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父亲连夜离开,沈大夫心里难安。左思右想之后,她决定跟马魁好好谈谈。
沈大夫来到马家,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和盘托出:“他今年出狱后,得了肺病,才找到我这儿来了。我怕这事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受了他的拖累。我熬了一晚上没合眼,他是我父亲,我不能不管他。”马魁皱着眉头问:“你也要走?”“马哥,我当时想得好好的,只要你能接受我,那等他走后,我就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可现在他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了,我实在没脸再在大院待下去了。”
马魁默默地看着沈大夫,听她继续倾诉:“他是我父亲,不管他有什么错,我得认他。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回去了。”沈大夫站起身,走到房门口。马魁冷静地说:“我不在乎!”沈大夫背对着马魁,哽咽着说:“可是我在乎,我不能连累你,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马哥,对不起。”
马魁看着沈大夫走了出去,沉默许久后站起身,来到院子里。马魁将左邻右舍都招呼出来,说是有事情要宣布。在众人好奇询问的目光中,马魁朗声说:“今天,把大家都叫出来了,我想说两句掏心话。”
沈大夫悄然立窗口,偷偷地望着院子里的马魁,她的双眸含情又含泪。
马魁清了清嗓子,说:“这些话,本来想等一等再说,可事到眼前,我等不及了,今天必须一吐为快,要不就得憋死。我媳妇王素芳,已经走了好几年了,这几年里,我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我这工作,没早没晚,说走就得走。这期间,大家都对我非常关照,尤其是沈秀萍同志,她一直帮我照看马健,帮我照看这个家。我感谢小沈,也对小沈有了感情,小沈对我也是重情重义。”
老邻居都熟悉沈大夫的为人,也都希望马魁能和她走在一起。
马魁接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小沈的事,大家都多少能咂巴点味儿出来。这也没啥,我一个人,她也是一个人,我俩在一起不犯毛病。本来想找个日子,我和小沈一块儿跟大家把我们俩的事说明白,一句话,我俩想成个家。只是就在这段日子,小沈那儿出了点事,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不管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说,也不管这事儿能掀起多大风浪来,我马魁不怕,也铁了心,要把小沈迎回家,要跟她一块过日子!”
掏出了心里话,马魁转头望向闺女和儿子:“马燕,马健,你俩没意见吧?”马燕大声说:“爸,沈姨是个好人,对我和马健好,对您好,所以我这儿没说的,同意!”马健更是大力支持:“爸,我干妈对我就像亲妈一样,我早就想让她来咱家了。”
听闺女和儿子都表了态,马魁笑了:“你姐弟俩有情有义,是老马家的孩子!”接着,马魁又看向汪新问:“汪新,你跟马燕已经领证了,我家的事儿,跟你也有关系,你的意见呢?”汪新笑着说:“师傅,您说啥是啥,我全听您的。”“是听马燕的吧?”“对,您和马燕都领导我。”马魁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汪永革,汪永革像是急于表现似的:“老马,甭看我,我站你这边!”
老蔡媳妇跟老蔡嘀咕:“汪段长啥时候跟老马穿一条裤子了?俩人不吵吵了?”老蔡说:“别打岔。”马魁看了看满院子的人大声说:“那就好,事儿我已经说清楚了,等汪新和马燕结完婚,我和小沈……”刚说到这儿,马魁的话就被沈大夫打断,她走过来说:“马哥,你是不是喝酒了,咋说起糊涂话了?”马魁说:“没喝酒,清醒得很!”“事儿还没定下来,咋就说了?”“咋没定?我说定下来了,就定下来了!”“马哥,我知道你敢担事,也言出必行,可是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来座山,我也顶得住!就算塌了,也是咱俩一块塌,我陪你走到底!小沈,我今天能当着大家的面,把咱俩的事儿说出来,那就是已经想好了、想透了。咱俩的事儿,铁板钉钉,只要我还活着,就谁也拦不住!”
沈大夫望着马魁,感动得眼泪滑落。
马魁昭告工人大院,当众向沈大夫表白,自然赢得老邻居的支持。此后,沈大夫出入马家也就名正言顺了。这天,沈大夫抱着一摞被褥走了进来,对马魁说:“新做的。”说完,她抱着被褥朝马魁屋走去。马魁紧跟着进了屋,沈大夫把那摞被褥放在炕上,说:“看看,够不够喜庆?”马魁摸着被褥说:“这东西还用你费心,都怪我这段日子太忙了。”“自家事儿,叫费心?”“我不是这意思。”“枕头够用吗?”“我这儿就有一个,你等我,我给你准备。”“你想哪儿去了?”说着,沈大夫扑哧一声笑了,“这是给马燕和汪新做的!”
“这事闹的,我还以为是你和我。小沈,等那俩孩子结完婚,咱俩再办。”马魁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咱这儿就别太声张了,过得去就行。”“全听你的。”
马健回家看到马魁和沈大夫,就乐了:“爸爸,我回来了,看到爸爸和干妈在一起,真高兴。”沈大夫拉过马健,柔声问:“马健,晚上去干妈那儿吃?”“太好了,走。”望着刚进家门就要走的儿子,马魁无奈地摇摇头,板起脸来,拽回儿子说:“先把作业写完再去。”
马魁说着,摘掉马健的书包。他望着马健的后背,顿时愣住了,只见马健后背的衣服上,歪歪扭扭写着“小流氓”三个字。马魁赶紧用身体挡住了马健的后背,训斥着儿子:“看你这衣服造的,快脱了,换身干净的。”说着,就脱了马健的外衣。
尽管马魁百般遮掩,沈大夫还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三个字,在那一刻,她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回到家,沈大夫静静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想了好久,她拿起了笔给马魁写信,她和马魁交往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马魁说的那些话,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也不能够忘记,可她不能拖累马魁,不能让马魁和孩子背负污点。
字落白纸,如飞鸟飞过白色的天空……
天黑了,月明星稀。马魁坐在炕沿上,面沉似水,手边是一封未拆开的信。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迟迟不敢拆开这封写着“马魁大哥敬启”的信件。
这个时候,沈大夫拎着行李箱缓缓向宁阳火车站的站台走去,她神思忧虑,步伐沉重。
马魁拿起信封,有点颤抖着拆开。
马哥:这段日子,我想了许久。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副碗筷,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你烫活了我的心,点燃了我的生命,让我对家有了盼头。
然而,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离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终归是我父亲,他生着病来找我,我不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离开,我得去照顾他。
马魁抬起头,像是看见沈大夫一身孤独落寞,慢慢朝车厢门走去……
认识你们一家是我这辈子的福分,素芳姐还在的时候,就拿我当亲妹子看待,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原本我想着,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也知足了,谁承想还是因为我父亲的事连累你们……
当着大院人的面你站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我身边还有你们在,真的什么都值了。你对我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可我还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我实在没这个脸面再留在这里。
沈大夫拿着行李箱上车,在车厢里寻找着座位。
我父亲的事儿不光彩,他的错,我认;邻居们当笑话看,我忍;但这迟早会影响到你,你可以不在乎,但孩子们呢?你的前途呢?你们是我珍视的家人,健健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不能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承担,我更不能眼见着你们遭到这些本不该承受的麻烦却无动于衷……
马哥,我走了,原谅我选择不辞而别,归根结底还是缘分浅,没能成为一家人。燕子马上要成家了,健健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将来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以后你一个人要多上心,好好照顾自己!
沈大夫眼眶湿润,低头坐在座位上;马魁埋着头,沉默着。隐隐的火车汽笛声传来,火车缓缓开走了……
春天来了,春色满地。这是马燕的婚前夜,床上整齐地摆放着结婚礼服,她坐在一边,对着镜子梳着头发。
马魁的心情似乎比闺女还紧张,他进屋扫视一圈问:“都拾掇好了?”马燕说:“都好了。”马魁坐下来,看着闺女说:“燕子,从小到大,都是你妈给你梳头扎辫子。爸从来没有给你梳过,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今天我给你梳一回吧!”
马燕望了望马魁,点点头,把梳子递给他。马魁一边给闺女梳头一边念叨:“要是他们家住着不习惯,就回来,屋子都给你留着。”“爸,我天天都回来看您,就在隔壁,多方便啊!”“我这个当爹的不称职,我不在的那十年,你和你妈遭了太多罪。别家的姑娘上学念书,你得去挣钱养家,难为你了。燕子,是爸对不起你。”“爸,您别说这个,我现在不挺好吗?”
看着镜子中的闺女,马魁感慨万分地说:“我闺女真漂亮,以后成了人家媳妇儿,可不能再任性了。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很正常,不能老甩脸子,要多包容。”“行,我知道了!”“但是,更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老子就是不宰了他,也断了他的腿!”狠话放出来之后,转而又一想汪新在他们父女俩眼前的表现,说,“哼!我谅他也不敢!”“爸,您就放心,这就嫁在家门口,汪新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喊一嗓子,您过来给我撑腰。”
马魁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有点走神,手上便没了轻重。马燕疼得轻轻叫了一声。马魁忙问咋了。马燕说,梳子齿都快扎她头皮里了,还是她自个儿来吧。马燕接过梳子自己梳头。
马魁看着女儿梳头,想起她从小到大的过往,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都要嫁人了。你爸大老粗一个,好些个结婚的规矩我都不懂,要是你妈在就好了。闺女,你妈要是能看见,得多高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马魁想到了王素芳,想到了随着他命运颠簸的媳妇,心里又泛着苦水。
听父亲提到母亲,马燕止不住地悲从中来,涌出泪水。马魁忙连声安慰:“别哭,闺女,这大喜的日子,再把眼睛哭肿了,瞅瞅,这都赖我。”马魁说着,拿起手绢给闺女擦泪水。
小时候,父亲是多疼爱她呀。哭了擦眼泪,饿了喂饭,睡了抱着,摔了扶着,好吃的好玩的都尽着她。七岁的记忆很短,父爱很长;她缺失过父爱,他现在填补着……
春日的光,羞答答的,胆怯怯的,映照着铁路工人大院。大院外,鞭炮点燃了,噼噼啪啪作响。
左邻右舍齐聚在马魁家里,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老蔡媳妇向外面看了一眼说:“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汪新在蔡小年和几个男同事的陪伴下,走了进来,簇拥着他来到马燕房门口,汪新大喊:“燕子,开门!”
马燕穿着结婚礼服坐在床上,马魁和马健在一边陪着她。马健走到门边,对着那边喊:“想娶我姐,没那么容易。”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红包,马健笑嘻嘻地收起来喊:“算你识相!不过,红包开路这招儿,今天可不灵了!我问你仨问题,答得好,就给你开门。”
汪新笑了,竟然被这小不点小舅子为难上了,说:“嘿,你这小子,还来劲了。行行行,你问。”“第一个问题,你跟我姐头一回那啥,是啥时候?”“那啥是什么呀?”汪新顿时迷惑了,马燕也被傻小子弟弟整害羞了。“就是亲嘴!”
“你个臭小子,问这干啥?不告诉你,开门!”
“我有个提议,汪新答不上来,就罚他一百个俯卧撑,咋样?”蔡小年在一旁起哄说。“不行!这仨问题我和我爸想了一宿,必须回答!”马健说着,冲着马魁点点头,一副得逞的小样儿。马燕那张脸,羞得像极了含苞欲放的月季。
瞧着汪新难为情,蔡小年继续瞎起哄:“汪新招供。”“汪新招供,汪新招供!”伙伴跟着附和。“好好好,我招了。我在红阳站那会儿,有一回燕子来看我,正好赶上了下大雨,我俩被困在一个碉堡里,待了一宿。那晚上我跟燕子……呵呵,就那啥了。”“啥呀?”伙伴又起哄。“没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就碰一块去了。”汪新不自觉地想到当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头朝下坠入幸福和甜蜜里。
新房里传来马魁的吼声:“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爸,您别生气,婚礼完后,我就来负荆请罪。”汪新忙道歉。
“第二个问题,结婚后,你能不能保证,节假日、休息日把家务活给承包了?”汪新说:“这算啥问题,那必须的。干咱这行的,一走就好几天,家里都照顾不上。别说节假日、休息日,只要我在家,家务活都必须是我干!”伙伴齐声叫“好”。
这个答案让马魁很满意,他微微笑着,频频点头。“大家可都听见了,说话算话!”马健的表现像个小大人似的。
“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家里的钱,归谁管?”
“我们两家,就这么一个女领导,当然是女领导管钱。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还有奖金、补贴都归她,我就留个块儿八毛的零花就行了。零花钱,也得是你姐给,给多少算多少。”“行,算你过关!姐夫!”
马健开了门,汪新走进去,和马燕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红了眼眶。历经挫折,他俩终是等到了一个花好月圆。
汪新抱着马燕从马魁家出来,虽然只在一个院子里走,这段路曾经那么漫长而艰难。马魁走到门口目送闺女,汪永革则站在门口迎接儿媳。马魁和汪永革目光交会,神情复杂,他俩没想到还能和解成为亲家。
马燕回头望了一眼,带着眷恋;父亲含泪相望,带着不舍。
鞭炮声声,院子里喜气洋洋。汪永革家里,汪新和马燕跪在汪永革和马魁面前。马燕给汪永革敬茶:“爸,我给您敬茶了。”接过茶的汪永革,甚是激动。马魁的心情是五味杂陈,汪永革看了他一眼,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汪永革喝了茶,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了马燕:“好好地过你们的小日子,爸希望你们幸福。”“谢谢爸。”
汪新给马魁敬茶,两人对视片刻后,汪新说:“爸,我给您敬茶了。”马魁接过茶杯喝了,掏出一个同样沉甸甸的红包。汪新接过后,立即把红包交给马燕,她满脸开心地揣好红包。周围的人使劲鼓掌喊好。
“马叔,汪叔,给你们拍张全家福吧!”蔡小年笑着说。
于是,马燕和汪新站到汪永革和马魁身后,蔡小年按下了快门。
大院里播放着《花好月圆》的乐曲,婚礼热热闹闹地进行。台子背景板上写着“汪新、马燕结婚典礼”,下面张贴着大红的“囍”字。
台下摆了十张桌,马魁、汪永革、胡处长、姜队长等人坐在主桌前。老陆家、老蔡家、老吴家等坐在主桌旁边,其他桌也坐满了人。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齐聚,为了这个美好的日子。
汪新和马燕站在邻居桌前,给大家敬酒。主桌前,不断有人来给马魁和汪永革敬酒。这时,主持人小胡走上台喊:“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让我们有请新郎新娘的父母。”话刚出口,小胡就意识到说秃噜嘴了,连忙改嘴:“哦,是父亲,请父亲上台讲话,为新人送上祝福。”
在热烈的掌声中,汪永革和马魁嘀咕着。汪永革说:“老马,叫你呢,上台讲话。”马魁说:“按老例,你先说。”“行,那我抛砖引玉了。”说着,汪永革走上台。
汪永革接过话筒:“诸位来宾,诸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参加小儿的婚礼。今天,我很激动,也很感慨,我好福气。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好亲家、我的好兄弟马魁,感谢他养育了一个这么好的闺女。汪新,你要好好待她,做个好丈夫,做个好女婿,更要撑起这两个家来。”
汪新在台下点着头,马燕也被汪永革的话热了心腹,非常感动。
说到这儿,汪永革看向马魁:“老马,下辈子咱俩换换,我来吃苦,你来享福。”台下的很多人并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小年轻们更是瞎起哄,这辈子还没打够,咋还扯上下辈子了?汪新和马燕却是门儿清,父辈的恩怨让他俩在爱情路上吃尽了苦头、尝尽了心酸。
马魁脸上挂着些许笑意,活到这个时候,或许他和汪永革都懂了。
“最后,我祝愿两位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汪永革说完,把话筒交给小胡。小胡立刻亮着嗓子:“让我们有请新娘的父亲马魁同志上台讲话。”马魁走上台,接过小胡手里的话筒,敲了敲:“喂喂!”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马魁身上汇聚。
马魁望着大家,说:“大家好,欢迎大家参加我闺女的婚礼。在座的诸位亲朋,有很多都是看着我闺女长大的。都说闺女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是今天,我这棉袄让这小子给穿走了,这便宜可捡大了。但是,我又一想,我能陪闺女多久?早晚还得靠人家陪着,这么一来,心里宽绰多了。”
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马魁接着说:“汪新这孩子,是不错。这些年来,是大跨步地前进,在业务上已经很成熟了。不过,他身上的小毛病还是不少,还需要继续进步。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会一如既往地监督他、帮助他。”
马魁打住话,盯着汪新,郑重地说:“老实说,这些年,我一直阻拦你和燕子,那是认为你还不够优秀,娶我闺女,还不够格。”
“马叔,那现在汪新够资格了呗。”爱起哄的蔡小年,不放过任何一个时刻,带着一众伙伴发问。
“凑合吧!昨天还是师傅,今天变成岳父,没承想他还真喊我一声爸!这也是缘分哪!汪新,做一个合格的铁路警察不容易,风餐露宿的,一年到头不着家。燕子,往后汪新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得把这个家撑起来,得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不能拖后腿。”
看到闺女眼神坚定,冲他点头,马魁笑了:“这俩孩子,打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现在,终于走到一块了,我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从今儿起,我们两家各添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盼着你俩好好过日子,让我们两个老父亲放心,你们就算尽孝了。最后,我要感谢今天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酒有的是,大家可要敞开了喝,喝不好,我找你们算账!”
在台下的一片哄笑声中,蔡小年张开嗓门高喊:“马叔,您放心,我们保证,把酒都喝光了!”
欢声笑语,满满一院子。说是天作之合,一点也不过分,看上去百分百般配,所有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到处洋溢着喜气。
马魁看着汪新和马燕幸福的模样,感慨地久久望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很欣慰地笑了。
天高云淡,秋色渐浓。汽笛声传来,蒸汽机车吞吐着白色的蒸汽,缓缓地驶入宁阳火车站的车库……
一台内燃机车从车库里冲了出来,拉响了汽笛,掀开了新的序章。汽笛声中,内燃机车飞驰着,飞过收获的原野。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北方的山山水水、林植草木,皆比往年早了一点儿披上了秋天的颜色。时代,是真的进步了。在伟大的变革中,在历史的进程里,就算是普通而平凡的人,都在努力拼搏,为时代定义。
三十五岁的汪新已变得成熟稳重,他巡视到软卧车厢连接处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喂,你听不见我说话吗?喂,喂喂……”汪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姚玉玲正擎着大哥大寻找信号。她烫着大波浪卷的发型,背着精致的小挎包,穿着很时髦。姚玉玲望见汪新,迟愣片刻,笑了笑:“真巧。”汪新也笑了:“还真是你,我说这声音咋这么耳熟。”“还能记得我的声音,咱们没白认识一场。”“这一晃小十年没见了,你去哪儿了?”
姚玉玲告诉汪新,她在哈城做生意。汪新感慨万千,怎么都做起生意来了。他身边的人好像都很热衷于生意,纷纷加入了做生意的大军。姚玉玲说:“有钱不赚,那是傻子。”汪新听了姚玉玲的话,顿时无语。姚玉玲找补了一句:“我没说你,别误会了。”说着,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汪新。汪新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姚玉玲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瞄着汪新问:“对了,你和马燕怎么样了?”汪新说:“结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得恭喜你们。”说这话时,姚玉玲心里有点儿泛酸水。
聊了几句,汪新托词还有事,姚玉玲让他去忙,她去休息了。姚玉玲掐灭了烟头,走进软卧车厢。望着姚玉玲的背影,汪新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汪新回到马魁身边坐下,还在琢磨姚玉玲咋变得都不认识了。马魁冷眼瞧着他说:“你这一泡尿,可够长的。”汪新说:“碰上熟人了,姚玉玲,唠了两句。”
“这倒是个新鲜人儿。”“爸,姚玉玲她……”
马魁打断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工作上咱们是同事关系!”汪新感慨地说:“师傅,姚玉玲可不是以前的姚玉玲了,她鸟枪换炮,大变样了。当了生意人,手提大哥大,抽外国烟,坐的还是软卧!这软卧是能随便坐的?得有符合国家规定的证件,或者有介绍信,她一个生意人,哪有这个资格?她这套路数,挺神道。”“后悔了?当初你要是娶了姚玉玲,你现在不也能揣大哥大、睡软卧了?”“就是不娶她,我也能睡软卧。”“人家是躺下安安稳稳地睡,你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地蹭地方睡,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有什么呀?我才不羡慕。”
“但愿吧!”作为一个父亲,马魁可不会忘记,汪新曾为了姚玉玲伤害过他闺女。
“我就是跟您说说姚玉玲的情况,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汪新委屈地说。马魁一本正经地说:“没教训你,我是替你惋惜。”汪新还想说几句,就看到老瞎子跑了过来,发疯似的喊叫:“她跑了,她跑了!赶紧抓人,抓人啊!”
马魁快步走着,在乘客中搜索寻找着。汪新也在一节节车厢里穿行,他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乘客,尤其是女乘客的脸。小胡带着一个乘警快步走来,一位中年女乘客伏在桌上,小胡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小胡,小胡仔细地打量着她。
马魁和汪新一路巡查,不放过车厢任何一个角落,却都一无所获。
在车上搜寻无果,眼看火车就要在前面的小站停车了,马魁只好给汪新和小胡布置了任务,三人各自在自己的区域范围内查找。
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马魁率先下了车,乘客也纷纷下了车。小胡带着其他三个乘警盯着下车乘客。汪新去了出站口,他重点盯着出站的女性乘客。无论马魁他们怎么努力,依旧没有发现一丝线索。
火车重新启动,开出了小站,马魁、汪新、小胡及乘警回到了车上。
餐车里,老瞎子站在桌前,身体随车晃动着。马魁和汪新刚一进来,他连忙问道:“抓住了?”马魁沉默片刻,说道:“我们搜查了大半个火车,没看见你说的那个人。后来,赶上车到站,我们下去找,还是没找到。”
这样的结果,让老瞎子难以接受,他高声喊道:“没找到是你们眼睛瞎了!刚才,她就在车上!就在车上!”
火车晃动,他没站稳,险些摔倒。马魁上前扶住了他,他猛地推开马魁,马魁一个趔趄。汪新忙扶住马魁,望着老瞎子说:“您别只怪我们,也可能是您弄错了!”
汪新的话让老瞎子愤怒至极,他咆哮着说:“我没错,我敢押上这条命!是你们太废物了,你们都是废物,废物!我的老天爷啊,你要了我的命吧!”说着,老瞎子瘫坐在地上。
马魁把老瞎子扶起来,让他坐在桌前。过了一会儿,马魁看着脸上挂着泪水的老瞎子,轻声问道:“老伙计,你好点了吗?”老瞎子不说话,汪新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口水吧!”老瞎子没动,过了许久才轻声地说:“我没说错,她出现了,她真的出现了,快三十年了,我终于等到她了……”
老瞎子脑海里,不断闪现他在这趟火车上碰到刘桂英的情景……
听了老瞎子的讲述,马魁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女贩子呢?”沉默良久,老瞎子说道:“那是一九六三年,就在这趟火车上,我闺女被她拐走了。当时我恍恍惚惚看见她的下巴上有一块黑斑。让我最难忘的,是她身上有一股馒头味,是那种碱特别大的馒头味,除了碱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特殊味道。我为了寻找这个味儿,在这趟火车上待了三十多年了。”
马魁和汪新望着老瞎子,深深地被他这份坚持和不可思议的父爱感动了。
老瞎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这双眼睛就是闺女丢了后,上火哭瞎的。这三十多年来,我吃在这趟车上,睡在这趟车上,就是盼着老天爷会让我碰到我闺女,盼着能找到那个人贩子,把我闺女救回来。”
“您闺女,当年多大?”汪新问。“那时,她才两岁,穿着粉色的小裙子,长头发马尾辫,扎着红头绳。三十多年了,她已经三十四岁了,模样都变了。”老瞎子感慨地说道。
“都三十多了,应该成家了,可能都有孩子了,是不是,师傅?”汪新笑着问马魁,马魁点点头。老瞎子一听,也笑了:“那她就有人捧着了,有人护着了,能活得暖烘烘的。”汪新急忙说:“是呀!所以说,您得放宽心。”
老瞎子笑着,转瞬,笑容消失了:“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她会不会已经……我的闺女,我的闺女!”老瞎子哭了起来。汪新赶紧安慰道:“叔,您别哭了,我相信您的闺女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老瞎子哽咽着说:“吉人自有天相?”“您想啊,人这辈子都是公平的,您闺女小时候受了苦,长大了不就享福了吗?”“你这话说得在理,我闺女一定能活得好好的!”
汪新语气坚定地对老瞎子说:“叔,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个人贩子,把您闺女找回来。”老瞎子淡淡地说:“但愿那时候我还没死。”汪新给老瞎子打气:“您就好好活着,等到那一天。”老瞎子点点头,马魁默默望着老瞎子,心里不是滋味。
师徒俩下车后,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汪新看着马魁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爸,您这脸色不太好看,哪儿不舒服?”
马魁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没事闲的?”“我关心您,您有心事?”“瞎关心什么?想你自己的事儿。”“下了车,您一句话不说,脸跟上了霜一样。”“眼看着人贩子从眼前溜走了,能笑得出来?”
汪新琢磨了一会儿说:“咱们好几个人一顿搜,连影儿都没摸着,您说能不能是他弄错了?”“我相信他。”“他就靠一个鼻子,能闻准吗?这也太神道了。”“你要是瞎了眼睛,就知道鼻子有多好使了。”“那人贩子跑哪儿去了?”
“净问废话,我要是知道,不早把她逮住了!”
汪新一看马魁的脸色,觉得再问下去肯定会被教训。于是不再说话,俩人继续保持沉默地往家走去。
秋风瑟瑟,大街上,人群中,小温州夹着手机包,擎着大哥大边走边打电话:“货款不急,咱们这些年能脚踩浪花扭腰撅腚,还不掉下去,靠的不就是‘诚信’那俩字嘛……行,这事定了,等见面喝茶。”说完,他站住身,抬头望去。
他刚要往“新燕商贸”走,电话又响了:“货款不急,咱们这些年能脚踩浪花扭腰撅腚,还不掉下去,靠的不就是‘诚信’那俩字嘛……行,这事定了,等见面喝茶。”
他挂断电话走了进去,马燕正在帮一个女顾客试鞋,看到他,招呼了一声:“哟,黄老板!”“先忙生意。”“那您稍等。”说着,马燕继续帮女顾客试鞋。
小温州环顾着小店,货架上摆着各式皮包和皮鞋,展示柜里摆着各式纽扣。
试了半天,女顾客说:“我对这鞋的款式,还是不太满意。”马燕爽快地说:“不满意就不要买,您再看看其他的。”“再说吧!试了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马燕笑着说:“这有什么,您就是把店里的鞋都试了,最后能选到自己喜欢的,我也高兴呀。”“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没事,您再去别人家看看,要是没有相中的,就再回来。”“行。”说着,女顾客换上自己的鞋。
女顾客走到店门口,突然站住身说:“对了,那双鞋可以买给我妈穿,她应该能喜欢。”“老人家穿多大码的?”“36码的。”
马燕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鞋盒:“这就是36码的,您拿回去,给老人家试试,她要是没看好,可以退货。”女顾客笑了:“太好了,在你这儿买东西,放心。”
马燕笑着给女顾客开票结账,随后她把女顾客送到店门口:“欢迎再来。”
送走女顾客,马燕对小温州说:“黄老板,坐。”
小温州目睹了马燕卖鞋的全过程,他由衷佩服道:“以退为进,你这招是孙子兵法呀!”马燕笑着说:“我可不懂什么兵法,就知道以诚待人,将心比心,保准错不了。”“千般本事,不如一招鲜,有这个‘诚’字就够用。”小温州坐在椅子上,马燕给他倒水:“黄老板,您这是从哪儿来?”“我从温州来会几个朋友。”“是找商机吧?”“顺便的事。对了,生意怎么样?”“还不错。”
马燕递给小温州一杯水,小温州接过水说:“那就好,你阿爹还埋怨我吗?”
马燕笑了:“都是哪年的事儿了,他早不管了。”“好好干,争取搞个大门市,脸上闪光光。”“那还得靠您多帮忙。”“自家人别说客气话,我和你阿爹的交情,那是顶呱呱,深着呢!他身体怎么样?”“都挺好的,有点小毛病。”
小温州喝了一口水:“好几年没见着了,别说,我还挺想他老人家的。”“那今晚到家里吃饭,你们好好唠唠。”小温州犹豫片刻,说:“算了,还是等他退休后再说。”“为什么呀?”“我一见着他,就心发虚腿发软,浑身冒冷汗。等他退休了,不当警察了,我就轻快多了。”“您可笑死我了。”
这时,大哥大响起,小温州从包里掏出大哥大,对马燕说:“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赶紧去忙吧!”
小温州一边朝外走,一边接听电话:“赵经理,您好啊,我这儿没事,您尽管吩咐……”
生活就是这样忙忙碌碌,不分四季地南来北往。
马魁和汪新拎着包匆匆下楼,汪新一边走一边叨咕:“刚回来,屁股蛋子还没坐热,又得走,还不让人歇脚了。”“这是叫苦了?”“我是陈述事实。”“你要是不放心你爸,可以跟领导请假,他要是不给假,我替你说情去。”“我还不放心您呢!”“我用得着你照看?”“咱们这回办的是毒品案子,毒贩子,可不是好对付的!”“我可以带别人去。”“就怕都没我用着顺手。”“整得还非你不可了。”“本来就是。”
说话间,师徒俩走到居民楼外,马魁嘱咐汪新:“这样,你去跟马燕打个招呼,我去队里再跟领导碰碰案子,咱爷俩火车站见。”汪新点点头,这时老蔡的声音传来:“哟,这是又要出门?”
马魁和汪新抬头望去,老蔡站在自家阳台上,朝楼下看。
马魁望着老蔡说:“老蔡,你没事儿总盯着外面干啥?都成哨兵了!”“老马,你得感谢我,前两天我还喊走了一个小偷。”老吴从阳台探出头,反驳老蔡:“人家不是小偷,是捡破烂的!”“那不也是捡咱楼里的东西?”“行,往后把不用的破烂,都塞你家里!”“那你得给我换个大房子!”
马魁无心听老蔡和老吴的嘴官司:“你俩慢慢唠,我们走了。”俩人见马魁走了,也随即进了屋。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众乘客纷纷朝外走去,拥挤不堪。
马魁和汪新缓缓地跟在人流中,只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喊:“借个光!借个光!”马魁和汪新回头望去,只见牛大力夹着大哥大包,向他们挤来。
“大力,我们在这里。”汪新喊着。“哎哟,我的娘呀!可找到你们了!”牛大力满头冒大汗地说。
马魁瞪了汪新一眼:“汪新,咱来了,你跟他说干啥?”“想他了,寻思着顺道看看他。”“那你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点小事儿,不用汇报吧?”说完,汪新又朝着牛大力挥手:“大力,你别急,咱们外面见!”
牛大力开着小轿车,开心地说:“怎么样,深圳变化大吧?”汪新坐在副驾驶位说:“没你变化大,大力,你这车是花多少钱买的?”“别谈钱,俗气。”“那你还赚钱?”“悄没声地赚,就不俗气了。”
汪新笑了,望向马魁:“爸,您看大力,这回可是牛气冲天了!”马魁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始终没言语。
“BENZ没开上,还得加油!”牛大力说着,加大油门,加速朝前驶去……
深圳的一处老旧居民楼外,在夜幕下,静悄悄的。
马魁和汪新带着两个便衣警察走进楼里,另外两个便衣警察站在楼外,盯着二楼的窗户。他们顺着楼梯轻手轻脚地来到二楼,房门突然打开,马魁和汪新等人擎着手枪冲了进去。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猛然惊醒,他的手刚伸进枕头下,汪新敏捷地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按住他枕头下的手。马魁和另外两个便衣警察上前擒住他,枕头掀开了,下面压着一把手枪……
深圳的街上,人潮川流不息,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阳光依然很炙热。
马魁和汪新默默地走着,汪新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马魁望着汪新:“咋愁眉苦脸的?”汪新没精打采地说:“好容易逮住个毒贩子,可是他也是单线联系的,哈城那边还是两眼一抹黑。”“不管咋说,咱们把他们在这边的交易线给切断了,也算没白忙活。”“也只能这么想了。”“回去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汪新一听,急忙说道:“牛大力还说,请您喝酒。”马魁摇摇头:“算了,别让他破费了。”“可咱们大老远过来,就在车上跟他照了个面儿,临走咋也得招呼一声吧?咱们要是悄没声地走了,那成啥事了。”“行,就让他再嘚瑟嘚瑟。”马魁明显话中有话地答应了下来。
一家高档饭店的包间内,牛大力宴请马魁和汪新。一进门,马魁打量着包间摆设。“马叔,这馆子可以吧?”牛大力望着马魁问道。马魁没说话,汪新却说:“大力,你整这么大排场干啥?不是糟践钱?”牛大力操着广东腔说道:“你们都是我贵客中的贵客,必须好吃好喝好招待,再说了这点小钱儿算啥?洒洒水啦。”
说话间,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说:“牛总,菜我都点好了。”牛大力大手一挥:“走起!”小伙子毕恭毕敬地问:“好,那我是等您,还是回去?”“回去忙吧!”“那您有事就call我。”小伙子说完走了。
马魁没听懂广东话,不解地问:“靠你?”牛大力擎起大哥大包,解释说:“就是给我打电话,洋词儿。”“大力,他是谁?”汪新问。“我助理,来,咱们坐下唠。”说着,牛大力又朝向马魁,尊敬有加地说:“马叔,您坐主位。”“我可没钱,上不了这台面。”“又开玩笑。”说着,牛大力一把把马魁按在主座上。接着,他又对汪新说:“汪新,咱俩一左一右护着马叔。”
一番笑谈中,饭菜摆满桌。
牛大力擎着一瓶高档白酒说:“这事闹的,我特意备了一瓶好酒,你俩还不能喝。”“没办法,公事在身。”“可我不能不喝。”“都是自家人,没那些说道。”“那咱们就以茶代酒,这瓶酒给马叔拿回家喝。”
马魁见牛大力和汪新唠得火热,本不想插嘴,但他一听牛大力的话,没好气地说:“你可拉倒吧!我这嗓子眼儿不认得金贵东西,喝不进去。”“马叔总是这么幽默。”牛大力说着,给马魁和汪新倒茶。
“我自己倒。”汪新刚伸手就被牛大力推开:“老实坐着。”汪新笑了:“这动静都不一样了,真是底气十足。”
牛大力擎起茶杯说:“菜齐了酒满了,那咱就开席吧!多了不说少了不唠,热烈欢迎马叔和汪新来深圳。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推门进屋脱鞋上炕,咋地都行。小牛我没大本事,吃喝保证管到底。来,干杯!”“大力,你是不是没睡醒?我们都要走了,你这套嗑也不对路。”“这本来是你们下车迎宾宴的嗑,没想到你们急着办案,饭没吃成,我这套嗑也没用上。眼下你们要走了,我这送别嗑还没想好,只能拿这个先顶上了。”
马魁一听,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大力,你真是太可爱了,马叔是真喜欢你。”汪新也乐了:“不管啥嗑,是实心儿话就行。我说大力,你这嘴皮子练得挺溜,都跟蔡小年有一拼了。”“他那算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套嗑,我这嘴一张开就不重样。不信你叫他过来,我都能把他的嘴唠瓢了!好了,不瞎白话了,我先干为敬!”说完,他把茶一饮而尽。
马魁和汪新也把茶当酒,一口干了。
牛大力见状高兴坏了,他招呼道:“来,咱们开造,先把这佛跳墙整了。”
一番大吃大喝之后,牛大力问道:“菜味儿行不?”“那还说啥了。”汪新说着,瞄着马魁。
马魁看着牛大力说:“马叔我借大力的光喽。”“马叔,汪新,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是我最亲的人,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大力,大伙都惦念着你。”“他们都挺好的?”“都好。”
牛大力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对了,小姚有信了吗?”师徒俩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牛大力一看俩人的反应,顿时明白了。他苦笑着招呼马魁和汪新吃菜。
从饭店出来,师徒俩和牛大力告别。牛大力坚持要送他俩,被马魁拒绝了,牛大力只好一个人开车走了。马魁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让司机紧随其后。
汪新坐在出租车里说:“我说您咋不让大力送咱们,看来您还是不信他。”“打肿脸充胖子,他也不是头一回了。”马魁说道。“爸,大力的生意真做得不错。”“你看着了?”马魁这一问,汪新顿时哑口无言。
牛大力在小巷子里一处老旧房子外停下车。只见他下了车,夹着大哥大包朝一家名为“摇啊摇商贸有限公司”走去。
牛大力进了屋,刚在一张破桌前坐下来,就看到马魁和汪新紧随而至。牛大力愣住了,那个助理小伙子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马魁一脸严肃地不说话,打量着屋内陈设……
牛大力站起身,望向助理吩咐:“瞅啥呢?这是贵客,赶紧沏茶!沏好茶!”
马魁走到牛大力近前,语重心长地说:“大力,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人得实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能虚里冒套硬装能耐梗!这一照面,白白话话,吹吹嘘嘘,顶数你最能!可你瞅你待这屋,还商贸有限公司,还有助理,车是租的吧?那包里装的是砖头吧?那一桌子酒菜,是咬着后槽牙点的吧?大力,你这心就不慌吗?屁股不觉得扎?”
马魁的一番话,说得牛大力耳热,他和汪新在边上沉默着。
见牛大力低头不语,马魁继续说:“大力,你能来接马叔能请马叔吃顿好的,这是一份厚情义,马叔谢谢你。不过马叔还是盼着你能踏踏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做事!”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钱包,又看了看汪新:“你也掏点,这顿饭不能让大力一个人花钱,咱多少得给他回点本。”
牛大力刚要张口拒绝,又听马魁说:“都明晃晃地摆在这儿了,还说啥?”
这时,只见房门像是被冲开了,七个人从门外拥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张口就问:“牛总在吗?”其他人也说:“我们找牛总,牛大力!”
牛大力刚要说话,马魁朝他一摆手,牛大力闭上了嘴。马魁望向来人问:“你们都是干啥的?有事跟我说!”
有人问马魁:“你是牛大力?”“你们找牛大力干啥?他得罪你们了?我告诉你们,有仇有怨找警察处理,寻私仇打人可是犯法的!”马魁警告道。“别仗着人多就呜嗷喊叫的,我们可不怕你们!”汪新瞪着那帮人道。
七人中领头的那人一听,这误会大了,急忙解释说:“这说哪儿去了,你们弄错了,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最近货源比较紧张,我们听杨总说,牛总这儿有货就赶紧过来签合同。”
听到这里,马魁和汪新顿时无语,牛大力急忙上前:“我就是牛大力,杨总说得没错,我这儿确实有货。”领头的那人大步上前,握着牛大力的手说:“牛总,货钱我们都带来了,只要货没问题,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包了!”那人话音一落,其他人纷纷朝牛大力拥去,把他围了起来。
牛大力被人围着喊:“都别着急,一个个来。”
马魁望着这个场面,满脸喜色。汪新伸着脖子对牛大力说:“大力,你忙你的,我们先走了。”他扭头对马魁说:“爸,咱走吧!”
马魁瞅了瞅汪新,又望着牛大力,高声喊道:“大力,稳当点儿!”
“马叔,您就放心。”牛大力喊了一嗓子,又被人挤走了,“大家先不用掏钱,看完货再说。一堆嘴冲着我,我先跟谁说呀?都别堵着了,给我留道缝透口气。”
从大力的办公室出来,马魁和汪新满面笑容地走在深圳的街上,望着这日新月异的变化,心里有了希望和奔头。
秋天的傍晚,光晕变得异常柔软。
马魁正在厨房切肉,马燕回来了。已经三十四岁的她一进屋,就爽朗地问道:“爸,您回来了,去深圳顺利吗?”
“还行。”“您都连轴转了多少天了,赶紧歇歇,我来弄。”说着,马燕洗了把手,就上手夺菜刀。马魁躲过她要来拿刀的手:“油渍麻花的,我都沾上手了,你把豆角择了。”“行。”马燕一边择豆角,一边说:“爸,我前些天碰上小温州了。”“那小子,横着走了吧?”“没,脚印儿溜直。他还紧着打听您,说想您了。”“挂嘴上有啥用?虚里冒套的。”“他是怕您不敢来。爸,您当年是怎么吓他的?都留下病根儿了。”“你把他揪过来,我给他治治!”
马燕看着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是这样,店里不是雇了个人帮我打替班嘛,我这一算账一年得发出去不少工钱。要是我一个人干就能省下这些钱来。”“蹬鼻子上脸。”一听闺女的话,马魁立刻沉下脸。
马燕见父亲变了脸,但她仍要不吐不快:“爸,我的心已经不在班上了,就是逼我干也干不好。再说了,牛大力您也见着了,他干得多好。我这脑瓜不比他灵?”“我就说在深圳,汪新咋把牛大力给叫来了,原来全是给我看的!”“也不能这么说,他也想见您。”“你别光瞅人家眼下的好就忘了他之前混成了啥样子,做生意今儿个站板凳上,明儿个说不定就一脚踩空掉下来,摔个骨断筋折!”
“爸,眼下形势越来越好,我相信只要我一心一意做买卖,坚持住,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把小店开成大店。然后再开分店,一家一家开,早晚有一天这满大街上到处都是我的店。”马燕说起生意经,说起她的美好愿景,整个人都透着光亮。
见父亲不吭声,马燕上前抱住马魁的胳膊撒起娇来:“爸,您就放手让我去干吧!能不能听我的做一个听话的爸?您也上了年纪了,以后指着闺女,闺女赚钱,养您老不好吗?”
“你就是说破天也不好使!”马魁甩开马燕的手,走了出去。
父亲如此顽固不化、软硬不吃,马燕欲哭无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家里。
汪新坐在床上,一边泡脚一边看着她。
马燕坐在桌前,拿着笔:“我都是奔四十的人了,还做不了自个儿的主?想想都可气。”“哪有,明明才三十出头。”“你瞅我像三十多?”“没,也就十八。”“马屁都不会拍,拍过头了。”“主要是马性子太烈,平常不敢练手。” “你说谁?”汪新笑了,指了指脚盆说:“给我添点热水。”
马燕起身提起暖壶,来到汪新近前:“我就问你,你信不信我能把买卖干好?”“牛大力都行,你差啥?我坚决相信!”“那我今晚写好辞职报告,明天就去辞职!”“可是万一把咱爸气个好歹的,咋办?”“能够吗?”“他那气性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父亲,马燕沉默了。汪新提醒她道:“倒水。”她给脚盆里添着热水。
汪新继续说道:“燕子,我觉得你还是再做做咱爸的工作,别为了这事再闹得你爷俩不痛快。”“我也不想惹他不高兴,你瞅瞅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答应。”“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你得有耐心。”汪新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声哀号:“哎哟,妈呀!烫死我了!”马燕慌了神,忙扔了保暖壶。
隔日,马燕去找父亲,见他坐在沙发上正在给皮鞋上油。马燕一边拿着笤帚扫地,一边说:“爸,您这鞋穿太久了,抽空去我店里给您换双新的。”“花那钱干啥?穿着舒服就行。”“等我这买卖做大了,包您天天穿新鞋。”“用不着,怕磨脚。”
马燕岔开话题说:“爸,我得多挣点钱,等您退休了带您出去旅游,国内游、国外游,想去哪儿游,就去哪儿游。”“我哪儿也不想去!”马魁瞄着闺女,知道她又要在自己面前耍心眼子。“那您想吃啥喝啥?我不得给您买呀?”“我啥也不想吃!”“这嗑没法唠了!”马燕拿着笤帚撮子进了厨房。“那就不唠,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要是把铁饭碗折腾没了,就得饿死!”
听父亲这么说,马燕从厨房折回来。她走到马魁身后给他按摩肩膀说:“不是还有您呢!有我爹在,还能亏了我?”“那等我死了呢?”“净说晦气话,快呸呸呸!”“有这闲工夫,多琢磨琢磨生孩子,那才是正事!”“这不是不敢生嘛!”“怕啥?”“生孩子养孩子,不都得拿钱顶着?”“谁说的,咱家没钱照样把你和你弟弟养大了!”“我不是想养得更好嘛。”“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妈亏着你了?”“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地冤枉人。”
马魁不想跟闺女再唠下去,他狠心说道:“马燕,我就一句话,你要是敢辞职,咱俩就当谁也不认识谁,这辈子没照过面!”“您舍得吗?”马燕说着,继续给父亲按摩,马魁气得推开闺女,提着皮鞋就走。
父女俩又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马燕一到家直接冲进了卧室,躺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汪新站在一旁哄着:“咱爸说的都是气话,你咋还当真了?”“气话也扎心。”“好了好了,先把饭吃了。”“吃不进去!”“那嚼两口,行吗?”
马燕蹬了汪新一脚说:“扯皮你最能耐!有本事你把咱爸拉到咱们小分队里来!”“你都不行,我能好使?这不是难为我?”“我不管,生意上你帮不上我的忙,家里事你必须得伸把手!要不我就不吃饭!”在父亲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她得在汪新这里找补一下,连带着威胁上了汪新。
一听到老婆要绝食,汪新眼珠一转,顿时来了灵感,他如此这般地对马燕说了自己的想法,马燕一听,乐了。
晚上,马魁正在卫生间洗衣服,见汪新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马燕突然病了。马魁有些不相信:“真病了?”汪新一脸担心地说:“还病得不轻!”“啥病?”“不吃不喝卧床不起,小脸儿煞白都抽抽了。”“那就饿着,我看她能挺几天。”
“都说虎毒不食子,看来这话也不准。”汪新察言观色地刺激马魁。“你们这把戏,也不是头一回玩了,好好演,让我看个过瘾!”马魁说着冷笑一声,拧干衣服,走出卫生间。
汪新也笑笑不语,对付老狐狸得使连环计。
马魁刚在卧室眯了一会儿,就听到儿子在客厅里紧张地呼叫:“爸,我姐真病了。”马魁穿着外衣从卧室里出来,望着已经十七岁的马健,只听儿子又说:“爸,姐好吓人,我跟她说话她一声不吭。”“就是不认人儿了呗?”“不知道认不认识,瞧着怪可怜的。爸,我姐她到底咋了?”“耍小性子。”“为啥事儿?”“少操没用的心。”“这是咱家的事,我就得管!”“这倒是句爷们话。”“爸,您快跟我讲讲。”
爷俩便开始唠起来,马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儿子。爷俩越唠越投机,马魁看着面前的儿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秋风凌乱,马魁和汪新走在街上。汪新观察着师傅的神色,然后说道:“开了半天会,一丝线索都没有,可愁死人了。”马魁沉声说道:“靠人不如靠己,有空咱们还是得多跑跑。”
汪新站住脚步,望着马魁,犹豫地说:“对了,爸,我得给燕子买点药去。”“啥药?”“治厌食的。”“她几顿没吃了?”“两天了。爸,我去了。”
看着汪新离开,马魁冷笑连连。
马魁通过房门门镜,看到汪新搀着汪永革从家里走出来,他也打开门往外走。“爸。”汪新叫了一声。马魁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跟汪永革打招呼:“老汪,这是遛弯去?”汪永革笑着点点头。马魁问:“我是谁?”“老马,亲家。”马魁一听,笑得哈哈的。
汪新说:“全家人我爸谁都能忘了,就忘不了您。”“是我老马有福气。”
“爸,您这是去哪儿?”“去朋友家串个门。”
汪新伸手欲关门,马魁阻止了:“我关,你俩赶紧走吧!”
汪新笑了笑,有意抬高声音:“爸,您一定要把门关严了,燕子在屋别进坏人!”“我看你就是坏人!”汪新笑着搀着汪永革下了楼,望着他们的背影,马魁说:“小心走路,慢着点儿。”马魁望向汪新家半掩的房门,琢磨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马魁朝客厅的周围望了望,茶几上摆着几个苹果,有一个苹果咬过几口,牙印看上去挺新的。
卧室门半掩着,马魁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卧室,马魁就看到闺女蒙着被子躺在床上。马魁伸手掀开被头,马燕的脸露了出来,只见她闭着眼睛,头发凌乱,面色煞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马魁冷眼瞅着说:“这脸上抹粉了?”马燕闭眼不说话。“话都说不了了,嘴病吗?”“没力气。”马燕虚弱地回了一句。“那也是自己作的!这戏还越演越长进了,接着演!”
马魁说完抬脚就走,他走到门口时,站住了,回头说:“对了,你有件驼色毛衣在我那儿,还要不要了?”“不要了,怕是穿不上了。”“我看还挺新的。”“到时候,收拾收拾,一块烧了吧!”“什么玩意!”马魁气哼哼地走了。
马燕听见父亲关门出去的声音,不禁偷着乐了。
片刻,外面传来开门声,马燕睁开眼,用手抹了抹脸,下了床。
马燕哼着歌,从卧室走到客厅,她拿起茶几上之前啃了几口的苹果吃了起来。这时,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她朝卫生间看去,叫了一声:“汪新?”
卫生间门开了,马魁走了出来,马燕拿着苹果呆住了。
马魁看着闺女:“本来想走,让尿给憋回来了。”马燕呆呆地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瞅我干啥?接着吃,可劲吃,吃完了我给你买,管够!”说罢,他顺手关上门走了出去。
被父亲当场戳穿,马燕气恼地把苹果往茶几上一扔,走进屋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汪新的妙计前功尽弃。他坐在床上,气得直拍大腿:“你说你,着急下地干啥?再等等多好!”马燕坐靠在床头说:“我听见开门声和关门声,以为他走了,万万没想到啊!”“你是你爸的亲闺女不?他那些弯弯绕绕,你都忘了?”“主要是防不胜防。”“这话没错,能跟他掰手腕的,也就得我。”“那你赶紧想想,下一步咋办?”
见汪新迟疑,马燕继续说:“你可是刚说过,你能跟他掰手腕的。”“可是,掰上了,也不保证能赢。”“我不管,说到就得做到,这事儿就靠你了,办不成,这笔账我记你一辈子。”马燕又威胁上了汪新,汪新一脸无奈地说:“一来这动静,就是油锅,我也得跳呀!”马燕一听汪新的话,愁眉舒展。
日子如常,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马魁走进厨房,从水槽里拿起一条鱼,收拾起来。汪新走进来:“爸,今晚炖鱼呀?”“等炖好了,盛一盘回去,你爸最爱吃我炖的鱼了。”“行,今晚有口福了。”“过来啥事?”“想跟您唠唠案子。”“哪个案子?”
汪新没回答:“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孟叔的闺女还能找到不?”“不管能不能找到,都得找。”“其实,我特心疼老孟叔,那么大岁数了,眼睛还瞎了,摸摸索索地把着火车盼闺女,盼了几十年了,可还是盼不着亮儿。”
“是个命苦的。”想到老瞎子,马魁也不禁叹气。“您说,要是哪天老孟叔找到闺女了,他得乐成啥样?”“不好说,千般滋味吧!”“但有一条是保准的,他闺女不管长成啥样,不管是干啥的,他都不会在乎的。”
听到这里,马魁算是听出味儿来了,扑通一声,他把鱼扔进水槽里。“爸,我说得没错吧?”汪新看着马魁,想着马燕的话,他怎么着也不能退缩。马魁看着汪新,一把抓起菜刀,汪新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干啥呀?”“切葱花!”“爸,我通过老孟叔找闺女这个事,想明白一个道理,人这辈子得知足,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马魁神情冷峻地朝汪新挥起菜刀,汪新又往后退了一步:“又要干啥?”“剁鱼!”“鱼还用剁?”“对,多余!”说罢,马魁抓起鱼,手起刀落。
汪新斗不过马魁,只能借故狼狈地落荒而逃。他心情沮丧地来到马燕店里,摆弄着陈列的鞋子,对马燕说:“媳妇,我是真没招了,你就别逼我了!”
马燕站在收银台里没理他,对着账本敲着计算器。汪新可怜兮兮地看着马燕说:“他都跟我动刀了!我挨刀不怕,你咋整?”“我也不怕!”“我看还是等等再说。”“等我老得掉渣?我就是想不通,咱爸是警察,办案子得公平公正,在家那也得公平公正,不能仗着是长辈就说啥是啥!还是那句话,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能全听他的。”马燕气呼呼地说,把计算器敲得噼里啪啦响。
汪新沉默着,看他不说话,马燕问:“你咋没动静了?”“媳妇,你这话讲得好。”“哪句呀?”“又来招了!”说着,汪新就把自己从媳妇话中得到的新灵感,想到的新鲜招数,一一讲给媳妇听。
夫妻俩一合计,当晚就找上了马魁。
客厅里,汪新和马燕坐在沙发两头,等马魁走过来,马燕拍着中间座位:“爸,您坐。”马魁放眼瞧着说:“这是玩上左右夹攻的战术了?哼!我还怕你们不成!”说罢,他抱着膀子坐到沙发中间。汪新和马燕相视一笑。马魁瞥了他们一眼:“有招赶紧出,我候着呢!”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爸,您总教导我们,不管啥事都得讲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听着闺女、女婿一唱一和,马魁闭着眼睛说:“更不能没理辩三分!”
马燕正视着马魁说:“好,咱就辩辩理。这么说吧!您是警察,办案抓人得有凭有据,不能说抓谁就抓谁吧?”“废话!”“我看也是废话,咱爸是天下最公平公正的人。”汪新的马屁拍得响。
“爸,那您对外人一碗水端平,对家里人也得不偏不倚吧?”一听闺女说这话,马魁睁开眼瞄着马燕。“燕子的意思是说,有事儿得大家一块商量,不能一张嘴堵住所有嘴,不让人说话。”汪新补充说。
“爸,我觉得对于我辞职的事,咱们家应该公平公正地投票表决。”“投票好,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咱家人全算上总共五口,我代表辞职,爸您代表不辞职,另外三人举手投票表决。”
听着这两口子的算盘打得震天响,马魁仰头大笑。突然,马魁收住笑:“你们可真行,这招儿都能憋得出来!”“爸,您不会不敢吧?”马燕挑衅着问。汪新搂住马魁的肩膀说:“说啥呢?咱爸是冬瓜胆子?”
“少来这套!”马魁说着,推开汪新的手,站起身。马燕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说:“说不过就想跑呗?”汪新也站起来起哄:“又胡说,咱爸那可是钢筋铁骨的硬气人儿!”
汪新话音一落,马魁大手一挥:“行了,行了,激将法是不?不废话,我接了!”说完就大步离开。
夫妻俩见父亲这么痛快,窃喜的同时又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却又琢磨不出来。
汪永革坐靠在床头,马燕给他捶腿,汪新给他按摩胳膊。汪新对马燕说:“咱爸答应得是真痛快,我还以为得费老劲了。”“那就是说,他心里压秤砣了。”“不应该呀!你这儿我一票,马健一票,对了,马健那儿保准吗?”“他敢不听我的,手拿把掐!”“那咱这儿不就板上钉钉了吗?咱爸哪来的底气呢?”“我也在琢磨。”
汪新望向汪永革说:“他不会朝这儿使劲吧?我爸在你爸面前可从来不糊涂。”“那也就是认个人儿,他能听明白投票的事?就算听明白了投给我爸,也就是一票。”“你爸是觉得我爸能投他,马健能投他,才拍了板的。”“放心,咱赢定了。”此时,马燕信心十足,放弃汪爸的票不管,自己的爱人和弟弟,都掌握在她手里。
这边的两口子在算计,另一边马魁正和儿子攀谈。马健坐在沙发上,为难地说:“爸,您这不是让我得罪我姐吗?”“得罪怕啥?你也是为了你姐好!”马魁坐在他旁边劝说着,见马健犹豫不决,一嗓子吼出:“臭小子,你啥意思?跟爹不一条心了?”
“哪能呢!只是爸,就算我投您,我姐夫肯定投我姐,我汪大爷听我姐夫的,那我这一票也没用。”“你就只管投我,其他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马健一脸无奈了。
第二天,汪新搀着汪永革从楼门里刚走出来,就听到马魁在身后喊:“等等。”汪新问马魁:“爸,您这是去哪儿?”“出去溜达溜达。汪新,我自己溜达也没啥意思,干脆陪你爸走走。”“行,那咱们一块儿。”“汪新,你这一天天地忙工作,回到家还得照看你爸,太累了。这样,你回家歇着,我陪他。”“爸,我不累。”“不累,你就给我查案子去!”说着,马魁搀过汪永革,冲汪新说,“快回去陪陪燕子,我们老哥俩走喽!”
马魁搀着汪永革一边走一边说,汪永革似懂非懂,马魁说什么,他都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
“老汪,我都讲了一道了,你听明白了?”“明白。”“说一千道一万,拧成一句话,我是为孩子好,你也得为孩子好。”“那是。”
二人说着来到楼房旁的小公园,在长椅旁,马魁说:“走了半天了,来,咱俩歇歇腿儿。”
二人坐下身,马魁坐在汪永革左边:“老汪,咱俩先走个场。来,请老汪举手。”汪永革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我在这边,举左手!”
汪永革愣住了,陷入呆滞中。马魁想了想,站起来说:“算了,我还是坐这边。”说着,坐在汪永革右边:“咱再试一回哈,请老汪举手!”汪永革举起右手。“妥了。”
训练好汪永革,马魁胸有成竹地回家带上马健,一起去了汪永革家。
一家四口坐了下来,马燕坐在汪永革右边,指挥着马魁:“爸,您坐我对面。”“当面锣对面鼓?”“这样方便投票。”
马魁没听闺女的,他反过来指挥马燕:“你去那边坐。”“为啥?”“我就稀罕你这座,不行?”“坐哪儿不都一样?”马燕白了父亲一眼,起身坐在了之前马魁座位上。
马魁如愿坐在了汪永革右边,这时,汪新凑过来说:“我要挨着我爸坐。”“两口子中间,哪能隔个人儿?”汪新刚要坐,就被马魁拦住,他喊着马健,让他坐过来。
马燕懒得和父亲在座位上计较,看着汪新说:“就听咱爸的。”
四人坐好后,马燕进入正题:“爸,事已经说明白了,咱就不再啰唆了,开始举手投票表决吧?”“可以。”“爸,今天全家人都在场,咱可说好了,表决结果得算数。”“唾沫星子掉地上砸个坑!”“好,那就先从汪新开始,汪新你投谁?”
媳妇发问,汪新故意望着马魁:“爸,我是您徒弟,更是您女婿,我的选择必须是媳妇。”“懂了,你俩本来就是一伙的,废话就别说了。”“我就说,咱爸不是平常人,那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汪新举起左手,冲媳妇使眼色。
马燕看着马健说:“下面,请马健投票。”马魁握着汪永革的右手,盯着马健,马健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马健犹豫着,眼前闪现姐姐把他喊到店里,给他试穿一双崭新的旅游鞋的情景。马魁看着儿子心不在焉,问道:“老儿子,你寻思啥呢?举手!”
马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望着马燕说:“姐,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出了这个门得回对面门里待着呀!”“这话啥意思?不爱待就走!”随着马魁一声吼,马健一闭眼,举起了右手。
小两口顿时惊呆了,马魁笑呵呵地说:“好儿子,晚上老爸带你下馆子去,想吃啥就吃啥。”
马燕反应过来,大为光火:“马健你等着,看我咋收拾你!”马健默默地低下了头,马魁对他说:“老儿子你不用怕,你姐就是过过嘴瘾,她舍不得。”
马燕被父亲掐住了命门,只听父亲接着说:“一比一平局,开始最后一票。老汪,你投给谁?举手吧!”汪永革没反应,马魁轻轻地拍了拍汪永革的右手:“老汪,亲家,老马我在这儿呢!”马魁说着,不动声色地往上托了托汪永革的右手。
汪永革缓缓抬起了右手,马魁一拍桌子:“二比一,赢了!”
只见汪永革虽然抬起了右手,却挠起了头。“不对,他举手不是投票,是挠头。”原本沮丧的马燕,此时跳了起来。“对,挠头思考思考。”汪新紧随其后。
“思考个屁,这就是举手了!愿赌服输,认账吧!”
小两口无言以对,只见汪永革站起身,朝自己屋走去。走到屋门口,停住了,回身看着他们,又颤颤巍巍地举起左手,冲他们竖起大拇指:“好儿子,好儿媳妇,好亲家,都挺好。”
马魁神气地坐在沙发上,汪新和马燕站在一旁,垂头丧气。马燕不满地说:“爸,您不能说话不算数。”“我都说了,是你爸那票不算数,他都离开座了。”“可咱也没说,不能站起来投呀?汪新,你给作个证。”“有一说一,确实没说。”汪新是铁杆,站在媳妇这边。
“那我不管,都是坐着投的,凭啥他站着?再说了,要是有投票箱你把票投外面了,能作数吗?”“这不是没投票箱,咱就说开大会举手投票,站着投,坐着投,不都一样?”“你就是说破天也没用,就是一比一打了个平手,这职不能辞!”“行,那咱再投一回。”
“你当我哄你们玩?没那闲工夫!”说罢,马魁就要走。“爸,您就让我透口气吧!行吗?”马燕的情绪有些崩溃,她近乎哀求,眼中含泪。“你透气了,我得堵死!”说着,马魁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马燕快步来到卧室门外,想要开门,发现门反锁了,她喊着:“爸,您别锁门,话还没说完。”马燕伸手欲敲门,被汪新拦住:“别敲了,敲也敲不开,走,回屋说。”
“我就不信,他一直不出来!”说完,马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汪新望向马燕,又望向屋门,沉默良久后说:“爸,燕子是我媳妇,是我最亲的人,她想干的事只要是正事,我就会掏心掏肺地支持她。她高兴我就高兴,就算买卖没做成,她不后悔我就不后悔。我俩往后不管是大鱼大肉,还是吃糠咽菜,都是我们自己折腾出来的,我们都认。”
屋子里没响动,汪新继续说:“爸,我知道您是怕燕子辞了职,往后买卖再没做好,她会受苦受穷。这些我都理解,做爹娘的都会有这个顾虑。可是您别忘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我是她身后的山,我能管她饭,让她依靠。”
“就你那点工资,顶个屁用!”马魁吼道。“就算不够用,我少吃少喝,我勒紧裤腰带全给燕子花,我养她!养她一辈子!连下辈子也承包了,三生三世我都养着。”
见马魁没吱声,汪新又说:“爸,其实我也有顾虑,可是看燕子这么坚持,我心软了。我就想这个时候,家里人要是不擎着她,那她还能指望谁呢?我心疼她,我得成全她。”
汪新的话把马燕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哽咽着说:“汪新你别说了,我不辞职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马魁走了出来,他盯着汪新:“小嘴叭叭的,话撂得叮当响!”“都是掏心话。”马魁伸手捶了捶汪新的胸口:“这些话我可都记下了,说了不算,别怪我翻账本!”“翻碎了,我再给您写上。”
马魁松口了,彻底放手了,汪新长舒一口气,马燕兴奋地朝父亲的背影喊了一句:“爸,我谢谢您!”
汪新把马燕拉起来,马燕看着汪新破涕为笑。
内燃机车向前开着,姚玉玲闭着眼睛躺在软卧卧铺上。一阵吵闹声传来,更惹她心烦气躁。吵闹声从隔壁卧铺传来:“你能不能别吃了,弄得满车厢都是味儿!熏死个人!”“我也没吃你的,你吵吵啥?”“你熏着我了!”“那有啥办法?我也管不住味儿!”
一个乘务员从姚玉玲包厢门外走过,朝吵闹声走去。姚玉玲也坐了起来,随后跟着走了过去。乘务员站在包厢门口,姚玉玲也朝包厢里望去。
牛大力坐在下铺,他一手握着鸡大腿,一手拿着一根大葱。桌上摆着一饭盒泡面、一瓶白酒、两个酒杯,还有烧鸡、猪蹄、大蒜、大葱和大酱。牛大力的一个朋友坐在桌对面,他手里拿着猪蹄子,啃得正欢。
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靠在对面上铺,冲着牛大力梗着脖子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是你多管闲事。”“就是,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吃啥喝啥、拉屎放屁吗?”牛大力的朋友跟着附和。
“满嘴粗话,就你们这种人怎么能坐软卧?”老干部一副干部做派,鄙视地望着他们说。这话刺激到了牛大力,他恼了:“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是哪种人?你得给我说清楚!”牛大力的朋友也说:“不说清楚,信不信我揍你!”
“大家都别吵了,有话咱们好好说。”乘务员介入,制止他们继续争吵。
“乘务员同志你来得正好,这俩人一上车就连吃带喝,吵吵巴火的,吵得我睡不着觉。”老干部委屈地说。
牛大力怒视着老干部说:“这大白天的你上车就睡觉,还不让别人说话了?是什么道理?”“你们吃的这些东西,味太大,呛鼻子。”“这都是家常便饭,你没吃过?”牛大力的朋友望着乘务员说:“他就是找事,一上车就斜着眼睛看我们,满脸的瞧不起。跟他来个笑脸吧,他理都不理还把头扭过去了!”
老干部满脸不屑地说:“那我还非得回个笑脸不可吗?”“这么说吧!你要是好好说话,我们可以小点动静,也可以捂着嘴吃喝,咱们可以商量着来,可是你张嘴就是雷烟火炮,这谁忍得了!”
见他们互相指责,谁也不让谁。乘务员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一句。这出门在外,得互相理解。这两位同志你们可以吃饭,但是不能太吵闹,毕竟这周围还有很多同志需要休息。另外上铺的这位老同志,您说他们吃的东西呛鼻子,我看了一下他们吃的、喝的,确实都是我们常吃的东西。再说他们也不会一直吃,等吃饱了就没味了,您也多理解理解。”
老干部模样的人不服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了,这软卧是谁都能坐的?他们有单位吗?有享受软卧条件的证件或者介绍信吗?”“我啥都没有,可我就坐这儿了!”牛大力理直气壮。“那就该把你们赶出去!”“赶我?谁敢?我真金白银买的票!”“有钱就能买到软卧票?怎么能这么干呢?干了个体户,一夜暴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还了得?”
乘务员语重心长地对老干部说:“这位老同志您听我说,列车软卧管理出了新规定,车站、列车凭旅客的身份证,外籍旅客凭护照,港澳台旅客凭回乡证,发售软卧票。”
乘务员的话音刚落,就听老干部模样的人说道:“这规定说改就改,成何体统!这种人进来了,还怎么保证我的安全!”“我警告你,你要再说这话,我这鸡屁股就塞你嘴里去!”老干部的话,让牛大力大为光火,他拿着鸡指着老干部。
姚玉玲抱着胳膊看着,扑哧一声笑出来,牛大力扭头望去,见到姚玉玲的同时以为自己在梦中。
软卧车厢外,姚玉玲打量着牛大力:“看样子,这是发达了?”“还行吧!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不用精打细算了。”“不错。”“你也挺好的?”“你看呢?”他问,她反问。照她的模样做派看来,是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了。牛大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迟疑地问道:“结婚了?”
姚玉玲笑着说:“儿子都上小学了,你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你这条件,应该不缺人儿。”“一堆大姑娘成天围着我转,都看花眼了。”“奔四十的人了,该成个家了。”“男人四十一朵花,正是好时候,等玩两年再说。”“也是。”唠着唠着,两个人莫名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姚玉玲说:“走,咱们回去吧!”
牛大力站着不动,姚玉玲看着他,牛大力闷声问道:“他对你挺好的?”“心里装的都是我。”“他是干哪行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我就是想看看啥样人能占了你的心。”“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姚玉玲欲走。
“你离开那年,是不是奔他去的?”那个人,在牛大力心中呼之欲出。
“人得信缘分。”和贾金龙在一起,姚玉玲归于缘分。姚玉玲的话让牛大力印证了自己原来的猜想:“那就是了。”“现在,提起那些事来,还有意思吗?”“我就是不想糊涂着。”“我一直记得你对我的好,真的。”说完,姚玉玲径直走进车厢。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先一步离去?这个问题牛大力一直在问自己。但这一次,他没有悲恸,也没有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