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侯三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一闪过的景色,他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看到。
火车停靠在宁阳站,马魁和汪新押着侯三金下车,两个刑警立刻迎了上来,马魁把侯三金交给他们,侯三金被带上警车。
这时,马燕带着马健过来了,马健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像小炮弹似的冲向了马魁的怀抱。抱了抱儿子,马魁从包里拿出玩具火车递给马健,马健开心得不得了:“谢谢爸!爸爸,您抓住坏人了吗?”马魁说:“抓住了。”“抓住几个,坏人长啥样?”
望着儿子无邪的脸庞,马魁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警车。侯三金透过车窗望着马健,两眼湿润了……
春天转瞬即逝,天还没热几个月,秋天便悄然而至。
根据侯三金提供的线索,马魁、汪新、姜队长来到安城刑警大队,姜队长说:“这几个月来,我们跟哈城警方联合侦查,可以确定贩毒团伙的主要成员在哈城,这是本案的重大突破。接下来的工作更加重要,就是要进一步排查,准确化涉案人员信息,争取早日破案。”
姜队长话音一落,一个警察进来汇报,刚刚戒毒所来电话,包家顺跑了。马魁和汪新面面相觑,这事真是蹊跷。
紧接着,不好的消息传来,大桥下面发现一具男尸。现场被围了起来,刑警举起相机对着地上的尸体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在场人员个个面色凝重。
一个刑警走过来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是包家顺。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手指脚趾也都没了。”“割了舌头,是不让他说话,手指脚趾没了,是不给他提供证据的机会。”汪新说。姜队长愤怒地说:“毒贩穷凶极恶,我们更应该尽快把他们一网打尽,绳之以法!”“那些毒贩子太凶残了,他们根本不是人,都是鬼!”“那就把鬼抓干净,不让他们再出来祸害人。”
在众多的犯罪中,毒贩是最穷凶极恶的一伙,打击毒品犯罪,是负重前行。每一位警察的肩膀上,都扛着坚定的信仰,他们以血肉之躯,铸就铮铮铁骨!
白驹过隙,秋去冬来。铁路工人大院迎接雪花飘落,每一个季节都有每一个季节的期待。
马魁坐在桌前,抱着一件衣服在纫针。马燕见他笨手笨脚的,走了过来说:“我给您弄吧!”马燕接过针线,很快就纫好针。马魁感叹地说:“老眼昏花,完蛋了。”马燕要帮忙缝补衣服,马魁说他自己能缝。马燕闲着也没事,拿过衣服缝补起来。
马魁眯了会儿眼睛,说:“吃饱了犯困,我回屋眯会儿去。”马燕说:“爸,我还是想做买卖。”马魁没吱声。马燕继续说:“您看人家牛大力,出去就挣了大钱,等再回来,老风光了,又要请大家吃饭,又要给每家每户安装自来水,全院的人哪个不给他竖大拇指。我跟他比,哪也不差,我相信一定会比他干得好。”
“我也没说不让你干呀。”去过深圳的马魁,是真的长见识了,视野开阔了,现实最能给人指教。马燕说:“那您也没说让我干。”“你的意思,是我得给你批上‘同意’两个字?”“爸,您就给我一句话,我到底能不能做买卖?”“干倒是可以,只是不能耽误上班。”“爸,您就让我一心一意做自己想干的事吧!”“别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马魁说着,起身朝自己屋走去。“多谢您网开一面!”马燕高声冲着父亲喊。
马燕所谓的生意,其实就是摆地摊卖纽扣。大冬天的,街上行人稀少,马燕冻得缩脖子跺脚,汪新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过来,说:“饿了吧,也不知道歇歇。”马燕说:“能卖就多卖点。”“这个点儿,都回家吃饭了,哪有生意?”“谁说没有?刚卖了一单。”
汪新建议,不如回去歇着,等晚点,人多了再出来。马燕摇摇头,就算有一个买家,那也是买卖,做买卖,就得吃苦。汪新笑话马燕钻钱眼儿里去了,马燕却说这叫奋斗。汪新打开饭盒,里面是烤鸡架。马燕一看,眼睛瞬间亮了,笑着说:“烤鸡架,你怎么买这么多呀?”汪新说:“不还有我吗,两人份儿的。”“就知道乱花钱。”“这才花几个钱?放心吃吧!养得起。”
马燕边吃鸡架边说,她爸去了趟深圳,回来后是大变样,竟然不管她做买卖的事儿了。汪新撇撇嘴,小平同志都答应的事,他还敢管?马燕让汪新讲讲深圳的事儿。这一趟深圳之行,让汪新大开眼界。深圳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朝着好日子奔。人家警察下了班,没事就去摆地摊。还有他的几个同学,也都辞职不干了,到深圳做生意去了。那十足的派头,就是财大气粗,张嘴闭嘴都是买卖,弄得他都接不上话了。
马燕觉得,就凭汪新这个聪明劲儿,要是做起买卖来,肯定比他的同学都强。汪新想了想,告诉马燕,他的同学也这么说。要是他想做买卖,同学很愿意帮他一把。马燕当时就乐了,这是多好的事,生意不等人,要干得赶紧干。他俩绑一块儿,两个脑袋一块儿转,那钱不得翻着个儿地往他们怀里钻。
汪新忙说:“你别见个火苗就使劲扇,我得冷静冷静。”马燕问:“怕你爸不让你干?”“我爸那儿倒不是大问题。”“怕我爸横腿拦一脚?”“那老头不好惹,确实难惹!”“他都让我干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是你,我是我,不一样。”“爱干不干,谁还求你挣钱?”“要不这样,你先给我透透风去,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还做买卖呢?看你这点胆子。”
二人闲聊之间,就有顾客来买扣子,又卖了一单,身旁还有汪新的陪伴,马燕的心热乎乎的。
黄昏,晚饭的时候,马燕回家了,和父亲、弟弟一吃着打卤面。马健狼吞虎咽地吃完面,说:“爸爸,我吃饱了,出去玩会儿。”马魁说:“就急着玩,天黑赶紧回来,要不打屁股!”“屁股肉厚,扛打。”说着,马健已经远远跑开。
瞧着儿子撅着屁股跑了,马魁说:“我也吃饱了。”“吃这么少,还剩半盆面呢!”马燕嘴里嘟囔着。“没胃口。”“爸,我听说,深圳的警察都摆上地摊了?”“你问这话,是想让我也去摆摊?”“您想哪儿去了?爸,您也看到了,现在南方人多活泛,那股风早晚得吹到咱们这儿来,到时候估计您的那些同事,也都会按捺不住出门做买卖去了。”
马魁不满地问:“都去做买卖,那谁抓坏人?”马燕说:“不说他们了,就说牛大力,他这一回来,把咱大院里的人心都翻腾起来了。您是没听见,大家伙聚在一块,张嘴闭嘴唠的都是牛大力,唠得眼睛里都冒出火星子来了。”“唠急眼了?”“那是羡慕的火星子。”“你到底要说啥?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可以抽空去做点买卖了?”“爸,汪新跟您去深圳走了一圈,他也深有触动。”
马魁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他也想做买卖去?”马燕说:“他没说,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正常,谁能不眼红,谁不想过宽绰日子,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的。”
听到闺女这么说,马魁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沉默片刻,笑了笑。马燕不解,她还真有点怵父亲这样的笑容,问:“您笑什么?”“他还有侦察兵了。行了,你不用说了,让他直接找我来。”“那他真要有想法,您能答应?”“我也不是没去深圳,都看在眼里了。”“行,那我让他跟您当面说。”
得到了父亲的许可,马燕行动极快,把汪新喊到院子里,交代了他几句。汪新还是没弄明白马魁的想法,他也不想去点炮仗去了。马燕嘲讽汪新胆小,做买卖得胆子大,像他这样顾头顾腚的,还能挣到钱吗?汪新说:“我得再想想。”马燕催促说:“还想什么?你得豁上一头去!要不这辈子,什么事都干不成,只有眼红的份!”“那行,听你的,我这条命不要了!”汪新下定了决心。
天,黑透了。零星的雪花飘落,各家各户的灯火,闪闪烁烁。马魁家里,他和汪新坐在桌前,马燕给二人倒了两杯水。马魁支开马燕,开门见山地说:“别憋着了,有话直说。”汪新说:“您不是都知道了,就是那么点事儿,我是想征求征求您的意见。”“我说话好使?”“当然好使,您是我师傅。”
马魁点点头说:“小子,你这趟没白走,开了眼界,通了脑袋,明了方向。好!很好!好得很!我没看错你,没教错你,等到大鱼大肉吃香喝辣那天,记得招呼我一声,让我也沾沾你的光。”汪新笑着说:“咱爷俩谁跟谁,我有好吃好喝的,肯定少不了您的。”“真够意思,咱俩没白处一场。行了,我的意见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多谢您的支持,有您这话,我有底了。”汪新说着,起身准备离开,却听马魁又说:“年轻人,就得像你这样,哪儿有钱往哪儿钻,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我佩服你!”
汪新苦着脸说:“师傅,您这么说话,就不实在了。”马魁讥讽说:“那你还想让我怎么实在?让我给你拍巴掌鼓掌?再雇个响器班子,给你敲锣打鼓热闹热闹?”到了这份上,汪新算是听明白了,他抿着嘴,马魁的话又递到耳边:“明天抓紧辞职去吧!不,今天就去。走,我陪你一块去。”
马魁雷厉风行,就要拽汪新。汪新闪开,说:“这都几点了,领导都休息了。”马魁说:“那怕啥,我砸他家门去!”“师傅,您到底啥意思?我也没说要辞职!”“不辞职怎么做买卖?”“先抽空做做试试。”“心都散了,你还能破得了案?还当什么警察?不管干什么,都得一心一意,不能脚踩两只船。走!”
这一次,马魁下了狠劲,一把拽住了汪新,汪新和他拉扯着说:“您别拽我,师傅,我就是来问问您的意见,您要是不答应就算了。我也没说非要去做买卖不可。”“以后别叫我师傅了,我教不了你咋挣钱。不过,我支持你,还要泼了命地支持你!”
马魁硬拽着汪新往外走,马燕听着外面的动静,赶紧从房间里出来拦着说:“爸,您这思想怎么还这么顽固?南方您也去了,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奔好日子有错吗?想吃好喝好有错吗?难道非得一辈子把着铁饭碗不可?说不定,撒了手,就捧上金饭碗了。”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俩眉来眼去的,就是因为你,他才成了墙头草!你不是个好东西,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俩都不是好东西!”警察这份职业,在马魁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不容汪新有一丝动摇。他心头正恼怒,听了闺女的话,更是怒火中烧。
“这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是您嫌汪新穷的,没钱不行,想挣钱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样才能行?”马燕也是一肚子委屈。“咋样都不行!滚!”马魁怒道。“您不讲道理!”马燕说完,赌气回了自己的房间。汪新一看势头不妙,借口肚子疼要上趟茅房,落荒而逃。
翌日,汪新和马燕相约在河边。河流冰封,寒风刺骨。汪新沮丧地说:“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早知道不招惹他了。”马燕打气说:“挨了两句骂,就打退堂鼓,那还能做成事?你看我都跟他吵了多少回了,到头来不是自己做主了?”“咱俩是两码事,我是警察。”“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一定得干到底,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也可能是他舍不得我走。”“你别自作多情了,有你没你,我爸他一样能破案!”“那倒是,可我总觉得这事不牢靠。”汪新的心是乱了,在马燕面前,他的心乱糟糟。
“你深圳的那帮同学,都摆在你眼前了,人家怎么就能干?像他们那样活着,不好吗?再说了,做警察,多么危险,万一……”说到这儿,马燕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汪新望着马燕,她的意思不言而喻。马燕继续说:“这话不好听,可都是事实。说到底,你也不是我爸生的,他捆不住你的腿,根本不用听他的。趁着年轻,趁着好时候,想干就干,不管能不能干成,等老了的那一天,躺炕上动不了,回想这一辈子,也活得值得!”
汪新找了个地方坐下,马燕说得也有道理。马燕在他身边坐下,继续煽呼:“只要你爸那边同意,辞职信我给你写,保准能拿下领导的眼泪来。”汪新问:“领导怎么会掉眼泪?”“感动的呗,这年轻人,真有出息,是国家的希望、栋梁之材。”“你可别扯了。”“要不这样,你请个病假,咱俩出去倒腾一把,摸摸门路。要是能行,回来再辞职也不迟。”
汪新担心病假条不好整,马燕让他找沈大夫,就说腰疼得养养。汪新顾虑重重,家里这边怎么说呢。马燕谎话张口就来,跟汪叔说,腰疼得厉害,深圳有同学认识好中医,叫去看看腰。汪新摇摇头,问马燕张嘴就能编一套,这骗人的本事,跟谁学的。
马燕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地说:“都是这些年被我爸逼出来的,我想干的,他不让干,只能跟他绕圈子。我还总结出一个道理,没直道走,就得转着弯儿走,只要是一直往前走,就早晚都能走到地方。”
汪新点点头,琢磨开了。最后,两人下定决心,分头行动。
汪新也是行动派,边收拾行李,边对父亲撒谎。汪永革瞧着他挺利索,疑惑地问:“你的腰到底痛不痛?”汪新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痛大夫能给我开诊断书?”“痛,还到处乱跑?不是越跑越严重?”“我都说了,深圳那边有好大夫,人家祖传秘方,用上就能见效。要是有人问我,千万别提深圳的事,就说我去我老叔家了。”汪新嘱咐着父亲。
汪永革奇怪地问:“你出去看病,有啥不能说的?”汪新说:“人言可畏。”“我看你就是想出去溜达溜达。”“爸,我这腰疼是一方面。另外这些年来,我就没消停过,身体累,心更累,我也想出去散散心。”“这倒是句老实话。”
马燕这边倒没啥阻力,她提着行李箱从自己屋里走出来,看到马魁坐在桌前看着报纸,说道:“爸,这几天,就得靠您照顾马健了,我上完货立马往回赶。”马魁叮嘱说:“道上注意安全。”“您放心,我也不是头一回去。那半锅粥今天得喝完,要不该馊了。”“行了,快走吧!”
蒸汽机车停靠在站台上,马燕提着行李箱走了过来,她站住身朝周围望着。乘客匆匆忙忙,人群中不见汪新的身影。马燕正纳闷,人呢?哪儿去了?正在这时,马燕听到了汪新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车窗里汪新朝她挥着手。汪新戴着草帽,遮住了半张脸,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马燕笑了笑,提着行李箱登上火车,径直走到汪新跟前,问道:“你怎么不等我一会儿?”汪新警惕地说:“下面眼睛多。”“你这是警察病犯了。”“别乱说,来,把行李给我。”
汪新接过马燕的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等二人坐下身,汪新依然用草帽遮住脸。“连我都不让看了?”马燕不满地问。“等车跑远了再看。”汪新谨慎地说。“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别说话了。”
蒸汽机车缓缓启动,慢慢加速行驶,汪新和马燕默默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马燕说:“帽子摘了吧!”汪新说:“再等一会儿。”马燕一把拽掉他的草帽,汪新诧异地问:“你干什么?”马燕把草帽戴在自己头上,汪新望着她抱怨:“你也就能揉搓揉搓我。”“揉搓的就是你,不乐意?”“不敢不乐意。”“你同学那边,没问题吧?”“都说好了,等一到站,他来接咱们,然后请咱们吃饭。”“吃饭不重要,得谈买卖。”“我同学说了,不能让我白跑一趟,怎么也得让我这腰包鼓起来。”
两人畅想如何挣钱,聊得不亦乐乎。马燕问汪新带了多少钱。汪新让她小声点儿,车上不能问这事。马燕不以为然,说满耳朵轰隆隆的,别人听不见。汪新提醒她,这她就不懂了,做贼的都是顺风耳。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谁说的,我也是顺风耳!”汪新吓得一激灵,师傅马魁追来了。马燕结结巴巴地说:“爸……您……您怎么来了,真是太巧了。”“确实挺巧的,在哪儿都能碰上。”汪新跟着附和。
马魁冷冷地让汪新跟他走,汪新有些迟疑,不知师傅想干啥。马燕挺身而出,要跟汪新一起去。汪新摆摆手说,用不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师徒俩来到车厢连接处,马魁站住身,问:“腰不痛了?”汪新心虚地说:“本来挺痛的,现在好多了。”“去深圳干吗?不会是在那边找个神医吧?我这老腰杆子也痛,正好借你的光,治一治?”汪新闷着头不说话。马魁瞅着他:“哦,不想让我借你的光?”“师傅,我这假都请了,您就通融通融,让我去一趟吧!”
马魁严肃地告诉汪新,他都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这叫欺骗组织!是要被处分的。汪新沉默良久,让马魁别吓唬他,他就想多挣点钱。马魁纳闷地问:“挣钱干啥呀?”汪新说:“在你眼里就不穷了呗。”“我啥时候嫌弃你穷了?”
“不是你跟马燕说的嫌弃我穷吗?”马魁回避说:“你……钱这个东西,是你说挣就能挣到吗?”“我总得试试吧!”“找到挣钱路子,抬腿就跑了。等碰个灰头土脸以后,再回来接着干你的本行,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好事全成你的了!”
汪新还没明白师傅的深意,分辩说:“我可以边干边挣钱啊,不耽误。”马魁质问:“怎么不耽误?你光顾着挣钱去了,哪还有心思破案啊?你一直以来的理想不是做一名刑警,不是还让我瞧好了吗?你的理想被狗吃了?”“我也没说不干警察呀?”
马魁动了感情,说道:“当年在车上,我师傅被贼刺伤,浑身就跟血葫芦一样,眼看着快不行了,我抱着他,临走时,他就问我一句话,还想当警察吗?”
汪新神情凝重,看着师傅。马魁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你是个好苗子,能成为一个好警察。别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徒弟,就不行!你要干就踏踏实实干,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三心二意。干咱们这行不容易,有危险,又辛苦,还没时间陪家人,可你把案子破了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啊?老能耐了!”
汪新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马魁让汪新自己拿主意,是走是留自己看着办。
马魁说完就转身走了。汪新叫住马魁,问他当初是怎么回答师傅的。马魁说,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马魁说得正气凛然,汪新肃然起敬。
汪新内心被深深触动,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马燕身边,马燕关切地问:“我爸骂你了?”汪新摇摇头。“一脸挨骂的样儿,还嘴硬。没事,你要是铁了心想干,我爸也管不了你。”汪新笑了笑。“你可以跟深圳的那个同行一样,边干警察边做买卖,要是工作忙,我就多跑跑。”汪新沉默不语。马燕继续叨叨着:“不管干什么,都不会一帆风顺的,磕磕绊绊很正常。但是,只要咬紧牙关坚持住,等干成了,回头再看,那都不算事。”汪新应付地点点头说:“昨晚没睡好,我眯会儿。”他闭上了眼睛,琢磨着师傅说的那些话,想着最初的梦想,反复问自己,那份初心还在不在。
蒸汽机车缓缓停靠在宁岗车站,马魁下了车,他回头看看车厢门,不见汪新的身影,他的眼里是无尽的失望。车厢门关闭了,火车启动朝前驶去。马魁望着远去的列车,沉沉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朝马魁走过来,他眼前一亮,忙掩饰着,随即看着远处的铁轨。来人是汪新,他平静地说:“再不走,赶不上回去的车了。”马魁面沉似水地问:“急着回去写辞职报告?”“别打扰我,正措辞儿。”马魁笑了,汪新也呵呵笑着。师徒如父子,心气相通,安危与共。
马魁一回宁阳,就去铁路医院找了沈大夫,问她为啥给汪新出诊断书。沈大夫沉默片刻说:“为了成全两个孩子。”马魁态度生硬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俩成不了!”“可你没说为什么成不了。”马魁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沈大夫说,是汪新找的她。两个年轻人真心相爱,马魁却以汪新家里穷为由设置障碍,他俩只好去深圳闯荡挣钱解决困难。
两个年轻人苦苦哀求,马燕甚至说:“沈姨,您就帮帮我们吧!我和汪新的感情是真的,爱了这么久,该有个结果了。”马燕发誓,非汪新不嫁!汪新说,非马燕不娶!这辈子,就她了。面对如此相爱、信誓旦旦的两个人,沈大夫焉能不动容、不心软,哪怕是违规受罚,她也在所不惜。
听了沈大夫的诉说,马魁怨气未消,问道:“就因为他们说了这些,你就由着他们了?”沈大夫坦然道:“我可怜那俩孩子,我盼着,他俩能成个家。”“糊涂!小沈,这里面有很多事,你不清楚!”“嫂子清楚吗?”
沈大夫这么一问,马魁顿时语塞,她接着说:“要是嫂子在的话,她会不会答应这俩孩子的事?马哥,事儿我已经承认了,也都办完了。你要埋怨,就只管埋怨,不过我不服气!”
就连知书达理的沈大夫都在自己面前耍起了脾气,马魁觉得这一切像是脱离自己的掌控了,他沉默不语。沈大夫继续说着:“马哥,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钱,才拦着那俩孩子的。可是到底为了啥?我猜不到。不过,不管咋说,孩子是孩子的事,你是你的事,你不能为了你的事,耽误孩子的事。”
马魁仰头望天,无奈地说:“算了,这事儿,是唠不明白了,往后……”沈大夫直接打断说:“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说着,她快步朝医院大门走去。马魁一阵心慌,忙问:“你知道啥了?”沈大夫回道:“离你远点!”马魁望着沈大夫的背影,陷入沉思,他想沈大夫一定遇到啥事儿了。
街上,夜色弥漫。沈大夫下班回家,她瞅见马魁站在街边不远处,就像不认识他似的,径直走开。马魁不远不近地跟着沈大夫,她走走停停,他亦是如此。
在一个街角,马魁鼓足勇气,拦住了沈大夫。沈大夫绕过他,他又挡住。两个人绕来绕去,沈大夫无法绕过马魁,他像一堵墙,为她抵御着街角的寒风。
沈大夫委屈地问:“还没骂够?”“我没骂你。”马魁忙辩解。“是责怪,可以了吧?”“小沈,你这火气有点太大了。”“我就这样,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好,咱不说火大火小的事,你怪我不跟你说清楚,那你也没跟我说清楚。”“我不是都承认了?”“不是这事。”“那是什么事?”“你瞒不过我的眼睛的,你家里碰上难事了吧?”沈大夫不想说。马魁继续说:“我都跟你说了,有事儿吱一声,就算帮不上,讲出来也能好一些,总比憋在心里强。”
沈大夫不想和马魁说这些话题,转身想要离开。马魁又一次拦住了她,说:“小沈,自打你嫂子走后,你对我和两个孩子,都非常关照,这情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也盼着能帮你做点啥,却又不知道该做啥。这么说吧,不管你碰上啥难事,我都会掏心掏肺地擎着你、护着你。这话我今天放这儿,只要我还活着,就都算数!”
马魁的话让沈大夫顿时破防,她泪流满面……
汪新改了主意,马燕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因为彭明杰父女要来家里,她少不了得张罗一番。马魁一家和彭明杰父女俩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丰富的酒菜。马魁感叹说:“这一晃,丽丽都毕业了,日子过得真快。”“可不是嘛!马健都上学了。”说着,彭明杰摸了摸马健的头。马魁望着儿子,鼓励说:“马健,你得跟丽丽姐学,将来也得考大学!”“我都跟丽丽姐说了,我的目标是清华大学!”马健胸有成竹地说。“你要是能考上清华,那你们老马家,可了不得了。”马魁有点醉了,嘴不怎么听使唤。
“怎么是你们老马家,是咱们老马家。”马燕纠正着父亲。“喝点小酒,嘴就瓢了,咱们老马家,可了不得了。”马魁由衷地为儿子骄傲。“到那时您出门,都得横着走,是吗?”见父亲喝多了,马燕调侃了一句。“我倒着走!”马魁说。
一阵哄堂大笑后,马魁举起酒杯:“别跑题,今天,是庆祝丽丽大学毕业,来,喝酒!”干杯之后,丽丽说:“二爸,我跟您汇报个事。”“汇报,看来是正事。”马魁的表情认真起来。“二爸,我有对象了。”“这是喜事呀,刚处上的?”“都处了快两年了,等毕业了,就准备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还拿我当二爸吗?”“我跟燕姐说了,她还一直帮我出谋划策来着。再说了,我也没跟我爸说,我怕你们会说我耽误学习。”
听到闺女这么说,彭明杰也是连连感叹:“有句老话,叫儿大不由娘,这闺女大了,也不服管。还好,那小子看起来挺精神,又朴朴实实的,是个过日子的料。丽丽,赶紧给你二爸敬酒!”“等我拿个酒盅去。”马燕说。
马魁叫住了马燕,说:“别拿了,姑娘家,最好别动酒。”回头又对丽丽说:“丽丽,你能找个好对象,二爸打心眼儿里高兴,盼着你们能心想事成,稳稳当当的,走进一家门。”“谢谢二爸!二爸,等我结婚那天,您给我当证婚人。”“证婚人,得讲话吧!我这拙嘴笨舌的,怕讲不好。”
彭明杰一听,就不乐意了:“她二爸,你这嘴要是笨了,那别人就不用说话了。”马魁说:“这可是大事,泰山压顶,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随后,马魁问丽丽:“你们结婚后,打算把家安在哪儿?”“宁阳这地方不错,我也待习惯了,不想走了。”“太好了,要的就是这句话!你们要是暂时没地方住,就把家安在二爸这里,二爸给你们收拾出一间新房来。”
马魁盛情相邀,丽丽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彭明杰说:“她二爸,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他们在你这儿住,我最放心不过了。只是,这屋里多了两口人,麻烦肯定少不了,得多操许多心。”“停停停!明杰,你要还拿我当兄弟,就别说这话。来,干了这杯酒,这事就定死了!”
马魁和彭明杰一起擎起酒盅,彭明杰说:“水萝卜就酒嘎嘣脆,说的就是你老马!”两人干杯,屋子里又是一片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