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马燕和汪新一致认为,这是马魁早就设好的圈套。汪新说,她爸是老警察,玩的就是这套本事,她弄不过他。这事闹的,让他看笑话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马燕觉着汪新是闲着看眼儿,很不满意。汪新苦着脸说,他可没法子,弄不过她爸。马燕气呼呼地说,弄不过,就打光棍。
马燕甩开汪新,怒气冲冲地朝前走去。汪新一边追赶,一边说:“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啊?都朝我发火,我就是个受气包、窝囊废!”
马燕回到家里时,马魁正在厨房炒菜,她一进厨房,就接过手说:“我炒吧!”马魁递过锅铲,马燕炒起菜来。马魁望了闺女一会儿,见她神色平静,有点纳闷儿,说道:“看着点儿火,别炒煳了。”“您放心,我手里有准儿。”“真有准儿?”“练练就更有准儿了!”
马燕这是话里有话,马魁还能听不出来?他懒得去咂摸,出了厨房,哼起了样板戏《白毛女》:“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哎,进呀进不来。”
马燕手里炒着菜,脑子里却走了神,只听马健一声惊叫:“姐,菜煳了!”马燕回过神,望着锅里炒煳的菜,真想大哭一场。
秋日阳光金灿灿的,像是粘了一层层蜜糖。
姚玉玲窝在沙发里听着音乐,直到贾金龙掏出钥匙开门,提着行李包进来,她才从深深的陶醉里醒来。贾金龙放下行李,脱掉外衣,换上拖鞋,整理一番才来到她身边,问道:“你在家?敲门咋不开呢?”
姚玉玲没有理会,拿着勺子搅拌着一杯咖啡,落地收录机里放着音乐,妙音绵延。贾金龙打量着姚玉玲,说她小脸都快耷拉到脚背儿上了,这是咋了。姚玉玲追问贾金龙去哪儿了,跟谁一起去的。贾金龙一一回复,但还是不能哄姚玉玲开心。他从怀里掏出一条金项链,递到姚玉玲眼前问:“玲玲,漂亮不?”“还行。”姚玉玲轻描淡写地说。贾金龙感叹地说:“看来,这玩意哄不住人儿。”“你还哄过谁?”“你看你,净钻我的话空子。来,我给你戴上。”说着,贾金龙就给姚玉玲戴项链,却发现她脖子上挂了长长短短的好几条,问道:“哟,这脖子上是挂了几条呀?”“我出门也没事可干,就在家戴。”
姚玉玲跟贾金龙说,她想上班,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他还不着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快闷死了。贾金龙看了姚玉玲一眼,沉默不语。姚玉玲让贾金龙给她找个工作。要是能帮他忙生意就更好了,她不怕累。
贾金龙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说:“味儿不错,手艺见长。”姚玉玲跟了过来,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玲玲,你跟我不是受苦受累来了,是享福来了。就你这小脸蛋儿,多嫩呀,我舍不得让它风吹雨打呀。”“你那么多朋友,可以给我找个办公室坐着呀。”“那不也得挨人管?我就见不得我的女人看旁人的脸色!”“我就是想上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回宁阳!”
贾金龙开玩笑地问:“回去干啥?找那个牛大力去?”姚玉玲生气地说:“别没事找事!”“玲玲,你就听我的,在家好好养着,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等孩子大点了,你要是还想出去,我就给你开个店,到时候,你当老板,行不?”
姚玉玲高兴起来,贾金龙让她收拾收拾,晚上下馆子去。姚玉玲想吃西餐,贾金龙说东南西北,只要她乐和,吃啥都行。姚玉玲开心地笑了。贾金龙是情场老手,哄起女人来,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贾金龙交际广泛,人脉资源多,他还真就给汪新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马魁带着汪新在当地刑警的陪同下,来到哈城郊区一户民宅去解救那个被拐卖的女大学生。户主是个老头,他打开门锁,推开屋门,只见窗上挂着窗帘,黑暗中,那个女大学生坐在炕上,她披头散发,脸上挂着伤,嘴被堵住了,手脚被捆绑着,目光惊恐……
成功解救了那个女大学生,汪新对贾金龙深表感谢。贾金龙盛情满满,挽留汪新多待一天。汪新遗憾地说,他任务在身,家里一堆事等着他呢。贾金龙表示理解,这叫身不由己。汪新笑了笑,低声地问:“哥,你这边儿,一点毒贩子的风都没有?”贾金龙说:“有了能不跟你说?你们不是抓着人了?顺藤摸瓜,还查不到线索?”“说容易,做起来难。”
这时,马魁走过来说:“小贾,你又帮了我们的忙,太感谢了。”贾金龙说:“马叔您又说两家话,咱们是朋友啊,我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得谢谢你。”“其实我也没帮上啥大忙,那个人贩子不还是没逮住嘛。”“能把人救了,这就是万幸啊。看把那孩子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让她爹娘看到,得心疼死。”“这人贩子太可恨了,千刀万剐的货!”
马魁和汪新公务在身,要即刻返回宁阳,上车后跟贾金龙挥手告别。
送走汪新他们,贾金龙又在外面喝了一场。他喝醉了,一步三晃,回家时已经很晚。落地钟的运转声不断传来,姚玉玲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胳膊闭着眼,彩色电视机里闪烁着雪花点。
开门声传来,惊醒了姚玉玲,她看着醉醺醺的贾金龙,既失望又哀伤。贾金龙来到沙发前,一头趴在沙发上,姚玉玲赶紧起身躲开了。贾金龙迷迷糊糊地哼哼着,姚玉玲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贾金龙躺在沙发上睡着,阳光铺在他脸上,他翻了个身,滚落在地,猛然惊醒。贾金龙躺在地上,缓了缓神,叫了几声:“玲玲!玲玲!”无人应声。贾金龙爬起身,睡眼惺忪地朝卧室走去,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姚玉玲挎着精致的牛皮包回来了。贾金龙问:“你去哪儿了?”姚玉玲冷冷地反问:“用你管?”“你昨晚没在家?”姚玉玲没说话,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贾金龙望着她,问:“我睡沙发上,咋没人管了?原来是你不在,你昨晚去哪儿了?”“醉醺醺的酒味儿,熏得屋里都待不下去了!”
听到这儿,贾金龙的脸上才有了笑意,说:“明白过来了,你是今天出的门。昨晚,我确实喝大了,可没办法,人家紧着敬酒,我不能不给面子。”“那你就喝,喝死拉倒!”说着,姚玉玲径直朝卧室走去。
贾金龙紧跟着一起进了卧室,装出一副可怜样:“你还埋怨起我来了,你咋不把我扶床上去?”“扶不动,不行吗?往后再喝大了,就别回来了!”“那我去哪儿睡?你就不怕大姑娘占我便宜?”“贾金龙,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让我在家熬日子,你还有良心吗?”“这不都是为了买卖?”“我就问你,是买卖重要还是我重要?”“这还用问,你在我心尖儿上站着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姚玉玲说着,就往外走。
贾金龙一把抓住姚玉玲的胳膊,急切地说:“玲玲,都是我的错,我认错,行不?”姚玉玲欲甩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她挣扎着说:“你松开我!”“玲玲,我下回少喝点,保证早点回来。”“哪回都是这句话,让我怎么信你?”“走,咱去床上说,我要表表我的决心。”“我不去!”说着,姚玉玲想从他的怀抱里逃开,贾金龙的欲望被点燃了。他直接抱起她,关上房门,倒在床上。姚玉玲娇嗔说:“满身酒味儿,你先洗洗去!”贾金龙喘着气说:“洗完了,就没劲了!”
卧室里,粗重的呼吸,破门而出。细密的声响,是山与水的碰撞;她起伏,他沉入,忘我亲热,都在这美好时光。
天黑了,院子里大槐树的树枝上挂着冰凌,披着雪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各家各户都熄了灯。
沈大夫家的门开了,她朝外望了望,提着小铁锹轻轻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朝院门走去。她的身影很快神秘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马魁约了沈大夫,两个人在一家饭馆见面。马魁好奇地问:“小沈,你身上咋有股中药味儿?”沈大夫闻了闻衣服说:“有吗?”“研究上中医了?”
“当大夫,多学点有好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大夫笑着问:“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这家馆子的味不错,让你尝尝。”
沈大夫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点点头说:“嗯,好吃。”马魁乐了,跟沈大夫边吃边聊。“马哥,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没事。”沈大夫狐疑地望着马魁,他犹豫着说:“也不能说一点事儿都没有,吃完再说吧!”“不说就不吃了。”沈大夫说着放下筷子。
马魁吐了一口气,说:“这个马健,整天念叨你,白天念叨,晚上念叨,没你,他都睡不好觉了。我就说,这孩子也不小了,不能总黏糊人。可又一想,他打小没了妈,怪可怜的。再说,人就是这样,越缺啥越想啥,也正常。”马魁边说边打量沈大夫。
沈大夫默不作声,马魁接着说:“另外,上回跟那个叫刘明的人,说咱俩是那啥。说完后,我这心,一直放不下,就怕他跟别人胡咧咧,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所以说,那话是我说的,我得负责任。”见沈大夫一言不发,马魁有些急:“你别光听着。”“马哥,你这话绕了一大圈,不累吗?”“是有点费劲。”
沈大夫想了半天,说道:“马哥,你的话说到这儿了,那我也掏掏心。咱们这几年相处下来,我很踏实,也很暖和。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欣赏你,也看重你。其实,我早就想进你家的门了,早就想和你一块过日子了。”她的话很直白,这是她真实的心声。马魁说:“那你不早说?给个话头,我就能顺上。”“可是我不能说。”“怕招来闲话?”“是怕给你带来麻烦。”“小沈,我这儿没问题,马燕也同意,马健就更没说的了,全等你一句话。你有难处,尽管说,咱们一块解决,你还信不过我吗?”
沈大夫眼里仿佛有泪光,她问:“有酒吗?”马魁给她和自己斟满了酒,两个人默默地喝着。空了酒杯,道尽了委屈,倾出了心腹事儿,那些难言之隐。
微醺之后,沈大夫说:“马哥,这回你知道我这些年为啥一个人了?”马魁点点头。沈大夫又说:“要不是有这事横着,我还用当马健干妈吗?我早就让他叫我一声妈了!马哥,底我都露完了,你觉得,咱俩还能成?”
马魁话还没出口,沈大夫就阻止了他,说:“就是不成,也不用解释,没事,真的没事,不怪你,全都怪我。”说完,沈大夫喝起酒来。她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害怕听他拒绝的话,害怕熄灭了生活里的这束光,这些年,她都是靠此支撑着。
马魁望着沈大夫一杯杯地喝,说:“再喝就大了。”沈大夫伤感地说:“醉了才好,一醉解千愁。”“我是怕你喝大了,再倒我炕上去。”说完,马魁就笑了。“怕了,让我吓着了?”沈大夫借着酒胆,挑衅着他,酒醉的眼神迷离。“怕,怕你上去了下不来!”“为啥下不来?”“不让你下来。”说完,马魁笑着。他的炕,何尝不是她的向往。
两颗心乱了,过了一会儿,马魁郑重地说:“小沈,你说的事儿,确实是个事儿。不过,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沈大夫问:“你真不在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此打住。咱俩过咱俩的,把日子过好就行了,有我护着你,啥事都不怕。”沈大夫眼睛湿润了,她没看错人。马魁接着说:“咱俩先跟大院里的邻居们招呼一声,往后,来往走动就方便多了。”沈大夫说:“等过段日子再说吧!”“通个气儿也不费劲。”“你就听我的。”“行,全听你的。”
酒入愁肠,两两相望。爱意,从来不拘泥于年纪;枯木逢春,也能生长出希望的枝叶。
马魁回到自己家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马燕正处于呕吐状,一看到他立即捂住了嘴巴。马魁皱着眉,问:“这是咋了,没吃顺当?”“没事儿。”马燕说着,又呕了起来。“要是哪儿不舒服,赶紧去医院看看。”“不用,好多了。”
马魁瞥了闺女一眼,想和她说沈大夫的事儿,刚刚提起马燕就干呕不停,让他说不下去。“你到底咋了?”见闺女眼神躲闪,马魁厉声逼问:“说话,说清楚!”
马燕忽然一笑,说:“爸,我好像有了。”“有了,有啥了?”“算了,没事了,说不定没有呢!”马燕故意和父亲卖关子。
马魁算是听出苗头了,加重语气说:“你赶紧给我说明白!”马燕假装害怕:“您这样,我哪敢说?”“我保证不发火,你说。”马魁强制压下心中的怒意,想要听闺女嘴里的实话。“爸,我感觉,我是怀上了。”
马魁的脸顿时黑了,表情像是被冰封了,马燕说:“您要是实在压不住火,要打要骂,只管来。”马魁不说话,端起茶缸子,喝了起来。马燕豁出去了,站在一旁说:“生气别喝水,容易呛着。”
马魁想了想,似乎看穿了,笑着说:“呛着也是笑呛的,你们想什么法不好,编了这么一个烂幌子。我告诉你,就这套路数,我见得多了,少拿来忽悠我。”“您不生气就好。”说完,马燕笑着走开。马魁有点没底了,追问:“你去医院做检查了?”“再等等,说不定没怀上。”马魁刚要说话,又闭上嘴。
十岁的马健长得虎墩墩的,他一到家就冲到马魁屋里,高兴地说:“爸,您回来了。”马魁问:“表现得好不好,挨没挨老师批评?”“今天还得了一朵小红花。”“我家马健真厉害,过来让老爸稀罕稀罕。”马魁说着,搂住马健亲了一口。
“爸,您给我带好吃的了?”“就惦记吃。”说着,马魁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
马健开心地接过去,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
马魁想了想,问:“马健,爸问你个事儿,这两天你看到你姐吐了吗?”马健点点头说:“看到了,今天早上,她还说恶心想吐。”“那昨天呢?”“昨天晚上,她也没怎么吃饭,说没胃口。爸,我姐是不是病了?”“可能没吃顺溜,没大事儿。”“那我出去玩了。”
望着儿子一溜烟儿跑开了,马魁陷入了沉思,闺女这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马魁拿闺女没辙,收拾起汪新还是很有手段的。汪新是个机灵鬼,早就嗅到了危险气息,尽量躲着马魁。
深夜,餐车里只有马魁和汪新,汪新吃着泡面,跟马魁隔着两个卡座。马魁让汪新离他近点,这样说话方便。汪新死活不肯,马魁板着脸下了命令,汪新只得过去。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一个有意躲着,一个伺机而动。
马魁说:“我就琢磨,你说那个人贩子,能不能就在咱们身边?”汪新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她躲咱们都躲不及。”“最近,我总觉得背后有两双眼睛,在盯着我。”“真的假的,还两双眼睛?”“你没有这种感觉?”“师傅,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为什么这么说?”“就算是那个人贩子盯着您,也是一双眼睛。”
马魁摇摇头说:“我的直觉错不了,恍恍惚惚的就是两双眼睛,那眼睛长什么样,我都能感觉到。”马魁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透着玄乎。汪新有点好奇,慢慢凑近马魁。马魁小声说:“两双眼睛,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那男的眼睛长得像贼……就是你这双眼睛!小子,原来是你在琢磨我!”说话的同时,马魁死死盯着汪新。
等汪新反应过来,马魁就上手了,他刚要闪避,马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子。汪新反手扣住马魁的手腕,两人板着脸较劲。马魁点点头说:“行,有长进。”汪新不甘示弱,说:“跟您学的。”
师徒一起使劲,憋得面红耳赤。马魁怒问:“说,你俩怎么回事?”汪新说:“您不是都知道了?”马魁眼神像是钉子,汪新低下了头,不与他直视。“心虚了?”“您拿眼睛盯着我,怪吓人的。”“怕就对了,赶紧老实交代!”“师傅,要是真有了,您是不是就答应了?”“我答应,我答应要你小子的命!”“那您外孙可就没爹了。”“你小子胆肥了,我弄死你!”
两个人谁也不放过谁,互相捏着对方的手腕,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汪新忍了忍,说:“老马,这么下去,咱俩得同归于尽。”马魁点点头说:“行!又叫上老马了。”马魁说话时,汪新猛然加力,把他的手腕按到桌上,然后说:“我赢了!”马魁冷着脸说出狠话:“行!小子,有本事!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师傅,您就认输吧!”说完,汪新把头转向了窗外。黑夜里迷雾散不开,就像师傅对父亲的误会。
汪新给了马魁重重一击,马燕这边也拿出实锤。马燕将一张孕检报告放在桌上,马魁拿起看着。突然,他把孕检报告拍在桌上说:“假的!”马燕不服气地问:“您说假的就是假的?”“你去的是哪家医院?”“那上面不都写着呢?”“走,咱俩现在就去医院。”“等我换件衣服。”马燕说着,朝自己屋走去。
等马燕换好衣服,挎着包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催促父亲走时,马魁却是坐着不动,形如木雕。“不早了,大夫快下班了。”马燕再次催促,朝房门走去。“你给我站住!”马魁怒喝。
父女俩怒目而视,相互对峙。过了一会儿,马燕叹气说:“打小,我妈就告诉我,要做个诚实的人。所以,我不能骗您。”“马燕,你到底想干啥!”“我在追求我自己的幸福。”“你放屁!”马魁说着,抡起茶缸子摔在地上。
这时,汪新从外面走进来,问:“这是怎么了?”没人应他,只听马燕说:“爸,您就是把咱家全砸了,把房子烧了,这事儿也是真的。”马魁气得身体颤抖。马燕真的豁出去了,她不想再后退一步。
马燕捂起了肚子,似乎是不舒服了,她安抚着腹中胎儿说:“别怕,爸妈都在呢!没事儿的。”“对,都在,不怕。”汪新跟着说。
马魁沉默良久,拿起孕检报告起身朝马燕走去。汪新挡在马燕前面说:“师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马燕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你错了?”马燕一时蒙了,误会了汪新的意思,好像他俩的感情是个错误。汪新连忙解释说:“我没错!我是说,我这一百多斤,就放这儿了!”
马魁怒斥,让汪新走开。汪新真切感觉到了马魁的恨意和恼怒,生怕马燕挨揍,拦住马魁不让他前进一步。汪新喊道:“马燕,你快跑!”马燕有着和马魁一样的脾性,她一把推开汪新,冲在父亲面前说:“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三条命,都给他了。”
马魁气血上头,脑子嗡嗡作响,他身体颤抖着怒骂:“这话讲得真脆生,行,就当白养了,我成全你!”马魁暴跳如雷,怒火如一锅滚水泼向马燕。他抡起巴掌抽向马燕,汪新早有防备,蹿过去护住马燕,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汪新冷冷地说:“师傅,手劲不行,再使点劲!”马魁怒吼道:“你给我让开!”“我媳妇要是当着我的面让人打了,我还是男人吗?”“我教育闺女,滚蛋!”“您冲我来,行吗?”
马魁没说话,黑着脸绕过二人,走出了房门。
马魁一走,汪新仰着有点红肿的脸在马燕面前表现:“媳妇,我刚才表现得还行吧?”“头一回看你这么爷们儿,疼吗?”汪新笑了,抹了一把脑门的汗说:“腿也哆嗦。”马燕也笑了,她笑着笑着,猛地扑进汪新怀里,哭了起来。马燕的每一滴泪水,都落在了汪新的心里,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在闺女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马魁,直接去了铁路医院,他一进诊室,就把孕检报告拍在了沈大夫面前,问道:“这又是你帮忙弄的?”沈大夫拿起看了看说:“在一个地方绊了跟头,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再绊跟头?来,坐下说。”“我坐得住吗?小沈,你仔细瞅瞅,这报告是假的吧?”沈大夫沉默着,叹了口气,马魁疑惑地问:“真怀上了?”
沈大夫又叹了口气,马魁急了:“不行,我得让马燕到你这儿检查检查。”“到我这儿,你就信了?马燕要是怀上了,到哪儿检查都是一个结果。要是没怀上,你就算把她捆来,人家不让检查,我们也不能强迫。马哥,我必须得说,俩孩子都到这份上了,你拦着,还有意思吗?”
马魁望着沈大夫,沉默不语,转身朝外走去。沈大夫让马魁把报告拿走,他再也没回头,一直往前走。在路上,马魁的脚步乱了,有点走不稳,站不住。那十年的记忆又朝他袭来,让他无法呼吸。人生难看破,他还在挣扎,他怎么可能让闺女在他的是非里寻找爱情?
月落日升,那把尖刀仍旧插在心头,隐隐作痛。
马魁回到大院,刚要进家门,差点撞到马健,马健正向汪家方向望。“干啥呢?”心情糟糕,马魁吼了儿子一嗓子。马健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姐搬去姐夫家了。”“谁?”瞧爸爸那怒不可遏的样子,马健立即改口:“是小汪哥哥家!”
马魁气得发抖,冲进马燕房间一看,里面的东西的确少了。他冲出来环视四周,似要抄家伙,马健看着害怕了。马魁怒吼道:“他们这一家人,想怎么着?坑我们一代还不够?”马健壮着胆子,拉着马魁问:“爸爸,你干啥呀?你为啥不让我姐幸福?”“你懂个屁幸福!”“我姐原先那么爱笑,可她现在总哭,她偷着哭,你听不着,我能听着!你干啥总拦着她?”听了儿子的话,马魁迈向门口的步子停了一下,但是望向汪家时,怒火再次燃起,他冲了出去。
此时,汪新正不明所以地望着马燕,她搬着行李闯进来,气呼呼地说:“跟我爸谈崩了,家里住不下去了。”汪新说:“那你现在搬我家来也不合适,你等我名正言顺……”马燕喊叫着打断:“我等不了!”汪新看着马燕,心疼又感动。
马燕颤抖着声音问:“我真的想不明白,汪新,你告诉我,我们两家人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解不了?”汪新痛苦地说:“能解,肯定能解。不过,你现在得回去,师傅他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汪新知道,如果真的留下马燕,会出人命,他不想将两个家庭置于绝境。“我不回去!他敢吵,就让他吵!我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马燕就是要嫁你!”为了自己的爱情,马燕孤注一掷。
汪永革从里屋走出来,问:“燕子,这是咋回事?”马燕说:“汪叔,从今天起,我就在你家打地铺。”汪永革吃惊地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你们还没有成亲。”“叔,你能不能帮帮我俩?就没人能帮帮我俩?”“燕子,没有你爸的话,叔不敢留你。”“你和我爸,为了啥?就不能说清吗?”汪永革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屋外,马魁的声音传来,杀气腾腾:“马燕!你给我出来!”汪永革轻声说:“燕子,听话,跟你爸回去。”见马燕不动,汪永革催着汪新说:“先送燕子回去!”
见儿子也不挪脚,汪永革叹气,近乎恳求:“燕子,听叔一句,好好跟你爸说,这么硬顶着也不是办法,不能这辈子不见面了。”
汪永革话音一落,房门就被踹开了,马魁站在门口,气愤地看着眼前的三人,最终,瞪向汪永革:“行!老汪,计谋得逞了,是吧?”马魁说着,一手抓起行李,一手抓马燕。
马魁直视着汪永革,字字喷火:“仇是仇,怨是怨,你少在这儿给我玩‘和亲’的把戏,我马魁的闺女,不嫁丧良心的人家!”
汪新望着父亲,瞧着他吞咽下的怒意,也瞧着他的心虚不安,他像是窥探出了一些隐秘。事到如今,总要有个了结,马魁下定决心要个明白。他让汪新和马燕都出去,他有话和汪永革说。
汪新拉着马燕往院外走,有邻居好奇地探头看着。汪新紧攥马燕的手,心里像憋着一股劲儿,他打气说:“燕子,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也是!”“你也是什么?”马燕抹了一把眼泪,明知故问。“非你不娶!”
马燕几乎是被汪新拖着快走,心里眼里全是感动。汪新说:“你先好好在家待着,有解儿的!咱俩这事儿,必须有解儿!父一辈,子一辈,他们有什么事,跟咱俩没关系。燕子,你记住,就算是天塌了,咱俩也得抱紧了!严丝合缝!”
听着汪新的话,马燕目光坚定,跟着他到了自家门前。
汪新停住脚步说:“我必须得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怨。燕子,我的媳妇,你听话,回家等我信儿。”马燕乖巧地点点头,安顿好了她,汪新跑向自家。
屋子里两人似乎已僵持了许久,马魁努力压着怒火,汪永革率先开口说:“老马,坐下说。”马魁问道:“那小子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吃上一口,是你出的主意吧?”“一对小鸳鸯,你情我愿的,这不是好事吗?”说这话时,无论语气还是神态,汪永革都近乎卑微。“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答应他俩的事,你不清楚是为啥吗?我绝不可能让我闺女管你叫爸!”“她愿意叫我啥都行,我不在乎。老马,这是孩子们的事儿,我心疼汪新,你不心疼燕子?”“我心疼她十年没爹!”
马魁的话捅了汪永革的心肺,他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着马魁的遭遇,心怀愧疚。见汪永革走神,马魁痛心疾首地说:“那十年,我有我的苦,燕子她们娘俩吃的是另一份儿苦,那苦不比我的轻!她能忘?她要是知道,她爹十年冤狱,就是因为你胆小怕事,不敢出来为我作证!就燕子那性格,我就不信,她能张嘴管你叫爹?”“老马,为啥是因为我?我咋给你作证?我当时不在那车上。”
时至今日,汪永革还不改口,马魁重重地拍着桌上怒斥:“汪永革,你就不怕老天爷罚你?当时我看到你了,看到你从车厢门外跑了,慌得像条狗!那个背影,我记一辈子!十年,监狱里,我每天晚上,都回忆那个背影。汪永革,那就是你!我能看错?那是我哥们儿,我们一前一后,在宁哈线的火车上走,我看你的后背,看过多少年!”
汪永革不语,将头转向窗外。马魁继续说:“我躺在监狱的通铺上,每天都在想,你为啥这样做?你是想让我死,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汪永革的事儿?我想不明白!死不瞑目!”说着,马魁随手抓起一样东西,猛摔在地上。
汪永革的防线快要崩溃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他面色不改,低声说:“你看错了,那不是我。”马魁彻底心寒了,失望了,他平静地说:“还有你的衣服!餐车里挂着你的衣服,那袖子上有你列车长的袖标!”说话时,马魁抓住汪永革的一只袖子。
汪永革的脸有些扭曲,肌肉似乎不受控制,这是脑出血的前兆。伴着痛苦、纠结、心虚……汪永革神情恍惚起来,喃喃地说:“车上……那是我吃饭时挂在那儿,忘了带走,我没在车上,我没法给你作证!”“汪永革!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汪永革几乎祈求地看着马魁,语气酸楚地说:“老马,我求求你,把那件事忘了吧!你已经苦尽甘来了,你放过孩子们,放过自己,放过……”那个“我”字,他无法说出口。
马魁摇着头,狠狠地看着汪永革质问:“告诉我,为什么?”“我没看到。”汪永革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下子就要断了呼吸。身影闪动,汪新在门外听着,满脸震惊,心情沉重。
四目相对,马魁目光如火,一直燃烧;汪永革眼神黯淡,一片死灰。马魁松开汪永革的胳膊,愤怒地转身离开。
被马魁撞开的门重重砸在汪新身上,汪新似乎已无知觉。他遭受了打击,变得迟钝麻木。马魁的身影如一阵怒风,席卷而去。
马汪两家的事儿如疾风骤雨爆发,惊得大院里的老邻居目瞪口呆,他们谁都不敢来劝,躲在门后,躲在窗帘后,紧张地张望着。
马魁沉着脸回家,马健紧张地看着他,假装做作业,又憋不住小声通风报信:“爸爸,我姐回来了。”“我知道了。”马魁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余怒未消。
马魁站在闺女屋子的门帘外,透过缝隙看到马燕趴在床上。马魁缓了缓神,说道:“燕子,这事儿,别想了……你早晚能明白。”马燕把头埋进枕头,肩膀抖动,无声抽泣。马魁看着她,心痛不已。
马健拿起书本,假装看书,小眼神在爸爸和姐姐之间小心地移动。过了一会儿,他试着喊:“爸爸。”“嗯?”马魁本能地应着。“我有点饿。”马魁木木地走进厨房,呆呆地看着锅,身子却似僵了。汪永革那些话回荡在耳边:“我没在那车上,那不是我,我没看到,你看错了。”
汪永革抵死不认,若不是那份记忆刻骨铭心,马魁都要怀疑上自己了。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一九六八年,马魁来到餐车,他从车窗口回头,看到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那人也回了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马魁看清了,他是汪永革。那是他的好兄弟,哪怕仅仅是气息飘过,马魁都能闻出他的味道。更何况,餐车的椅背上挂着汪永革列车长的衣服……
儿子的到来打断了马魁的回忆,把他从思绪里牵扯出来。看到儿子正在向炉灶里加煤,懂事得让人心痛。马魁鼻头一酸,对儿子说:“去问问你姐,想吃啥?”马健一听,一边应声,一边就跑开了,屁股后带着风。
汪家的气氛更加沉闷,父子俩安静地吃着饭,都默不作声。汪永革看了儿子一眼,突然起身往外走,汪新拦住他问:“爸,您干吗去?”“头疼,出去透透气。”汪永革说着,低头就走。汪新再次挡住他,逼问道:“您那天在车上吗?”“什么车上?”
见父亲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汪新真的有些生气:“当年出事的那趟车,我师傅被人冤枉的那个车厢,您在车上吗?”汪永革看了汪新几秒,猛然抓起饭碗直接摔在地上。人人都可以怀疑他,质问他,唯独儿子不行。
“老马审我,就算了,我儿子也开始审他老子了。”汪永革说着,身体微微摇晃,汪新没有察觉。“对,我是您儿子,那您为啥这么多年不跟我提这件事?”“你懂什么?”汪永革吼着,这吼声穿透耳膜。“如果您真没在那车上,您为什么不敢跟自己儿子提这件事?”“混账!啥叫不敢说?”“您就在那车上,对不对?您什么都看到了,就是不给我师傅作证,对不对?”
汪新一连串的发问,让汪永革无言以对,父子之间像是对峙的敌手。汪永革恼羞成怒,骂道:“你放屁!我凭什么跟你说?我是犯人?我是你的犯人吗?”“为啥?作个证能怎么着?您怕啥?您是那怕事儿的人?我觉得,我爹不应该是……”这话像是子弹,射进汪永革的心脏,他压抑了十年的情绪火山般爆发。他用尽全力掀翻了桌子,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汪永革绝望地看着儿子,汪新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慌乱,大声喊着“爸爸”。汪永革的视线模糊了,他抓住汪新含混不清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啊……”
周围的一切变成一片白光,汪永革仿佛听到了遥远的火车声,转而进入了一种幻象。
餐车车厢跟当年出事时一样,车厢里空空荡荡。车窗外是晃动的白光。火车骤然驶进一条隧道,车厢里霎时一片漆黑,只有隧道的照明灯,随着火车的行驶,划出一条明黄色的线……
马魁家的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只有马魁和马健默默地吃饭。马魁给自己倒了小一盅白酒,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小口。突然,院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隐约听见汪新在喊“爸”,众人手忙脚乱地帮忙。
马燕也听到外面的声响,猛然坐起,趿上鞋就跑。经过外屋时,她看了一眼马魁和马健,停了一下脚步,转身冲出门外。
汪新背着父亲,沈大夫指挥着大家将汪永革放到三轮车上。汪新看到穿着单衣的马燕,说:“你快回家去!我爸好像中风了。”说完,汪新骑上三轮车,在一群热心邻居的护送下向医院骑去。
马燕在慌乱的人群中无所适从,心痛地看着汪新他们远去,低头看自己的脚,鞋只剩了一只。马燕返回家时,马魁斜眼看着她说:“不怕冻死?”说着,缓缓给自己的小酒盅倒酒。“汪新他爸中风了,他们往医院送呢!刚才看着好像要没气儿了。”马燕难过地说。马魁倒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放下酒瓶,说了一句:“苍天有眼!”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马燕吃惊地看着父亲的反应,真心觉得他疯了,气愤地扭头进屋。马魁看着王素芳的遗像,抿了一口酒。酒断人肠,也能愉悦身心,更能麻痹感情。
马燕回屋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快速穿上棉衣。她冲出门外时,太阳西落,暮色降临。仍在喝酒的马魁看了她一眼,未加阻拦。“姐你干啥去?”马健在身后叫着。“去干人该干的事儿!”马燕特意加重了“人”这个字的语气。“姐,我跟你一起。”“马健,去你姐屋写作业去。”马魁一嗓子,把儿子吼消停了。马健快速扒拉完最后几口饭,进了里屋。
马魁起身倒了一小盅白酒,缓缓走向王素芳的遗像。他把酒摆在那遗像面前,望了一会儿,双手扶着那张小桌低下头。马魁的背影苍老、疲惫,一身尘埃。
手术室外,汪新一直紧张地咬着手指向里张望。他的耳边回荡着父亲的声音:“我都是……为了你……”汪新看到自己的手指都咬破了,攥了攥拳,发现那手仍在抖。蔡小年走过来轻声说:“我让几个老的先回去了,帮不上忙,在这儿干着急。”汪新机械地点点头,蔡小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吧,挨累的日子在后头。你还得伺候叔,别现在就把自己整趴下了。”“能让我挨着累就行,我就怕没机会了。”说着,汪新又咬着手,若是十指连心,这痛能感应,他希望父亲能平安醒来。“那么丧气呢!刚才,从三轮车上往下抬,叔的手,抓着那车边的杆子,抓得紧紧的,老有劲儿了,我掰了半天。我告诉你,肯定没事儿。”蔡小年的话,让汪新的心稍稍安定。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汪新和蔡小年立即围上了他。汪新迫切地问:“大夫,我爸怎么样了?”医生说:“比预想的轻,脑部血肿已基本清除了,颅内压现在也正常,手术比较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汪新如释重负,回身看到刚刚赶到的马燕,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问:“你咋来了?”马燕担心地问:“叔咋样?”“说是暂时脱离危险了,你来干啥?”“我来看叔,是你说,让我等信儿。”
汪新看了看马燕,又看了看手术室,满脸悲伤,不知如何回答。稍稍冷静一下,他把手搭在马燕的肩上,轻声说:“乖,听话,先回家。”“汪永革家属。”手术室里出来人叫汪新,他急忙跑过去签字,马燕站了一会儿,落寞地离开。
过了好几个小时,汪永革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他躺在病床上,头上包满纱布,旁边挂着输液瓶。
夜已深,汪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他趴在父亲的脚边沉沉地睡着。汪永革看着儿子,努力动着自己的手指,汪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爸,您可醒了,您先别动,我这就去叫大夫。”
汪永革平安度过危险期,接下来,他就开启了住院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汪新忙前忙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一口饭,每一口米汤,都是亲自做、亲手喂。望着儿子,汪永革眼中,全部是心疼。
病情好转时,汪永革在儿子的搀扶下,尝试着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走。
在陪伴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每一个黑夜,汪新看着熟睡的父亲,心情复杂而沉重。他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和马燕会面临什么样的悲剧。
左邻右舍均来探望汪永革,老邻居一来,病房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汪永革能说话,可坐起,还能在走廊里走几步,他虚弱地笑着,在大家的环绕之间,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汪新望着父亲,知道他在期待谁。
冬天的心,埋藏得有点深。雪花潇洒地从天而降,飘落在地就变成另一种模样,就像梦想照进现实,残酷而卑微。
贾金龙最近是浪子回头,经常在家陪姚玉玲。这天,他和姚玉玲在厨房边包饺子边说笑。姚玉玲的生日马上到了,贾金龙问她打算咋过。姚玉玲说:“不用太费心,差不多就行,我不在乎这东西。”贾金龙说:“满心思给我省钱,这媳妇上哪儿找去。”“只要你能陪着我,比啥都强。”贾金龙听了,笑了笑,不再言语,专注地包饺子。这女人呀,物质生活有了,精神层面可能会少了点儿,寂寞也随之而来。
姚玉玲喜欢这一刻的温馨,她端着两盘饺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把两盘饺子放在餐桌上。贾金龙坐在桌前,边给小碟里倒酱油边说:“别忙了,咱俩够吃了。”“行,那就先吃着,不够再煮。”姚玉玲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贾金龙吃了一个饺子,却皱起了眉头,姚玉玲紧张地问:“不好吃?”贾金龙说:“真香!”姚玉玲嗔怪道:“那你皱啥眉头?”“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媳妇,咋跑我手里来了。”“你本事大。”“玲玲,咱俩在一块都这么久了,你咋才想起来给我包饺子?”“其实,我早就想包给你吃了,可是你天天在外面,我也就没那个心劲儿了。金龙,你要是多在家待待,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吃。”说这话时,姚玉玲尽显一个女人的温柔。
贾金龙笑着问:“那吃够了,咋办?”姚玉玲语塞,这一语双关,让她无法回答。贾金龙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夹着暧昧:“开个玩笑,只要是你包的,我天天吃都不够。”“好听的,谁不会说?”“可是好看的不多。”“饺子也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吧!”
敲门声传来,姚玉玲起身就要去开门,却被贾金龙按住了:“我去。”贾金龙走到门前问:“谁呀?”“哥,是我,大猛。”
贾金龙打开房门,大猛低声说:“哥,咱卖给刘总的那批货,出了点问题。刘总说想找你唠唠,你要是不去,他就不给钱。”贾金龙琢磨片刻,望向餐厅,高声地说:“怎么啥事都找我,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就不能让我在家好好陪陪你嫂子?你看你嫂子,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的,多不容易。”见姚玉玲没言语,贾金龙接着说:“你就跟刘总说,他爱买不买,我宁可不挣这个钱了,也得在家陪我媳妇!”说着,他朝大猛使眼色。“哥,那可是不少钱,脱手了,多亏得慌。”“亏就亏吧!再多钱,跟陪你嫂子比,都是狗屁!”
姚玉玲实在听不下去了,走了过来,说:“你俩别演戏了。”贾金龙说:“没演,说的都是大实话。”“那就关门。”“行!”说着,贾金龙就要关门。
贾金龙眼中的犹豫,姚玉玲已经看透,她明白,与其勉强,不如识大体。她说:“好了,有事就去。”贾金龙抱歉地说:“媳妇,我对不起你。”“知道就好,快走吧,早点回来。”
贾金龙走后,姚玉玲来到餐桌前坐下,望着满桌的饺子,愣怔了一会儿,夹起饺子,一个人没滋没味地慢慢吃起来……
这日,姚玉玲刚睡醒,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脚踢到门口的大纸盒子。她把纸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打开后是一个精美的女士挎包,她笑了笑说:“别藏着了,出来吧!”“祝我最亲爱的玲玲生日快乐!”贾金龙笑着从另一个屋里走了出来。“算你还有良心。”“良心大大地有!”
姚玉玲挎起新包,打量着新包,贾金龙靠近她,裹着暧昧的气息,问:“喜欢吗?”姚玉玲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这可是外国货,名牌!馆子订好了,晚上给你热热闹闹地过生日。”“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别花太多钱。”“挣钱就是给媳妇花的!”“我是怕你挣钱太辛苦,心疼你。”“嘴上说心疼有啥用,也不来点实在的。”说着,贾金龙拍了拍自己的脸。
姚玉玲捧过他的脸亲一口,贾金龙笑着说:“就这一下,花多少钱都值了。玲玲,我得出去一趟,晚上回来接你。”“行,快去忙。”
贾金龙收拾好出门了,姚玉玲洗过之后,站在镜子前吹着头发。姚玉玲走进衣帽间,换上一件颜色鲜艳的裙子,站在试衣镜前,前后左右照着。
姚玉玲化着精致的妆容,戴上帽子,一切穿戴整齐,只等贾金龙回来接她。
客厅里的落地钟指向晚上八点十三分,貌美如花的女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望着落地钟。秒针不断地运转着,她的失望和怒气一点点地累积着。
深夜了,客厅里黑着灯。贾金龙从外面应酬回来,打开灯轻手轻脚换上拖鞋,朝客厅望去,见客厅没人,他朝卧室走去。贾金龙轻轻地推开卧室门,卧室里透出灯光,他朝里面望去。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吓了他一跳,赶紧避过。紧接着,又一个枕头飞了过来,还有书、被子等物品。整个卧室,软硬乱飞,一片狼藉。贾金龙叫道:“停!别扔了。”“你别回来了,给我出去!”姚玉玲是真的怒了。“玲玲,你听我说句话,行吗?”贾金龙耐心地哄着。“我不听!”姚玉玲吼道。
贾金龙沉默片刻,关上门走了。过了好一会儿,贾金龙觉得姚玉玲应该冷静下来了,又试着进卧室:“玲玲,我要进来了。”姚玉玲蜷缩着坐在床上:“你敢!”说着,就下地抄起拖鞋。
卧室门开了,姚玉玲刚要扔拖鞋,又停住手,只见贾金龙擎着马勺挡着脸,露出眼睛。姚玉玲佯装要扔拖鞋,贾金龙赶紧遮挡。拖鞋扔出去没砸着,姚玉玲哭着说:“你骗我!我不跟你好了!”
贾金龙提着马勺说:“玲玲,都是我不好,你不解气的话,就削我一顿。”姚玉玲问:“咋削呀?”“家伙什儿都给你备好了,看拿着应手不?”说着,贾金龙从后腰抽出擀面杖。“给我。”姚玉玲没有犹豫,接过擀面杖,“屁股!”贾金龙侧过身,姚玉玲抡擀面杖就打,他赶紧用马勺遮挡,擀面杖打在马勺上,传来当的一声。“你又骗我!”姚玉玲又号叫了起来。“你还真打,好好好,你打!”说着,贾金龙把屁股让给了她。
姚玉玲抡起擀面杖狠狠打在贾金龙屁股上,他痛得哎哟一声。姚玉玲惊住了,她没有想到,贾金龙真的会让她打,忙问:“你咋不挡了?”“这是下狠手了,打在骨头上了,疼死我喽!”贾金龙捂着屁股说着。姚玉玲焦急地说:“没打坏吧?快给我看看!”
闹够了,该说正经事儿了。姚玉玲坐在沙发上,贾金龙蹲在她膝盖近前说:“玲玲,你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我能忘了?我也想回来,可是买卖谈得正上火候,我走不了。”姚玉玲问:“你们在哪儿谈的,几个人?”
贾金龙真真假假地回答,应付着姚玉玲。姚玉玲突然凑近贾金龙闻了闻,没有说话。贾金龙急了:“你还信不过我吗?媳妇,我对灯说话,家里有你这个小仙女儿,我这眼里还能装下别人吗?”姚玉玲撇撇嘴:“再好的饭,吃久了,也会腻的。”
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天,姚玉玲才怏怏不快地起身去了卧室。贾金龙拄着沙发缓缓站起身,坐在沙发上,敲着发麻的腿,长叹一口气。
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在这个夜里,结了什么缘?埋下了什么秘密?
新的一天开始,天亮好办事。姚玉玲没那么容易放过贾金龙,她在一家西餐厅约见了大猛。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姚玉玲和大猛坐在桌前,服务员把咖啡和牛奶放在桌上,旁边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姚玉玲招呼着大猛:“来,咱们边喝边唠。”大猛说:“嫂子,我喝不惯这东西。”“你还不愿意吃药呢,不也得吃?”大猛被姚玉玲说得一愣,无话可说,姚玉玲拿起牛奶,倒进他的咖啡里。“嫂子,我自己来。”“嫂子为你们这帮兄弟也做不了啥,也就能端个茶倒个水,打个下手。”“嫂子,您这话说哪儿去了,我都接不住了。”“不用接,拿真心换真心就行。”“嫂子,我跟我哥一条心,那跟嫂子您,也是一条心。”
姚玉玲沉吟着说:“我也没说咱们隔着心,你哥是有家的人了,你们不能让他天天在外面忙吧?生意上的事,得多替他分担分担,让他多歇歇。”大猛说:“嫂子,这买卖的事,我们兄弟做不了主。”“能不能做主,还不是嫂子一句话。嫂子问你,昨天晚上,你哥跟谁在一块?”
大猛一听要坏菜,小心应对,还是让姚玉玲抓住了破绽,她说:“那女的,挺有本事。”大猛笑了笑,没有否认。姚玉玲又问:“你们就一直在宾馆里唠?”
大猛说:“后来,打了两圈麻将。嫂子,我哥本来想走,可三缺一,他就没走成。”“腿长在他身上,咋就走不了?”姚玉玲问得大猛哑口无言,他只好借机走开。姚玉玲一个人喝着咖啡,品尝着孤独寂寞的滋味。什么都有了,这日子咋还那么难熬?她心里一阵酸楚。
晚上,贾金龙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一拍茶几,质问道:“你找大猛,是什么意思?”“谁让你不跟我说实话的!”姚玉玲抱着胳膊倚在电视柜旁。“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说了,也是惹你生气!”“我是你媳妇,你不跟我说实话,就是心里有鬼!”“我看你就是在家闲的,都闲出病了!”“我都说了,我想上班了,是你横挡竖拦。我还纳闷,你宁可陪他们,也不回来给我过生日,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瘾?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让那女人给勾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贾金龙怒道:“你懂个屁!那女的比我大十多岁,来头不小,把她伺候好了,我这生意才能做得更大!”姚玉玲抱怨说:“说到底,你心里装的全是买卖!”“装别的,也不当吃喝。玲玲,你跟了我,好吃好喝好穿戴,花多少钱都行。只有一条,不要掺和我生意上的事,明白吗?”贾金龙说完,倒了一杯水。“我就掺和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贾金龙拿着水杯,盯着姚玉玲,姚玉玲气哼哼地问:“怎么,你还想打我?”
忍了又忍,贾金龙擎起水杯,一饮而尽。随后,贾金龙把水杯蹾在茶几上,说:“疼你,还疼不过来。”说完,他强势抱住她,不留一丝反抗的余地。疼她,往死里疼她,毁天灭地地疼,谁都不能停下来。
提心吊胆的日子,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把姚玉玲拉扯进去,绞杀得片甲不留,她终日心神不宁。姚玉玲忍不住将大猛和二猛叫来家里,质问他们贾金龙的下落。两人口径一致,都说不知道贾金龙去了哪里。姚玉玲焦急地问:“都四天了,他能去哪里?”“嫂子,我们也着急,已经跟我哥的朋友都说好了,大家正一块找着呢。”大猛说。姚玉玲又问:“可是,还是没见人影儿?”
大猛、二猛低头不语,姚玉玲看他俩也没什么辙,就说要去报警。大猛忙拦住说:“嫂子,你不能报警!”姚玉玲疑惑地望着大猛,他解释说:“我哥保准不会有事的,嫂子照顾好自己,放心就好了。”姚玉玲凝视着大猛,逼问道:“你们一定知道你哥在哪儿,快说!”见大猛、二猛仍然闭口不言,姚玉玲下了最后通牒:“不说,我还非报警不可了!”大猛急了:“嫂子,我哥他不让报警!”
实在没办法,大猛和二猛带着姚玉玲去见贾金龙。他们走进一处普通民宅,来到卧室里,贾金龙盖着被子趴在床上,吃惊地望着他们。沉默片刻,贾金龙盯着兄弟俩问:“咋还把你嫂子带来了?”大猛说:“哥,嫂子要报警,我们瞒不住了。”贾金龙说:“净让你嫂子担心!”
姚玉玲来到贾金龙近前,她沉默一会儿,掀开被子,只见贾金龙的后背缠着绷带,纱布渗着血迹。“你这是咋整的?”姚玉玲吃惊地问。贾金龙说:“皮里肉外的小伤,没事儿。”“你快跟我说说!”姚玉玲说着,就在床边坐下来。“有批货是我先看上的,后来有人也想要,不讲理不说,还硬抢。这我能答应吗?闹着闹着,就动上手了。”“你就让给他们呗。”“这回让了,下回咋办?成了软柿子,就得挨人家拿捏。”
姚玉玲疑惑地问:“那你为啥不报警?”贾金龙解释说:“都是买卖圈里的事,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结死仇。肉摆在那儿,谁都想吃,不出把力气,就吃不上。”“你还非吃不可?”“我可以不吃,但是不能让你饿肚子。”“我也可以不吃!”“玲玲,我还是那句话,你跟我是来享福的,不是遭罪的。我就是豁上命去,也得让你过上舒坦日子。我受伤不敢回家,就是怕你心疼,你别埋怨我。”
贾金龙的一番话,让姚玉玲流下眼泪,她拍了贾金龙一把:“你可气死我了。”
贾金龙说:“别拍,疼!”“疼,疼死你。”说着,姚玉玲抱住了贾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