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冬天,河边的风像是丢刀子,寒气逼人;空中飘落着零星的雪花。
临江市河边,一个女人趴在淤泥里,一个刑警举着拍照。受害女人的右手背在身后,握着拳,食指呈钩状,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尸体是早上几个来河边钓鱼的人发现的,受害人叫陈丽梅,今年二十四岁,已婚。
临江市刑警向汪新介绍案情,根据尸体僵硬程度,估算死亡时间距离发现尸体的时间大约六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她是凌晨一点钟左右遇害的。陈丽梅是临江第一纺织厂的女工,她凌晨下了夜班后,在回家途中遇害,案发地点是她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
对案情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汪新和当地的刑警再一次去了案发现场。现场被围了起来,尸体已经被抬走,只留下周围用喷漆画出来的轮廓。轮廓附近的淤泥处,有一串凌乱的脚印,汪新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轮廓旁边,看着那串脚印。
汪新掏出米尺,测量脚印长度、深浅,说道:“四二的脚,嫌犯身高应该在1.75米到1.8米之间,根据脚印深浅估算,嫌犯的体重应该在八十公斤左右。”身旁的刑警在本子上记录着,汪新让他们先查一下陈丽梅周围的同事。
暂时处理了临江的案件,汪新返回宁阳。回来的路上,汪新感觉压力山大,这一个个案件悬而未破,受害者不断出现,他却束手无策,他很灰心,觉得自己真无用。他的心像是被穿了个洞,寒风顺着洞口吹得他骨头疼。汪新垂头丧气,不禁埋怨起自己。
汪新来到师傅家,看他哭丧着脸,马魁整了两个小菜,拿出一瓶酒。汪新蔫头耷脑地坐在桌前,马魁喝了一口酒,问:“又瘪茄子了?”汪新叹气说:“临江刑警队来信了,陈丽梅所在工厂筛查了一遍,凡是符合特征的,全都有不在现场证明。”“那就说明,嫌犯跟死者不是一个单位的。”“眼瞅着凶手疯狂作案,又抓不住他,闹心呀!这案子多拖一天,就可能多背上一条人命。”
汪新问马魁他那边案子怎么样了。马魁说,电话本上的那些人都是买家,他们对毒贩子的事知道得太少,都说不到根儿上。汪新气馁地抱怨起来,连环杀人案、贩毒案、拐卖案,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马魁打气说:“蔫了?线索没了就再找,嫌犯要不出现,咱就等,只要他敢再出来犯案,我们就能逮住他。”“师傅,您说得都对。可是身上背的案子越多,心里就老不得劲,这东一头西一头的,感觉像被犯罪分子遛着玩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很无能,自信都没了。”说到这儿,汪新真的怀念刚上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臭小子,你这不把我也捎上了?觉得自己无能,那说明你上道了。案子不破,消耗了你的心气儿,你痛苦难受,当然会觉得自己无能。所以,你得铆足劲钻进案子里,把案子给破了,痛苦就少了,心里也就舒坦了。”汪新认真听着,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马魁继续说:“既然说到这儿了,师傅也掏掏心窝子。那天去火车上追你,我是心里真没底。脚长在你腿上,你真坐着火车南下了,我也没办法,就是可惜了。汪新,作为师傅,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地去教你、去帮你,别的就靠你自己了。”
马魁说完,端起酒盅喝着。汪新眼窝一热,差点落下泪来。马魁笑了,问:“你这是干啥?”汪新哽咽道:“这么多年,您头一回把心端在嘴上。”“就是说,我平常口不应心?”“有点这意思。”“小瘪犊子玩意儿,我可把自由给你了,你自己不走的。”“我是真想走,又怕走了以后,这身警服就穿不回来了。”“没了你,日子还不过了?有你没你,一样能把案子破了。”“那可不一定,有我在您边上,案子破得可能会快一点。”“别把自己拿得那么重。”
汪新倒了两盅酒,他擎起酒盅:“师傅,多谢您把我拽回来,让我还有机会做个警察。您放心,我再也不会犯浑了,一定要跟您一块,把案子都破了,也一定要像您一样,做一辈子的好警察。我敬您,师傅。”“甜嘴巴舌谁不会?少来忽悠我,实打实地干,我睁眼瞅着呢!”马魁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受用,觉得有这么个徒弟,值了。
傍晚,天空开始飘着小雪。铁路工人大院飘着食物的香味儿。汪永革父子俩正在吃饭,听到姚玉玲的叫门声,汪新起身开了门,请她进来。
姚玉玲淡淡一笑,跟汪永革打招呼。姚玉玲说,她打算辞职,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父子俩大吃一惊,汪永革忙问姚玉玲,她要干啥去。汪新想当然地说,玉玲姐不会是去找大力哥吧。姚玉玲不方便说,让他们别问了。
姚玉玲想请汪永革帮个忙,她辞职后,那间房子就不能留了,她还有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搬不走。想麻烦汪永革跟领导说一声,给她留一阵,等她安顿好了就搬走。汪永革满口应承下来,说这点小事,不算啥。他觉得列车广播员挺好的,就这么不干了,怪可惜的,希望姚玉玲想清楚了。姚玉玲态度很坚定,说她早想清楚了。
姚玉玲走了,汪永革有些伤感地说:“院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汪新说:“爸,我猜得准没错儿,姚玉玲肯定是去找牛大力去了,好事儿。”“那她为啥不说?谁都知道,牛大力惦记着她。”汪永革摇摇头,并不赞同儿子的想法。汪新解释说:“她肯定不好意思,那会儿她眼皮里头不夹牛大力,现在牛大力发财了,她又上赶着,那不显得她嫌贫爱富。”
汪永革见多识广,眼睛很毒,担忧地说:“虽说小姚这姑娘,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但也没啥坏心眼,别让人骗了就行。她要真去找牛大力,那倒让人放心了。”
汪新说:“您就别替人操心了,操操儿子的心吧!我和马燕,就这么晃着可不成,逮机会您得跟我师傅说道说道。”“你就非马燕不行?你师傅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我能说啥?”汪永革面露难色,神情复杂。“爸,您跟我师傅,这扣就系死了,是吧?咋着都解不开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这翻来覆去的,也跟他解释了无数回了,可是你师傅那人就认死理。”
汪新郑重地看着父亲说:“我师傅那人吧,是脾气倔,不过他毕竟是老警察,那眼神是出了名地好。他说得那么肯定,能错吗?我都有点含糊了。爸,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我也大了,又不是三岁孩子,有啥事儿,咱爷俩关起门来好好说。”汪永革有点生气地说:“你这话啥意思,连我都不相信?你是信老马,还是信我?”“不是不相信您,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师傅,都是我最亲的人,我是不希望你俩有疙瘩,没准将来,我还得管我师傅叫声爹呢!”
“儿子,你和马燕的事儿,只要你师傅同意,我不反对。我汪永革这辈子光明磊落,没干过对不起人的事儿。”汪永革说得掷地有声。汪新点点头说:“爸,我信您。”“吃饭吧!”说着,汪永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儿子的情感拖到今天,是因缘啊,还是姻缘,千丝万缕,难抽一线。
辞别了汪家父子没几天,姚玉玲说走就走。她挥挥衣袖,不带走宁阳的一片云彩。这天,她拎着行李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透过车窗玻璃上的冰花望着外面,她无心看风景,耳边响起列车广播:尊敬的旅客朋友,宁阳开往哈城的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请大家放好行李对号入座……
列车缓缓地启动,等待的人还没来,姚玉玲看了一下手表,有点不淡定了。突然,她眼前一亮,神情变得愉悦,一个男人坐在了她的对面,他是贾金龙。两人四目相对,男的淡然浅笑,女的笑靥如花。
铁路工人大院走了牛大力,又走了姚玉玲,大家的日子一如往常。马燕提着旅行袋走到父亲的屋门口,招呼道:“爸,我出去了。”马魁在屋里应了一声:“这么早?”“今天休息,早点支上摊,能多挣点。”“天多冷,歇歇吧!”“要这么说,您也别出去忙了。”“这不是一回事。”“怎么不是一回事,您上班是工作,我出去摆摊,也是工作。要是怕冷怕热的,还能干成事?”
斗了几句嘴,马魁告诉马燕,他要出去几天,家里她多上上心。锣鼓听音,马燕听出了老爸的潜台词,不快地说,这话说得好像她不顾家一样,一年到头,这家不都是她盯着。马魁马上认错,承认闺女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值得表扬,还要再接再厉。马燕不依不饶地抱怨:“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妈有多累,一个人当警察,全家跟着遭罪。”马魁立即接话说:“你这话算说对了,找谁都不能找警察,所以我一直跟你说,不能跟那小子有牵扯。”马燕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马魁内心十分矛盾,闺女和汪新都是好孩子,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眼下,他俩年纪都不小了,早该谈婚论嫁,可他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打死也不能跟汪永革做亲家,因此苦了俩孩子。马魁转念又一想,他们这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
马燕刚打开门,就被一阵风顶回了脑袋,她缩了缩头,却听到了丽丽的声音:“燕姐,你要出去?”“丽丽来了,赶紧进屋。”马燕招呼着丽丽。马魁闻声走了过来,问:“丽丽,你这是从哪儿来?”丽丽说:“我一直在哈城,这次回来是准备上班了。”
马魁问候了老朋友,丽丽笑说,她爸能吃能喝睡得香,一个冬天胖了好几斤。马燕问丽丽跟对象处得咋样了。丽丽说,他俩打算结婚,日子选在了五一劳动节。马魁点点头说:“这日子好,结了婚,不能坐吃山空,得劳动。越劳动,越富裕,越劳动,日子越红火。”“您说得对,就是这个寓意。二爸,证婚词您想好了吗?”“他还没打草稿。”马燕笑着打趣着父亲。
马魁瞥了闺女一眼,对丽丽说:“都在肚子里转着呢,到时候你竖起耳朵就是了。”丽丽抿嘴笑着。马魁想了想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得抓紧给你们布置新房了。”丽丽说:“二爸,其实我们也可以出去租房子住。”“哪有让自己闺女出去租房子住的?你这不是打二爸的脸吗?”“二爸,我是怕您不方便。”“怎么不方便?那屋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来把屋子住满了,这才热闹,才有人气,是家的味儿。”
马燕见父亲如此热情,少不得也要说两句:“丽丽,你就听你二爸的,你住这儿他高兴。”丽丽笑着说:“那行,我就不客气了。”马魁忙说:“这就对了,燕子,你赶紧帮我琢磨琢磨,丽丽那新房得添点啥。”“有什么用什么,不用再添东西了。”丽丽是真心不好意思。“那怎么行,新婚图的就是这个‘新’字!燕子,你拿纸拿笔记一下。”
马燕从包里拿出笔和记账本,认真地听着马魁说:“一、墙面得粉刷一下,要记住,不能只刷婚房,咱家所有的墙面都得刷一遍。”见如此兴师动众,丽丽忙说:“二爸,不用都刷吧?”马魁不容置喙地说:“进屋就得新,不差这点。二、所有家具重新刷遍漆、上遍油;三、咱家的地面都要洗刷干净;四、找木匠打个新床,双人的。”
亲闺女的婚事没影儿呢,嫁干女儿就激动成这样,马燕白了父亲一眼,说:“这还用说,肯定是双人的。”马魁解释说:“我怕木匠弄错了,你得提醒他。五、给丽丽和她对象做一床新褥子、新被子,还有两个新枕头,枕巾别忘了。”“您慢点说,我都记不过来了。”“二爸,褥子、被子,这些东西您不用管,我们自己买。”丽丽忙说。“还是那句话,闺女结婚,老爸能让闺女自己花钱?有那样的老爸?”
干爹这样热情,丽丽不知说啥好。马魁被打断,像是忘了什么,问马燕:“我都说什么了?说到几了?”“该说的您都说了,该说六了。”“六、添置新洗脸盆、新毛巾、新碗、新筷子。对了,还有新暖壶、新痰盂什么的,灯泡也得换新的。总之一句话,用的东西都得是新的,新人新气象。七、大红囍字不能少,大胖小子的剪纸贴窗上,红灯笼也得来两个。我得找你沈姨求副喜联去,你们先唠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马燕问:“这事儿急啥?”“我得让她先有个准备,好好措措辞儿,写出来的,跟别人不一样。”马魁说完,就急奔沈大夫家去。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开心得像是找不到方向。一旁的丽丽感动得眼里泛着泪花……
你来我往中,感情日积月累越处越深,可像马魁这样的实诚人越来越少了。
马魁的喜悦之情还没维持几天,就被女大学生拐卖案激怒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作为,真是太嚣张了。姜队长、马魁、汪新以及四个刑警围坐开会,一个刑警介绍情况:“前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在咱们车站里有一个女大学生失踪了。有人看见,那个女大学生下车后,被一个中年妇女拦住,跟她唠了一会儿。女大学生跟着中年女人出了站。她们在站外街上逛了一会儿,之后女大学生就再也没了消息。经过调查,这个女大学生是瓦河人,在宁阳念书,在宁阳市内没有亲属。”
汪新面色凝重地问:“目击证人没说那个中年女人长啥样?”那个刑警说:“他没留意。”“那女大学生有什么特征?”“短发,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穿着军绿色棉袄,背着书包。”汪新思索着,马魁说:“我们现在能做的,是抓紧时间,去站外调查访问,争取找到更多的目击证人。”“行,我这就去。”
汪新来到宁阳火车站广场上,转了一圈后,他去了旁边的一家饺子馆。服务员看到汪新进来,热情地招呼着他,汪新环视四周,说:“你好,我来打听个事,请问前天中午,你们看到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背着书包的女大学生吗?”服务员点点头说:“看到了,她们还进来了。”
服务员告诉汪新,陪女生一起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嫌这里的饺子贵,要换一家便宜的地方吃饭。见服务员很配合,汪新问得很细致,诸如那个中年女人什么长相、脸上有什么特征等。服务员想了想说,长相普通,穿得破破烂烂,下巴处有块斑。汪新明白了,那中年女人是罪行累累的惯犯,自己曾栽在她手里颜面扫地。
汪新忙问:“那她们离开后,去哪儿了?”服务员摇摇头说:“这就不清楚了,我还能跟着她们出去?”“你要是再看见那个中年女人,一定要报案。”“好,她犯啥罪了?”服务员好奇地问。“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谢谢。”
出了饺子馆,汪新又去了别的饭馆,各处小摊子和杂货店,还跟一个卖瓜子的唠透了,他给汪新指了一个方向……
一趟走下来,汪新人困马乏,却收获甚少。汪新和马魁在宁阳火车站碰面,他向师傅汇报了情况。各家店面他都交代了,一旦发现那个女人,务必迅速报案。马魁说,人贩子利用女学生的同情心,把人拐走了。他要去瓦河走一趟,跟失踪者的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马魁让汪新留在宁阳,扩大走访范围。最好跟队里汇报一下,请地方公安配合警务协作。他晚上可能赶不回来,转告马燕一声。汪新点着头,叮嘱师傅当心,注意安全。
忙完工作,汪新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家赶,刚走到大院外,就看到贾金龙提着旅行包从院里走出来。汪新一脸诧异,继而热情地打招呼,贾金龙笑着说:“正念叨你,转眼就碰上了,真是缘分。”“贾哥,这又是为买卖的事来的吧?”“两说,也想你们。”“走,咱们进屋唠。”
汪新沏茶倒水热情招待,两人落座闲聊了一会儿,贾金龙打开旅行包拿出一件牛仔服,让汪新试试。哪个小伙不爱潇洒,尤其是像汪新这样的帅哥,他客套一下,接过牛仔服穿上。贾金龙站在一旁,笑呵呵地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衣服一穿上,你立马走在时代前头了。”汪新照了照镜子,说:“贾哥,这衣服真时髦,我在深圳都没看到过这么好的款式。”“你啥时候去深圳了?”“就是前一阵。”
贾金龙好奇地问,是出差还是旅游。汪新苦笑着说,干警察这样的,哪有工夫旅游。贾金龙纳闷了,啥案子,还得跑深圳去。汪新长叹一声,唉,说来话长。意识到自己的嘴越界了,贾金龙忙说:“看我这嘴,不该问的瞎问。”汪新笑了笑,贾金龙转移话题说:“这衣服可是实打实的欧洲货。”“你还能弄到欧洲货?”“做生意哪儿的朋友不都得有几个,你要是看中眼了,我再给你弄几套,这点本事哥还是有的。”“可别弄了,这衣服得老贵了。”
贾金龙是个大方人,让汪新别管贵不贵,当哥的送给兄弟,穿就完了。汪新摆摆手,那可不行,多少钱,照付不误。贾金龙说,朋友没管他要钱,他一张嘴,就送给他了。当警察的警惕性就是高,汪新笑了笑:“送得这么准?大小正正好。”“咱哥俩高矮胖瘦差不多,我能穿,你保准也能穿。”
白话了半天,汪新死活就是要给钱。贾金龙不高兴了,一件衣服罢了,几块破布一凑,能金贵到哪儿去?汪新要是再外道,他就把衣服烧了。听贾金龙这么说,汪新犹豫了片刻,便接受了。贾金龙高兴起来,让汪新请他喝顿大酒,就完事了。汪新笑着说,想吃啥,随便说,都给整上。贾金龙想了想,跟自家兄弟就不客气了,弄条大鱼炖上。汪新笑呵呵地说,妥了!晚上爸临时替人顶班,就他一人在家,哥俩慢慢吃,慢慢地喝。
一番忙碌之后,天色便暗了下来。或许每个吃货都是一个出色的厨子,汪新在厨房煎炸煮炖连番操作,大菜炖鱼色香味俱全,还有四个小菜。
哥俩坐在桌前,汪新倒着酒,听贾金龙说:“马叔是真忙,我来来回回多少趟了,没见着几回影儿。”汪新感叹说:“你也是赶巧了,他今儿刚走。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确实挺忙的,接到任务,不管白天晚上,抬腿就得走,走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没办法,干的就是这活,吃的就是这碗饭。”“这就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弟,你们警察,在我们老百姓心里头,那绝对是这个!”贾金龙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可是有一说一,好就是好,孬就是孬,从来不说捧人话。”“就为贾哥这性情,老弟敬你。”“咱哥俩,谁跟谁?不用敬,喝就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金龙见汪新打不起精神,问他咋没精神头,是没睡好,还是遇见啥难事了。汪新摇摇头,他都是让案子愁的,背了一堆悬案,破也破不了,折磨人。贾金龙说:“你们当警察的是真累,可也好,人民警察地位高,走到哪儿,都有头有脸的。”“还有脸?案子破不了,受害人家属恨不得喷你一脸唾沫星子!我都没脸见人。”“干啥都不容易呀,哥哥看你这个样子,心也疼得慌。老弟,需要我帮忙的话就直说,能伸上手的不说二话。人贩子还没抓住?你跟我说说情况,我再给你留意留意。”
汪新沉思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贾哥,在哈城,你听说过有人吸毒吗?”“那不犯法吗?”贾金龙反问汪新,汪新揉了揉脑袋,说:“没听说过,是吧?”
“还真没有,哈城有吸毒贩毒的?就算有,那也是哈城的事,也不归你管呀?”
“不瞒你说,在我们管辖的火车上,发现了毒贩子,这个案子就归我们破了。”
“原来是这个规矩。”“贾哥,往后你要是赶巧摸着啥风了,就跟我说一声。”
贾金龙没再说话,汪新喊了一声:“来,喝酒。”
干完杯中酒,贾金龙放下酒盅,严肃地说:“老弟,哥哥没见过吸毒的,更没见过贩毒子,可是也听过那帮人是咋回事。咱是好兄弟,你听哥哥一句话,那些人都是要命的阎王,为了钱他们啥事都干得出来,可以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要是把他们给惹毛了,你自个儿好不了,你全家都好不了!”汪新认真地说:“贾哥,听这话音儿,你对他们的事很清楚?”
“天南海北地闯,进耳朵的杂七杂八事儿多了去了。再说了,就算哈城有,我也准保躲得远远的,不敢蹚这要命的浑水!”说着,贾金龙自顾自地喝酒。汪新望着他,思前想后,说:“贾哥,你帮过我们不少忙,我和马叔都很感谢你,也非常信任你。不瞒你说,我们正在办这个案子,也抓了不少人,但就是挖不到根儿。你要是能帮我们摸摸哈城的底,不光是帮我们破了案子,还能救太多的人,这可是积大德造大福的事。”
贾金龙顾虑重重地说:“老弟,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有一家子人,我就算不顾自己的死活,也得顾着他们的死活。”汪新说:“贾哥,我能跟你保证一件事,绝对不会把你露出去。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不想让马叔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的。”“我信得过马叔,他是个谨慎人儿。”“那你就是肯帮我们的忙了?”
看着汪新心里眼里尽是期盼,贾金龙叹了口气,说:“老弟,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不吐口,就不够意思了。行,我摸摸看,要是摸不着,你可别埋怨我。”汪新说:“这是啥话,哪能呢?”“来,给哥讲讲,你们是咋抓到那些人的?他们都长啥样呀?是不是老凶了,可怕不?”“他们连这个都敢动!”说着,汪新伸手做出持枪的动作。“哎哟,我的娘呀!吓死人了!”“可在我们警察面前,都不好使。”“你和马叔赶上了?快给我讲讲!”
汪新喝了一口酒,讲起了之前在三山县击毙毒贩的经过。就为这事,处里还奖励了他一台电视机。贾金龙听了,眼眶发热,没有吱声。汪新见贾金龙神色不对,问他这是咋了。贾金龙眨眨眼,感慨地说,当哥的心疼老弟,这多险,稍有不慎就要命呀。汪新还是那句话,当警察干的就是这活儿。
贾金龙嫌小酒盅喝着不过瘾,提议换碗喝酒。汪新豪气顿生,去厨房拿来碗,跟贾金龙大碗喝酒。没一会儿,两人喝得醉眼蒙眬,贾金龙拉着汪新说:“兄弟,你把心交给哥哥了,哥哥也得把心交给你,这忙哥哥帮定了!”“谢谢哥!来,咱俩再喝点。”汪新说着,又给贾金龙倒酒。“古有桃园三结义,咱哥俩也得拜个把子,拜了把子,往后哥哥的身家性命,就全在你身上了。”“哥,老弟就一句话,我认你做大哥,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只要我活着,就保你平安无事!”“痛快!喝了这碗酒,咱哥俩就捆在一根绳上了!”
二人端碗,又是一轮,喝啊喝,喝透了这个夜晚的老北风。
翌日,听说马魁回来了,汪新立即去见他,迫不及待地问瓦河那边是啥情况。马魁说,孩子的父母都是老实人,据说没跟谁结过仇怨。汪新告诉师傅,这边走访了一圈,也没发现新线索。贾金龙来了,他俩喝了顿大酒。
马魁看了汪新一眼,像是没听见,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欲走。汪新忙说,贾金龙是来看他俩的,这酒菜钱他也得担一半。马魁觉着酒菜都吃进了汪新的肚子,跟他没啥关系。汪新故意跟师傅逗着玩儿,坚持说贾金龙是冲着他俩来的。马魁皱着眉头,让汪新去他外套兜里掏钱。汪新瞄着马魁,他刚要翻马魁的衣兜,就听到马魁咳嗽一声,吓得赶紧收回手。汪新很不满,问马魁啥意思,他说嗓子不舒服。五次三番,弄得汪新意兴阑珊,灰溜溜地跑了,这便宜是没捞着。马魁哈哈笑着,跟他老马玩这套,没门儿。
跟马魁互有好感的沈大夫遇见一件怪事儿,一个叫刘明的中年男人来到诊室跟沈大夫套近乎。刘明曾找沈大夫瞧过病,马上要过新年了,他来看看沈大夫,想意思意思。刘明从棉袄里掏出两盒午餐肉罐头,放在桌上。沈大夫站起身,婉拒说:“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刘明忙说:“沈大夫,要不是你医术高超,我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两说,你治好了我的病,我感谢你。”“这有什么可谢的,我是大夫,就是治病的。”“那也得谢,行了,不打扰了。”说着,刘明就要走,沈大夫大声叫住了他,说:“你要是不拿走,我可扔了!”刘明见沈大夫态度坚决,只好把罐头塞回棉袄里,留下一句“哪儿哪儿都好,没挑的”,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沈大夫满腹猜疑。
生活就像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一头雾水连着一头雾水。
这天,沈大夫下班回家,刘明骑着自行车追赶而来。他推着车来到沈大夫跟前,打招呼说:“沈大夫,你这是刚下班?”沈大夫看着他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刘明提醒道:“刘明,午餐肉罐头。”“哦,想起来了,我记得你。”“来,上车,我送你。”沈大夫不想跟他拉扯,婉言拒绝。刘明这人脸皮厚,非要陪着沈大夫走一段。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刘明说:“沈大夫,我想请你吃饭。”沈大夫问:“为什么请我?”“你治好了我的病,感谢你。”“我都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知道你做好事不图回报,可是吃顿饭能咋的。这不也赶上饭点儿了,你就答应了吧!”沈大夫说:“我家里还有事,谢谢了。”
刘明没辙了,笑了笑不再说话,跟在沈大夫身后。沈大夫有点气恼,问刘明到底去哪儿。刘明扬了扬下巴说,前面。沈大夫沉默片刻,说她的东西落在医院了,得回去拿。
望着沈大夫快步离开,刘明神情失落。人的情感,往往都在一念之间。若是一念不生,则无怒无嗔、无怨无悔,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