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火车驶过冬日的原野,天寒地冻,气象预报说有雨夹雪,天气有点儿反常。
火车减速,缓慢路过小站,马魁望着车窗外,他把一个牛皮纸袋扔出车窗。傻二伸手接住牛皮纸袋,工作人员伸手护着他。傻二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大包子,咬了一口,高声地喊:“肉蛋蛋,妥妥地!”“妥妥地!”远远地飘来了马魁的声音。
马魁完成这个任务后,走出餐车,想去车厢巡查。他在车厢连接处迎面遇上走来的老瞎子。马魁打趣说:“猫了一个冬天,胖了点。”“再不养点膘,连猪都不如了。”老瞎子自嘲道。马魁笑了笑,转身欲走,却听到老瞎子问:“听说,站里又有个孩子被拐走了?”“正查着呢!”“都查了几年了,连个影儿都摸不着。”
“摸着了,可还没摸到底。”“在你退休前,能摸到底吗?”
马魁听了这嘲讽的话,一点儿也没生气,说老瞎子小看他了。老瞎子叹气说,他倒是盼着能高看他们。马魁拦住老瞎子,要跟他比比谁的鼻子更灵。老瞎子点点头,这可有点意思呀。
两人靠边站着,有乘客走了过来,马魁抢先说,有股鸡窝味儿。老瞎子说,那是鸡屎味儿。马魁认为味道都差不多,老瞎子却说鸡窝、鸡屎、鸡蛋、公鸡、母鸡、鸡崽子,味都不一样,差远了。
这时候,又一个乘客走过来,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马魁说:“腥了吧唧的,是鱼味儿!”老瞎子问:“啥鱼?”“这你都能闻出来?”“开个玩笑。”说话间,另一个乘客走来,马魁嗅了嗅,说:“这男的,咋香喷喷的,扑粉了?”“边上坐个大姑娘吧?”“有这个可能。”“你这鼻子练得不错。”“跟你比,还差得远。”“想练成我这样,就得瞎了眼。”
两个人谈笑风生,小胡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穿便衣的警察。小胡附耳对马魁小声说:“马叔,这两位是哈城公安局的,有一个通缉犯在咱们车上。”
马魁会意,和小胡他们一起去了餐车,了解具体情况。当得知全部详情时,马魁面色凝重,神色肃然。接下来,马魁和他们各自穿梭在车厢分头寻找。
在一节车厢内,马魁似乎有了发现,迎面而来的便衣警察也有所警惕。一个戴着草帽的“农民”,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头伏在茶几上埋着脸。马魁望向农民,向准备上去盘问的警察示意不要动。过了一会儿,马魁走过去。
农民伏在茶几上,埋头沉睡。马魁在农民的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农民的肩膀。农民抬起头,他竟然是彭明杰,马魁面无表情地望向车窗外,没有看彭明杰。彭明杰呆呆地望着马魁,苦苦一笑,轻声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戏?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吗?”
“我也没想到,也不敢想,我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马魁本能地排斥着真相,他的心里难过极了。彭明杰沮丧地说:“脚下的泡都是自己 的,我认。”马魁质问:“那你还跑?”“不跑咋办,坐那儿等着?等人随时来抓我?在车上坐着,还能眯一会儿,在家里我一分钟都睡不着。那种滋味太难熬了,我熬不下去了。”“往后丽丽怎么办?她还没结婚,还等着你亲手把她交给那个男人。你出了这事,让她怎么活?在金钱面前倒下了,值吗?”“不值,可是已经晚了。”后悔为时已晚,一想到闺女,彭明杰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马魁恨恨地说:“我提醒过你。”彭明杰说:“全当了耳边风。老马,我求你件事,行吗?”“你说。”“我原本想着,丽丽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得过去把她的婚事办妥当。现在,我是赶不上了。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替我先瞒着,成吗?至少,让丽丽好好嫁人,你替我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人,等事都了了,帮我给孩子捎句话,就说……”
彭明杰哽咽着,语无伦次。马魁不等他说完,打断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彭明杰点点头问:“有烟吗?给我一盒。”“你不是不抽烟吗?”“我想抽了。”马魁从衣兜里掏出一盒“握手牌”香烟,递给彭明杰。彭明杰接过香烟,苦笑着说:“握手烟。”他就把烟揣进衣兜里。
马魁脱了外衣,盖住彭明杰双手,悄悄地把一副手铐戴在他的手腕上。彭明杰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了衣服上。生活是现实的,命运是残酷的,即便平平淡淡,也不能放任自己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前面哪一个坑等着你。
汪新和马燕约在兴旺面馆见面吃饭,马燕掏出一个眼镜盒,递给汪新说:“进货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这可是最新款,快戴上试试。”汪新开心地接过墨镜,立刻戴上显摆:“咋样,好看不?”“当然好看,也不看谁挑的。”
兴旺面馆是一家夫妻店,男人掌厨,媳妇甜甜是服务员。甜甜端着两碗面走过来放在桌上,面上盖着厚厚的酱肉片。马燕咂舌说:“这么多肉,这面得多少钱?”汪新把墨镜收起来,问甜甜:“你家掌柜的今天又高兴了?”甜甜说:“让你说着了。”“他怎么总有高兴的事儿?”“我哪儿知道,你们赶紧趁热吃。”说完,甜甜就走开了。
马燕吃了一口肉,赞叹说:“真香!”她想了想,接着说:“我还没说完,肉好吃,面一般,你还得请我吃顿好的。”汪新摇摇头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有个顾客从外面走进来,要了碗酱肉面。一会儿,他的面端上来,马燕发现那碗里的肉比他们的少多了。汪新好奇心顿起,问甜甜她家掌柜的在吗。甜甜犹豫了一下说,掌柜的出去了。汪新不再多言,和马燕低头吃面。
谁知结账的时候,又出了情况,甜甜对他俩说:“我家掌柜的说,今天第二桌的客人免费,让你俩赶上了,不用花钱了。”汪新说:“这可不行,哪能白吃你们的。”“掌柜的都发话了,你要是把钱交了,我该挨骂了。”
马燕琢磨片刻说:“那就谢谢了,往后我们常来。”说完,她就拽着汪新走了出去。来到兴旺面馆旁的街上,汪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说:“这事儿,也太巧了!”马燕说:“长这么大,头一回占这么大的便宜。”两人猜了半天,也没猜出点儿眉目,汪新决定再回去一探究竟。
汪新和马燕再次走进面馆,看见陈小飞身穿厨师服,跟甜甜和她怀里的孩子一起玩耍。陈小飞以前偷铁道扣件被汪新和马魁逮住,汪新让他进去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如今,陈小飞刑满出狱后开了这家面馆。
汪新望着陈小飞,笑着说:“我就说这事不对劲儿,原来是你,陈小飞!”陈小飞问:“哥,你这是拿我当案子办了?”汪新呵呵笑着说:“面馆悬案,破了!”“就没有哥破不了的案。哥,咱们屋里说。”
汪新、马燕跟着陈小飞进了面馆后面的房间,汪新见到了陈小飞的母亲,忙跟她打招呼。小飞妈感激地说:“托你的福。小飞跟我说了,当年多亏你帮衬他,带着他赚钱,他才能开面馆。”“是小飞自己努力。”汪新说着,拉过马燕介绍,“我媳妇,你嫂子,马燕。”“嫂子好!”陈小飞和甜甜异口同声地叫着,屋子里传来一片笑声。小飞妈夸马燕长得好看,说汪新有福气。
这时,躺在床上的孩子哭了起来,小飞妈连忙起身,说:“你们年轻人聊,我去看孩子。”说着,她就抱着孩子走开了。
汪新环视四周,点点头说:“不错,你小子,整得挺利索。”陈小飞感激地说:“哥,这都多亏了你,咋谢你都不为过。”“你还谢不够了,以后不准再提。你看你,店开起来了,婚结了,孩子也有了,都是好事。”“是的,都是好事。”陈小飞说着望向甜甜,“是甜甜不嫌弃我,我俩心齐,一起干,有奔头。”
“这就对了,哥为你高兴。小飞,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太开心了,你们肯定会越来越好。”汪新真心地说。“大恩不言谢,也谢不起。小弟的面馆没什么档次,不过味道还行,往后你只管来吃,不要客气。”陈小飞热情地说。“吃倒可以,但必须花钱。”“一碗面的事,用不着。”“你是想让我犯错误吗?刚才那两碗面多少钱?”“这回就算了,下回再说。”见两个男人推来推去,甜甜笑容可掬地说:“小飞,汪哥都这么说了,那就收了。要不往后咱们该见不着汪哥和嫂子了。”
汪新鼓励陈小飞要加油干,好日子都在后头。又聊了一会儿,汪新还有事情,与陈小飞夫妻挥手作别。
汪新感触很深,他和马燕在街上边走边聊。他告诉马燕,当警察最高兴的事是把案子破了,能让犯罪分子认识到错误,并改正错误。现在他很有成就感,感受到了做警察的意义。马燕笑着说,汪新越来越像她爸了。汪新动情地说:“我相信,师傅早就有了这种感受,所以不管经受多少痛苦,他都会毫不动摇地坚持走下去。”马燕点点头,寒风中,她的脸白里透红。
汪新说:“燕子,我忽然觉得很光荣。”马燕问:“你叫我什么?在别人面前敢叫,到了我这儿,就胆虚了?”汪新忙解释:“不是还没过门嘛,心里有就行。”
“咱俩就这么耗一辈子?”“要是你爸同意,我今天就想娶你。”“他要是一辈子不答应,你就一辈子不娶了?”“那你让我怎么办?”“这是你的事,我哪儿知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说到底,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儿了!”
经马燕这么一逼,汪新像是来了灵感:“你是说咱俩私奔?”马燕叫道:“我差哪呀?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你要是有胆子,就用红衣大马、八抬大轿,敞敞亮亮地把我抬走!”“我还想雇个百儿八十人的响器班子。”
马魁和汪新被叫到刑警大队领导办公室,姜队长交给他们一张照片,是中年女人刘桂英和女大学生的身影。汪新恨恨地说:“就是这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见老了,可是烧了她的骨头,我都认得她的灰!”马魁问:“这张照片哪来的?”姜队长说:“地方公安提供的。目击证人爱好摄影,事发当天,他正好在新华街拍摄街景,赶巧拍到了这两个人。他还说,那个女大学生看有人拍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挡住了脸,所以他对那个女大学生的印象很深刻。”马魁又问:“那他说她们后来去哪儿了吗?”姜队长说:“进了一家包子铺,后来他也饿了,去包子铺买包子吃,不过没看到那两个人。”
知道那家包子铺在新华街上,汪新自告奋勇立马要查查,马魁说跟他一起去。那家包子铺店面很小,光线阴暗,只有三张桌子。见马魁师徒进来,店主过来招呼,问他俩吃素的还是肉的。马魁环视着小店,让汪新点餐。汪新要了素包子和小米粥。
马魁望向小店后门,琢磨片刻,压着嗓门对汪新说:“你去后面看看。”汪新站起身朝后门走去,他发现后门上着锁,透过窗帘能够看到后门外是个院子。汪新从兜里掏出开锁工具,迅速打开锁头。此时,店主端着两盘包子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了汪新,忙问:“你去那边干啥?”“尿急,上趟茅房。”汪新说着,就拿掉锁头。“你咋把锁打开了!”店主说话时,汪新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你等等!”情急之下,店主想要叫住汪新,他把包子放在马魁桌上,快步朝后门走去。汪新没有理会他,进入了包子铺后的小院子。店主追赶过来,质问:“你是怎么把锁打开的?”汪新说:“本来就没锁。”“不可能,我记着我锁了。那你也不能到处乱走,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我都说了,上趟茅房。”
店主没辙,指着拐角处说:“去吧,去吧!茅房在那边。”汪新假装憋不住了,急匆匆地朝茅房走去。进了茅房,汪新关上厕所门,透过板障子朝外望去,店主竟然守在外面。过了一会儿,店主喊道:“撒泡尿,咋这么慢?快点。”“这一进来,肚子又不舒服了,我还得蹲一会儿。”
听那语气,店主已经丧失了耐心。汪新正琢磨着说辞,却听见师傅在小院子里冲店主发脾气:“恶心死我了,你家这包子,是人吃的?”店主有点慌,忙问:“咋了?”马魁让店主自己进去看看,包子里吃出了虫子,黑乎乎的,恶心死人。
店主望着厕所犹豫不决,马魁生气地嚷嚷说:“还不信是吗?我这就把你的店砸了!”说完,他愤然离去。“你别火呀,有话好说!”店主吓得追了过去,马魁暴跳如雷的样子真挺唬人的。汪新笑了,师傅真会演戏。
马魁和店主前后脚一离开,汪新就从厕所里走出,在院里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走到小仓房门前,轻轻打开门朝里面望去……
这边马魁假戏真做,跟店主争得面红耳赤,店主不想生事,说:“算了,这顿饭,就不用你们花钱了。”马魁气哼哼地说:“你说得轻巧,要是我吃中毒了,怎么办?你不得给我治病?”“那你说咋办?”“你就说,你认不认账?”“我算弄明白了,你俩这是给我下套!”“这话怎么讲?”“一个故意把我引出去,一个留在这儿,往包子里塞虫子,然后,要我赔偿,讹我的钱!”“你可以呀!三言两语,你就把这官司给颠倒过来了。”“就是这么回事,跑不了。我告诉你,能在这街面上混,谁不认识几个人,真要把我惹毛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
店主正在冲着马魁放狠话,汪新从后门走了进来,望着店主说:“舒服了,是一身轻快,还能多吃几个包子。”店主硬气地说:“话我说完了,你们看着办,走了,一分钱不用花,要是非要讹到底不可,那咱们就碰碰。”汪新给马魁递了个眼神,马魁领会,无奈地说:“这是碰上狠茬子了,走了。”师徒俩离开,店主得意地冷笑:“跟我玩这套,你们嫩着呢!”
在回刑警队的路上,马魁问汪新:“我配合得怎么样?”汪新说:“师傅,我正想让您来帮忙,您果然就来了,咱俩真是心心相印。”“这词儿听起来有点别扭。”“师徒同心,其利断金。”“这话还不错。”
汪新忍不住问师傅,咋不问问他查得怎么样。马魁稳稳当当地说,肯定是摸着东西了。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小腚早颠起来了。汪新感叹了半天,还是城府不深,在师傅眼里都成了透明人。
汪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手绳,马魁接过手绳端详着。这个汪新在后院小仓房里发现的手绳,让马魁感到有点疑惑。包子店主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如果手绳是那个女大学生的,这么显眼怎么会不收拾干净?
汪新思索着,这个手绳是在一堆杂物里找到的,有没有可能是人贩子将女大学生关进小仓房里,她故意留下来的证据,他们没有发现。马魁说,立刻找女大学生的家人确认一下。
很快,红色手绳得到了女大学生母亲的确认,包子铺店主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审讯室。汪新站在审讯椅前,举着红色手绳问:“这是谁的?”店主摇摇头反问:“这是哪来的呀?”“在你包子铺后院找到的。”店主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媳妇的。”“你媳妇说了,不是她的。”店主哑口无言,心知要露馅了。马魁坐在桌前观察着店主,笔录员做着笔录,汪新继续说:“不用再装了,这个东西是谁的,你一清二楚!”不管汪新咋问,店主装傻充愣,说啥都不知道。
汪新掏出目击证人拍的照片,递给店主看:“有目击证人看见照片上这两个人进了你的包子铺,这是人证;女大学生的红色手绳出现在包子铺的后院里,这是物证。证据都齐了,你觉得,你还能脱得了身吗?”店主默不作声,他掂量着轻重。汪新继续说:“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主动交代,你也算立功了,估计判得能轻点,早出来一天,就早自由一天。要是拒不承认,你应该知道后果的,后果非常严重!总之,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店主低下了头,汪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不给你自己积点德,也得给他们积点德吧?好人好报,恶人恶报。我在给你为媳妇、为孩子积德的机会,也在给你能早获自由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些机会,全靠你自己了,好好考虑考虑吧!”
汪新把话说透了,店主的心理防线崩溃了,连声说:“好,我说,我全说。”“这才是聪明人!”马魁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店主哭丧着脸说:“那个中年女人是个人贩子,她装可怜拉拢女孩,利用她们的同情心,把女孩骗到我的包子铺里来。”
店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刘桂英带着女大学生来到包子铺,她们一进屋坐下来,店主就走到店门前,插上门锁。
“包子都蒸熟了?”刘桂英问店主。店主点点头:“熟了。”刘桂英望着女大学生说:“我得上趟茅房,闺女,你去吗?”女大学生说:“去一趟也行。”
刘桂英带着女大学生一起走进小院子,突然钻出两个男人,一个勒住女大学生的脖子,把堵嘴布塞进她嘴里;另一个用绳子捆住了她。任凭女大学生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刘桂英一声令下:“关进小仓房,天黑带走。”
两个男人像捆货一样,把女大学生丢进小仓房。刘桂英捡起地上的书包,望着地面细心地查看一番。
收拾好一切,刘桂英掏出一沓钱,递给店主,威胁说:“一定要看住小院子,任何人不准进去,要是出了事,我们跑了,你倒大霉!”
女大学生被捆绑着坐在地上,挣扎着,面带泪水,痛苦而绝望。过了好一阵子,她把手腕上的红色手绳拽了下来,扔进杂货堆。
汪新破了一个又一个案子,皮厚了,心糙了,沉稳了,可人贩子利用女大学生的善良,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还是惹怒了他,说道:“你们可够狠的!”店主说:“不是我狠,是他们狠。”“你是帮凶!”“我错了,我该死!警察同志,知道的我都说了,算是弃暗投明、主动交代了吧?”“那个女贩子,叫什么名?”“这个不知道,他们都叫她英姐。”
汪新问了半天,店主苦着脸说一概不知,他的包子铺就是个临时中转站,只负责提供场地,赚点好处钱。汪新有点泄气,有价值的线索不多。
审讯完下班,汪新径直去了师傅家。马魁坐在桌前,喝茶看报纸,汪新一进屋就问:“师傅,您怎么走了?”马魁说:“你一张嘴就够用了,我在那儿待着,不是扯闲篇吗?”“您一张嘴,我不就闭嘴了?”“我刚要问,你就把我想问的话全问了,那我还说什么?”“您这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甩句文词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句句都在刀刃上,你是越来越能耐了,老厉害了。”“您老别夸了,我都如坐针毡了。”
“确实不错,好好干!”说着,马魁笑了。“师傅,您这一笑,还挺可爱的。”在师傅这里,汪新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还开起了师傅的玩笑。果然,马魁立马沉下脸:“可爱?”“不可爱了。”说完,汪新悻悻离去。
这个冬夜,无风作乱,异常平静。下班之后,沈大夫走在回家的路上,隐隐约约觉得她被人盯梢了。果真,在她反复观察之后,她发现了刘明。刘明走过来,笑着跟沈大夫打招呼,沈大夫有点生气地问:“你还有完没完了?”刘明说:“我担心你呀。”“我不用你担心!”“你不用,我也担心,这东西控制不了,抓挠得我坐卧不安。”“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可叫警察了!”“我也没干啥,警察来了,还能抓我?”“你跟着我了!”“谁能证明?我走道还不行?”刘明有些耍无赖。
沈大夫懒得再搭理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不过,她仍然甩不开刘明,慌张之下,她跑了起来,刘明也跟着跑。夜幕之下的你赶我追,甚是诡异。
沈大夫边跑边回头望,猛地撞上了前面的马魁,吓得惊声尖叫。马魁惊讶地问:“喊啥呀,吓我一跳!”沈大夫喘着气说:“马哥,你可来了!有人跟着我!”
此时,刘明已经追赶过来,马魁打量着他。刘明满脸带笑,对马魁说:“你好,我是沈大夫的朋友。”“他是我的患者,我跟他不熟!”沈大夫立即撇清关系。马魁盯着刘明,问:“同志,你跟着沈大夫是啥意思?”“你是谁?”刘明没有回避马魁的目光,问得理直气壮。“关你啥事?”“你不说清楚,我凭啥跟你说?”
马魁沉默片刻,说:“我是沈大夫她大哥。”“原来是大舅哥!”刘明立即热情地要与马魁握手,马魁闪开皱眉头说:“哪来的大舅哥,你跟谁攀亲戚?”“你好,我叫刘明,关于我的具体情况,已经跟沈大夫全都说清楚了。这样吧,明天我请你吃饭,咱哥俩好好唠唠。”“唠啥?”“哥,我就跟你直说了,我喜欢沈大夫,想跟她处对象。”
不等马魁说什么,沈大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刘明。“沈大夫,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相处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处得成,我都认。”刘明依旧想要纠缠,他心有不甘,总觉得有了攻势,就能拿下。马魁瞪着刘明说:“同志,你听我说,想处对象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强迫人家跟你处。”“我没强迫。”“你尾随人家,不是强迫是什么?”“大晚上的,我是在保护她。”
瞧刘明还没有放手的意思,沈大夫的情绪大了,近乎尖叫:“我不用你保护!”马魁沉思一会儿,说:“这样吧,往后我来保护,你就省省心。”刘明委屈地说:“见不着沈大夫,我心里就没着没落的。”“那是你的事,不能为难别人。”“我这人有个长处,就是碰上困难绝不认输,不战胜困难,绝不罢手!有挑战才有意思。”“那就试试,看你能不能战胜我!”
两个男人较劲,寸步不让。马魁扯了扯沈大夫的衣袖,说:“走了,咱们回家。”望着那两个人结伴而去,刘明的心情像是跌落到十八层的地狱里,他无法呼吸。窒息,是他这个夜晚唯一的感觉。
马魁和沈大夫走到铁路工人大院外,沈大夫说:“马哥,多亏你了。”马魁站住了身,问:“这样的麻烦,你咋不早点跟我说?”“说了,你还能天天接我?”“我在家的话,你要是再这么晚回来,就招呼一声。我不在,你就尽量赶着白天回来,知道吗?”
沈大夫点点头,马魁对她摆摆手说:“回屋吧!”沈大夫好奇地问:“你去哪儿呀?”马魁说:“队里有事。”沈大夫叮嘱他注意安全。
马魁点点头,沈大夫转身进了大院。
冬天的夜晚,月光皎洁而清冷,马魁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向警队走去……
雪花飘飘,院里的灯都熄灭了。夜已深,处处寂静。
牛大力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穿着破棉袄,顶着破棉帽,戴着口罩,抄着袖子。他朝周围望了望,径直朝自己家走去。
牛大力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家门口,伸手推门,门反锁了。他刚要敲门,又收回手。他来到窗前,推了推窗,窗户开了。他朝里面看了一眼,从窗户爬了进去,随手关上了窗户。
天亮了,雪停了,白雪覆盖着大院。牛大力的工友从自己屋里走出来,他提着痰盂,打着哈欠。工友来到房门前刚要打开,突然停住手。牛大力屋里传来隐隐的鼾声,工友循声音望去,愣怔一会儿,朝牛大力的房间走去。他来到屋门前,贴门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见有个人像只大狗熊一样蜷缩在床上。
工友迟愣片刻,咣当一声推开门,叫嚷:“你谁呀?哪来的!”半梦半醒之间,牛大力以为自己遭遇了什么,猛地坐起身,四下寻找着家伙。工友吓得抡起痰盂,里面的尿洒了自己一身,牛大力缓过神来,忙说他是牛大力。
听见动静,大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往屋里看。老蔡招呼牛大力到他家来,大家吃惊地看牛大力穿着破棉袄,一时竟然不知说啥好。牛大力瓮声瓮气地问:“你们都瞅我干啥?不认得了?”“大力,你这是咋了?”老蔡关切地问。“我挺好的,回来看看大伙。”牛大力嘴硬地说。老吴实在没眼看了,脱着棉袄说:“破衣烂衫的,当我们瞎呀!”他脱下棉袄:“来,换上!”
牛大力一听,却笑了:“你们不明白的啦,在深圳趿拉鞋逛街的,说不定就是大老板啦。”看着众人的目光又聚在了自己的破棉鞋上,牛大力接着说:“这么说吧!这叫富不外漏。”说着,他脱掉破棉袄,眉头微皱,花衬衫露了出来。
马魁盯着牛大力,眉头紧锁。马燕跳了出来,打趣说:“看来还是咱牛老板!”“牛老板,这回打算咋安排我们?”汪新跟着起哄。“我家窗户总漏风,该换新的了。”蔡小年忙架秧子说。“芝麻小事,别跟牛老板提。”马燕向蔡小年眨巴眨巴眼。“那把咱院里的茅房垒个新的吧?”蔡小年越来越上劲了。
马魁来到牛大力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忙笑着打招呼。马魁抓了抓牛大力的肩膀,疼得他一缩脖叫嚷起来:“哎哟,马叔,您这老鹰爪子,我可扛不住。”“唉,你小子。”马魁长叹一口气,牛大力憨憨地笑了笑,汪新望着他俩,若有所思。
马魁招呼马燕回家吃饭,马燕不太想走,无奈马魁拽着她,只好说:“大力哥,等我下班了,再来看你。”一直沉默不语的汪永革说:“大力,你回来咋不告诉我们一声呢?我们也好提前把屋暖上。”“冷不丁冒出来,才有意思。”说着,牛大力开始东张西望,问:“小姚呢?”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蔡小年说:“她辞职了!”“就显你嘴快!”老蔡呵斥蔡小年。蔡小年不服气地说:“就算不说,他早晚也能知道。”见牛大力神情黯然,汪永革说:“就前段日子的事。”牛大力不死心,还想再问几句,老蔡媳妇的声音传来:“都让让,饭来了!”随即,老蔡媳妇端着一大碗热汤面,老吴媳妇端着一盘炒鸡蛋,从门口的人群中挤了进来。
二人把热汤面和炒鸡蛋放在桌上,老蔡媳妇招呼着牛大力:“大力,你先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垫垫底,等晚上蔡婶给你炖肉吃。”老吴媳妇一听,立马说:“嫂子,肉我包了,我杀只鸡!”牛大力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大鱼大肉腻得慌,吃碗面条,清清爽爽,热心暖胃。”
“大力,你慢慢吃,我先回屋了。”汪永革起身就走,汪新跟上说:“爸,咱一块走。”他转回头,告诉牛大力哥俩回头再唠。
邻居纷纷散去,老陆说:“我也得回去了。”“你们该忙忙,晚上都到我家来,咱们跟大力好好喝两盅。”老蔡盛情邀约。
“小姚为啥辞职啊?她去哪儿了?”牛大力不死心地问,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老蔡让大力赶紧趁热吃,得会心疼自己。
吃完早饭,师徒俩结伴上班,汪新问:“马叔,人家牛大力回来了,您咋连个笑模样都没有?”马魁说:“笑不出来。”“您别瞅见人家收泔水就看低了人家,只要挣到钱了,那就是能人!”“小子,你还嫩呀!”“我看出来了,他膀子伤着了。”“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干的,大力他遭了大罪喽。”
老蔡媳妇忙乎了一个早上,来来回回往返于灶台与牛大力之间。牛大力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像是饿死鬼投胎。老蔡一家抱着空碗,望着牛大力不胜唏嘘。牛大力捞起大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吃了下去。老蔡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力,吃饱了没?”
牛大力沉默片刻,端起大碗把面汤也喝了。蔡小年震惊了:“我的娘啊!牛魔王变成猪八戒了!”“这事真怪,本来不咋饿,可一张嘴,就……”牛大力话没说完,就呕了一下。蔡小年一看这架势,赶紧去拿盆,却被牛大力叫住:“我没事。”
牛大力回去睡觉,一阵慌乱,终是偃旗息鼓。
老吴媳妇在院里喂鸡,突然,牛大力的工友跑出来喊:“都谁在家?快来人呀!”老吴媳妇忙问:“出啥事了?”“牛大力……抽风了。”
众人听见都慌了手脚,急忙进了牛大力的房间,只见他仰靠在床头,挺着肚子,双手攥拳,边使劲边哼哼着。“大力,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吐出来。”老蔡说。牛大力痛苦地说:“吐不出来。”老吴端着盆站在一旁说:“老蔡,你说你让他吃那么多干啥!”老蔡说:“我看他吃得香,就没舍得拦他。”
沈大夫看过后,告诉牛大力,他这是吃积食了,没大事,等消化了,就好了。沈大夫回屋拿来山楂丸,牛大力接过山楂丸想吃,却苦着脸停住,面条都堵到嗓子眼儿了,实在是没缝儿再吃山楂丸了。
老吴夺过山楂丸,塞进牛大力嘴里:“那也得吃,咽不下去,就含着。”沈大夫一脸倦意,说:“我昨晚值了一宿班,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先回屋睡会儿,有事儿,赶紧叫我。”说完,她走了出去。
“大力,你这是饿了几天了?”老吴问。“小姚保准回老家了,我得找她去!”牛大力答非所问。老吴摇摇头说:“这时候,还惦记呢?”“一唠到她,我这肚子,就能好受点。”“没出息的玩意!”“吴叔,我都急死了!”
老蔡坐到牛大力身边,轻声问:“大力,你到底摊啥事了?”牛大力嘴硬地说:“不都说了,我挺好的。”老蔡正色地说:“你要是不把我跟你吴叔当自家人,那就不用说了。”沉默了许久,牛大力终于说出了口:“倒腾点货,让人给骗了,货没了,钱也没了。”老吴一听,火大了:“你是不是还找人家说道去了?”牛大力问:“您咋知道?”“就你这牛性子,受不了这气。”“他们也就是仗着人多,要不,我吃不了这亏!”“给我瞅瞅,伤着哪儿了?”
见老吴坚持要看,牛大力扯开花衬衫领子,肩膀一片瘀青。老吴瞅了瞅问:“棒子削的?”牛大力说:“没吃着亏,那棒子也折了。”老吴拍了一下牛大力的脑袋叫道:“虎啊!”老蔡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不容易。大力,你能回来,就是把这个大院还当成你的家,把我们还当成你的亲人。”牛大力感动地说:“我就是想你们,才回来的。”
老吴可心疼坏了,他鼻子一酸,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好好的,这都不是事。”“你吴叔说得一点不假。大力,回来就别走了,眼瞅着要过年了,咱们一块过。红红火火,冲冲晦气。”老蔡跟着说。
回到了大院里,就是红火火的日子,红火火地过。
寒冷的冬夜,几个哥们儿相聚在小饭馆,桌上摆着酒菜。蔡小年就是嘴欠,调侃牛大力:“要我看,大力灰头土脸地回来是好事。”马燕撇撇嘴:“你这是啥词儿?”汪新说:“就是,往后咋教你儿子。”
马燕和汪新先后出言挤对蔡小年,两人配合默契,蔡小年白了他俩一眼说:“咱就这么说,大力要真成大老板了,那咱还能请得起他?就这几盘菜,进得了人家的眼吗?”牛大力激动地说:“小年,我牛大力把话撂桌上,不管啥时候,咱都是好兄弟,有汤喝汤,有肉吃肉,我要是敢夹着眼皮儿,老天爷都不答应!”
“行了,行了,大力,你别说了,喝酒喝酒。”汪新笑眯眯地说。几人举杯饮酒,马燕真诚地说:“大力哥,其实我老佩服你了。不管你挣没挣到钱,就凭你敢单枪匹马地闯出去,我就服你!”汪新听了,看了她一眼:“你谁都服,就不服我。”“我嘴上说不服,心里服就行。”蔡小年就像是个挑事儿的:“那就是说,嘴上服大力,心里不服?”
“你们看小年哥,他总挑事!”马燕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话赶话,图个乐和,别生气。”蔡小年赶紧圆场。“大力哥,你还打算走?”马燕轻声问。“走啥走,别遭那罪了。”汪新说。
“干啥不遭罪?躺着舒坦!”马燕不乐意听汪新说这话,风平浪静,岁月静好,那不是她想的。她想,在这改革的浪潮中,就是要去闯一闯,身为女子,一样有骑马挎刀闯天下的勇气。“总躺着也累。”蔡小年感慨地说。
“人活着,不就图个奔头?有光亮就得奔,摔个跟头,怕啥?再爬起来。”马燕一副壮志在胸的模样。“你说得容易,大力的本钱都没了,爬起来也是两眼一抹黑,朝哪儿奔?”汪新的态度,始终保持谨慎。“大力哥,我看好你,你要是还想走,我多少可以给你拿点钱。”马燕的一句话,点燃了牛大力的希望,他望着马燕,却听她又说:“是借,有钱了,你得还我。”说完,马燕把目光聚在了汪新与蔡小年身上,问道:“你俩跟大力哥是铁哥们儿,还能见死不救?”
“还说我呢,你这词儿用得也不恰当。”蔡小年说着,揉了揉脑袋,一提钱他就有点头疼。“少打岔,就说你们支持我大力哥不?”此时,马燕像个小棒槌似的,处处敲打。汪新说:“主要是我手里也没多少钱。”“一分钱也是情义!”“行,燕子,那你拿多少我拿多少。”敲定了汪新,马燕望着蔡小年说:“小年哥,你都有家有口了,就算了。”蔡小年来劲了,说道:“那哪儿行,哥们儿的事儿我也得吐口血。这样,这顿饭我请了,行不?”马燕说:“一顿哪行,得一直请到大力哥走的那天。”蔡小年确实不敢接话了,马燕笑了:“看把你吓的,都接不上话了。”蔡小年眉头一紧,一拍桌子,下了决心:“行,我这日子不过了!”
牛大力默默地望着三人,眼睛湿润了。汪新的肚子咕噜噜叫,说:“咱们净顾着唠嗑了,菜都快凉了,赶紧吃,吃个爽。”
热血滚烫,兄弟情长。牛大力放下筷子,哽咽着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干啥?想烫死我?我的心都被你们烫没了。”说着,他擎起酒瓶,朝三人晃了晃,然后喝了起来。
冬夜的酒,烧得心儿滚烫;冬夜的灯,照着酒杯里的悲伤。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牛大力暗下决心,一定要闯出个名堂。
翌日,老吴和媳妇提着一双棉鞋、抱着棉袄棉裤,一起朝牛大力房屋走,老吴媳妇忍不住问:“这棉鞋能合脚吗?”老吴说:“那小子下巴上长几根毛,我都清楚。”夫妻俩正说着,迎面碰上了老蔡媳妇,她抱着一床被褥从家里走了出来,说:“你们等等我!”“送礼还得搭伴?”老吴媳妇笑着说。“这不显得更热乎。”“我家一套棉袄、棉裤、棉鞋,你家一床棉被褥,这大力是从头到脚,都嘎嘎新了。”
两家媳妇一唠上,倒显得自己是多余的,老吴问:“老蔡呢?”“在家剁肉馅,说晚上叫大力去吃饺子。”老蔡媳妇回道。“我家也有饺子,大力得上我家吃。”“那你得跟我家老蔡打个招呼,要不他该不乐意了。”“这事好办,一家吃半顿,不就妥了。”
说笑之间,三人来到了牛大力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老吴媳妇纳闷地问:“这人去哪儿了?”老蔡媳妇从床上拿起一封信,老吴接了过去,展开看信:
亲爱的邻居们,我走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你们了,想看看你们。等跟大家一照面,我这身子骨儿立马就热乎起来了,也更有劲、更有奔头了。本来,我想过完年再走,可又怕这热乎气儿软了腿脚,走不动了。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盼着大家都能好好的,我一定会腰包鼓鼓地再回来。
光阴似水,转瞬而逝。
迎喜饭店外,《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隐隐传来:“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四个红幌随风摇摆着,人人喜气洋洋。耿建国穿着中山装,招待前来的宾客。几个人抬着啤酒箱子、饮料箱子走进饭店,有人挂好了鞭炮,婚庆的景象在人前招摇。
饭店的包间内,丽丽穿着大红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化妆。都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看到彭明杰,耿建国心下焦急,走过来询问:“丽丽,咱爸怎么还没来?”
丽丽镇定地说,可能是火车晚点了。耿建国说,他打听过了,火车准点到站。丽丽让耿建国别操心了,赶紧去外面招待客人,别怠慢了大家。耿建国转身要走,丽丽叫住他,问这妆化得咋样,耿建国夸道,她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丽丽望着镜子,甜蜜地笑了。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是她倾尽感情期许的时刻。
饭店大厅内,背景墙上贴着大红字“耿建国、彭永丽结婚典礼”,大红字两旁挂着婚联“连理枝花开并蒂,比翼鸟永结同心”,横批“百年好合”。大厅内摆了六张桌子,丽丽和耿建国的同学、同事坐在桌前,服务员不断上菜,很热闹。
马魁带着马燕坐在主桌,耿建国的父亲也在。耿父一见到马魁,连忙打招呼:“请问,您就是马魁同志吧?”马魁点点头说:“是我,您听说过我?”“何止听说过,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我们亲家没少提起您,说您是他最好的兄弟。丽丽在宁阳念书的这几年,您把丽丽当成自家闺女一样。”“这话都没错,丽丽就是我闺女。”“我还听说,他们结婚后,要在您家住。”“婚房都准备好了,从里到外全是新的,您放心,我保准把你们的两个心肝宝贝,都养得白白胖胖的。”“这真是那俩孩子的福气,等开席了,咱们得好好喝两杯。”“没说的,都是一家人,往后有事只管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主持人走到背景墙前,拿起话筒说:“婚礼马上开始,大家请就座!”众来宾纷纷坐下身,耿父左顾右盼,却不见彭明杰,问:“亲家哪儿去了,咋还没来?”马魁像是没听见,马燕也是面无表情。
主持人擎着话筒,动情地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尊敬的各位亲友,你们好,欢迎大家来参加耿建国同志和彭永丽同志的新婚典礼。时值美好的日子,两位新人在这么好的日子里走到一起,带上了幸福的气息,未来充满希望和美好,让我们祝福他们!”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伴随着主持人高昂的声音:“下面,请新郎和新娘上场!”
《婚礼进行曲》传来,丽丽和耿建国走了过来,她望向主桌,迎来的是马魁与马燕亲切的笑容,这让她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安定。
“首先,请证婚人上场!”主持人说完,马魁站起身走了过去。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之后,马魁致证婚词:“大家好,我以证婚人的身份来参加婚礼,感到非常高兴。在证婚前,我得先说明一件事。丽丽的父亲彭明杰同志,由于工作原因,今天不能来到现场,他很遗憾,委托我代他讲几句话。”
来宾神情各异地望着马魁,耿父感觉不妙,琢磨着马魁话里的潜台词。
马魁接着说:“丽丽父亲说,他的女儿能遇见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这是丽丽的幸福,也是丽丽的福分。从今天开始,丽丽能有人照料,能有一个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在她高兴和难过的时候,都有人陪着,那作为父亲,就可以放心了。”说到这儿,马魁的声音有些颤抖。
丽丽望着马魁,流下了泪水,在这一刻是感恩、是感动。
马魁继续说:“丽丽父亲祝福他的女儿和他的女婿,希望他们能把心贴在一块,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丽丽父亲还送给女儿女婿几句话,说人活一辈子,穷也好,富也好,最重要的是走正路、走直道。不管碰上什么困难,都要坚持这个‘正’字,人正了,才能活出个人样来,才能家庭美满,才能幸福到底。丽丽父亲的话,也是我想对二位新人说的话。丽丽,建国,你们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们要努力,要奋斗,要做自己。关上门,要擎起一个家;打开门,要拼出一片天地来!”
一席话说完,马魁有些哽咽,来宾一阵阵鼓掌喝彩。
马魁中途退场,他从饭店走了出来,天空飘起雪花。立身于雪花中,马魁神情落寞,双眼含泪,他的身后传来喜宴上的欢声笑语。这一片一片落雪,也是赶来庆祝的吧!它们来凑热闹,在白日里放着白色烟火,大地白茫茫一片。
马燕走到父亲身边,轻声呼唤:“爸。”马魁连忙掩饰,挤出一丝笑容。马燕伸手把一颗喜糖递到他的面前,说:“爸,看您咋都没吃啥东西。”马魁接过糖说:“高兴的。”“真高兴?”
马魁剥开糖放进嘴里,麻木地嚼着,不说话。突然,鞭炮点燃,伴着飘雪,父女俩静静地看着,身后的玻璃大厅里是热闹的敬酒现场。一场婚礼,轰轰烈烈,是两颗心的碰撞。
婚礼结束之后,丽丽满腹心事。一到家,她没卸新娘妆就去马魁屋里一探究竟。丽丽敲门进来,见马魁神情木然地靠在被垛上,闭着眼睛。丽丽走到炕沿前,望着马魁问:“二爸,我爸去哪儿了?他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参加我的婚礼?”丽丽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问,都透着万般委屈。
马魁闭口不言,不知该怎么说。马燕忙过来解围:“丽丽,你二爸喝多了,等醒酒了再问。”“不行,我等不及了!燕姐,你知道我爸在哪儿吗?你和二爸知道是吗?赶紧告诉我!”丽丽上前抓住马燕的胳膊,摇晃着她,情绪有些失控。马燕支吾着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们全都清楚,就偏偏瞒着我!燕姐,你跟我说,你快点跟我说。”丽丽叫嚷起来。马燕左右为难之际,马魁睁开了眼睛说:“丽丽,你先坐,我说,我都给你说清楚。”“二爸,我都急死了,您快说。”“丽丽,二爸知道,你是个乐观、坚强的姑娘。所以,二爸就不瞒着了,再说了也瞒不住,你早晚都得知道。丽丽,你爸他收了人家的钱,犯了罪,已经被关起来了。”
丽丽像是遭了雷击,一下子呆住了。马魁让她缓缓情绪,接着说:“这事儿是应该跟你说,只是赶上婚礼了,就暂时搁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十天前。”“那我给他打电话,他是怎么接到的?”“我安排的。”
在丽丽的追问下,马魁坦诚地说:“是我抓的你爸。我不希望抓他的人是我,可是偏偏就让我赶上了。我本来想躲掉,可又一想,我抓他,总比别人要好一些,起码当着满车的人,我会给他留住面子。丽丽,这是我的职业,希望你能理解。”“说到底,我爸还是落在您手里!您抓了他,让我今后还如何面对您?”丽丽悲伤地说。
马魁伤感地说:“孩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抓他,可这是我的职业!”丽丽点点头说:“我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走。”“你这是干什么?”瞧丽丽赌气不理解,马魁急了。“这道坎我迈不过去。”丽丽沉默片刻,说完走了出去。
刚刚举办婚礼就搬离,左邻右舍都在,难免遭到非议。事已至此,丽丽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马魁和马燕站在新房门口叹着气,丽丽和耿建国提着行李箱从婚房里走了出来。马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闺女,你怎么说走就走?”丽丽会意,说道:“我奶奶病了,还病得不轻,我和建国临时商量了一下,还是抓紧时间回哈城。”马魁问:“这么急,明天再走不行吗?”“是呀,今天刚结婚,不差这一天。”马燕插了一句,她不想让父亲心里太难过。丽丽说:“老人的病拿不准,我怕耽误了时间,再看不到她老人家。”
马魁默不作声,丽丽说:“二爸,您别生气,我奶奶要是没事,我再回来。您要保重身体,您的腰不好,要注意休息,您的胃也不好,别吃凉的酸的。”“还是我干闺女疼我,等到了哈城,给我回个电话,报个平安。”“有建国在,您放心。”
耿建国听了,立刻说:“叔,我一定会照顾好丽丽的。”接着,他又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叫个三蹦子。”
耿建国出去了,马魁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丽丽:“孩子,这点钱你带着,是二爸的心意。”丽丽摇摇头说:“不用了,二爸,我有的。”“拿着吧!这是二爸给你俩的份子钱,必须得收。”说着,马魁把钱硬塞进丽丽手里。“二爸,那我们走了。”丽丽说着,向院门口走去。
丽丽在院门口,站住身扬起手,把那沓钱高高地抛向脑后。钱从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马魁望着这一切,如木雕一般,马燕搀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抖动着。
他一直看到丽丽的身影消失……
寒夜,风中飘来雪花的叹息。马魁等候沈大夫下班,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沈大夫快步走来,刘明又在尾随,马魁立即上前拦住刘明。见了马魁,刘明客气地打招呼:“大舅哥,你好。”马魁冷冷地问:“没完了,是吧?”“我就是想跟沈大夫处对象,想跟她结婚,谁也阻挡不了我!”“人家不想跟你处,哪能死缠烂打?”“我这不是死缠烂打,是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女人有的是,你非盯着她不可吗?”“我就看沈大夫好,哪儿哪儿都好,她已经钻我心里去了,掏不出来了。”
马魁沉默片刻,突然说:“你想跟她过日子,那我呢?”马魁此话一出,刘明和沈大夫同时盯住了他,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马魁又说:“跟你露露底吧!沈大夫是我媳妇,明白吗?”刘明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马魁看着沈大夫说:“你说句话。”沈大夫冷静地点点头说:“对,他是我男人!我男人在这儿,你以后少胡来了。”刘明不死心地说:“沈大夫,你不是没对象吗?我都打听过了。”
马魁见状气哼哼地说:“这是我俩的事,你就记住一条,沈大夫有主了。你尾随她,我治不了你,但是你想在我俩之间插一脚,那可讲说不起了,抓你蹲牢房去!别惦记有主有家的,好女人多着呢!等我抽空,给你介绍介绍。”马魁说着朝沈大夫探出胳膊,她犹豫了一下,挽住了他,二人亲昵地走了。
夜风中,刘明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流下了眼泪。
走在风雪中,二人的心里感觉很温暖。沈大夫回望了一眼,说:“那人没影了。”马魁没说话,沈大夫欲抽回手,马魁紧紧地夹住她的手。沈大夫颇感欣慰,再次挽紧了马魁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朝他依靠……
马魁和沈大夫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天马魁在巡视车厢时,见老瞎子满身泥垢,手缩在袖子里,气味儿大得熏人,便打算带他去洗个澡。
老瞎子身上太埋汰了,估计没哪个澡堂子敢让他洗,马魁索性将他带回了家。老瞎子站在马魁家门口,提鼻子闻着,说道:“味儿不对,这不是澡堂子!”马魁说:“你管是哪儿,能洗就行。”“算了,我走了。”
马魁一把拽住老瞎子,说:“你教我闻味儿长能耐,我请你洗澡,没毛病吧?”老瞎子点点头说:“这倒有的一说。”“那不就成了,跟我走。”说着,马魁搀扶老瞎子朝屋里走去。
马魁在厨房烧好洗澡水,然后在里屋帮着老瞎子脱外衣,脱袖子的时候,老瞎子哎哟叫了一声,马魁忙问咋了。他留神一看,老瞎子手上沾着血迹,这是受了伤。马魁用湿毛巾擦净老瞎子的手,给他的手涂药,然后包扎。
老瞎子问:“你为啥对我这么好?”马魁说:“我都说了,于情于理,亦师亦友。”老瞎子笑了笑不再说话,马魁问他这是咋伤着的。老瞎子说:“摸着个味儿,紧着追,一脚没留神,掉马葫芦里去了。得亏有人赶上了,把我给救了,要不然可见不着了。”“老伙计,往后你可得小心点。”“有味儿我就得追,就是追死,也得把我闺女找回来!”“那个味儿准成吗?”“要是能再细闻闻,就好了。”
厨房里换了一锅又一锅沸腾的水。经过一番收拾,老瞎子再次出现的时候,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头发湿漉漉的,依旧穿着自己那套衣服。马魁抱着一摞衣服,让老瞎子换上,他执意不肯,说那不是他的味儿。
老瞎子摸索到墙边的棍子说:“多少年了,没这么热乎过了,谢谢。”马魁说:“咱哥俩外道啥,天快黑了,我看你就在这儿待一宿,明天再走。”老瞎子摇摇头,马魁接着说:“就当陪陪我。”老瞎子又摇摇头,马魁说:“总得垫垫肚子吧?”
老瞎子是个讲究人,说道:“你给我留点脸。”马魁解释说:“就当徒弟孝敬师傅。”“带我来家里,给我治了伤,又给我洗了澡,够意思了。没报恩的本事,就不能受人家的恩情,这是规矩。”说完,老瞎子就摸索着走了出去。
“等等。”马魁又一次叫住了老瞎子,“咱老哥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贵姓?”“贱命一条,孟青山,你呢?”“我叫马魁。”“马魁,忘不了了。”老瞎子说着,拿棍子探着路,朝院门走去。
马魁站在门口望着老瞎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他怅然若失。
转眼大半年过去,时光溜走,啜饮哀愁,又是一个秋天。
满大街播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是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
落叶飘,秋意浓,马燕摆着地摊,汪新坐在她的身旁,跟着唱歌。马燕心烦意乱,让汪新别唱了,人家是抓着姑娘的手,扯着往前走。汪新可好,就知道唱,有什么用?想到两个人的婚事八字没有一撇,马燕就心浮气躁。
马燕告诉汪新,有个同学给她介绍个对象,说人挺不错的。汪新笑嘻嘻地问,打算相相去?用不用他陪着?马燕心里那个气呀,这小子混账,一点都不着急。她一脸淡定地说:“可以,到时候你帮我参谋参谋。”汪新自信满满地说:“不用参谋了,保准没我好。”“好有啥用,也不是我的。”“我这不正琢磨,怎么才能成你的?我也想成为你的。”“都琢磨多少年了,再琢磨琢磨,我都成老太婆了。”
汪新辩解说:“我也着急,做梦都是红衣大马、八抬大轿去娶你,娶你回家做媳妇。”马燕赌气说:“你也别急了,也别做梦了,要不干脆咱俩就散了。”汪新一听愣了,盯着马燕问:“你说真的?”“我等不起了。”一想到这些年的时光,马燕心下黯然,她爹像是一堵翻越不过去的墙,让她看不到光亮。
汪新被激得冒火,打算豁出这一百多斤去,跟师傅硬刚一回。马燕夸他,这才是爷们样儿。汪新顿时清醒,说道:“我这一百多斤轻了点,要不,你把你这百儿八十斤也加上,咱俩凑够二百斤,胜算更大。”马燕撇撇嘴:“刚夸完,你就现原形。”汪新无奈地说:“没办法,师傅那大炮火力太猛啊!”本来是情情爱爱的事儿,硬被两个人整成了战争场面,这场硝烟看来难以避免。
汪新装模作样地来找马魁,说要跟他唠唠案子。马魁招呼汪新坐下,说这才是正经精神头。汪新问:“师傅,这人贩子没动静了;毒贩子也没动静了;连环杀人案也消停了。这是怎么回事?”马魁反问:“没动静还不好?你还盼着他们闹动静呀!”“总得把案子破了吧!”“欠债还钱,早晚的事。”
汪新唠得没词了,马魁看他一眼问:“唠完了?”汪新忙说:“没有呢,远着呢!”这时,汪新听到马燕在屋里的咳嗽声,这是在给他提醒,他正襟危坐,说:“师傅,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见马魁不搭理他,汪新试探着说:“那我说了?”“没堵住你的嘴。”“师傅,您觉得我这人怎么样?”“你什么样,还用问我?自己撒泡尿,照照不就完了。”“自己瞅自己,是瞅哪儿都好。”
马魁不动声色,放过了汪新释放的侦探气球。汪新试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马魁都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看起报纸。汪新被尴尬地晾在了那里,马燕站在自己屋门前,清了清嗓子。汪新鼓起勇气说:“师傅,我就跟您直说吧,我想娶马燕。”马魁完全无视他,置之不理。
汪新接着说:“师傅,我一定会好好对马燕,也一定会孝顺您。我知道,这话,不是说出来的,得做出来。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请您相信我。”汪新说完,马魁一抬手,吓得他赶紧往旁边躲闪。谁知马魁挠了挠头,又把手放下了。
汪新心里犯嘀咕,这是逗自己玩呢!事情到了这地步,咬着牙也得上,他真诚地恳求:“师傅,您就成全我俩吧!马燕做买卖,我也掏本钱了,眼下多少挣了点家底。您放心,往后这钱会越挣越多的。”
马魁听了,突然哈哈大笑,整得汪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笑话真有意思,可笑死我了,这都谁编的。”马魁说了这一句话。马燕真是服了汪新,在老头儿跟前没走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她实在没辙了,只得亲自出马:“爸,汪新跟您把话都说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要和汪新结婚!”
马魁不看马燕,也不说话,把他俩当空气。马燕豁出去了,说:“我们明天就去领证,不说话,就当您答应了。”马魁冷冷地说:“两杆枪都顶在脑门上,哪儿敢不答应?想去就去。”马燕要户口本,马魁让她自己找去。马燕望向汪新,嘱咐说:“你回头就去单位打报告申请结婚,咱一趟就把家伙什儿都置备齐了。”“打报告?”汪新有点不相信,师傅就这样轻易松口了。马燕气哼哼地说:“不乐意就算了!”汪新高兴地说:“乐意!我这就去。”
汪新速战速决,很快就办妥了各种手续。马燕兴奋地说:“这下证明、报告都齐了,等明天拿上户口本,咱一早就去办!”事情太过顺利,汪新觉得有点不妙,问马燕能拿到户口本吗。马燕让他放心,他们分头行动,明天直接在结婚登记处那里会合。马魁在屋里不动声色地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
汪永革虽然反对儿子和马燕结婚,但儿子一旦动了真格的,他还是不想让儿子伤心。汪永革将户口本放在桌子上,汪新不安地说:“爸,师傅一直反对我跟燕子的婚事,就这么同意我俩去领证,我怎么心里毛毛的?”汪永革问:“你师傅真的同意了?”“摸不清他想法,师傅说想去就去。我怎么感觉有点太顺利了,透着不正常。”汪新说着,将户口本收好。
见父亲不语,汪新接着说:“他不会又在憋什么歪招吧?趁他没反悔,明早上登记处一开门,我俩就去。”汪永革点着头说:“介绍信啥的,都想着拿上,别白跑一趟。对了,还有户口本。”说着,他就忙着翻找。汪新告诉他,户口本他已经收好了,汪永革感叹说:“瞧我这记性。”
马燕一起床就翻箱倒柜找户口本,遍寻不见,她直接去找马魁,问他把户口本放在哪儿了。马魁说在老地方,要是找不到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马燕说:“您把户口本藏起来了?”马魁说:“你说话得讲证据,我在这儿可是一动没动。”“您平时对汪新那么好,为啥一到我俩的事上,就不依不饶?”“这事儿都磨叽多少年了,唾沫星子都够把人淹死了!”马魁说着,回了自己屋,关上了屋门。
马燕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透过门缝朝屋里望去。只见马魁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摸了摸悬挂的警服,然后关上柜门。
马燕躲回自己屋里,伺机而动。过了一会儿,马魁提着布兜子走到她门前,说:“我去买点菜,顺便去接马健。”“知道了。”马燕回答得甚是乖巧。
马魁一走,马燕就快步走进父亲的屋里,打开衣柜从警服里兜掏出户口本,直接放进包里,飞奔出门……
汪新和马燕在民政局会合,走进婚姻登记处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两人相视而笑。接下来,汪新拿着材料,两人排队等候着,马燕止不住地感叹:“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汪新搂着马燕的肩膀安慰说:“好事多磨,等领证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马燕说:“省点钱,还得过日子。”“省钱,也不能省在你身上,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婚礼咋办?”“我早寻思好了,咱们找个大馆子,最少摆十桌,得把锣鼓队请来,再买两挂鞭,非得闹点大动静不可。你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梦中都许你红衣大马,八抬大轿,嘀嘀嗒嗒,娶你回家。”“我觉得不用太铺张,能省就省点。”“那不是亏待你了?”“心里有就行。”“这媳妇,上哪儿找去?天上没有,地上没有,就我这独一份。”
正说着,轮到他们了,两人递过登记表等材料,马燕从包里拿出户口本递上去。工作人员仔细审核着,两人站在一旁,彼此对望。突然,工作人员问:“马燕同志,你拿错了,咋拿个作废的户口本来?”
马燕愣住,像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