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蛊
明意正策马行在二九街上,一身灰色长裙,裹着镂空织纱的束腰,素绢的斗笠遮了脸,但看那抖动的身子和耷拉的肩膀,就知道她仍旧是在哭。
一个会元力的女子,被人辜负至此,如何能不生怨呢。
看了一会儿,司徒岭摆手,他身后高大的侍卫就领命下去,将明意给请了上来。
明意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待瞧见厢房里坐着的是他,才舒缓了眉眼:“见过小大人。”
司徒岭递给她一个糖人,笑道:“方才在街上买的,看明姐姐哭得伤心,就分给姐姐一个。”
明意接过来,发现捏的是个嫦娥,挽臂飘飞,眉目温婉。
她叹息:“我若是个面人儿就好了,永远这般花容月貌,断不会叫人抛弃。”
“明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现在也是花容月貌,未曾改变。”司徒岭笑出两颗小虎牙,“人言而无信,与姐姐何干。”
他今日换了身宝蓝色的常服,料子柔软泛光,头束珍珠,唇似红缨,仰头看着明月,眼眸又圆又亮,惹人疼得紧。
明意很想捏他的脸颊,念着人家是司巡大人,生生忍了,只笑:“还是小大人会说话,叫人听着就高兴。”
“明姐姐若是更喜欢与我在一起,我便去向纪大人将你要来也无妨。”他眨眼。
微微一愣,明意眼里又泛上愁苦:“奴已经跟了纪大人,又当街下了他的颜面,他怕是让奴死在府里都不会放奴走了。”
司徒岭皱眉:“怎会如此?”
“都是奴的命罢了。”明意抹了把眼,吸吸鼻子,“奴打算认命。”
小二端了些茶点来,司徒岭一边往明意面前摆放,一边道:“若有哪里我能帮上忙,明姐姐但说无妨。”
明意嗅到一丝不对劲。
她其实也就只是一个小舞姬而已,就算长得好看,但人家司徒岭还只是个孩子,总不能对她有什么想法,可他却三番两次地说要帮她。
为什么?
想起先前被他撞破了会元力之事,又记起二十七给她的提醒,明意多长了个心眼,一边应付地嗯了一声,一边提筷看向面前的茶点。
三碟茶点,一碟是油炸黄鱼,裹了厚厚的辣椒;一碟是清蒸白菜,高汤雪白,菜叶上放了两颗枸杞;还有一碟是桂花蜜糕。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青云界三大城的菜系口味正好一样一碟。
筷子只顿了一瞬,明意就夹了一块蜜糕。
司徒岭垂眼没有看她,只拎着茶壶给她斟茶,但明意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人的余光一直落在她的筷子上。
于是吃完蜜糕,她又吃了炸黄鱼和白菜,三碟东西满满当当,都一口一口地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若说她吃第一碟的时候司徒岭眼里还有沉思,那等她三碟都吃完的时候,他眼里就只剩下震惊了。
“舞姬……竟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不是要养着细腰,从不贪嘴么?
“小大人见谅,最近心绪烦忧,一直未能进食,没想到见着小大人会这般开怀,故而吃多了些。”明意优雅地擦着唇畔,眼里带笑。
司徒岭有点茫然。
他想看看明意的饮食习惯如何,谁料她都吃了个干净,那看什么?
“明姐姐吃饱了么?”他艰难地问,“可要再来几碟?”
“小大人客气,奴已经吃饱了。”她笑得纯良无邪。“小大人若还想吃,奴去给您端来些?”
“不必了。”司徒岭顿了顿,平静地转了话头,“明姐姐若是没法子离开纪府,我倒是有些主意,能让姐姐过得好些。”
“哦?”明意来了兴趣,连忙给他添茶,“还请大人指点。”
“逐月城之人擅蛊毒,有能令人迷情之蛊,一子一母,若将子蛊给纪大人吃下,那他便会对明姐姐情根深种,再不会抛弃姐姐。”
司徒岭似是开玩笑,神色又有几分认真:“姐姐若是想要,我可以替姐姐去求。”
逐月城确实是以蛊毒闻名遐迩,但他们不会让蛊毒离开逐月城,以保护其他城池的普通人。
明意一时都不知道该震惊他能弄来蛊毒,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让她给纪伯宰下蛊。
看司徒岭的表情确实是很真诚地想帮她的忙,但这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内心翻腾,她面上却是一副十分期盼的模样:“那东西管用么?”
“自然是管用的,但纪大人戒心极重,姐姐未必能得手,只能一试。”
“好呀好呀。”明意想也不想就点头,“只要能让大人回心转意,奴什么都愿意试。”
司徒岭回头看向他身后那高大的侍卫,侍卫为难了片刻,还是躬身离开了。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明意面前真的摆了一个黑色的蛊盅,上头用血画着红色的绞纹。
胳膊上起了层颤栗,她咽了口唾沫:“这蛊咬人么?”
司徒岭摇头,将两片薄木划进中间,一个蛊盅便分成了两个放到她跟前,“这是母蛊,姐姐要小心收着莫让人发现。这是子蛊,很小的一只,混在茶水里让人喝下为最佳,其次是水,再次是酒,。”
明意感恩戴德地收下这东西,又忍不住问:“不伤人性命吧?”
“除非他对姐姐起了杀心,否则都不会伤到性命。”
该说不说,这蛊还挺好的。
明意眨眨眼,突然问:“大人为何待奴这般好?”
司徒岭晃着腿笑:“我打小文弱,没有修习元力的资格,那日瞧见姐姐英姿,便觉得姐姐了不起,能以女儿身修得那般元力。”
“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明意干笑,“以前村里有个斗者,闲来无事总爱教我们两招,大人也知道,村里的丫头没规矩,四处乱跑乱学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原来如此。”司徒岭感叹,“可姐姐还是比我厉害。”
哪能呢,她可没办法在慕星城眨眼就变出蛊来。
傻笑了两声,明意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起身道:“那奴就先回去准备准备了,若是事成,必定好生感谢小大人。”
第42章 小醋
二九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明意骑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处。
司徒岭站在窗边看着,费解地问侍卫:“你觉得她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侍卫符越摇头:“属下眼拙。”
那姑娘表情浑然天成,眼里又是能看透一般的水澈清明,当下所有的反应仿佛都是她的本能,完全没有破绽。
这样的人要么是绝顶的聪明,要么是寻常的蠢笨。念及她只是区区女子,后者的可能更大。
司徒岭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腿,轻轻地“唔”了一声。
“不管如何,我是喜欢她的。”他笑,“希望她好运。”
街边包子铺的热气卷出来,吹得斗笠上的绢纱微微泛凉。明意捏着蛊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盅顶。
她自是不可能蠢到真的去给纪伯宰下蛊,旁人不知他那样强盛元力能做到些什么,她最是清楚,不等茶盖子打开,纪伯宰就该知道里头有活物了。
但她也不打算把这东西丢了,难得的宝贝,总要带回去查个清楚。
于是,纪伯宰在花满楼留够十五日、终于回府的时候,就看见明意捧着一个托盘,神色严肃地站在流照君门口问他:
“大人,您是想喝这杯普洱茶,还是这杯铁观音,还是这杯带着蛊毒的凉茶?”
他听得呛咳一声:“带着什么?”
“蛊毒。”她龇牙咧嘴地道,“来自逐月城,能让人情根深种之蛊,一子一母,子蛊在杯里,母蛊在床下的瓦罐里。”
不休听得一惊,飞快就进了屋去找瓦罐。纪伯宰倒是不慌,端起那杯凉茶略略一看,失笑:“从哪弄的这东西。”
明意眨眼:“是真的情蛊吗?”
“头带一点艳红,身细如灰,的确是情蛊。”
那她就想不通了:“奴以为司徒岭会想借奴的手害大人,未曾想竟真给的是情蛊,这是图什么?”
神色微微一淡,纪伯宰越过她跨进屋门:“什么时候去见了他?”
“就前两日,在路上遇见的。”明意跟在他身后,将托盘放去了桌上,十分老实地交代,“奴在他面前自是要说被大人冷落着的,结果他就给奴出了下蛊的主意。”
脸色更冷两分,纪伯宰淡声道:“他倒是个热心肠,萍水相逢,竟把这么金贵的蛊给你弄来了。”
“金贵吗?”明意看了看桌上,“奴只知道逐月城之外的地方没有。”
“就是因为逐月城不会轻易让蛊毒离开他们的城池,所以这东西才格外金贵。”他半阖了眼,“要么是天大的人情,要么是丰厚的财富,他总要付出一个才拿得到。”
“可是,给大人下情蛊有什么好处?”她歪了歪脑袋,“让大人听奴的话,奴再去为他所使?”
“谁知道呢。”纪伯宰嗤笑,“兴许只是单纯想帮你。”
要是先前几句明意还迟钝,那到这一句她就该听出来点什么了,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语气太酸了些。
然而,明意听着,却是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她的铜镜,欣喜万分地捧着她的脸嘀咕:“貌美原来还有这等好处,光是伤心难过就能让人这般厚待,早知道就说缺钱呢。”
纪伯宰:“……”
他气乐了:“你很缺银钱?”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人在不高兴,明意连忙放下铜镜,乖巧地靠过来给他捏肩:“怎么会呢,大人厚待于奴,还允了要给奴五根金条,奴这日子过得好得很呢。”
那眼神小心翼翼的,一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因为她缺钱生气、又不得不低头哄着的受气模样。
他忍不住就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我若是一贫如洗,你是不是就不会跟着我了?”
明意翻了个白眼:“奴若是貌若无盐,大人是不是就不会带奴回府了?”
都是利益趋势,拿这话绑架谁呢。
纪伯宰:“……”
一口气堵在心口,他黑着脸拂开了她的手。
十余日不见了,还以为她会想他,谁料竟是他自作多情,亏得他还时常算着回来的日子,又叫不休看着她,生怕他不在她被人欺负,结果好么,养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哎呀大人——”明意见势不对,连忙扑进他怀里,“您生什么气呀,奴总归是您的人,瞧瞧,人家这么贵重的情蛊给过来,奴都与您全交代了,半分没存要害您的心思,您怎的就不明白奴的心意呢?”
这话听着还舒坦几分。
纪伯宰轻哼,捏起人的下巴打量了两眼,又满意地发现:“你瘦了些。”
应该是想他想的。
“大人也是。”她满目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侧,“回来好生补补。”
不然那身子得亏成什么样。
两人深深对望,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真情的影子。
不休识趣地收好子母蛊退了出去。
纪伯宰将她抱上膝盖坐好,手指轻绕她的发丝:“司徒岭既然给了情蛊,那就当我中了这情蛊,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嘤,奴怕演不好,连累大人。”
“两根金条。”
“好的大人,没问题大人。”
她笑眼盈盈,伸出手指,往他眉心轻轻一点:“咻,中情蛊!”
指尖冰凉,亮闪闪的丹寇晃得他微微恍惚,纪伯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瓣,竟真生出了些燥热之感。
“你……”他喉结滚了滚,“把情蛊藏指甲里了?”
明意一惊,连忙收回手掰着指甲缝细看:“不会吧?有吗?奴是无辜的,奴完全不知道,那情蛊分明就一个……”
嘚吧嘚吧的,说起来就要没了完。
他低笑,捏着她脑勺将人按下来,张口就想亲吻。
明意极快地躲开了他的动作,略显慌张地落下地:“大人刚回府,应该饿了吧?奴让厨房准备了宵夜,大人吃一些再睡?”
怀里落空,他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躲什么?”
“没躲。”明意眼珠子转啊转,“奴是来葵水了,不方便伺候大人。”
他哦了一声,平静地问她:“葵水是从嘴里来的?”
第43章 呕
明意:“……”
好好的一个英俊郎君,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他葵水才从嘴里来呢,他全府葵水都从嘴里来。
“怎么会,奴这不是身上不干净,怕污了大人衣裳么。”腹诽一阵,她掩唇浅笑,“女儿家月事里总是不方便的,还请大人体谅。厨房里给大人备了鸡髓笋,又煨了银丝鹿筋,大人且去尝尝手艺。”
她神情轻松,眸子里盛满无辜,十分自然地就将方才的事给盖了过去。他若还追究,反而显得小气似的。
纪伯宰神情不愉地坐着。
“大人动一动嘛——菜放久了会凉的。”她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左右晃动。
他闷哼一声,将头别到旁边。
明意绕去他面前,眨眼:“大人可是太累了?奴可以背您去桌边。”
她那柔弱的身板,说这话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纪伯宰睨了她两眼,突然就真的站起了身往她背上一压:“那就有劳意儿了。”
明意:“……”不是,她逗逗乐子,这人怎么还当真呢,自己长胳膊长腿的有多重心里没数不成,也不怕给她压出个好歹来。
但是,自己说出去话,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深吸一口气,勾手挽住他的腿:“一,二,三,起——”
纪伯宰微微眯眼:“慕星城码头背货才这么喊。”
明意背起他,踉跄地往外间那张八仙桌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大人您,贵重得很。”
她把“重”字咬得紧紧的,然而背后这人就像没长耳朵一般,心安理得地压着她,还拨弄她的发簪。
内室离外头那张八仙桌不远,但又好像很远,明意一步一个脚印,额上青筋都鼓了出来,眼瞧着要走拢了,纪伯宰却突然道:“外头花开了,我想去窗台边看看。”
明意:?
坟场里花也开得好,他怎么不想去看看?
她干笑:“大人腿没事吧?”没事就下来自己走。
“有事。”他唉声叹气,“累得慌。”
这话也说得出口。
明意咬牙调转方向往窗台走,心想幸好自己打小练了些筋骨,不然千百年后的《美人赋》该多难看啊,写别人都是殉国薄命,写到她就是死于泰山压顶。
“没想到意儿力气这般大。”纪伯宰优哉游哉地道,“是我小瞧了你。”
“您还是小瞧奴一些吧。”她将他放在窗台边的贵妃榻上,累得直喘气,“若不是怕摔了大人,奴也拿不出这等力气来。”
说着,哎哟一声就软绵绵地往旁边倒。
香汗淋漓,脂粉都遮不住她双颊的红晕。他看得低笑,先前的不愉快消失了大半:“用膳吧。”
“多谢大人。”明意连忙去让人上菜。
菜原本就做好了煨着的,端上来也就快。她站在纪伯宰身侧,拿着细着挽着袖口替他布菜。
纪伯宰吃着吃着突然问她:“怎么想起了要收留平王的侍妾?”
心里微微一跳,明意讶然地看着他。
这人不是一直在风流快活么,怎么连这事都知道?她连荀嬷嬷都没告诉,出入也没人跟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睨她一眼,“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明意回神,连忙正色道:“大人说什么收留侍妾,奴没听明白,那宅子是章台的,她想收留她的表姐,与奴无关。”
纪伯宰听乐了,夹了一点鹿筋奖赏似的喂她嘴里:“就你机灵。”
收留逃妾也是有罪的,她撇得干净,便也是替他省事。
明意津津有味地嚼完咽下去,继续道:“瞒自是没想瞒的,但奴没想到大人会问及此事。”
区区侍妾而已,平王府上侍妾何其多,他怎么知道逃了一个。
“平王子嗣不多,现下还活着的也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那侍妾带走的是个庶长子,自然会有人注意。”纪伯宰没正面解释,只道,“他那样的人,原是不该有后的。”
明意一愣,略微紧张了起来:“那孩子以后改姓章了。”
也不算平王的后。
纪伯宰回神,看着她那一脸紧张的神情,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又不是要对小孩子下手。
不过,明意一紧张眼里就水汪汪的,看着动人极了,他忍不住就想多逗弄一下:“姓章也是平王的种,有什么干系。”
“那不一样呀,改了姓,他以后就去不得宗祠,平王也就没了香火了,跟断子绝孙也差不多。”她连连比划,“只要他们找不着章柳母子,章柳母子就跟死了没两样,大人何必再往手上添人命?”
纪伯宰“唔”了一声,十分犹豫:“让我再想想。”
“哎呀,有什么好想的,大人来吃菜。”她连忙坐上他的大腿,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夹了肉往他嘴里送。
他呛咳:“想噎死我?”
“大人吃慢些。”她捧上汤羹,“来顺一顺。”
纪伯宰皱眉:“你先喝一口。”
还怕人下毒?明意撇嘴,仰头牛饮,直将盅底的花胶鹿茸都喝得露了出来,而后一脸天真地把汤盅还给他:“真好喝!大人尝尝?”
都这样了他还尝什么?纪伯宰哼笑,看着她这暗自得意的模样,猝不及防就低了头下去含住她的唇。
明意吓了一跳,还想挣扎躲开,身子却被箍得紧紧的,半分动弹不得。
她皱眉,眼里的嫌弃藏也藏不住。
纪伯宰身上其实很干净,没什么脂粉香气,但她就是膈应。
青云界的规矩大多是男子要求女子忠贞,但她是被当成男子养大的,她对自己伴侣的要求与男子无二。与别人鬼混可以,但鬼混回来还与她亲近就不行。
是以,当纪伯宰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还想温言软语哄她两句的时候,明意飞快地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怎么?”他不解。
明意是想忍一忍的,但实在没忍住,扭头就对着窗外:“呕——”
纪伯宰愕然了一瞬,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你就这般抵触我?”
“不是的大人,您听奴解释,呕——”
明意呕得泪光涟涟,好不可怜,等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旁边坐着的人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第44章 傲娇人士的内心活动
明意有点心虚,怎么说,毕竟在人屋檐下,总是不好这么当面让人下不来台的,就算她嫌弃纪伯宰,也不能给人这么差的体验不是。
于是她立马惶恐地去人家面前跪坐下去:“奴最近身子不爽利,扰了大人雅兴,大人息怒。”
纪伯宰垂着眼,眼里一片冰凉:“身子不爽利就好生歇着吧。”
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
“诶,大人……”明意假装挽留,只跟着跑到门口,就半抱着门弦目送他走远。
他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哦,连背影都带着怒意。
看样子最近是不会再来宠幸她了。
眉目轻松,明意哼着小曲儿就回房去收拾碗筷准备入睡了。
院子里花木瑟瑟,但凡纪伯宰走过的地方,都跟刮了冰风似的,冻得已经熟睡的鸟都惊醒扑飞出去。
不休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劝:“大人不是一心想着回来么,又何必与明姑娘置这么大的气。”
“我倒是想着回来,你看她。”纪伯宰真是要气死了,“她那是什么态度?”
别的姑娘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他,无不讨好地捧着他,也就是她,敢在与他亲吻之后干呕。
他就纳闷了,自己一没碰青璃,二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怎的就让她是这个反应。
莫非当真是最近与司徒岭来往甚多,起了异心?
最后这句话他不经意地说出了声,旁边的不休听得哭笑不得:“大人,司徒岭年仅十五岁。”
“十五岁怎么了,十五岁也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了。”他眯眼。
“那也不至于……哎大人,您冷静些,说不定明姑娘当真是身子不爽利。”
“身子怎么个不爽利才能吐成那样。”
不休想了想:“明姑娘来府上也一月有余了,说不定是怀了身子。”
脚步骤然一停,纪伯宰神色凝重地转身:“你说什么?”
不休一愣,反应过来不妥,连忙道:“小的只是那么猜测,未必就是真的。”
纪伯宰沉默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稍稍敛眉:“她伺候完之后,你没给她喝汤药?”
“回大人,喝了的,小的亲眼瞧见明姑娘喝了个干净。”
“那还瞎掰扯什么。”他抬步继续往前走。
星光璀璨,照得后庭一路明亮,池子里波光粼粼,锦鲤甩着尾巴打了一个水花,扑通一声响。
纪伯宰慢慢又停下了脚步:“那药……有没有失效的可能?”
不休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大人还在纠结明姑娘的事,有些意外又有些觉得好笑:“大人若是不放心,小的明日找个大夫来给明姑娘瞧瞧?”
“瞧瞧吧。”他垂眼,“瞧瞧放心些。”
传递香火在别人那里是很重要的事,但对于纪伯宰来说,那是麻烦和累赘,就算是明意……
话说回来,明意生得这么花容月貌,他也是这般俊朗无双,若是他俩生下麟儿,该是何等的好看?
纪伯宰想象了一下。
眉毛得像她,她的眉毛纤细温婉。眼睛也得像她,她眼睛分外水灵迷人。鼻梁倒是可以像他,挺拔笔直。嘴唇也可以像他,含笑多情。
倘若以后诸事平定,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只是现在,现在不妥,真的不妥,万一怀上了,还得受罪流掉。她那身板太弱了,只背着他走两步路就累成了那样,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后半辈子可能就得缠绵病榻。
虽说病西子定也楚楚,但他还是想她康健些。
如果真要身子康健,那离开主城,隐姓埋名去养胎也不是不行,但明意眼下作用良多,能在他身边帮衬是最好的,若实在行不通……那就得找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再送她去。
找哪儿好呢?
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回到自己的院落门口,纪伯宰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太对劲。
他对所有女人都一样,为何要待明意不同?她不也就是个普通姑娘,哪怕聪明了些好看了些讨人喜欢了些,也只是个随时需要舍弃的棋子罢了。
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明意气昏了,思绪竟都被她牵着走。
不想了不想了,等大夫看过再说吧。
更衣沐浴,他平静地上榻入睡。
——然后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言笑就被一路拽着进了纪府。
“不是,纪大人,您走慢些。”言笑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这么早,看什么病那?”
“没什么要紧的病,就是让你看个平安脉。”纪伯宰神色如常,脚下却是走得飞快。
哭笑不得,言笑直甩袖子:“我可是正经的三品医官,你让我来这里请平安脉?”
“别人的医术我信不过。”
那他还得谢谢他的信任?言笑无奈,脚下好几个踉跄,几乎是被他拖着进了流照君。
然而,进去之后,他就不走了,只吩咐荀嬷嬷:“给大人引路。”
言笑莫名其妙:“你不进去?”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这大清早的你能忙什么,打鸣呐?”
“……”纪伯宰抬起腿,想一脚给他踹进去。
言笑见状,也不贫嘴了,捏着悬脉线躲得飞快,跟着荀嬷嬷就进了偏厅。
明意也没睡醒,就算被荀嬷嬷扶起来梳洗整齐,她也还是在帘子后头打瞌睡,任由荀嬷嬷给她手腕上捆上悬脉线也没什么反应。
言笑摸着线诊了片刻,翻了个白眼:“吃好喝好睡得好,这里头的人比谁都好,他瞎操心什么呢?”
荀嬷嬷笑眯眯地道:“他也是太担心姑娘了。”
那混账东西还能担心别人?言笑不信,结果一走出门发现纪伯宰居然还在外头走廊的檐下站着,他不由地“嘿”了一声。
还真担心着呢?
慢悠悠地走过去,言笑拍了拍他的肩:“早说你这回当了真,哥几个之前也就不乱说话了。”
纪伯宰回神,瞥了他一眼:“什么当真?”
“屋子里头那个。”言笑努嘴,“都紧张成这样了,你还狡辩不成?”
第45章 谁落谁手里了还不一定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纪伯宰别开头,“我只是醒得早,这会儿又觉得天色好看,站着多看了片刻,正好赶上送你出府。”
“哦是吗。”言笑点头,“那我也就不用费唇舌多说了,里头的人总归是无碍的。”
纪伯宰点头,十分平静地陪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路。
言笑心里默默算着,等两人走过书斋月门的时候,身边的人果不其然开了口:“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
低笑一声,言笑看着远处灿烂的朝阳,装傻:“你说谁啊?”
纪伯宰没吭声,手指轻轻一合,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落在了他头顶。
“哎哎好,不逗你了。”他连忙告饶,“明姑娘身子骨好着呢,没什么症状。”
眼睫颤了颤,纪伯宰垂眼:“哦。”
“你怎么还有点失落似的,人家多好一小姑娘,你总不能盼着人生病。”
“我没有。”
晨风清凉,他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去:“我什么也没盼。”
“那便喝酒去啊。”言笑拍了拍他的肩,“我听内院的风声,平王的案子算是快了了,内院各处也即将解禁,这难道不值得喝两杯?”
他们这群人,挂着闲职,拿着俸禄,每日最大的消遣事就是喝酒,纪伯宰酒量好,人缘也好,各种酒席自然都少不了他。
然而,眼下他却说:“不了,没什么兴致。”
言笑愕然地张大了嘴。
纪伯宰知道他会意外,他自己也很意外,对酒席都不感兴趣,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可是,眼下比起酒席,他更想知道明意既然没有生病,那是为什么这般抵触他?
想来想去都觉得司徒岭的嫌疑最大。
明意这人见钱眼开,司徒岭一出手又给了她那么贵重的情蛊,这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感激人家。虽然有他珠玉在前,她也没道理看上个黄毛小子,但也不妨碍她觉得人家好。
不是他抱有偏见,但司徒岭小小年纪就坐上司巡之位,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那是见识短浅,太容易被人骗了。
心不在焉地把言笑送出府,纪伯宰站在侧门思索片刻,召来了不休。
于是,明意醒来之后,就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满头珠翠,妆容齐整了。
“这……”她有点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恭喜姑娘复宠,大人方才吩咐,说今日要带姑娘去长荣街逛逛。”
明意本还不清醒,一听长荣街三个字,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快,别让大人久等了!”
整个慕星城最为奢靡的就是长荣街,那满街的衣裳首饰都是百年老店,价格高昂,样式贵气,家里没些金山银山还真不敢去。难得纪伯宰这么大方,明意也想去给自己攒点家底。
出门上车,她看见纪伯宰的时候都觉得他今日格外顺眼:“给大人请安。”
纪伯宰神色淡淡:“既是中了情蛊,我总该有些表示。”
想起这茬,明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笑着靠在他身边坐下:“多谢大人。”
她靠得近,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熨烫过来,带着些美人香气。
这瞧着又不是抵触他的模样。
纪伯宰有些纳闷,试着侧身低头,这人却又拿团扇挡了脸,只露一双秋水瞳眸看着他:“大人?”
纪伯宰明白了,这人就是嫌他在花满楼待了太久,所以不愿与他亲热。
他又气又笑:“我都同你说了我没碰青璃。”
“啊?”明意怔了怔。
“没碰她,这段时日都是不休带着她去买些衣裳首饰,晚上熄了灯也是不休过去与她同眠,我单住一间客房处理公事。”
明意听得假笑:“大人真是勤勉。”
在花满楼那地方处理公事,真是坟场里出老千——骗鬼呢?
“青璃不如你貌美,也没你有趣,我放着鱼肉不吃,吃什么青菜?”
这话倒是挺有说服力的。明意动摇了一下。
“再者,我骗你做什么?”他皱眉,“真要有什么也是寻常事,我犯得着跟你特意交代?”
“那大人现在为何同奴交代?”她歪了歪脑袋。
“因为你蠢。”他咬着后槽牙看向兽车外头,“不说清楚怕你难受。”
她倒是不难受,谁难受谁清楚。
不过,明意还是觉得舒坦了些。很好,干净,她还能用。
于是这人再靠过来的时候,她就没躲了。
纪伯宰其实很清楚,明意这种思想是越界的,她身为女子,本就是弱势,没有资格要求男儿为她守身,那太离谱了。但教训的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道理谁不懂,可女子当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霸道又自私的,他纠正这个干什么。
摇摇头,他惩罚似的咬了她下唇一口。
明意吃痛,软软地瞪他一眼,纪伯宰瞧着,心里却是一轻,昨日的郁闷烟消云散,他开怀一笑,将人拥过来亲热。
兽车一路大张旗鼓地到了长荣街,明意本是想着能买几支钗环就赚大发了,谁料纪伯宰居然道:“看上什么自己拿。”
明意的眼眸如同夜晚的大北星,刷地亮得不像话。
“大人不怕奴拿得太多了?”她咽了口唾沫。
纪伯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也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有他这话,明意就不客气了。
虽然拿金子是最划算的,但那太不识趣,也太没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挨个铺子逛,从衣裳首饰到妆台妆匣,每家店铺买两三样。
这动静大了些,没一会儿就吸引了街上其他贵人的目光。
“那不是纪伯宰么?”赵司判拉住身边的司徒岭,“先前不是说那舞姬失宠了?”
司徒岭看了一眼,耸肩:“兴许明姐姐用了什么好手段。”
“可如此一来,平王的案子就还有可查之处。”赵司判皱眉,“一次巧合是巧合,多次巧合就必定是图谋。”
司徒岭摇头:“大人今日已经同大司禀明了案情,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也是,他都这把年纪了,能保住清誉告老还乡才是最要紧的。
遥遥地看了明意一眼,赵司判忍不住嘀咕:“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落在了纪伯宰的手里。”
司徒岭也看着他们,但他却是笑:“谁落谁手里了还不一定。”
第46章 不懂元力的花瓶
青云界的女子大多胆怯娇羞,就算是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的贵门女,也至多是敢当堂开口与人论述两句,再多的就不敢做了。
明意不一样,她不但敢与男子打斗,敢当街讨伐负心汉,还敢给人下蛊。
居然真的敢给纪伯宰下蛊!
司徒岭觉得有趣极了,元力深厚如纪伯宰,心机深沉如纪伯宰,中了情蛊会是什么模样?
他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纪伯宰坐在兽车上,轮廓如刻,灼灼似阳,赩炽色的袖袍从坐塌扶手边垂坠下来,显得有些懒散。
四周路过的人,甭管男女老少,统统都要回头看他几眼,被看得多了,他眉目间就不可避免地带了上些不耐烦。
“大人不下来,怎的能帮奴瞧那料子合不合适?”明意又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却没立马上车,而是站在兽车旁边,仰头朝他娇嗔。
纪伯宰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散,乌墨的眼里甚至带起些笑意。他懒懒地侧了侧身子,撑着下巴面向她:“你的眼光自是比我好的。”
“那不一样,奴这些东西都是给大人看的,得大人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她撅了噘嘴,轻轻跺脚,“下来嘛——”
银红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荡,风情都荡在了人心口上。
眼里染上笑意,纪伯宰叹息一声,越过坐榻落去她身侧,明意立马伸手挽住他,带他去看下一家铺子。
两人的身后,兽车缓缓而行,车后的架子上已经堆了两人高的各种红绸盒子。
这疼宠当真是独一份的张扬,张扬得慕星城的人们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不就是个没名没分的舞姬,嚣张什么。”
“嗐,纪大人如今除了她可谁都不往府里接,还时不时带着去恭王府的宴会呢。”
“长得是好看,但光好看有什么用,一点才情也无。”
议论尘嚣而上,夹杂着些醋酸味儿铺天盖地地卷过来。但流照君里的二位都没有在意,白日里煮茶赏花,夜里颠鸾倒凤,日子好不快活。
明意一连几日眼下都有些青黑,她打着呵欠坐在铜镜前,万分不满意地拿脂粉遮盖,一边遮一边嘀咕:“好累。”
荀嬷嬷笑得眉不见眼:“大人年轻气盛,自然是会折腾人一些,不过城里的选拔已经到了最后几个关卡,他少不得要去坐镇几日,姑娘也能轻松一段时候。”
六城大会决定着每个城池每年的资源是贡出还是纳入,故而所有城池都十分重视,春末就开始选拔斗者,为明年的比试做准备。
慕星城已经有了纪伯宰这种厉害的斗者,但比试项目繁多,得再选五六个人与他并肩作战。
荀嬷嬷虽然是没有元力的普通人,但对于六城大会也十分感兴趣,说着说着眉毛都扬了起来。
然而,铜镜里的明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了只螺黛就继续描眉:“今日大人若是不回来用午膳,咱们要不要去花别枝打个牙祭?”
嬷嬷回过神,这才想起明意只是个偏村出身的小女子,估摸连六城大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遑论在意。
于是她也就没再提:“自是可以去的,大人特意吩咐,姑娘出行要配青鸾兽车同四个奴仆,老奴这便去准备。”
明意目送她出去,鞋尖一勾就打开了妆台下面的抽屉,掏出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
单尔只说要纪府地图,她已经画了个大概,就连青瓦区也标了旧宅,想必能交差了。
将纸卷好塞进袖袋,她起身出门。
慕星城的街上已经开始有了紧张的气氛,众多斗者来来往往,各种元力时不时出现在街道上空,压得人心里难受。
明意经过那些人,眼睛都没瞥一下,只打着团扇坐在兽车里抿茶。
前头拉车的青鸾是纪伯宰亲自降服的从兽,外形本就吸引人,再加上浑身的灵气,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下了。
“敢问车上是哪位大人?”外头响起几道兴奋的女声。
明意一蹲,捏着绢扇挑开车帘,有礼一笑:“这是纪府的车驾,小女忝坐罢了。”
一看见她,外头三四个姑娘齐齐变了脸色,退后半步,有的脸上带嘲,有的直撇嘴。
“原来是你,久仰姑娘大名,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天玑抬袖挡了半边脸,柳眉微皱,“明知道眼下是选拔的要紧时候,怎的还冒坐纪大人车驾招摇过市。”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话冲得很。
明意脸上笑意淡了,打着扇儿上下瞥她:“耽误姑娘献殷勤了,倒是我的罪过。”
“你说什么呢。”天玑脸上挂不住了,旁边几个姑娘也帮腔,“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我们可是名正言顺接了凤尾花的,别说什么殷勤不殷勤,他日说不定还要进纪府压你一头呢。”
凤尾花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一到选拔期间,各大城池的大司就会给一些贵门庶女送去凤尾花,携带凤尾花即视为城中主家,可给斗者们选住处、安排膳食、肆意来往。
说白了就是用这些女子提前笼络斗者,好为城主所用。
明意一直觉得这种规矩很荒唐,对这些女子也颇抱同情,没想到今日却遇见几个乐在其中的,还耀武扬威起来了。
她神色淡淡:“纪大人挺挑的。”
真的很挑,要腰细如柳,还要力气大到能背他;要傻里傻气,又要能适时洞察他的心意;要心地善良,又要能配合他对人下黑手。
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然而,她这话不知怎么就踩着几个小姑娘的尾巴了,外头那几人当即恼了:“你真当自己有多厉害,几分皮相过人,绣花枕头一个罢了!也就能在大人闲事陪着当个玩意儿,说斗者你懂么?说六城大会你懂么?”
“就是,接下来几个月怕是与大人都没话可聊,不像我们,大人说什么我们都能接上。”
“皮相是一时的,好比那攀折下来的花,有根的草才能长青,还望姑娘仔细思量!”
第47章 青瓦院子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说得唾沫都飞到了车辕上。
明意听着,小脑壳上缓缓冒出一团疑云。
她说个事实而已,这怎么就急上了。纪伯宰就是挑,但凡不是貌美如花,他连碰都不愿意碰,看看花满楼那个青璃,不就栽在这上头了么,她又没说错。
普通的好看对他来说乏味得很,他只看得上倾国倾城的,外头这几位显然差了点。
但,人家说得激动,明意也不好打断,只眨了眨眼,安静地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地谈论六城大会。
“去年我就随哥哥去瞧过,纪大人是独一份的厉害,那英姿,没亲眼见过的人自是不懂的。”
“会场也不是谁都能进去,你别为难人家乡下姑娘。”
“也是,今年她说不准能沾大人的光去开开眼,到时候别给大人丢脸才是。”
荀嬷嬷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带人上来,径直将这几个姑娘隔开了些:“借过,我家大人吩咐了,明姑娘金贵,不与闲杂人等随意攀谈。”
天玑等人被推了个趔趄,一看只是几个奴仆,当即更加不依不饶:“我是徐家贵女,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推我?”
“狗仗人势,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她指着荀嬷嬷的鼻子,骂的却是车厢里坐着的人。几个姑娘身后的家奴也纷纷上前来,与荀嬷嬷推搡。
明意皱眉,起身刚想去帮嬷嬷一把,旁边就来了一个高大的侍卫,一把钢刀横过来,瞬间吓得外头一群人惊叫让开。
“明姑娘。”符越转身朝她抱拳,“这边走。”
是司徒岭身边的侍卫。
明意连忙将荀嬷嬷拉回车上,对他点头:“多谢。”
符越没吭声,抱着刀鞘一路护在兽车边,直到她抵达花别枝。
于是明意就知道了,司徒岭也在花别枝。
她不动声色地进门,跟着人上楼,对荀嬷嬷说了一声:“这是大人想让我见的司徒小大人,劳烦嬷嬷在外头等我。”
荀嬷嬷看了门口的侍卫,点点头,带着一众奴仆下楼去等。
明意进门就听见司徒岭在笑:“那些个姐姐没一个会元力的,怎也敢当街与明姐姐那么说话。”
消息收得真快,她咋舌,符越一路都跟着她呢,他居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多谢小大人相助。”她走过去行礼,“奴欠小大人的人情还真是难还了。”
司徒岭今日又买了糖人,顺手递给她一个,笑眯眯地道:“明姐姐生得亲切,我愿意帮姐姐的忙,不求回报。”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要有回报的。
明意笑着坐下,懂事地开口:“承恩不还终究有愧,若没有小大人的情蛊,奴也不会有今日这恩宠。小大人若有什么用得着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到这个,司徒岭好奇地问:“姐姐是怎么让纪大人喝下那情蛊的?”
脸上一红,明意假装害羞:“这怎么好说……总是有些法子的。说来也真是神奇,那么小个东西,竟就真的让大人回心转意了。”
她眼里闪光:“我捏着那母蛊,若是想让大人娶我过门,大人会不会也愿意?”
司徒岭笑:“此事虽然可以一试,但明姐姐的身份不妥,妄坐主母之位反惹烦忧,不如就这般与纪大人神仙眷侣,倒也快活。”
明意扁嘴:“小大人这是觉得奴不配主位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司徒岭摇头,“姐姐有所不知,纪大人出身不明,藏着的秘密不少呢,姐姐若成了主母,必然会知道很多承受不起的东西。”
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诱骗,一听就让人觉得很好奇,尤其在她还“深爱”纪伯宰的情况下。
于是明意配合地表现出了着急:“大人清清白白,他能有什么秘密,他不也是奴隶场的苦出身么。”
“奴隶场出身的人若能有这般高的天赋,我慕星城众人还真是该去叩谢先祖庇佑。”司徒岭递给她一碟梨花酥,“姐姐吃。”
眼下的她哪还能有心情吃东西,二十七说得没错,司徒岭小小年纪,当真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这有些可怕。
“小大人能不能为奴指一条明路?”她哀哀地道,“奴甚是喜欢纪大人,想与他长相厮守,他的事,奴都想知道。”
司徒岭岔开话题:“说来今年咱们慕星确实有几个好苗子,方才我瞧见……”
“小大人!”她不吃这套,急急跺脚。
司徒岭“唔”了一声,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明姐姐若是真有兴趣,便自己去纪府那片旧宅院里找一找,若有一棵向阳的柳树,下头应该埋着一个铜皮的妆匣。”
旧宅院?明意一凛:“可是一片青瓦盖成的院子?”
“明姐姐看见过了?”
“在外头远远看过一眼,大人不许靠近。”
了然一笑,司徒岭道:“今日瞧见姐姐很开心,还望姐姐以后出门小心些,莫要招惹那些个难缠女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明意做出一副要挽留的模样,司徒岭跑得飞快,眨眼就带着他的侍卫没了踪迹。
她在厢房里坐下,等了一会儿感觉四周没人了,才拿出袖袋里的图纸又看了一眼。
青瓦院子在纪府的最中央,被她标上了旧院二字。
照司徒岭的说法,这里一定不会只是单纯的没钱修葺的旧宅,可纪府众人都跟有默契似的无视了它。
与旁边厢房隔着的墙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叩叩两声,吓得她立马收拢了地图。
结果那扇墙推开一道暗门,露出的竟是单尔的脸。
“你得手远比我想象中快。”他笑着看向司徒岭离开的方向,“照他方才的说法,明大人真是颇得纪伯宰欢心呐。”
听出几分揶揄,明意冷笑:“我当男子你打不过我,我当女子你也没我有本事,嫉妒了?”
“明大人天之骄子,吾辈凡夫哪敢与大人相较。”接过她手里的地图看了看,单尔轻啧,“这青瓦院子你竟然没进去过。”
第48章 纪伯宰的秘密
又是青瓦院子。
明意假装不在意:“一个破院子而已,有什么好进去的,里头放的都是些杂物。”
“明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富有如纪伯宰,能眼都不眨地陪您买遍长荣街,却没钱修葺这在府里的破落院子?”
“兴许他就喜欢那院子旧着的模样呢?”
单尔失笑:“他确实喜欢,但不是因为那院子旧,而是因为那院子里住过他的故人。”
心里微微一动,明意竖起了耳朵。
然而,这人阴险狡诈,却是不继续往下说了,只将地图收起来,道:“我与大人的交易已经完成,大人之事,我必将守口如瓶。”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用?”明意多问了一句。
单尔耸肩:“若说我喜欢他那宅子的模样,想仿着修一个,明大人信不信?”
“……你看我脑门上是不是印着傻子两个字?”
他大笑,穿过暗门回去隔壁,将机关给合上了。
明意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人讨人厌也是真的,但说话算话也是真的,只要他不捅破她的身份,别的事她自己去查便是。
正好最近纪伯宰忙于选拔同行之人,都是大半夜才回来,晌午借着午眠支开荀嬷嬷,这事不难办。
明意计划得很好。
可是,当她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掐着时辰溜进青瓦院子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纪伯宰居然在这么破的院子里布了元力阵!
元力结成的细网将整棵向阳柳所在的青瓦院都围了起来,网线细长晶亮,稍不仔细就会碰着然后留下自己的气息。
明意看得直咬牙。
这元力用得也太浪费了些,要修习多久才能补得回去,是个斗者看了都心疼。
不过,侧面证明司徒岭和单尔都没骗她,这里确实有秘密。
明意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悄摸捻起手指,捏出两缕元力,像钩子似的将细网拉开一道缝,然后屏住呼吸,慢慢挪进去。
那院子不大,就一间主屋两间耳房,前头一个小院,院子里柳树青青,瞧着还抽了新条。
明意打量了片刻,朝柳树走过去,想把司徒岭说的那个妆匣给挖出来。
然而,刚踏出一步,她耳尖一动,立马就飞身躲进了旁边的耳房,蹿上房梁。
有人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过来,呼吸沉重,气息紊乱。他进得院子,径直往耳房走来,风吹过,卷着一阵腥甜的味道。
明意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吧,她躲这儿,他还非就挑这儿进?
门扇被他拽得嘎吱一响,打在背后又弹回去一些,半遮住了外头的光。那人坐在一尘不染的太师椅里,茫然了好一阵。
耳房里燃着香火,有一方灵位摆在香案上,上头的金字微微泛光。
他看着,突然哑声开口:“抱歉。”
明意瞳孔一缩。
这是纪伯宰的声音。
他大白天的不在外头坐镇选拔,怎么浑身是伤地跑这里来了?
要是别人还好说,她还藏得住,可以他的本事,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
死定了。
心里乱成一团,明意咬着手指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哎呀一声往下一滑。
纪伯宰浑身都是戾气,听见动静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掌,带着十足的杀气直击她死门。
然而,四目相对,他眼里划过一瞬惊愕,黑着脸硬生生将这一掌收回来,然后伸手接住了她。
“你在干什么!”气急攻心,他又吐了口血。
明意吓得瑟瑟发抖,一边抬袖抹他脸上的血一边带着哭腔:“奴过来找东西的,谁料大人会来……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怎么这么多血!”
不下来还不知道,这人怀里都是血,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殷红色。
这场景十分渗人,尤其在他还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意脑子一抽,突然冒出来一句:“您嘴里真来葵水了?”
纪伯宰:“……”
他好想掐死她。
深吸了一口气,他呛咳起来,将她放去了地上。
明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藕色衣襟上都沾上了血,她连忙低身给他顺气:“谁能把大人伤成这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咳出两口血,又死死地盯着她问。
明意跪坐下来,一脸诚恳地道:“前些日子出门遇见了司徒小大人,他让我来这里找个什么妆匣,奴好奇他的动机,但大人最近又忙,奴睡着了大人才回来,醒来大人又不见了,压根没机会问大人,是以只能自己来找,想着找到了再同大人说。”
她一脸无辜天真:“怎么,这里不能进吗?就是一个旧一些的院子而已呀。”
纪伯宰气得手抖,捏着她的后颈道:“你休要同我撒谎。”
“奴哪敢?”明意吓着了,眼里瞬间涌上泪水,“荀嬷嬷今日也在的,大人可以去问。”
身上有些乏力,纪伯宰半阖了眼:“你要是敢骗我,你要是敢骗我……”
“大人?”明意连忙扶住他,扭头往外喊,“来人啊,来人——”
然而,这院子周围鲜有人来,就连不休都没在附近守着,她喊得嗓子疼都无人应答。
咬咬牙,明意吃力将他背了起来:“奴带您去找大夫。”
“松开……”
“都什么时候了您逞什么强。”她低骂一声,然后费劲地背着他往外走。
原先背两步都吃力的人,眼下竟是一边哭一边背着他飞快地出了青瓦院子,路上不断扶他抱他,到最后没有力气了,只能半拖着他坐在小道边哭:“来人呀呜呜呜。”
纪伯宰又气又笑,他还没见过明意这么狼狈的模样,一身裙子被血染得深一块浅一块,手脚都累得在颤抖,偏还不肯扔下他,倔强地要拖着他去找人。
其实他很想说,把他放在那儿,她自己去叫人就可以了。但他太累了,实在是说不出话,只能无可奈何地想,罢了,情爱里的女儿家是没有脑子的。
拖就拖吧,他衣裳料子还算厚实。
“大人?明姑娘?”远远的,不休的声音终于响起。
纪伯宰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第49章 他受过苛待吗
白雾缭绕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淌在满是食人鱼的河水里,那河又宽又深,食人鱼凶残嗜血,他只能用厚厚的元力护着自己,才能一点点往岸上挪。
可是,大概是他修习还不够,元力流失得太快了,眼看着离河岸还有老远,食人鱼就已经咬破了他的元力盾,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痛感顺着背骨爬上头皮,他狠狠将食人鱼甩开,又拼了命地继续祭出元力。
不够,是他还不够强,所以这元力护盾才这么薄。
……
强大的黑色元力化形玄龙,咆哮盘旋在整个主院内外,杀气腾腾,汹涌不绝,吓得丫鬟小厮们纷纷躲避,就连荀嬷嬷和不休都慌了神,急急地问:“言医官人呢!”
出去请人的奴才哭丧着脸答:“去问过了,言医官正在内院给大司请脉,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回府。”
这可怎么办?
荀嬷嬷扭头看向明意,却发现她眼里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是微微皱着眉。
“你们家大人……以前是不是被苛待过?”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声。
荀嬷嬷和不休都怔了怔,接着看她的眼神就古怪起来:“姑娘为何这么说?”
明意自觉失言,略略垂眸:“我先前在内院习舞,也曾受过苛待,故而每每重病,都会深感不安,哪怕是睡梦里都会不停地挥舞双手。”
两人一听,好像也是这个理,眼里的戒备就变得有些尴尬了:“姑娘还有过这等往事。”
“是啊,我出身贫苦,有这些往事也是情理之中,但大人身份高贵,为何也会如此?”她满脸疑惑,喃喃自语。
不休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发现明姑娘好似是真的在心疼大人,略略一想,决定告诉她。
“在参加上一次的六城大会之前,大人一直是在奴隶场生活的,十岁的时候被监工发现会元力,监工为了向大司邀功,便强迫他修习上等斗术。那时候大人年幼,虽有天赋,但身体承受不住,修习很慢,完成不了监工给的斗术秘卷便要遭毒打。”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才会放出这么多元力保护自己。
明意瞳孔微震,脸色都白了。
先前听说他在奴隶场长大,她还以为只是活得累些辛苦些,没想到竟是这般非人的待遇。这算什么,知道他有元力天赋就好好栽培啊,为什么要虐待?!
她咬了咬指甲,原地踱了两步,眉间染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他以前这样你们是怎么做的?”
荀嬷嬷叹息着摇头:“大人从不让我们瞧见他这个模样,以往都是自己不知在哪里养好才回来,也就是这次被姑娘您带回来了。”
自愈?明意听得直皱眉,自愈的过程会消耗掉斗者极多的元力,更严重些还会损伤筋脉。
纪伯宰对自己也真是狠得下心。
想了想,明意道:“给我端盆热水,我进去看看。”
荀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劝她:“姑娘莫去,大人现在没有意识,这元力万一伤着姑娘……”
“我躲着些就是。”她摆手,“我这命现在又不金贵,倒是大人,他肩负重任,怎好突然倒下,叫其他人知道,白惹恐慌。”
不休和荀嬷嬷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她,觉得这明姑娘虽然平时爱财了点,没规矩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挺能为大人豁出去的。
大人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就她最真心。
想了想,不休唤人端来热水递给了她。
明意接过,哎哟一声差点没端稳:“这盆也太沉了,金子打的吧?”
她嫌弃地倒掉一点水,然后再端起来,想也没想地就朝那元力翻涌的院子走了过去。
黑色的玄龙察觉到她的靠近,朝她咆哮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凑到她面前,想拦住她。
明意视若无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这水盆为什么这么重。
玄龙怒了,长啸一声,飞上半空打了几个绕,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又冲了回来,吓得四周的奴仆尖叫四散,就连荀嬷嬷和不休都跟着退开了。它分外得意,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明意面前。
明意一动不动,元力化出了一只纯白的猫。猫咪跳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懒洋洋地揣着手,待玄龙飞近,它出手却如电,啪地一爪子扇在玄龙的嘴上。
玄龙懵了一瞬,愤怒地朝白猫喷着鼻息,张口想吞了它。
白猫啪地又给了它一爪子。
玄龙:“……”
巨大的身体在空中僵硬着,它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白猫,白猫漠然地回视它,两厢对望良久之后,玄龙挪了挪尾巴,给明意让开了一条路。
明意一边吐槽盆真重,一边跨进了纪伯宰所在的屋子。
白猫跟在她身后化形消失。
玄龙沉默良久,干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吓唬别处的人,以找回些场子。
进了屋子明意才发现,纪伯宰因着过度释放元力,整个人跟泡在血水里似的,嘴角的血不断溢出,偏身子还紧绷着,手腕上血红的经脉鼓得老高。
她上前去,将水盆放在一侧,拧了帕子出来,从容不迫地剥开他的衣襟,搭在他心口。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纪伯宰身子一僵,他没醒,但紧绷的手腕却是松了些许。
明意就在旁边等着,看帕子快凉了就给他换一块,一边换一边叨咕:“你已经很厉害了,六城之中暂时没人能在斗术上胜过你,所以不用紧张。”
“厨房里炖了鹅肉,大人醒来可以吃点。”
“元力修来不容易,大人省着点用。”
“诶您别说,您这衣裳料子染了血的颜色还怪好看的,外头怕是买不着。”
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纪伯宰本来还在梦里艰难渡河,渐渐的,食人鱼消失了,河水也消失了,最后就只剩下一群蜜蜂,绕着他一直嗡嗡嗡。
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
玄龙似有所感,立马甩着尾巴飞回了他的身体里,明意吓了一跳,夸张地跳了起来:“哎哟,好强的元力,吓死我了!”
第50章 戾气
纪伯宰:“……”
虽然这种反应是应该的,但她做出来,怎么就那么假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帕子,纪伯宰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明意坐回来,就着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一本正经地道:“大人受了伤,奴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毕竟给了那么多金条呢。
纪伯宰被她擦得躲避不及,脸皱成一团:“我没伤着你?”
“大人在睡梦中也很爱惜奴,奴分外感动。”
微微一怔,他垂眼移开视线:“睡梦中哪分得清谁是谁,好生之德罢了。”
明意挑眉,心想这人别是痛傻了,还真信她的话呢?居然找补起来了。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没解释,趁他清醒,连忙替他把身上血迹擦干净,再换了身寝衣,扶他躺去另一边的软榻上。
纪伯宰尚还虚弱,倒也没忘记对她说:“司徒岭让你去闯青瓦院,便是想要你的命。”
明意想了想,摇头:“奴的命要来有什么用,他是想利用奴去挖掘大人的秘密罢了。”
他闷哼一声,有点气不过:“我能有什么秘密,那院子就是躲着疗伤用的,里头供奉的也是我恩人的牌位罢了,倒不知他哪里听来那里有妆匣。”
恩人的牌位?孟氏?
明意想了想,那是得藏着不让人发现,一旦发现就是大祸事,要连累门楣的。如此重要,那纪伯宰在外头布元力阵也就说得通了。
但是问题来了,他都藏得这么好了,司徒岭是怎么知道的?
纪伯宰看了她一眼:“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好人,这主城里想要你家大人命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对你友善,也不过是因为你背后是我。”
想起在街上遇见的那些个凤尾花姑娘,明意还有些不忿:“也未必,正因着奴背后是大人,不少人嫉恨得很呢,当日要不是司徒小大人出手相助,奴怕是要当街与人打起来了。”
他跟她说东,她偏要扯什么西。
纪伯宰气了个够呛,这人平时也挺有眼力劲儿的,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都能顺着说,怎么一到司徒岭这儿她就跟个傻子似的,怎么说都说不明白呢。
那是个坏人,叫她别相信别靠近,她答一声“是”就妥了,非得还嘴。
“大人?您怎么了大人?”明意见状不对,连忙去帮他顺气,“方才不还好些了?”
“你出去我好得更快。”他咬牙。
明意想也不想就在软榻边坐下了:“那不成,屋子里没人大人会害怕,奴就在这儿陪着大人。”
谁会害怕?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不敢一个人睡?
纪伯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是没力气再争辩了,喘着粗气倒在枕头上就继续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旁边守着,他就当真没有再做噩梦,梦里一片宁静,甚至还有些花草香气。
区区一个小姑娘,弱不禁风的,连片雨都替他挡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安心。
这样想着,他睡了一个极好的觉。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明意依旧坐在他的软榻上,见他睁眼了,立马道:“大人你可算醒了大人,外面出事了大人。”
恢复了两分力气,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声问:“怎么了?”
“听说您在选拔会上击杀了一个斗者,那斗者在这一届的选拔会上颇具声望,虽然明面上是按着规矩来的,不算有罪,但他们不服,十几个人都嚷嚷着要同您切磋,全在门口堵着叫唤呢。”
纪伯宰冷笑:“虽他们怎么喊,我不接便是。”
明意咔咔地磕着瓜子,一双凤眸好奇地冲他眨巴:“选拔比试原是可以手下留情的,大人为何下了杀手?那人难道也与大人有仇?”
“不是。”纪伯宰恹恹地道,“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下死手,这人身上戾气太重了,怪不得各方都又崇敬他又防备他。
死的那个是慕星城斗者界有名的善人薛圣,因着平时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一度成为最炙手可热的斗者,但他实力远不如纪伯宰,是以在纪伯宰出现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明意以为他会被选成纪伯宰的同行者,没想到死得这么突然。
外头一道元力飞箭似的朝里面攻来,明意察觉到了,纪伯宰的反应自然更快,手臂一振,玄龙便咆哮着飞出去,将整个纪府都盘踞住。
这么强大的元力展现,照理说那些斗者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不,那些人不但没吓退,反而察觉到了纪伯宰的虚弱,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攻击。
他们的攻击也破不了玄龙的守卫,只会让双方同时耗损元力,但他们可能觉得人多力量大,蚂蚁咬死象,就是不肯做半点让步。
“你们这是做什么?”孟阳秋闻讯带着人赶到,连忙将这群斗者给拦下。
“孟大人,我等找纪大人切磋也不行?”罗骄阳上前一步,冷着脸道,“纪大人看不上我等草民,我们便以斗者的规矩用元力打招呼,用得着大人带这么多人过来?”
孟阳秋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们对薛圣的死耿耿于怀,但生死状一早签下,纪大人并未故意虐杀对手,是薛圣太过顽强,不愿低头认输,才招致这场悲剧。”
“孰是孰非我们分得清楚,不用大人提点。”
“是啊,我们都在场看着呢,也没说要找纪伯宰的麻烦,叫他出来过过招也这么难?”
吵吵嚷嚷的,气愤难消。
本来么,薛圣多好的人啊,平时待人和气,遇事也愿意帮大家的忙。他们都是从各个村庄小镇赶过来的,不熟悉主城的时候,全靠薛圣相助。那么个善人,纪伯宰居然狠心将人打死。
他们当时就在下头,看得清清楚楚,薛圣元力远不如纪伯宰,他让人认输亦或者将人压制得不能动弹也就罢了,偏偏一掌拍了他的死穴。
这样的人,就算元力强大又如何?品行简直低劣!大司若是瞎了眼选他做六城大会的领头,他们也不会跟的,大不了到时候各比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