朝一日能浪子回头。”
明意看了看他的碗,体贴地提醒:“这么喝会醉得很厉害。”
“姑娘放心,在下从不逼人喝酒。”他大笑,“我干了,姑娘喝一半就成。”
言笑连连摇头:“使不得,明姑娘酒量差,这一半下去就该醉了。”
“无妨。”明意摆手端酒,“大人喝尽兴就好。”
梁修远仰头将碗里酒一饮而尽,被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低头看那边,明意竟也将碗喝了个底朝天。
许是没给她倒满吧,毕竟是姑娘家。
这么想着,他也没多问,一碗接一碗地喝,没喝五六碗,眼前的影子就变得在天上转。
“没出息,酒量这么差还要喝。”舒仲林笑骂一声,“这地方酒贵着呢,白瞎了。”
明意看了看他,朝旁边的小厮道:“剩下的都拿过来给我,不然可惜了。”
那小厮一脸震惊:“姑娘,这?这可是烈酒。”
“无妨。”
言笑和舒仲林愕然地扭头,就见明意脸都没红一下,一口一口地喝酒,喝累了就停下来吃几口菜,吃完再接着喝。
一坛半的烈酒,悉数进了她的肚子,而她却还是淑雅怡人,眼眸清澈。
言笑震惊了:“姑娘先前在宴会上……”酒量没这么好啊?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了,哭笑不得:“竟是一开始就是冲着伯宰去的?”
明意眼眸亮亮的,双手放在茶桌上交叠,十分乖巧地答:“自是冲他去的,但他看过的女人太多了,轻易不肯带舞姬回府,我就只能利用大人您了。”
她一开始就知道纪伯宰这人没有真心,只有一颗不服输的好胜心,所以才拿言笑激他,果不其然被她料中,他带她回了府。
不但回了府,还给了她好多东西,还说喜欢她,还说会偏帮她。
她差点就信了。
第57章 辩毒
轻叹一声,明意站起来,朝言笑行了个礼:“给大人赔罪了。”
“无妨……但,为何是他?”言笑不解。这姑娘是个清醒人,不像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
“对啊,为何是他呢。”明意苦恼地想了想,“大概是因着我生来就欠他的。”
这话说得奇怪,荀嬷嬷都忍不住心疼:“姑娘莫要再喝了,先回府吧?”
“大人说要等他,你敢不等么?”她眨眼,“不过在隔壁厢房小憩片刻倒是可以的。”
“哎好,老奴这便去安排。”
好好的斗者小登科,看的热闹却没那么让人开心,言笑等人安顿好明意,就先带着梁修远回去了。明意坐在厢房的贵妃榻上,慢慢看着天色从大亮到黄昏。
“大人说今晚不回去了。”荀嬷嬷从外头进来,犹豫地禀告。
明意怔了片刻,垂下长睫:“又骗人。”
“姑娘莫要在意,许是那元士院里有什么事情。”
今日第一天开门,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推辞不了美人意,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也罢,趁着这好机会,她顺势就倒在荀嬷嬷身上假哭起来。
荀嬷嬷立马哄她:“姑娘不哭,您总归与外头的人不一样,老奴可没见过大人对谁宽容成对您这般。”
“以后就能见着了。”她嘤嘤抹泪,“能对我这样,自然也会对别人这样。”
“怎么会,姑娘是拿真心换来的优待,与那些个急赤白脸想上位的人可不一样。”
“嬷嬷也说我是拿真心换的。”她继续嘤嘤,“可您瞧瞧,大人对我一清二楚,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大人多少事。”
她身子软,哭起来跟打颤的竹叶一般,叫人心都跟着攥紧。
荀嬷嬷连忙道:“咱们先回去啊,您想知道些什么,老奴都与您说。”
明意继续嘤嘤:“大人这样的人,既元力深厚,又会医术,还会巧言哄人开心,怪不得要引人争抢。”
将她扶下楼带上兽车,荀嬷嬷叹息:“都是大人拿命换来的,元力不用说,先前大人自己说过了,就说那医术,姑娘以为大人是正经跟人学来的么?”
“难道不是?上回言大人他们聊天,说大人的医术比他还厉害呢。”
“姑娘听岔了,那哪是医术厉害,是辩毒的本事,大人略胜言大人一筹。”荀嬷嬷也想不到什么话能来安慰明意,只能替自家大人卖卖惨,希望她念在这份上,先别急着灰心抛弃大人。
一说辩毒,明姑娘果然不哭了,只是眨巴着清澈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她:“辩毒的本事……怎么来的?”
荀嬷嬷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奴隶场那监工想控制大人为他所用,故而一直在大人身上试毒,想找出一种只有他能解、又不会立马毙命的毒药,所以大人受万毒之苦整整九年,无师自通的。”
明意愕然,接着就沉了脸:“那监工现在在哪里?”
瞧她还是在意大人,荀嬷嬷松了口气,笑道:“他自然没个好下场,大人出奴隶场的时候,他就死在了自己找来的毒药手里。”
“他想找的那种毒药没找到?”
“找到了,在大人十五岁那年他就找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大人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孩儿了。”
明意松了口气,又握紧了拳头:“这种毒药真是太阴损了,不能让它留在世上。”
荀嬷嬷苦笑:“哪能不留在世上呢,那么妙的毒药,主城里一度千金难求,还是大人亲手杀了监工之后,那药才逐渐消失。”
明意垂眼:“已经消失干净了?”
“别的城池不知道,但慕星城是没有了,连大人都只有一瓶解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荀嬷嬷说着说着,就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太在意那毒药了。
明意立马先发制人:“大人不是刚刚才崭露头角么?嬷嬷怎么就知道大人这么多事呀?”
他在主城落宅也就是年初的事而已,这些府里伺候的人,难不成是在奴隶场就跟着他的?
兽车停了下来,荀嬷嬷立马掀开车帘下去,然后对她道:“姑娘,到了。”
看样子这事是不打算跟她说明白了。
明意也没紧着追问,而是佯醉下车,一路踉踉跄跄地回去流照君,然后进门就倒床沉睡。
荀嬷嬷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睡熟了之后,便给她盖上被褥退了出去。
她走后没多久,明意就起身跃到了后院。
二十七无声无息地路过,就听得她说了一句:“解药就在这府里,帮我找找。”
“找过了,书斋、密室都没有。”
“青瓦院子呢?”
“属下元力不够,去不了。”
明意轻啧一声,给他比了个手势,二十七立马就去替她开路,顺便望风。
不休跟在纪伯宰身边,暂时回不来,荀嬷嬷也吃了些酒,估摸去睡了,两人越过一众护院,很轻松地就到了青瓦院子。
明意虽然经脉被毁了大半,但元力依旧是原来的纯度,能撩起纪伯宰的元力网而不留下任何气息。而二十七最擅长的就是找物,一进去没多久就抱了一堆药瓶子出来。
“带药味儿的都在这里了。”
她低头一看,好家伙,一百来个大大小小的瓶子,这哪看得出来是哪个?她又不认识解药长什么模样。
全拿走没地儿藏,可要是不拿,就太可惜了。
拔开几个瓶塞嗅了嗅,她问二十七:“这里头有毒药吗?若是没有,我可以挨个都吃一遍。”
二十七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您这身子也经不起再折腾了,这法子不妥。”
是哦,明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是太着急了,连这馊主意都想得出来,这么多药都能当饭吃了,傻子才……
“属下替大人一试。”二十七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瓶。
明意倒吸一口凉气:“别吧,现在你元力比我还厉害些,若是毁了该多可惜。”
“属下的元力本也是大人教的,还给大人也无妨。”他倒了十几个瓶子的药,一把咽了下去,眼睛都没眨。
晚霞殆尽,青瓦院子里也黑了下来,明意看不太清二十七的脸,眼前却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
第58章 从前从前
二十七原名不叫二十七,他是因为在奴隶场编号是这个,所以就一直叫这个。
明意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缩在拥挤的人群之后,瘦小的身子被雨淋得透湿,眼里却是一片冷漠。
所有奴隶场来的孩子都想被她看中,好逃离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但他没有,他不仅不上前,反而还在她靠近的时候低吼:“滚开!”
当时的明意尚还衣食无忧生活美满,每天都活在别人的奉承里。头一次有人骂她,她觉得很新奇。
“很好。”她下巴抬得老高,“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十七用一种无法言喻的鄙夷表情看着她,拳头都紧了。说实话,若是当时他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打败明意,他都一定会跳起来跟她拼了。
可惜,明意天赋过人,又被精心栽培多年,别说他,就算是朝阳城的大司,都没法动她一根指头。
于是他只能屈辱地、不甘不愿地被明意拎回内院,做了一个小随从。
二十七一去就把明意最喜欢的一个青花盏摔了个粉碎,他以为自己能被赶出去,谁料明意却看着那满地的碎片感慨:“你原本只值五十贝币的,这下好了,值五千三百五十了。”
二十七:“……”
有这么算账的吗。
他接着砸,继续砸,把自己的身价从五千三百五十,一路砸到了十万零二百五,明意还是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于是二十七明白了,这人就是喜欢跟她对着干的人,那他听话一点,乖顺一点,说不定她很快就腻味了?
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他开始对明意言听计从。
明意乐了,觉得他孺子可教,于是开始教他学一些斗术。二十七却觉得她这是在故意为难他,想激起他的反骨重新与她对抗,好获得更多的乐趣。
他才不会让她得逞。
于是他拼命地修习,不管明意教他多难的东西,他都咬着牙学下来,不喊苦也不喊累。
谁料明意就这么教了他八年,把他从一个瘦小孱弱的奴隶,教成了一个高大强悍的护卫。
明意觉得二十七可能是恨自己的,因为他实在被她逼着吃了太多的苦。她每年去给他庆生,他连正脸都不给,不是躲走,就是与她打一场,脸上一点笑也没有。
旁人也说,二十七这人冷血无情,不与旁人打交道也就罢了,连她的话也不听,是个捂不热的硬石头,她还是早些把人放了,以免养虎为患。
她听进去了,打算找个时候放了他,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然而,还没来得及替他安排,她就出事了。
六城大会的场地何其庄严肃穆,白日里寻常人路过都得打个哆嗦,更别说那三更半夜,雪风呼啸,像某种怪物的嘶鸣声,雨雪兜头砸洒下来,冷得人嘴唇都发紫。
她浑身是血地被抬出去的时候,满院子的护卫都害怕被她连累,连上前都不愿。
这是人之常情,明意心里没什么怨怼。
可是,偏有一个人,穿过静默的人群,一声不吭地跟上了她。
他躲过箭雨、越过火场、不顾后头人的喊叫,固执地跟着她的兽车往前走,仿佛全天下就那一个地方有光。
明意后来问他:“你当时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二十七说:“没必要知道。”
反正她去哪里,哪里就是他能去的地方。
***
上百来个小瓷瓶都被打开了,二十七一样吃了一颗,确保每个瓶子里都还剩了些,就开始运气调息。
明意回神,看他额角有汗水渗出,不由地神情一紧:“哪里痛?”
二十七没吭声,脸色也苍白了些。
她慌了神,绕着他转了两圈:“我自己慢慢吃也是可以的,你逞什么强,总归我都中毒了,总不能再搭上你。”
“话说这些真的都是内服的药吗?你吃着外用的了怎么是好?”
“快别调息了,万一真有什么剧毒,你这一运气不是会立马下黄泉?”
叽叽喳喳的,像蚊子似的在他周围一直绕。
二十七额角抽了抽。
明意瞧见了,立马蹲下来打断他的调息,紧张地按住他跳动的额角:“毒发了?到脑子了?”
也不知道是谁毒到脑子了。
二十七睁开眼,没好气地挥开她的手:“属下什么事都没有,但您要是再这般啰嗦,走火入魔也说不定。”
明意松了口气,又瞪他:“什么事都没有你怎么又流汗又白脸的?”
“那是撑的。”他面无表情,“这一百多颗东西,顶两碗饭,您吃您也撑。”
明意:“……”
好好的气氛全给他破坏了!
她撇嘴,转眼看向旁边的药瓶:“都可以吃,那我就一样带一颗回去试试。”
“您动作麻利些。”二十七提醒她,“头一回纪伯宰没追究,不是因为他好骗,而是因为他当时重伤,很多细节没有观察到。再来一次就说不准了。”
行吧,明意点头:“你先回去消食,这里我来收拾。”
二十七应下,走了两步又停住:“纪伯宰并非良人,大人玩玩便算了。”
“还用得着你说?”她撇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我又怎么会当真。”
虽然纪伯宰说起情话来确实容易蛊惑人心,但也只是在他说的那一瞬间罢了。
低头收拾药瓶,明意听见了二十七离开的脚步声。
等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盯着手里的药瓶出了片刻的神,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惆怅声化作晚风,吹过有情人的衣襟。
纪伯宰正坐在秦师长的兽车上,垂首听着他老人家的教诲,面色恭敬,但心里实在不耐烦。
太多话了,这人的话怎么会比明意还多。元士院开门第一日,分明是学子要去求老师收下,谁料他是被几个师长争抢,最后还眼睁睁看着他们比划了一场,才最终被胜出的秦尚武给收下。
于是就在车上听他说了大半天的话。
他能理解秦师长的激动,但他真的没空,赶着回去哄娇儿呢,谁想听他说尚武堂的起源和发展。
“……你听明白了吗?”秦尚武殷切地看着他。
“多谢师长,徒儿听明白了。”
明白个鬼,他说的是家乡的方言,口音奇怪得很,除了最后这六个字,他半个字都没听懂。
第59章 打死个人
秦尚武满意地看着他,左瞧瞧右瞧瞧,又高兴地摸着自己的胡须:“往后有什么不晓得的,尽管去问我,我若不在,你就去问天玑,她住的地方离尚武堂不远。”
说起这个,纪伯宰正了神色:“难得天玑姑娘懂些斗术,让她给寡言少语的几个斗者引引路才是,徒儿倒不是很需要。”
秦尚武有些意外:“外头都说你喜好美色,没曾想送上来的美人儿你还要往外推?”
“在元士院里哪有心思看什么美人。”纪伯宰低笑,“明年徒儿还想赢呢。”
“好!好!”秦尚武大喜,立马道,“我回去就让她换远些的房间住。”
“多谢师父。”
坐直身子,纪伯宰想,他这真不是要为谁守身,是他本就喜欢做事一心一意,要么在花满楼醉生梦死,要么在元士院潜心修习,二者绝不混淆。
再者,这元士院还真是有些名堂,他在外头高价都寻不着的晶石,院里跟不要钱似的随意摆放,并且还允许斗者们带一个贴身随从入内。
不休不会元力,元士院的晶石对他而言没有丝毫的用处。纪伯宰想了一圈,决定带二十七去。
不休已经查明了二十七的底细,也是个奴隶场出身的苦命人,在朝阳城修习过一些斗术,但不知得罪了谁,在被人追杀,机缘巧合藏身到他府中,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没有什么比修习出深厚的元力更能保人平安的了。
纪伯宰以为二十七会立马答应,谁料他站在他面前,居然摇头:“在下只愿当个普通人,静度余生。”
纪伯宰觉得他很没出息,一个斗者只要失去了斗志,那真是有再高的元力也无用。
他挥手正准备让他下去,眼神掠过他的衣袍,突然一凝:“你今日去了何处?”
二十七垂眸,飞快地看了自己一圈,没察觉有什么错漏才答:“就在下人房,并未去别处。”
“是吗。”纪伯宰起身走到他面前,手微微一抬,他鞋尖上的一小点青苔碎就落进了他的掌心。
“这纪宅是新修的,哪怕是下人房都是干净崭新,你去哪里沾的这个?”
心里微微一沉,二十七抿嘴不再吭声。
他不擅长撒谎,越说只会越错。
纪伯宰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外头天渐渐亮了,明意从一夜梦魇里醒来,发现纪伯宰居然就在她床边坐着。
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了摸:“大人?”
纪伯宰回神,朝她一笑:“昨儿原是想同你一起回来,但那边太耽误事,怕你久等才让你先走——意儿可生我的气了?”
竟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醒来说这个?
明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皮一合,再抬起来的时候就笑开了:“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正事要紧,奴还能与您耍小性子不成?”
“意儿最是善解人意。”他拢起她披散的长发,放在掌上抚了抚,“有你在,这府里都不需要主母了。”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反讽还是什么。
明意抬眼看他,发现他眼里居然是一片真诚,像是真的在夸她似的。
她连忙摇头:“奴出身低贱,可不敢受此夸赞。”
纪伯宰低笑,翻手变出一支纯金镶宝蝴蝶簪递予她:“过两日内院的迎客宴,你陪我去。”
迎客宴?
明意茫然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慕星城败了六城大会,是为下三城,按照惯例,要在主城办一场迎客宴,邀请上三城的人过来畅饮。
当然了,畅饮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上贡。上三城每年都会从下三城拿走极多的米粮牛羊、丝绸布匹、金银珠宝、香料玉器等物,拿多拿少看他们心情,但不成文的规定是价值不会超过该城一年税收的一半。
以前在朝阳城,明意从未去过迎客宴,毕竟有她在,朝阳城从未跌出过前三。
现在在慕星城,倒也算是……嗯,增加了阅历。
她笑着应下,看了看那簪子。
不得不说,只要不对他动心,纪伯宰就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嘴甜、长得好看、活儿也还不错,更难得的是又大方又有品味,这簪子大气不失妩媚,能镇住大场子不说,也不会盖了别人的风头。
但是,有一个问题。
朝阳城今年会派谁来?
纪伯宰一夜未眠,明意给他铺好了暖香的床让他休息,然后就想去找二十七询问消息。
结果找了一圈,她都没看见他人。
明意纳闷了,在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冷不防遇见了不休。
“姑娘在找什么?”不休问。
明意垂眸:“本想去送章台些银子,好让她平稳度日,谁料走一半银子掉了,正着呢。”
不休皱眉,连忙找了几个人来一起寻。明意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还是没瞧见二十七。
直接问是不成的,不休疑心也很重,保不齐就会发现她和二十七认识,到时候就麻烦了。明意想了想,佯装恼怒地抬头:“这府里都是些忠诚干净的人,总不能私昧下钱财不说。”
不休道:“先前府里那些老人是不敢的,但最近府里缺人,招了不少新奴才。”
“那便将他们都招来问问。”明意心疼地跺脚,“二十两银子呢,能换好几千个贝币了。”
她爱财满府皆知,不休没觉得有问题,立马就去将她到府之后新招的那些人都叫来了。
明意扫了一眼,心里微沉。
二十七不在。
“都在这里了。”不休对她道,“除开昨夜有个犯事的,乱棍打死丢去了城外乱葬岗。”
手指骤然收紧,明意抱着一丝侥幸:“打死人了?叫什么名字?”
不休看了她一眼,略略困惑:“姑娘应该不认识,叫二十七。”
“……”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明意嘴唇煞白。
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也知道不能让不休发现端倪,可这句话一出来,她实在没法保持冷静,手一伸就抓住了不休的衣襟,眼里红血丝蔓延:“谁打死的?”
罡风刮过,花草正茂的庭院突然冷若隆冬。
第60章 进套
不休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姑娘,皎月般温柔的脸骤然变得绰绰含英,弯弯的凤眸睁开,肃杀之气冻得他骨头都发冷。
有那么一瞬间不休甚至觉得明姑娘想对他动手。
院子外的护卫察觉到了危险,纷纷涌入他们所在的庭院。不休回过神,连忙抬手拦住他们,眼眸半垂:“是大人的吩咐,二十七本就来路不明,昨日又擅闯青瓦院,按照府里的规矩,处以杖刑。”
“他倒是条汉子,打断了三根骨头也没吭声,直到死也没说自己到底为什么去那院子里。”
窒息如潮水一般直面扑来,明意晃了晃身子。
她突然想起那日纪伯宰说:“司徒岭让你去青瓦院,是想要你的命。”
当日听来只觉得是玩笑,今日再想,她牙齿都打颤。
“带我去看看他。”
不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姑娘,您要离开这宅院,小的势必会知会大人。”
知会就知会吧,她冷着脸往外走。
什么解药,什么重回朝阳城的机会,上头都沾着二十七的血。
她都不要了。
她就想带二十七回家。
“明姑娘。”不休不忍地喊了她一声。
明意没停步,上好的喜鹊珠花雪锦绣鞋踩在花圃的泥泞里,鞋跟一松。她看也没看,就着力道抽出绸袜,径直跨出了后院月门。
精致的绣鞋被留在了原地,沾上了泥,显得有些孤单。
不休可惜地看着它,略略侧身,给身后的纪伯宰让出了位置。
纪伯宰站在廊檐下看着她的背影。
他很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毕竟这里人多,生气就显得他太在乎她了,在利益面前,他从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但是,他真的好生气。
都说了不要骗他不要骗他,她怎么敢在他面前演这么久的戏?先前府里走水他就奇怪,她怎么能那么恰好地寻着了一个会元力的护院,这个护院还刚好是她撒娇要他加强府中守卫的时候招进来的。
他早就该怀疑她的,他早就该。
可是,真的发现她撒谎了的时候,他又觉得,要是现在周围没有那么多人就好了。
没有那么多人,他还可以将她抓回房里问清楚,也许还能有些余地,不像现在,他迎着不休的目光,完全说不出半句轻饶的话。
“将她关进柴房,直到迎客宴。”
“大人,那柴房……”
“关进去,吃喝都一律不给。”
“是。”
明意大步走着,眼看要跨出西侧门了,冷不防就被几个上等护院制住手脚,押进了昏暗又满是灰尘的房间。
她刚想发怒,结果一抬头就瞧见了对面被绑着的二十七。
他没看她,身上也没什么伤,只是被专门对付斗者的绳索捆了个死紧,一动也动不得。
心里一直紧攥着的一团突然松开,明意喉咙发紧,眼眶也红了。
“就这么舍不得他?”有人冷声开口。
她侧头,这才发现纪伯宰坐在旁边的阴影里,玄色锦袍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太清楚。
理智回笼,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进了套。
连忙收敛表情,明意垂头:“大人说什么,奴听不太懂。”
纪伯宰一掌击碎了椅子的扶手,爆裂开的木屑扑了她满身。
二十七的身子下意识地就动了动。
保护她似乎是他的一种本能。
纪伯宰看得失笑,眼底阴鸷欲溢:“二位还真是情深似海。”
看着装傻是不成了,明意跪坐下来,叹了口气:“大人误会,他是奴的弟弟。”
“哦?”他冷冷地睨着她,“亲弟弟?”
“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她认真地道,“二十七曾救过奴的命,奴没了爹以后就与他一起来的主城,但他身上有血债,不想连累奴,所以独自去讨生活了。奴也是来了您这儿以后,觉得您府中安全,能让他避开追杀,这才想法子让他过来。”
“他情况特殊,奴怕大人嫌弃,便也就瞒着没说。但二十七到府上来,从未害过大人,上次还帮着解了府中困境不是么?今日惊闻大人打死了他,奴自是要失态的,但这与情爱没有半分关系。”
她直直地看向他,很是坦荡。
可惜,眼前的纪伯宰冷漠得不像话,丝毫没有再因着她那楚楚的表情而动容。
“没有害过我。”他淡淡地重复她这句话,又看向二十七,“那他为何要去青瓦院?”
明意舔了舔嘴唇,有点答不上来。
她不可能说出解药的事,那不等于告诉纪伯宰她有元力,那她在朝阳城苦心编造的农家女身份就立不住了。但若不说这个,别的什么理由都不具备说服力。
见她这反应,纪伯宰冷笑:“你俩真是胜似亲姐弟,一说到这个,连沉默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他起身,失了耐心:“在这儿待着吧,想通了再与我说。”
“大人!”明意连忙喊住他。
他以为她打算说实话了,结果一侧头,却见她道:“这里好黑,还好潮湿,能给奴换个向阳的房间么?”
纪伯宰:“……”
门被猛地甩上,扬起一股子霉灰,呛得明意咳嗽连连。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她止了咳,侧头看向二十七:“怎么被发现的?”
二十七别着脑袋,闷声道:“鞋尖上沾了青苔。”
普通青苔而已,也能被他查到去了青瓦院,纪伯宰这个人,心思着实缜密。
明意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他两句,却听得二十七道:“大人但凡稳重些,今日都不至于与属下一起被关。”
好么,这还怪她了?
明意哼了一声:“我就你一个亲人,如何能不在意。”
话越说到后头越沙哑,尾音甚至带了些哭腔。
二十七不敢再吭声了。他飞快地瞥了明意一眼,嘴角抿了抿,想说点安慰的话又找不到词,于是只能沉默。
她的血脉至亲都背叛了她,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她身边了。但他没想过,她居然会把他当亲人。
他只是一个被她救了的奴隶而已。
纪伯宰站在柴房外的院子里,漠然地听着里头的对话,觉得没意思,拂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