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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回到姜队长办公室,马魁直截了当地说:“豫州那边目前能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这杀人犯不图财,不图色,动机不明。他作案随机性很强,这比一般的杀人犯更难对付,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个受害人是谁。”

姜队长沉吟着说:“目前,这个案子线索不明朗,只能先放一放,在新线索出现之前,你俩还是继续跟车。那个小胡还是有点嫩,有你们师徒俩在车上,我这心里才踏实。”

师徒俩点点头,可这个案子像是一个钉子,深深扎进他们的肉里。

汪新按部就班地在火车上巡视。一个车厢里,瘦弱不堪的包家顺精神恍惚、踉踉跄跄地走来,他一路哈欠连天,撞到挤在过道的乘客,连句道歉都没有,只顾着急匆匆地朝前走去,身后传来乘客骂骂咧咧的声音。

包家顺直奔厕所,把门锁好。他哆里哆嗦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针筒、勺子、纸包、打火机……过了瘾,包家顺神志不清地走出来,看到身前身后有人向他走来,像是要夹击他,吓得他拔腿就跑。

小胡在巡查车厢,突然听到前面有乘客喊:“你要干什么!别跳车!”小胡快速跑到事发处,只见两个乘客拽着包家顺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包家顺的半截身子已经探出车外,小胡赶紧冲上前,硬生生将包家顺拽了回来。

包家顺神情恍惚,突然疯狂喊叫:“救命啊!别杀我!我还钱!”小胡忙安抚包家顺,将他带到餐车做笔录。马魁和汪新等在餐车外,望着小胡在餐车里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小胡走过来把笔录交给他们,两人边看边琢磨。

小胡汇报说:“都问清楚了,他叫包家顺,安城人,说是有人要杀他。其实哪有人要杀他,要不是那两个乘客拽住他,他小命都没了。我看他呀,就是喝迷糊了。”汪新摇摇头说:“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事。师傅,去年年关,咱们不是也碰上过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吗?当时,他喊着有人要杀他,闹了个鸡飞狗跳,到头来是兜里揣着过年钱,怕被人偷了去,一直紧张着,再加上车里又闷又挤的,犯了精神病。估计这人也一样,兜里揣钱了。”

马魁没吱声,想了片刻,走进了餐车,坐在包家顺对面,打量着他。包家顺不自觉地躲避着马魁的目光,一副痴痴呆呆、神游太虚的模样。“把手伸过来。”马魁说。“你谁呀?干吗?”包家顺抗拒地问。见包家顺不配合,马魁不容分说,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包家顺试图挣脱,却被马魁死死按住,撸起他的袖子,胳膊上布满针眼儿。

“身上的东西,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们帮你拿出来?”马魁怒视着包家顺,一瞬间他像是清醒了一点,装傻充愣。汪新走过来要搜包家顺的身,他拼命躲闪。马魁和汪新摁牢了包家顺,让小胡来搜身。当小胡从包家顺身上搜出吸毒工具,包家顺眼中的绝望感再也掩饰不住,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看着桌上的吸毒工具,师徒几人长吸一口气。马魁朝汪新点了点头,汪新说:“小胡,你做笔录。”随后,汪新又对包家顺说:“包家顺,你赖不过去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自己掂量。”包家顺点头如捣蒜:“我交代。”“为什么要跳车?”

“有人要杀我。”“胡说,那两个乘客根本不认识你,人家是去哈城走亲戚的。要不是人家拽住你,你命都没了。”听到小胡这么说,包家顺一脸茫然,神情萎靡。

马魁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泼了包家顺一脸水,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些,抹了一把脸说:“我是吸毒的,因为吸这东西欠了很多钱。刚才我以为是债主追债来了,怕他们要我的命。”汪新说:“那你就跳车?就算真是债主,也不能要你的命,你命没了,他们管谁要账去?”“也对。”“你这是吸毒过量,吸没了魂,看花了眼。甭管谁,一沾上这玩意儿,不是死就是残!”马魁给包家顺下了定论。

包家顺低下头发誓:“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碰毒品了。”汪新说:“你不碰了,不代表别人也不碰。在哪儿买的毒品?交易人是谁?你都要跟我们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就是买毒品的,没贩毒。”“贩没贩毒,全凭你一张嘴吗?”“我真没贩毒,我敢发誓,说了假话,我不得好死!”

“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得个善终吗?吸毒违法,包庇毒贩可就是犯法了,这事儿你应该清楚吧?”汪新盯着包家顺问。包家顺沉默不语,顾虑重重。汪新继续下料,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实话实说,算是主动交代,要是顽抗到底,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亏吃了。”

包家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坦白比较好,交代说:“那个毒贩叫‘耗子’,每次需要毒品的时候,都是提前打电话约见面,然后从他那儿买。”汪新说:“一会儿等下车后,你给那个耗子去个电话。”“那些毒贩子都是看钱不看命的主,杀个人跟踩死只蚂蚁一样。我给你们磕个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要不这样,我把那人的电话给你们,你们自己打。”“我们打容易露馅。”“他也听不出你的声音来,再说了,我们有暗号。”

汪新义正词严地说:“包家顺,毒贩是什么样的人,你很了解。他们害了多少人,你可能不清楚。不过,因为吸毒,给你自己带来的伤害,你一定心知肚明。换句话说,如果让你重活一回,你还会沾吗?”包家顺连连摇头:“肯定不会。”

“所以说,你清楚毒品给人们带来了多少伤害,它害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让多少父母流干了眼泪,让多少人痛不欲生,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一切,都跟你们脱不了干系!”“我说了,我没贩毒!”

“可是,你买了!要是没人买,毒贩还有生意可做吗?”马魁接过话来。包家顺低下头,汪新说:“包家顺,我希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忙,也算给你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包家顺沉默不语,他的心理防线还没被打垮。汪新望向马魁,该师傅出马了。马魁沉思了一阵,对包家顺说:“小包,你说的我都理解,出了娘胎都是一条命,都是一个价儿,谁也不比谁金贵。你要是害怕,就算了,我们不为难你。”包家顺继续沉默着,马魁问:“娶媳妇了吗?”“娶了,又跑了。”“跑了还能再找,不算事。等回头把毒戒了,重新做个人,再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转个年,说不定还能生个大胖小子。对了,可别超生,一定要计划生育。”

包家顺听得笑起来:“想得还够远的。”马魁的一番话让包家顺很顺心,轻松了不少。只是那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像是奢望。“不想远点,哪还有奔头了。日子就得朝前看。行了,就到这儿吧!”说着,马魁又支使小胡:“小胡,给他倒杯水,饿了,就给他弄点吃的。”

当马魁起身欲走时,包家顺叫住了他,说了那句马魁最想听的话:“电话我打吧!”

师徒俩走出餐车,汪新说,他又学了一招,拿软和话挠犯人的心。马魁语重心长地说:“这话说对了一半,审犯人确实要攻心,不过你也得拿出真心来。这么说吧,我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是那么想的,确实盼着他能把毒戒了,能活成个人样来,这跟他能不能跟咱们合作没关系。人家说得明白,这是担着命的买卖,咱们总不能为了成全自己的事,让人家搭上命吧!他合作也好,不合作也罢,不能强求,咱们得体谅他。”汪新点点头:“有道理,我还是短练呀!”“知道短练,就是进步。说句老实话,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不如你。”“那是您没碰上好师傅。”“别转着弯地捧我,没用。”说完,马魁又一拍脑袋:“哟,差点把正事忘了!”

马魁所说的正事,是马上要路过傻二等候的车站,他风雨无阻地等着马魁。

列车缓缓驶过小站,马魁朝外挥着手,傻二站在站台上,朝马魁欢呼跳跃,工作人员时刻不忘伸手护着他。

一个报纸包从车窗里飞了出来,工作人员接住报纸包,傻二开心地喊着:“来家包饺子吃!妥妥地!”工作人员打开报纸包,里面是一个酱猪蹄。

傻二的身影早已望不见了,马魁仍然望着窗外,那是春天的世界,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汪新站在一旁,良久后说:“师傅,他让咱们去他家吃饺子。”马魁说:“那你去吃。”“人家好心好意请您吃饺子,就算去不成,总得回句话。”“是他想吃饺子了!话都听不明白,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饺子!”说着,马魁就走开了,汪新无语,却是一直紧跟着他。

到站下车,马魁和汪新远远地跟着包家顺。包家顺在街边一处电话亭旁停了下来,马魁和汪新带着两个便衣在不远处埋伏着。打完电话,包家顺走进一个胡同,他小心翼翼,有些紧张地四处观望。

耗子骑着自行车来了,从包家顺身边过去时,回头看了包家顺一眼。包家顺像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认识耗子。耗子一如从前,骑了一段路,然后掉转车头向包家顺骑来。来到近前,耗子问:“欠的钱都带来了?”包家顺点点头:“带来了。”“上哪儿发的财?”“想办法呗!”“这就对了,留住命,还愁挣不到钱?等钱来了,就能接着享福了,把钱给我吧。”“货带来了?”

耗子拍拍衣兜,面带诡异地说:“有了钱,你想啥来啥。”包家顺掏出一沓钱,递给耗子。耗子迅速接过钱,扫了一眼,揣进兜里。然后,他朝周围望了望,从车座底下掏出一个报纸包,就往包家顺手中塞。

包家顺不伸手,没有去接。耗子催促说:“拿着呀。”包家顺像是没听见,耗子顿觉不妙,他反应很快,立即蹿上自行车,准备逃跑。汪新、马魁像迅猛的豹子,立马扑上来将耗子擒获。

师徒俩在审讯室轮上“夹子”,耗子人如其名,很快就招了。耗子的上家叫三头强,他俩没见过面,一直都是电话联系。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线索,这案子就亮堂多了。耗子被抓,拖久了怕走漏风声。眼下,他俩得抓紧去深圳找三头强。

汪新还没来过深圳,南方的酷热对来自东北的小伙子而言,实在难以忍受。马魁和汪新提着旅行袋,随着客流走出深圳火车站。汪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这深圳火车站,看起来也不怎么样。”马魁说:“你再看看那边。”

顺着师傅说的方向,汪新望去,只见一排排红黄两色的出租车正等候着乘客。当地刑警陈志杰前来接站,他要替马魁拿行李,马魁婉言谢绝。陈志杰一愣,笑了笑问气候是不是不太习惯。汪新打趣说,比他们那边暖和多了。马魁看了汪新一眼说:“衣裳带多了吧?”“燕子让我多带两件,怕我冻着。”汪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太太很体贴。”陈志杰不明就里,多说了一嘴。马魁连忙说:“不是他太太,他没太太!”马魁的语气和神情,让陈志杰一脸茫然。

上了出租车,陈志杰坐副驾驶位,马魁和汪新坐在后面。出租车行驶中,汪新好奇地看着窗外,街道两旁林立的巨型广告牌扑面而来,有的写着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汪新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陈志杰解释说:“本来,这句话是有争议的,说要钱又要命,这不比资本家还恶毒吗?可是,小平同志去年来了后,对这句话给予了肯定,还说我们建立经济特区,实行开放政策,要更加明确一个指导思想,那就是不能收,而是放。”

“这事我知道,还说特区是个窗口,是技术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也是对外政策的窗口!”显然,汪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说话时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马魁瞄了他一眼,暗讽说:“这是读了不少报。”汪新笑着回击:“跟您学的,报不离手!”

没想到,他俩的大嗓门让司机不满。司机用广东话说,他俩的声音太大了,耳朵快被震聋了。陈志杰忙解释给汪新和马魁听,汪新笑着说,他还没扯开嗓门呢。

下了出租车,入住小旅馆。陈志杰让他们先休息,然后出去吃饭。马魁是个急性子,说他们不累,还是先研究案情吧。主随客便,陈志杰没啥好说的。

仨人在床上坐下,陈志杰说:“我们调查了那个电话号码的所在地,是广坪街上的一个电话亭。”马魁问:“管电话的有前科吗?”“那人姓王,本地人,没有前科。”“耗子说,他给那个号码打电话后,三头强晚上六点左右肯定会回话。这就是说,三头强每天会定时去那个电话亭,他住的地方离电话亭应该不会太远。”陈志杰完全同意马魁的说法。

几个人来到那个电话亭外,陈志杰嘱咐了管电话的王师傅几句。马魁对汪新说:“你叫耗子给电话亭打个电话。”汪新点点头:“好来个引蛇出洞!”不一会儿,耗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王师傅拿起电话接听:“宁阳耗子找三头强,要五十个皮包。”“我记住了。”王师傅说完挂断电话。

王师傅告诉马魁,那个人每天晚上六点左右都会来这儿,问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要是有,他就会给来电话的人回话。马魁问那人的相貌特征,王师傅说,就是一般人,高矮胖瘦跟他差不多,听口音是本地人,好像是做皮包生意的。

马魁叮嘱王师傅,那人来了,就如实跟他说五十个皮包的事。等那人走了,他出来活动活动,给这边一个信号。王师傅好奇,问那人犯什么事了。马魁说,他卖的皮包质量不行。

傍晚,落日缓缓地向地平线沉了下去。马魁和汪新隐蔽在电话亭附近,不时有人过来拨打着电话。汪新看了看手表,说:“六点十五,该来了。”马魁默默地看着电话亭,没有吱声。

三头强走了过来,他来到电话亭外跟王师傅聊着。王师傅递过一个纸条,三头强望着纸条,从兜里掏出个小本,翻看着拿起电话拨打。电话接通后,三头强说:“耗子,你要的五十个皮包没问题,只是这回的皮子是头层牛皮,质量好,用起来就是不一样,一分钱一分货,加一成。”耗子回答:“价钱好说。”“我就爱听这话,耐心等着,我会尽快发货。”三头强说完,挂断了电话。

三头强交了话费走了。王师傅捡拾着地上的垃圾。师徒俩确定了王师傅给出的信号,马魁起身就要走上前,这一次汪新保持着冷静,阻止说:“等一会儿,小心黄雀在后。”“长记性了。”马魁满意地笑了。

深圳的夜,色彩斑斓,五光十色。在某一处,有着眼睛看不穿的黑暗。

富强旅馆是一座两层小楼。三头强朝周围望了望,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走进富强旅馆。尾随而至的马魁和汪新来到旅店前台,前台服务员十分热情地说:“二位老板,欢迎光临!不好意思,店里就剩一个标准间了,你们看行吗?”马魁说:“生意真不错。”前台服务员说:“南来北往的,都往这儿扎,生意想不好都不行。”

在师傅与前台交谈时,汪新朝一楼走廊望了一眼,琢磨片刻,朝楼梯跑去。前台冲他嚷着:“靓仔!你不能随便上去,要登记!”马魁给汪新使眼色,又对前台和颜悦色地说:“不得看看环境嘛!”“嗨呀,看吧,看吧!”

汪新上了二楼,在拐角处,他慢慢探出头,望向走廊。走廊里没人,他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了三头强从走廊厕所里走了出来,汪新连忙缩回身。三头强扫视了一圈,走到212房间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达到了目的,师徒俩来到旅馆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汪新说:“怪不得叫三头强,那小子挺滑,进屋前还上了趟厕所,探探尾巴。”马魁警惕地问:“你没被他发现吧?”“师傅,我跟您学了这么久,要是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还有脸见您吗?”“但愿这辈子,你都能留住这张脸。”

汪新告诉师傅,这家伙住在212房间。马魁故意问下一步怎么办。汪新没多想,随口说上去抓他。马魁站住瞪起眼,汪新笑着说:“开个玩笑,咱们得看他上哪儿取货,跟谁联系,又是怎么把货发走的。我还知道,您没跟店里的人亮出身份,没直接查,就是怕他们是一伙的。”马魁点点头:“妥了,你可以出师了。”“又想赶我走,呵,这辈子您老人家可都没戏了!”

马魁让汪新留守监视,自己去找陈志杰。马魁在电话亭拨通电话,陈志杰不在家,他决定亲自走一趟。马魁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在城市里穿梭。

汪新一直盯着富强旅馆,看着进进出出的行人,不住地抬头看向212房间的窗户。一会儿,窗户打开了,三头强站在窗口,点燃了一根烟。三头强边抽烟边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把烟掐灭扔出窗外,然后关上窗子。

深圳闹市的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地摊,吆喝声此起彼伏。马魁在陈志杰妻子的带领下,寻找在这条街上摆摊的陈志杰。人群拥挤,陈志杰妻子不时提醒着马魁注意小偷。二人挤来挤去,来到一个地摊前。只见陈志杰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地摊上摆着帽子、袜子等小商品。

陈志杰一看到马魁,立刻站了起来,问:“马叔,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等马魁说什么,陈志杰的妻子忙说:“人家有急事找你!”一听是急事,陈志杰把摊子交给妻子,和马魁往街角走去。陈志杰迫不及待地问:“有新线索了?”

“穿上警服是警察,脱了警服,就成买卖人了?”马魁纯属好奇,警察摆摊在他看来有点匪夷所思。陈志杰感叹说:“白天上班,晚上抽空摆个摊,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多赚点钱,真不行。”“你们都这么干?”“想干就可以干,主要是我老婆干,我打个替手。”“你们可真行。”“时间就是金钱,得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要不就是浪费时间。”

马魁沉默了一会儿,回归正题,说:“我们已经查到了,三头强住在富强旅馆212房间,汪新正守着呢!下一步,就看他上哪儿取货,会不会还有上家。”陈志杰说:“太好了,您这就叫马到成功。”“今晚,我和汪新盯一宿,明天白天,就得靠你们了。”“行,我明天一早,就带人过去接班。”“你要尽快查清楚,富强旅馆老板的身份。”“没问题,我明早一上班就办。”

和陈志杰分开后,马魁走着走着,突然站住身,扭头望向喧闹的地摊,看了许久,想了很多。

重新和汪新会合,马魁立即问:“没事吧,有啥情况?”汪新说:“一直在屋猫着呢。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这深圳就是不一样,到处都是新鲜事儿。”马魁不无感慨地说。汪新好奇地问:“说来听听。”“你打破脑袋都想不到,那个陈志杰下了班,摆摊做买卖去了。”“这有啥可稀奇的,这是深圳,是开放的窗口。师傅,我觉得您得开放开放了。”“你叫我也去做买卖?”“您可以不做,但是,您不能不让别人做。”

马魁一听,就听懂了汪新意有所指,脸色一沉,瞪着他,汪新缓和一笑:“就事说事,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没别的意思。”马魁说:“就算你有别的意思,也不好使!”“那是,谁敢惹您?我还不想找死。”

师徒俩在嘴上,谁也没有饶过谁。夜越来越深,212房间的灯熄灭了。

师徒俩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小旅馆。马魁睡了一觉,猛然惊醒后,冲着汪新就问:“几点了?”汪新说:“不到四点半。”“不是让你四点叫我吗?”“看您睡得香,没舍得叫您。”“什么叫舍不得,咱们是在工作!”“心疼您吧,还得挨着骂,里外不讨好。”“等我洗把脸,咱俩吃点饭就赶过去。”

汪新心想,做警察这行,别说扛打了,扛饿这一块,就得顶上去。都不记得多少回忘记吃了,不是不饿,是时间让他们忘记了。

传来几下敲门声,是陈志杰来了。他说,从早上交班开始,三头强一直没出过门。他们有个同事跟富强旅馆的老板是同学,对老板知根知底,保证他没问题。老板也知道了这个事,说一定全力配合警方。三头强真名叫罗家强,从去年十一月份开始,就常驻富强旅馆,212房间都被他包了。罗家强出手大方,对皮包生意很在行。

马魁让陈志杰跟老板说,要留意来找罗家强的人。陈志杰说,他问过了,老板说从来没有人来旅馆找过罗家强。陈志杰建议,晚上由他们派人蹲守,马魁他们大老远跑来,连轴干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马魁婉言谢绝,这案子是他们立的,更是他们分内的事,他们必须蹲守。陈志杰说,要是实在太累了,就歇歇,这边能派出人手来。

等陈志杰离开后,师徒俩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傍晚时分,三头强去了电话亭,见到王师傅轻声问:“有人找我吗?”王师傅摇摇头。三头强叹了口气,说今天喝西北风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师傅闲聊,马魁和汪新在隐蔽处盯着三头强。

“我就纳闷了,三头强接到电话,怎么不发货?”汪新说。马魁说:“可能是怕发早了,不安全。”“这贩毒的是真贼。”

正说着,三头强走了。马魁示意汪新:“你在前面,别跟得太紧。”汪新点点头,跟随而去。

到了夜里,马魁又蹲守在了富强旅馆外。汪新背着包走过来,马魁问:“都买什么了?”汪新说:“弄点小零食,困了嘎巴嘎巴嘴。”“你可得把包看好了,我的口粮都在里面。”“这事还用您嘱咐?我要是连包都看不住,还……”

汪新话还没说完,一辆摩托车驶来,后座那人一把拽走汪新的包,摩托车朝前驶去。汪新觉得倒霉透顶了,他迟愣片刻,撒腿就追。马魁刚要说话,又闭上嘴。摩托车飞驰远去,汪新望尘莫及。

汪新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站住身,急促地喘着,望着马魁说:“您先别训我,等我缓缓气。”“我不训你,就想让你把刚才的那半句话说完了。”“哪半句?”“你说你要是连包都看不住,还什么?”“还能出师吗?这回好,老老实实做您徒弟,接着跟您学。”“你这人,就是不经夸,给你点好脸色儿,尾巴就能支到天上去。”“您说得对,我错了。”“主要是这事传出去丢人。”“那就别传出去,我丢了人,您脸上不也没光。”“你说得在理,那就先压着。等我退休了,出本笑话集,或许卖得不错,还能畅销呢!”

汪新被损得无话可说,一脸无奈,只好盯着212房间的窗户生闷气。夜色如墨,街上几乎没了行人,212房间的灯熄灭了。

院子里的老槐树开花了。春风吹着,温柔的晴天,家家户户的饭菜冒着香气。人间烟火味,最是平常心。

院子内,老吴媳妇在喂鸡,老蔡媳妇站在公用水池子旁刷鞋,姚玉玲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走到晾衣绳前晾晒衣服。老吴媳妇特意走到姚玉玲跟前,说:“小姚,你这衣服都是在哪儿买的?真好看,真洋气。”姚玉玲淡淡地说:“商店买的。”

老蔡媳妇也聚过来,摇摇头说:“咱们这儿的商店里,哪有你这么时髦的衣服?”

“我也没说在咱们这儿商店里买呀。”说这话时,姚玉玲是骄傲的。老吴媳妇纳闷地问:“那是在哪儿买的?”姚玉玲说:“外地买的。”“哈城?”老吴媳妇一猜一个准,见姚玉玲笑了,她又说:“等有机会,也给我捎两件回来。”

听到老吴媳妇这么说,老蔡媳妇眉开眼笑地冲着她说:“看把你浪的。”老吴媳妇说:“再不浪浪,就成老太婆了。”谈笑间,传来了牛大力的声音:“哈喽!哈喽!”

院子里的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望去,只见牛大力提着牛皮包,从外走了过来。牛大力留着长发,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穿着花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一副时髦的打扮。老蔡媳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认。老蔡媳妇问了一嗓子:“请问你找谁呀?”

牛大力没吱声,看着姚玉玲咧嘴一笑。姚玉玲迟愣片刻问:“牛大力?”牛大力笑了,做了个“OK”的手势。牛大力摘掉了墨镜。老蔡媳妇惊讶地问:“大力,你咋成这副模样了?”“生意人嘛,当然得有个生意样啦!”牛大力的广式普通话腔调足足的。

牛大力回来了,大家伙儿都在看稀奇,亲切又陌生,觉得他像是改变了,又觉得他一切都没有变。对于牛大力自己来讲,他是真的变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姚玉玲那颗炙热的心。

牛大力带着姚玉玲,到了一家相对高档的饭店,饭店装修得很好,他估计能入姚玉玲的眼。俩人刚进门,服务员就迎过来问:“你们好,请问有预订吗?”牛大力用蹩脚的广东普通话说:“还用预订?最好的包间给我空出一个啦。”“请问你们有多少人?”服务员又问。“就我们两个啦。”牛大力装模作样地说。

服务员一听,就俩人要整一个包间,这不是烧包吗?见服务员有些犹豫,姚玉玲说:“咱们随便找一张桌就行。”“外面好吵啦,耳朵受不了啦,钱不是问题的啦。”牛大力的腔调听得姚玉玲都想笑了。牛大力拍了拍腰包,服务员也没有再为他省钱的心,说:“请跟我来。”

如愿整了一个大包间,点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姚玉玲直咂舌,问牛大力咋点了这么多菜。牛大力拿腔带调地说:“好久没请你吃饭的啦,得给你好好补补的啦。”姚玉玲实在受不了,嗔怪说:“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你说直,当然可以直的啦。”“你还闹?”

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说:“菜上齐了,请慢用。”牛大力摆了摆手,服务员走了出去。牛大力望着一桌子菜品,说:“四个小菜,八个大菜,这叫四平八稳。”姚玉玲的管教果真有效,牛大力恢复了原来的腔调。

姚玉玲好奇地问,财大气粗呀,这是发了多少财?牛大力嘿嘿一笑,没多少,也就吃得起这些东西。他提议喝点酒,姚玉玲想了想说,少来点也行。两杯下肚,闲聊了一阵儿,牛大力又动起了心思,问道:“姚儿,你还一个人呢?”姚玉玲沉默片刻,反问:“怎么了?”牛大力忙说:“没啥,我就是问问。”

牛大力咋想的,姚玉玲门儿清。爱情很短,日子很长。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姚玉玲将生活和爱情看得很清楚,一句话,她很现实。

知道牛大力在做生意,姚玉玲叮嘱说:“做买卖要专心,更要小心,别让人骗了。”牛大力牛烘烘地说:“谁敢骗我?在南方地面儿上,就我这个头,是横着膀子晃,他们看见我都躲着走。”“做买卖讲究个亲和力,有了亲和力才会有人气,人气来了,还愁钱不来吗?”“姚儿,你还懂做买卖的事?”“听别人说的。”“姚儿,你放心吧!我这儿都挺顺利的,等再干个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牛大力迟疑了一下,生涩地说:“钱挣够了,回来娶媳妇。”“祝你成功。”姚玉玲笑着说,擎起酒杯,与牛大力干了。

牛大力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盒,递给姚玉玲说:“姚儿,这是送你的。”姚玉玲接过小红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金戒指,她摇摇头说:“这我可不能要。”牛大力说:“买都买了,你就拿着。”“戒指哪能随便送人?”“我没随便,是精心为你选的。”“大力,我谢谢你,这东西太贵重了,你还是收起来吧!”“先放我这儿?”

见姚玉玲点头了,牛大力笑着说:“那我就替你保存着,等到时候再说。”在牛大力看来,钱是土壤,感情是种子,日子风调雨顺了,他就不信没收获,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回来这一趟,虽不敢说衣锦还乡,牛大力还是要与大院里的左邻右舍说说话,唠唠家常,干点啥事儿。牛大力站在大院的水池旁,大声说:“各位亲爱的邻居们,我这次回来,没买卖的事儿,全是奔着你们来的,因为我想你们了,我想回来看看你们。”

牛大力这一煽呼,还真煽热了大家的心。汪永革说:“大力啊,我们也想你啊。”老陆说:“我们没事就念叨你,就盼着你能回来。”还是老蔡实在,他说:“你婶子还说,等大力回来,要是胖了,那最好;可要是瘦了,咱们就挨家给他炖肉吃,得把他掉的斤两补回来。”老吴说:“我家肉票都攒着呢!等大力回来过大年。”

听着这些暖心窝子的话,牛大力眼圈红了,说道:“大家都别说了,再说就把我的眼泪拿下来了。我回来后,本想请大家一块去吃顿饭,喝顿酒,咱们在一块好好热闹热闹。不过,我又一想,酒肉穿肠过,香香嘴儿就完了,不实在。那咋办呢?我是紧着琢磨,终于有了主意,我打算把咱们院里的这个水池子拆了!”

大家一听,都傻眼了,不知道牛大力这是要唱哪出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拆了?那我们上哪儿弄水去呀?”“就是,大力呀,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大力喜欢开玩笑,跟咱们闹着玩,你们还当真了。”

等大家不再说话,牛大力解释说:“我没闹着玩,我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拆了水池子,再给你们各家各户装个水龙头,往后大家用水,是各用各的,用不着出来排队了。”

这是真的吗?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说话。见大家伙儿都不吱声,牛大力提高了嗓门:“我说完了,只要大家同意,咱们说干就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牛大力这番操作,大家着实看不懂,也不敢相信。

看大家还是不发表意见,牛大力诧异地问:“你们咋都不吭声?”

蔡小年抱着孩子,笑道:“牛大力,不对,是牛总,牛总,你是不是喝醉了?”

牛大力摇摇头说:“我没喝酒。”“那就是没睡醒。”“你啥意思,看不起我?”

老蔡忍不住提醒道:“大力,你说给全院各家各户接通自来水,这可不是小活儿,得花多少钱?”明白了大家的担心,牛大力对蔡小年说:“小年,你做个预算,看看得花多少钱。我估摸,我应该能顶得住。”老吴拍了拍牛大力的肩膀,说:“不说别的,敢讲这话,就是牛气冲天。”牛大力说:“牛气有点,可离冲天还远着呢!慢慢来,早晚得冲上一冲。”

“大力,你说的这番话,我们听着都挺感动的。挣钱不容易,我们不能占你的便宜,这份心意我们领了。”汪永革说着,心想,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的孩子,不会差了,品性摆在那里。

牛大力动情地说:“以前,都是大家照顾我,尤其是我师傅,明明眼睛治好了,就可以回来上班,还是把那么宝贝的位子让给了我,明明是我在占你们的便宜。现在,我好了,我想为大家做点事,做完了,我高兴,我踏实。好了,话都说出去了,不能改了,就这么定了!”

老吴听着徒弟的心声,格外感动,很是受用。见大家仍然保持沉默,牛大力大着嗓门问:“这点面子都不给?”“大力这么仁义,那咱们就听大力的,大家呱唧呱唧。”说着,汪永革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响起来,风吹过老槐树,一阵阵槐花香飘过。

马燕高兴地喊着:“牛老板真牛!”“现在是小牛,将来是大牛!”说着,牛大力又转向大家,说:“我今天下午就回深圳了,过一阵我还回来。”一听牛大力要走了,老吴眼中尽是不舍:“这就走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吴叔,时间就是金钱,深圳那边,还有好多项目等着我签字。”马燕乐着冲到牛大力跟前,问:“牛老板,你深圳那边,都有啥项目?”“很多啦,有机会你去深圳,我慢慢给你讲啦。”“瞧瞧,一说到生意,这舌头立马就打卷了。”“习惯啦。”

大院里一片欢声笑语,最普通的日子就得最简单地过,欢乐就是这么多。

火车载着牛大力,载着他的风尘,载着他的感慨,载着他的留恋,向南开,一直向南开。

深圳这边的案子,虽然有了头绪,却迟迟没进展。傍晚,三头强又来到电话亭找王师傅,问是否有人找他。王师傅告诉他,有人找,都给他记下来了。说着,递过去一个纸条。三头强接过纸条看了看,从兜里掏出小本,翻看着拨打电话。

天黑了,马魁和汪新继续蹲守在富强旅馆。212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三头强站在窗口,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会儿,他将烟掐灭,扔出窗外。“他怎么还不出手?究竟在等什么呢?”汪新问。“这案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马魁也在反复琢磨。“难不成还有别的门路?”“沉住气,再等等,不信他不露出尾巴来。”

为了破案,师徒俩改了作息习惯,像猫一样昼伏夜出。正在小旅馆睡觉的师徒二人,突然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汪新迷迷糊糊地起来打开门。陈志杰急匆匆地走进来,马魁从床上坐起身,汪新关上屋门问:“出什么事了?”陈志杰说:“你们宁阳那边来信儿了,说耗子刚接到电话,两天后取货!这就是说,三头强已经把货运出去了!”“怎么可能?咱们可是二十四小时不眨眼地盯着他呢!”汪新难以置信地说。陈志杰琢磨着问:“他除了给来电话的人回话,没再给别人打过电话吗?”汪新说:“这事我们问过了,他只联系买家。”陈志杰皱着眉头问:“那就怪了,他跟上家是怎么联系的?”“看来一定是我们忽略了哪个环节。大家别着急,静下心来,再好好捋捋。”马魁总觉得哪儿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

师傅的话让汪新冷静下来,他的脑海里如同播放电影似的,将这几天监视的画面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三头强每次都站在窗口抽烟,朝着窗外扔烟头。汪新提出这个细节没有关注,难道三头强通过扔香烟来传递情报?仨人分析了半天,觉得这个烟头大有文章。马魁拍板说:“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重大线索,等他下次的交易吧!”办每一个案子,都是与对方斗智斗勇的过程。

深圳的夜,它不打烊。

富强旅馆212房间内,夜色从窗口涌入。三头强靠在床上,闭着眼睛打盹。过了好一阵,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手表。然后他坐起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到窗前。三头强打开窗,点燃了那根烟,抽了两口烟,随之掐灭了,把烟弹出窗外。

香烟落到地上,悄无声息。过了许久,一个长发女人走了过来,她走到那根烟近前,谨慎地注意四周,随后蹲下身迅速捡起烟走了。三头强房间的窗户,也跟着关上了。

看到这一幕,汪新感叹说:“果然让她晃了眼睛!”汪新就要去追,被马魁制止:“等等!别急!”

三头强房间的窗帘还没有拉上,他的身影一闪而过。等三头强拉上了窗帘,师徒二人紧追长发女人而去。

夜晚的街上,长发女人快步走着,马魁和汪新紧跟不舍。长发女人走着走着,突然站住身回头望去。不远处,马魁和汪新也站住,二人佯装聊天。

长发女人很警惕,她在看到马魁和汪新的那一刻,惊诧之间嗅到了危险气息,她拔腿就跑,汪新飞速追去。

马魁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长发女人仗着熟悉地形,跑进一个小巷子,远远地能看见汪新追来的身影。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小巷出口,长发女人看到了出租车,边跑边挥手。等她跑到出租车前,车门开了,马魁下了车。前有拦路虎,回过头见汪新拔枪堵住退路,长发女人面如死灰。马魁沉默半晌,走上前说:“你认得我,我也认得你。”长发女人尖着嗓子说:“你认错人了吧?”马魁笃定地说:“跑不了你!”长发女人认栽了,用男人的声音说:“让你这双老眼盯上,还真就跑不了。”

“你可真能闹妖,现原形吧!”说着,马魁就拽下了那人的假发,竟然是侯三金。

马魁和汪新将戴着手铐的侯三金押进小旅馆的房间时,侯三金说:“这地儿不对。”“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那套,坐吧。”马魁招呼着侯三金。

侯三金无奈地坐在汪新的床上,汪新靠在屋门口。马魁提起暖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侯三金:“渴了吧?喝点水。”侯三金接过水杯喝着,马魁打量着他。喝完了,侯三金放下水杯,说:“马哥,你瘦了。”“你这号的人翻来覆去地折腾,我能不瘦吗?我怎么也想不到,咱俩碰上,是为了这事。”“又落到你手里了。”“咱俩缘分不浅。”“这事也怪了,碰上别的警察,我这两条腿跟踩了风火轮一样,三转两转也就脱身了。怎么偏偏碰上你,这腿就跑不快了呢?跟穿了铁靴子一样,越跑越累。”

汪新盯着侯三金,说了一句:“是怕骨折吧?”侯三金反问:“你不怕?”侯三金这句话还真戳到了汪新的痛处,他生气地对侯三金说:“早知道你干这行,当初就该把你弄残废了!”

侯三金笑了笑不语。马魁问:“侯三金,我记着,你前几年倒腾电子表啥的,防盗裤衩里揣了不少钱,活得挺有奔头,咋干起这行来了?”侯三金感慨地说:“我做买卖,确实赚了点钱,可是,买卖这东西,有赚就有赔,脑袋稍微转得慢了点,就可能血本无归。也怪我,有点钱就找不着北了,朋友一大堆,整天好吃好喝,满脑子都是酒,糊里糊涂地让人给骗了。本打算借点钱东山再起,只是那帮兄弟,就跟不认识我一样,看我饿着肚子,都没说赏我一顿饭吃。喝大了,要为我两肋插刀,酒醒了捅我两刀,妈的全是狗屁!后来,碰上这行,不用本钱,有胆就行,赚得还多,就干上了。”汪新一听,叹了口气说:“贩毒不用本钱?这本钱就是你的命!”“你说得没错,富贵本是险中求。”

马魁瞪着侯三金问:“不干犯法的事,你就活不起?”侯三金说:“是活不好。”“那啥叫活得好?”“满兜的金银叮当响,吃香喝辣。”“把命搭进去了,有命挣没命花,值得吗?侯三金,咱们也算小十年的交情了,给我们透个底吧!”“透点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吗?”“盼着呢!”

汪新拿出笔录本。沉默了好一会儿,侯三金说:“我走到今天这步,算是走到头了。临死前,能碰上老朋友,是缘分,又能痛快痛快嘴,更是福分。从哪儿说起呢?有酒吗?”马魁点点头。

汪新到小商店买了一瓶酒,回到旅馆房间,打开瓶盖递给侯三金。侯三金擎着酒瓶,边喝边叨咕:“这小十年来,你追过我,抓过我,把我弄骨折过,断过我的财路。我恨你,恨得牙根都痒痒,我恨不得要你的命!不过,马哥,也奇怪了,这把我落在你手里头,心里倒踏实了。这把我是活不成了,死在你手里,我服。”马魁说:“侯三金,你要是能供出从哪儿拿的毒品,谁是你的头头,那就算有立功表现,说不定能有条活路。”“不好意思,你问的这些事,我不能说。说了,我儿子的命就没了!”

“儿子?你啥时候有儿子了?你儿子在哪儿?”听说侯三金有了儿子,马魁也是真心为他高兴。“一九七七年的时候,我有个相好的。肚子给弄大了,她嚷嚷着要结婚,可是,我自个儿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就让她把孩子给打了。不过,那娘儿们跟我说的时候,已经怀了五个多月了,打不了,我就给她轰走了。就那之后,你们在铁路上抓了我。”说着,侯三金喝了一口酒。

汪新听了,生气地骂道:“不是东西!”侯三金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东西。不过,那女的也不是个当妈的料,我放出来以后,她找到我把孩子扔下就走了。我一看那孩子,浑身的红疙瘩,估摸着也活不了。”

经历的事儿多了,马魁倒是很镇定。不过,汪新越听越惊,忙问:“后来呢?孩子,你怎么处理的?”侯三金说:“后来,我就把孩子给扔火车上了。没想到,那孩子没病没灾的,是个好人儿。马哥,谢谢你。”

马魁瞪着侯三金,汪新震惊地看着马魁,只听侯三金又说:“有时候,大半夜的,我也会想起来,毕竟,那是我侯三金的种,我再是孬种,虎毒也不食子。有好几回,我想着要不干脆把孩子抢回来。可是一看见马哥对他跟亲儿子一样,我下不去手。孩子跟了我也得遭罪,在你手上,能有出息。”

马魁说:“侯三金,你总算还有点人性。我可以告诉你,我儿子长得很好,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丝污垢,他很快乐。他现在已经上学了,聪明、努力、成绩好,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我为他骄傲!”

听到这儿,侯三金失声痛哭。马魁斜睨着他,问:“这是后悔了?”侯三金哽咽着说:“马哥,我知道我罪太大,活不成了。本来,想见见儿子,然后彻底交代。不过,我改主意了。我不能见我儿子,他身上干干净净,我不能让他知道,他有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爹。马哥,我谢谢你!”侯三金说着,就冲马魁跪下了。

马魁急忙扶起他,说:“你要真想谢我,就把实情交代出来,你放心,没人敢碰我儿子。”

思前想后,侯三金终于点了点头,说:“三头强负责联络,我负责发货,我们的带头人,在北方。”马魁问:“北方哪里?”“听说在哈城,我也没见过。”“他叫什么名?”“不知道。屋里没外人,我劝你们一句,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就离那帮毒贩子远点,你们惹不起他们!”

听了侯三金的忠告,马魁淡淡一笑:“是他们惹我了。”“还有我!”汪新附和着。正直的人,正直的生活,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晾晒在阳光下。作为警察,他们是擎起阳光的人,不畏黑暗,不惧前路,他们勇往直前,只为守护一方平安。

在路上,不怕荆棘遍布,警察,就是穿过这片荆棘的人。

是动手的时候了,三头强再次出现在电话亭时,汪新和两个刑警包抄上来,擒住了三头强。汪新从三头强的兜里掏出那个电话本。

马魁等人齐聚深圳刑警队会议室,商讨案情。刑警队长说:“电话本上的信息核实过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此话一出,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大家的失望,接着说:“不要垂头丧气啦,这么大的案子没有那么容易搞定啦,抓住一个三头强已经是很大的突破。马警官,汪警官,你们辛苦啦。”

马魁和汪新礼貌地笑了笑。刑警队长问:“马警官,您看,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尽管说。”马魁说:“谢谢,十分感谢咱们深圳警方的大力协助,我们明天就把案犯侯三金押回宁阳了。”“好,晚上两位有什么安排?要小陈带你们看看深圳的夜景?”“不麻烦了,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

见马魁婉拒,汪新说:“我晚上约了几个当地同学,好多年没见了,聚一聚。”

“既然这样,那晚上两位自行安排,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陈讲。”刑警队长说。

一番寒暄之后,各自归位。

黄昏,天边的云朵被晚霞渲染成玫瑰色。汪新去了深豪大酒店,当出租车停在门口时,他还踌躇了一会儿,走进酒店。迎宾小姐笑容可掬地说:“老板您好,欢迎光临。”汪新环顾着酒店高档的装潢,显得拘谨,不知所措,忙说:“我不是老板。”迎宾小姐笑着说:“到了我们这儿,都是老板。”这时,有人喊汪新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是同学郝庆军。

郝庆军热情地说:“你可来了,同学们都等着你呢!走,咱们进去。”说着,他搂着汪新的肩膀朝楼梯走去。服务员引着他们走进202包间,里面三个同学纷纷站起身跟汪新打招呼,寒暄了一会儿,郝庆军招呼大家重新坐下。他递菜单给汪新,说:“我们已经点了几个本地特色菜,你想吃什么,再点几个。”几个同学抢着要做东,甚至争论起来:“咱电话里可是提前说好了的,我请。”“我知道,你买卖做得好,赚得比我多,这不就是一顿饭嘛,我请得起。”“不用谦虚了,我都听说了,你刚签了一个大单,赚得是钵满盆满。”

见争执不下,就决定抽签来定,抽到的请客做东。郝庆军说:“汪新,你看同学们多热情,挑好菜点,挑贵的点,千万别跟咱们客气。”汪新翻了翻菜单,说:“我也没什么想吃的,你们都点完了,就这样吧!”“那可不行,你必须点!”

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汪新勉为其难,又点了几个菜。

上菜也是深圳速度,很快桌上就摆满丰盛的饭菜,郝庆军擎着酒杯,声情并茂地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就为了这‘同学’二字,我们干杯!”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边吃边谈。同学问汪新来深圳办案咋样了。汪新说,办得差不多了。同学敬佩地说,一头埋在老本行上,初心不改,就为了这个,也得敬汪新一杯。另一个同学说,这话味儿不对,汪新初心不改,那他们改行的叫什么。同学想了想说,响应国家号召,与时俱进。国家建立经济特区,实行开放政策,跟着政策走一点都没错。

汪新感慨地说:“真是没想到,你们都改了行,跑这儿做买卖来了。不说别的,就这胆量,也不是谁都有的。”“其实,刚出来的时候,胆儿凸的。可是一到了这边,立马就踏实了,政策有了,条件给了,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干,遍地黄金,还愁捡不着吗?”

接着,同学聊起深圳日新月异的变化和投资上亿、十几亿的大项目,听得汪新目瞪口呆。郝庆军问汪新这些年都破了什么大案,给大家讲讲,让大家过过瘾,饱饱耳福。

汪新寻思片刻,说起前年春天单枪匹马击毙毒贩的事,正讲着呢,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走进来,提醒汪新身旁的李姓同学,赵老板在等他签合同。李同学起身抱歉地对汪新说,别走,等着他,去去就来。王同学见状,沉思片刻,说他也有点生意上的事得去处理,回头他们慢慢唠。郝庆军理解地说,都是大忙人,该忙正事忙正事,吃饭不能耽误生意。

汪新咂摸出一点味道,将目光投向在座的赵同学,他忙说:“我合同签完了,保证不走。”郝庆军羡慕地说:“你真行,一笔好买卖,赚的钱够吃十年的。”赵同学感叹地说:“赚得多,花得也多,什么时候能让私人买小汽车就好了,到时候我非得弄一辆不可。”

郝庆军问汪新没想改个行吗,凭他这聪明劲儿,包赚大钱。汪新摇摇头,说他可没长那根筋。赵同学说,过去是想赚钱赚不到,现在是钱摆在这儿,只要伸手抓一下,就能抓一把。

见汪新毫不动心,郝庆军说:“老话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过,咱们是老同学,你要是动了这个心,就张嘴说一声,我们一人伸把手,你再上上心,这钱就往你腰包里拱了。”赵同学也说:“汪新,干脆你也过来得了,都是老同学,知根知底,互相信得过,咱们捆在一块干,肯定能打下一片天地来。”汪新沉默了片刻,笑着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冷不丁的,有点蒙。”“等大把的钱揣进自己兜里,就不蒙了。”“要干得抓紧,先下手为强呀,哈哈!”

推杯换盏中,同学与汪新约定,下次来一定好好招待他,这次太仓促。汪新笑着说,放心,下次可吃定他们了。

深圳的夜晚,春风沉醉。马魁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来到了电话亭边,想到了远在北方家中的闺女和儿子,想念油然而生。马燕接到电话,叮嘱父亲多注意身体,深圳那边特别暖和,一冷一热的容易感冒。马魁让她多留意马健,刚才说的事儿别忘了。

挂断电话,马魁在街边小摊旁溜达,那是几个卖儿童玩具的小摊。马魁在一处小摊旁蹲了下来,看着挑着玩具。摊主说:“老板,买几个玩具吧!外贸货,出口美国的。”马魁挑了一个玩具火车,问:“这个多少钱?”“老板好眼力呀!这个是今年最流行的,给你算便宜点,五块八。”“再便宜点。”“诚心要的话,五块啦,不能再便宜啦,成本价啦。”想到儿子,马魁立刻掏了钱递给摊主。

马魁拿着玩具火车离开时,一个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男子,蹬着三轮车,从他面前驶过。那个背影马魁再熟悉不过,忙跟了上去。

牛大力蹬着三轮车,三轮车的后面放着几个肮脏的塑料桶。牛大力将三轮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前,走进后厨,抱着垃圾桶把厨余垃圾倒进三轮车上的泔水桶里。“小牛,那边还有三桶。”厨子说。牛大力说:“好嘞,谢谢,今天生意好啊!”“洒洒水啦。”

牛大力卖力干活,认真地清理着掉落在地上的厨余垃圾,他头也不抬,看到一双皮鞋进入眼帘。“让一下啦,先生,不要搞脏您的鞋子。”说着,牛大力抬头看了一眼,他和马魁的视线彼此相撞。

异乡见面,亲切不改。马魁和牛大力来到街边的大排档吃宵夜,牛大力口沫横飞地说着来深圳的趣事,过了一会儿,他问:“马叔,汪新没跟你一块儿?”马魁说:“跟他同学聚会去了,估摸着也快完事了。”

牛大力给马魁倒满啤酒,马魁欲言又止,牛大力忙说:“马叔,别看我这个工作又脏又累,你是不知道,真挣钱呀!一本万利!不,是无本的买卖,干挣钱!您猜猜,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马魁说:“猜不着。”牛大力伸出一根手指头说:“这个数。”“一百?”“马叔,您真逗,一百块钱,我费这工夫?您瞅见没,这条街的泔水全归我,这一晚上就是好几十块,一个月最少一千。”

牛大力的话让马魁很是惊讶,他接着说:“好多人嫌脏怕累不愿干,我无所谓,这点活儿比我从前烧煤可轻快多了。马叔,我永远都忘不了,我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您跟我说的话,树挪死人挪活。深圳遍地都是机会,只要能吃苦就能挣到钱。下一步,我打算成立一个公司,多雇几个人,把这几条街的垃圾回收都给承包下来。”马魁点点头:“大力,你可真行!”“马叔,等下回您再来的时候,我肯定开上小汽车了,到时候带您好好转转。”

“行,我盼着呢!我就知道,你能成。”说着,马魁和牛大力干杯。牛大力一气饮尽,说:“马叔,求你件事儿。别跟汪新他们说,您看见我了。也别跟咱大院的邻居说我收泔水,尤其是别让小姚知道。”马魁点点头,对牛大力说:“你放心,不说。大力,行行出状元,就凭你这股子牛劲,你早晚能赚大钱。”“那是肯定的!马叔,我再敬您一杯。”

两个人干杯,在深圳的这个夜晚,牛大力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