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师徒俩出差归来,各回各家。马魁走到家门口看到门上挂着一把锁,才想起去兜里摸钥匙,他一边摸钥匙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记着带着了,放哪儿了?”沈大夫从家门走了出来,看见马魁问道:“马哥,回来了,挺顺利的?”马魁手在兜里摸着,对沈大夫说:“忙活好几天,影儿都没摸着,马燕回来了?”沈大夫说:“还没呢。”马魁随即又问道:“马健在屋里?”沈大夫说:“在写作业。”
马魁从兜里掏出粮票说:“小沈,这点粮票你拿着,多少就这样了。”沈大夫推开马魁的手说:“又来了,孩子能吃几口粮?再说了,我是孩子的干妈,哪有妈管孩子要粮的?”
马魁坚持要给,沈大夫说等她缺粮的时候,再管马魁要。马魁只好说他先攒着,往后再说。说完,他朝汪新家走去。汪新正在收拾出差带回来的衣服,马魁问他马燕到底去哪儿了,为啥到现在还没回来。汪新说不知道,马魁又问他俩难道没联系。汪新装作生气地说:“我倒是想联系,可是您横眉竖眼的,我还哪儿敢呀。”
马魁盯着汪新,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马燕不是跟您说了,她去参加同学婚礼了,给她同学单位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马魁说:“我哪知道她同学在哪个单位。对了,你怎么知道她去参加婚礼了?”汪新一时语塞,随后解释道:“她走那天,我赶巧碰上了。”
马魁神情严肃地让汪新实话实说,汪新一脸委屈地说:“师傅,您就算给我上老虎凳,我也是不知道。要不这样,往后您别管我俩的事了,我跟她多联系联系,帮您盯着她。”马魁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汪新。汪新围着桌子躲闪着,师徒俩围着桌子追赶着,汪新突然灵机一动,朝门外喊了声:“爸,您回来了?”
马魁以为汪永革回来了,便朝门口望去,他一分神,汪新趁机跑出了家门。马魁随即追了出去,喊道:“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别回来!”
师徒俩正闹呢,马燕提着行李箱回来了。汪新连忙上前打招呼说:“你可回来了,你爸进不了家门,闹得我差点无家可归了!”“爸,同学不让我走,就多待了两天。”马燕给马魁解释道。马魁不高兴地说:“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吗?”马燕说:“我打电话了呀,说您出去了。”马魁沉默片刻说:“我去接马健。”说着朝沈大夫家走去。剩下汪新和马燕俩人,汪新望着马燕的脸,心疼地柔声说:“瘦了。”
马燕满含柔情地说:“掉二斤肉也值当!”汪新把行李箱提到马魁家门口,然后对马燕说:“你先回去,你爸找不着钥匙进不了门。”马燕点点头说:“我一会儿就来找你,等着我。”
马燕到家放下行李箱,立即去了汪新家。汪新关切地问:“你咋去温州了?”
马燕说:“小温州说我本钱少,可以先卖纽扣试试。他给我介绍了温州纽扣厂的人,我一寻思,干脆直接奔过去得了。”汪新看着眉飞色舞的马燕,问道:“他对你咋样?热情不?”马燕显摆着说:“要不是我紧拦着,一天三顿饭,都得让他包圆了。姐姐长姐姐短的,老亲个人儿了。”汪新自豪地说:“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马燕瞪了汪新一眼:“意思是我得感谢感谢你呗?”汪新得意地说:“不急,先记账上。”马燕伸手要掐汪新:“等我掐你!”汪新急忙躲开:“那就不记了。”
俩人打闹了一会儿,马燕把自己去温州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了汪新听。她从温州人的穿着打扮、待人热情、去哪儿都是买卖人说起,又谈了去纽扣厂参观的种种见闻。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眼里闪着汪新从未见过的欣喜。
马燕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纽扣,放在桌上问:“怎么样,好看吧?”汪新看着纽扣点点头说:“确实好看。”
马燕告诉汪新,还有更好看的,但是她带不了那么多。她打算辞掉售货员的工作,从温州进货自己摆小摊当老板,问汪新是啥意见。汪新担心马魁不同意,马燕决定先瞒着父亲。
汪新问做买卖的本钱够吗。马燕如实说,她没有多少钱,打算再借点儿。汪新担心地问不怕赔吗。马燕抱定了决心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考虑到汪新的收入有限,为了他们的将来打算,为了让她父亲能看得起汪新,她决定放手一搏。汪新听了马燕的话,觉得有道理,决定拿出点钱来和马燕一起干。
两个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冷风飕飕,胡同里,马燕戴着帽子,用围巾挡着脸站在一旁,地摊上铺着一堆纽扣。她不时地朝四周望着,生怕遇上熟人。两个行人围在地摊前,选购纽扣。顾客询问价格,马燕低声报了价,对方没听见,马燕见状提高音量说,六个两毛四。
顾客没想到这么便宜,建议马燕吆喝两声,马燕有自己的顾虑,只好借故说嗓子不好,没办法吆喝。顾客说这么好看的扣子,得让大家都来买,还说马燕摆摊的地方也不行,应该上大街上去卖。
马燕笑了笑说,看好了就赶紧买,要是人太多不够卖。马燕正跟顾客唠着,汪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马燕的身边,他关心地问马燕嗓子怎么变声了,要不他帮着吆喝几声。
马燕急忙压低嗓门,提醒汪新别吆喝,免得招来熟人就麻烦了。汪新笑眯眯地看着马燕,说这犄角旮旯,哪那么容易碰上熟人。马燕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于是让汪新吆喝,汪新不知道怎么吆喝。马燕让他直接喊:“卖纽扣,卖纽扣,不好看,不要钱。”
汪新觉得直接喊没什么意思,他琢磨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仿照徐小凤的歌曲《卖汤圆》唱了起来:“卖纽扣,卖纽扣,好看的纽扣圆又圆,要买纽扣赶紧来,买了纽扣好团圆,纽扣纽扣卖纽扣,晚来一步只怕要卖完……”
来往行人听见歌声,纷纷驻足……
北风刮着,大院里的树在风中摇曳着枯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牛大力刚进院子,就看到姚玉玲推着自行车从院里走了出来,他走上前轻声询问道:“姚儿,你去哪儿呀?”姚玉玲答道:“我去商店。”牛大力继续问:“又买衣服去呀?”
牛大力的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姚玉玲的不满,质问牛大力买衣服怎么了,又没花他的钱。牛大力没眼力见儿,跟姚玉玲掰扯起来,说他为姚玉玲买衣服也出了力,姚玉玲嗤之以鼻地问他出了啥力。于是牛大力便把他俩外出溜达所花费的吃喝拉撒列举了出来。姚玉玲一听,直接 他说一个大男人让女人去节省,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没能力!她还撂下话,自己要买的东西,都是她需要的,绝不能省!
牛大力软了下来,委曲求全地说让姚玉玲去买。出院门的时候,姚玉玲告诉牛大力,她在哈城有个同学,叫她去玩几天。牛大力问姚玉玲啥时候去,要不他请假陪她一起去,被姚玉玲一口拒绝。姚玉玲说完,骑着自行车走了。
牛大力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姚玉玲的背影……
马魁刚从家里走出来,就看到了马燕的领导老宋站在家门口。马魁迎了上去,请老宋进了屋。老宋一进屋就说,他来看看马燕,马魁一听愣住了。老宋说,马燕请病假一个礼拜了,单位领导挺关心她的,特意派他来看看。
马魁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一拍脑门说都忙糊涂了。马燕是病了,他老是东跑西颠没早没晚的,照顾不了她,就把她送到亲戚那儿住了。老宋一听马燕没在家,问她恢复得咋样。马魁说好多了,回头让马燕给老宋回个电话。老宋说行,转身就要走,马魁挽留说坐一会儿,老宋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办,告辞而去。
待老宋走后,马魁皱起了眉头,决定跟踪闺女,看看她到底玩啥花样。
次日,马燕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门去上班。她骑着自行车来到她的一个女同学家,敲开门之后,俩人相互聊了几句。马燕接过同学递给她的旅行袋,对同学说改天请她吃饭。马燕利索地把旅行袋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走了。
不远处,马魁推着自行车看得清清楚楚,他骑着车远远地跟在马燕后面。
到了街上,马燕摆好地摊,把旅行袋里的纽扣全倒在上面。一会儿工夫,行人不断围拢过来,人越来越多。
马魁走到地摊前,咳嗽了两声,马燕望着他,愣住了。马魁蹲下身,抓起一把纽扣,马燕赶紧走到他跟前,低声地说:“爸,咱们有话回去说,当着这么多人,您给我留点面子。”“那我的面子谁给留?”马魁没好气地说道。
马燕沉默片刻说:“爸,南方人都在做买卖……”马魁压低声音说:“少跟我扯南方,跟我回去!”“行,等他们买完了,我就收摊。”马燕低声说。
马魁一直压着火,让闺女现在就跟他走。马燕见有客人来买扣子,告诉父亲总不能撵顾客走吧!有个顾客拿起一个纽扣,询问马燕价格,马燕还没来得及张口,忍无可忍的马魁猛地把地摊掀翻,纽扣散落一地,四处翻滚着……
马燕呆住了……
马燕被父亲强行带回了家,父女俩面对面坐着,气氛异常紧张。马魁先开口,像审犯人一样让马燕自己说。马燕一肚子怨气,冷冷地说,没什么好说的,捅破了反倒觉得轻快。
马魁一听马燕话里有话,追问她是不是想扔了能捧一辈子的铁饭碗,去捧泥饭碗。马燕回答得很干脆,说等自己挣了大钱,不仅能有一辈子的饭吃,还可能吃得更好!
马魁气得差点背过气,马燕想辞职做买卖,恳求父亲同意。有小温州这个师傅带她,保证能挣到钱。马魁问她咋会认识小温州,是不是汪新牵的线。马燕说,她去哈城参加同学婚礼,碰巧在火车上认识了小温州。
无论马燕怎么请求,马魁死活就是不同意。他让闺女把心收回来,回单位老老实实上班。他甚至威胁马燕,除非他两眼一闭,否则休想让他同意!
马燕没再说话,提着旅行袋朝自己屋走去。马魁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蒸汽列车行驶在白雪茫茫的旷野上。车厢内,马魁沉默着,斜眼瞄着汪新,汪新心虚地回避着马魁的眼神。
汪新沉不住气了,问马魁是不是有啥事儿。马魁直截了当地问马燕摆摊的事儿,他到底知不知道。汪新犹豫着说,听到点儿动静,他劝师傅只要马燕心情好,她想做就做呗。
汪新的话彻底激怒了马魁,他开口大骂汪新。有乘客望向马魁,汪新让马魁小声点儿,注意自己的形象。马魁低声说:“合伙骗我,行,一个个都出息着了!”汪新叫屈:“师傅,咱得讲理呀。你们在一个屋檐下,您都不知道的事,还能怪到我头上吗?要不这样,我也到你们屋檐下蹲着去,我给您当卧底。”马魁气得说不出话。这时,小温州正好从过道走过,马魁盯着他的身影跟了上去。
小温州来到车厢连接处想上厕所,他推了推门,门锁着。他犹豫片刻,抬脚刚要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回头一看是马魁。
小温州跟着马魁来到车厢连接处,二人刚站住身,小温州就嘴甜地说:“叔,咱们好久不见了,我想您啊!”“我也惦记你。”“您这是去哈城?”“你问得着吗?”小温州一听马魁的话音不对,解释道:“我是说,要去哈城的话,等下了车,我请您吃饭。”
马魁斜眼看着小温州,问他是不是又重操旧业了。小温州告诉马魁,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政策都放开了,只要是正当买卖,都可以干。马魁不吃小温州嬉皮笑脸那一套,问他为啥把马燕拉下水。小温州一听恍然大悟,他夸马燕有韧劲,肯吃苦,走得正,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马魁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问小温州是否应该感谢他。小温州调皮地说,只要不埋怨他就行。马魁板着脸,假装伸手要削小温州,小温州吓得一哆嗦,转身往厕所跑去。
马魁出差回到家里,当着闺女的面数落起小温州。马燕一听,原本想跟父亲和好,这下她改主意了。当面锣对面鼓,跟父亲打起嘴仗。她冷着脸说,有火就朝她撒,说人家小温州干什么。马魁说,要不是小温州,她能干这不靠谱的事儿吗?
马燕硬刚地说,就算她没碰上小温州,还可能碰上别人呢,该干一样得干。
马魁怒道:“非逼我把你那些破烂烧了不可吗?”马燕冷笑说:“想烧就烧吧。”马燕不想再跟父亲沟通,朝自己屋走去。“你以为我不敢吗?”“您敢,您都敢把咱家房子点了!”马燕说完,进屋关上房门。马魁气得捶胸顿足,但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马燕阴沉着脸提着行李箱从自己屋走了出来。马魁坐在桌前沉着脸问她去哪儿。马燕气哼哼地说,这个家她待不下去了。马魁怒火中烧地冲马燕喊,有本事别回这个家!
马燕不搭话,提着行李箱往外走。汪新正巧来找马魁,马燕连他都没搭理,走出了屋门。汪新看向马魁,问道:“师傅,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马魁脸色铁青地沉默着,汪新放低声音说:“师傅,关于那个残肢的事,我又琢磨了琢磨,觉得……”汪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马魁的一句“你给我滚”生生顶了回去。汪新无奈地走了出去,马魁气得大口喘着气。
马燕刚走到院里,被闻声而来的沈大夫拦住,把她接到了自己家里。沈大夫和马燕坐在炕沿上,她搂着马燕的肩膀安慰着。马燕抹着眼泪,不停地哭泣。马燕向沈大夫哭诉自己的委屈,汪新在一旁插嘴道:“别说你爸,就是换成我爸,也肯定不答应。”
“燕子,小汪,你们的父亲都是过来人,吃过不少亏,都吃怕了。他们就盼着你们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能过上安稳日子。其实他们也没错,说到底都是为你们好。”沈大夫语重心长地说。
马燕抽抽搭搭地说:“那就是我错了?”沈大夫语塞,汪新赶紧接话道:“你是为我着想,怎么能错?”沈大夫不解地望向汪新问:“为你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讲讲。”
汪新见自己说漏了嘴,忙闭口不语。马燕泪眼婆娑地说:“汪新,沈姨不是外人,你就实话实说,看这事儿,到底怪谁!”汪新沉默片刻说:“沈姨,这买卖是我和马燕合伙做的。要说我俩为啥做买卖,那也是马燕她爸逼的。”
沈大夫沉吟片刻,决定和马魁唠唠。
沈大夫来到马魁家,与他相对而坐。闲聊了几句,沈大夫说:“嫂子跟我说过,你脾气大,看来一点儿没说错,是真够大的。”马魁不以为然地说:“那也得看什么事。”“自家孩子的事,好好说嘛。”“根本就说不通!”“可这么又吵又闹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呀。”
见马魁还是那么固执,沈大夫说,现在的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的几个同学也做起了买卖,大家都是为了过上宽绰日子,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再说了,他嫌汪新穷,还不让人家多挣钱,那让孩子怎么办?
马魁见沈大夫向着汪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这事儿跟她没关系,让她别掺和。沈大夫一听,有些生气地说,是她多嘴了,站起身要走。马魁赶紧拦住了她,解释说:“我不是这意思,是说……你就别管了。”沈大夫板着脸说:“好,往后你家的事,我啥都不管了!”马魁无奈地说:“你看,刚说我脾气不好,你这不也是吗?”“我就脾气不好了,不行吗?”沈大夫耍起性子。马魁一时语塞,泄气地说:“行,你咋地都行!”
一物降一物。马魁上前服软认错:“是我脾气不好,你别生气了。”沈大夫消了消气,笑着对马魁说:“马哥,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说得没错,马燕做得也没错,既然都没错,那就需要多沟通、多商量。千万不能着急,更不能硬来。”马魁点了点头。随后,沈大夫趁热打铁,说汪新和马燕成双成对的是好事儿,问他为什么就不行呢。谁知这话题像是碰触了马魁逆鳞,他立刻叫沈大夫打住。马魁说,别的事可以商量,就这事儿,千万别劝他。一提那小子,他这脑瓜盖儿就顶得慌。
见沈大夫没能说服马魁,马燕沮丧地说,她还是去同学家里住。汪新分析说,同学家住一两天还行,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其实,没必要跟她爸硬顶,要有策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等形势越来越好了,她爸也就能慢慢想明白了。
沈大夫从衣柜里抱出被褥,对马燕说,汪新说得没错,好饭不怕晚,得有点耐心。马燕眼泪汪汪地看着汪新说,等她爸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别人她不管,有汪新支持就行。
汪新立即拍着胸脯说,他必须全力支持,他俩是一条战线上的。马燕听了汪新的话,破涕为笑。
沈大夫见马燕笑了,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燕子,你俩的事先别着急,等我跟你爸再沟通沟通。”马燕点点头:“谢谢沈姨,可我还是想去外面住。”“你就不能听沈姨的吗?”“沈姨,我在外面能安心做买卖。我得给自己做回主,就是血本无归,也不埋怨。”
马燕命令汪新帮她拎东西,陪她出去摆摊。汪新满口答应,提着马燕的行李箱走出沈大夫的家。
沈大夫刚送走了汪新和马燕,马魁便过来敲门,说局里通知他去开个案情分析会,请她帮忙接一下马健,晚饭还得在她家吃。沈大夫一口答应下来。马魁转身要走,沈大夫叫住他问,咋不叫马燕回来。马魁说又不是他赶走的,马燕长着腿,要回也是她自己回。沈大夫担心地说,要是马燕一辈子不回来咋办?马魁阴沉着脸,扔下一句“权当白养了”,径自走了。唉,这个脾气,又臭又硬。沈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院里人们的生活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老吴媳妇和老蔡媳妇在水池旁打水,老吴媳妇一抬头看到姚玉玲烫着时髦的发型,戴着墨镜,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背着牛皮小挎包,提着行李箱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吴媳妇看了半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对老蔡媳妇说:“这不是小姚吗?”老蔡媳妇一听,抬头一看,大声道:“几天没见,洋气了。”见姚玉玲没说话,老吴媳妇忍不住又问道:“小姚,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姚玉玲一边拉着行李箱往家走,一边回答:“哈城。”老吴媳妇笑着说:“从头到脚跟换了个人一样,差点没认出来。”姚玉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您说的,不还是我嘛!”
见姚玉玲进了屋门,老吴媳妇感慨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捯饬,就是不一样。”“那你也捯饬捯饬。”老蔡媳妇打趣她说。“用不着,我家那口子,眼神不好,看不真亮。姐,你可以捯饬捯饬。”老吴媳妇怂恿说。“拉倒吧!万一把我家老蔡的眼睛给晃瞎了,那可咋整。对了,你家老吴眼睛好点没?”老蔡媳妇问。“好多了。得亏我们家老吴命好,做了几回检查,医生说的那些严重的病都给排除了。平时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就没啥大问题了。也多亏了大力给抓的中药,辅助着医院开的药吃,效果更好。”老吴媳妇喋喋不休地说。老蔡媳妇忙说:“那真是太好了。”
俩人正唠得起劲,就听到小年媳妇喊婆婆,让她帮忙看会儿孩子,老蔡媳妇赶紧回了家。
院子里的动静,被站在自己家窗前的牛大力尽收眼底。他最为关心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回来了。牛大力走到姚玉玲家门口,迟疑着敲了敲门。半晌,姚玉玲拉开窗户,探出头来。
牛大力笑着问姚玉玲,回来咋不告诉他一声,她母亲来找过她。姚玉玲有些不耐烦地说,她给母亲回过电话了,说完就要关上窗户休息。牛大力实在憋不住了,问姚玉玲去哈城找谁去了,还说她母亲都不知道她在哈城有同学。姚玉玲一听恼了,质问牛大力是什么意思。牛大力刚要解释,姚玉玲冷冷地说,爱信不信!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不再理会牛大力。
牛大力站在姚玉玲窗前,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院里漆黑一片,各家各户都熄了灯,马魁和汪新风尘仆仆地走进大院。
在列车上熬了好几宿的汪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马魁说:“师傅,我回去了,明儿还得上车。”马魁点点头,朝沈大夫家走去。
汪新走了几步,停下来犹豫片刻,向马魁解释说,马燕不是不想回来,他希望师傅能理解马燕。马魁瞪着眼呵斥汪新,大晚上的别找不自在。热脸贴了马魁的冷屁股,俩人不欢而散。
马魁走到沈大夫家门外,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沈大夫才打开门。马魁歉意地解释说,因为案子复杂刚开完会,所以回来晚了。沈大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对此表示理解,她说马健已经睡着了,还是不要叫醒他为好。马魁再三道谢。
次日清早,汪新接到通知,姜队长让他们师徒赶紧过去。汪新急促地敲响马魁的房门,向他做了汇报。马魁让汪新先去刑警大队,他站在家门口琢磨片刻,然后走出了家门。
数九寒天的大街上,马燕把一堆纽扣摊在地上,准备开摊了。马魁快步走到闺女的地摊前,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要出门查一个案子,让她回家照顾马健。马燕不冷不热地说,她很忙。马魁问是否连弟弟都不管了。马燕说,她当然会管,如果父亲不同意她做买卖,她就不回家。马魁原想以照顾儿子为由让闺女回家,缓和一下紧张的家庭气氛,可马燕如此固执,他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
马魁色厉内荏地警告马燕,如果把他逼急眼了,一把火烧了她的东西。马燕根本就不吃那一套,轻描淡写地给他来了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随后马燕就当没看见马魁,开始吆喝起买卖来。马魁看着闺女,既生气又无奈,他脸色铁青地来到刑警大队办公室。接到任务的马魁和汪新,急匆匆地上了火车。
车厢内,十八岁的弱弱,神色阴冷地倚靠在座椅上。马魁和汪新两人戴着棉帽子,围着大围脖,就露出两只眼,他俩一边假装找座,一边巡视。
“找不到狼,就盯着猎物。那些挤在过道的、打瞌睡的,最容易成为目标。”马魁用只有汪新听得见的声音说。
火车行驶着,一个男乘客靠着椅背站在过道处,昏昏欲睡。瘦小的弱弱像个小老头,佝偻着腰走了过来。当他走近男乘客时,站住了身,用手里的一把L形刀片划破了男乘客的裤裆,那男乘客竟完全没有察觉。
突然,火车晃动起来,弱弱手里的刀片一下扎到了男乘客。男乘客一下子惊醒,他高声地喊着:“干什么呢!你……小偷!抓小偷!”
弱弱见男乘客发现了,他挥舞着手中的刀片向前跑去。过道的乘客纷纷躲闪,这时小胡迎面走了过来,望着挥舞着刀片跑来的弱弱,他本能地避开,让了道路。不远处,一个中年老贼站在过道边上,靠着椅背望着这一切。
弱弱一直朝前跑,小胡一看急了,他脱下鞋朝弱弱扔去。鞋子正好打在了弱弱的头上,他停顿了一下,扭回头瞪了小胡一眼继续朝前跑去。他跑到一节车厢的厕所前,欲打开厕所门,可门上着锁。有些慌乱的弱弱只好向前跑去,他还没跑两步,就退了回来,马魁挡住了他的去路。
弱弱挥舞着他的刀片张牙舞爪地叫着让马魁让开。马魁没说话,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这时,小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马叔,他就是那个专门划人家裤子的小偷!”
马魁盯着弱弱,冷冷地问道:“这是长得少兴,还是真少兴呀?”“少废话,让开!”弱弱挥舞着刀片,嚷嚷着。马魁掏出手铐说:“是自己套上,还是我给你套上?”弱弱瞪着他,一脸阴沉,慢慢朝马魁走过去。在靠近马魁的那一刻,他突然出刀,马魁躲过他手里的刀片,抓住了他的衣服,不小心一下扯破了。
弱弱气急败坏地又挥刀划来,马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弱弱面露痛苦状,吼叫着“松手”。马魁趁势欲夺刀,却被弱弱划伤了手。
厕所门突然开了,汪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迟愣片刻,冲向弱弱伸手夺刀。弱弱激烈地反抗,撕扯中被汪新擒住。情急中弱弱冲着汪新的胳膊“吭哧”就是一口,汪新的胳膊上立显两排血色牙印。汪新顺势将他的手臂反拧,将他按在了地上,怒道:“好小子,还敢跟我动家伙,上铐子!”
一旁的小胡,赶紧给弱弱戴上手铐。
被按在地上的弱弱嘴角露出一丝邪笑,他倔强地看着汪新说:“我有……热病。”说着,他瘫倒在地。汪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两排血色牙印,问道:“啥病?”“热……病……”弱弱有气无力地说。“啥是热病?”汪新皱着眉头疑惑地问。
弱弱没说话,被小胡拽走了。马魁望着手上的血,汪新摸着胳膊说:“多少年没见着彩儿了,到头来,让个小毛贼给挂上了,丢人呀!师傅,您手没事吧?”
“你知道啥叫热病吗?”马魁没回答汪新的关心,反问道。“就是发烧吧!”汪新不是很在意弱弱刚才说的话。看着马魁那张深不可测的脸,他接着又说:“那小子吓唬人呢!不用理他,我看看您的手。”
不远处的那个靠椅背站着的中年老贼一直观望着这一切,重重地叹了口气。
火车到站后,马魁和汪新俩人一个包扎着手、一个包扎着胳膊走进刑警大队办公室。师徒俩刚一进门,就看到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站在屋里,俩人不禁愣住了。姜队长戴着口罩,从桌前站起身来关切地问他俩伤势怎样了,有没有什么反应。马魁被姜队长的话问蒙了,他心里有点不踏实,但嘴上却说皮里肉外的事,就出了那么点血,能有啥反应。
这时,医生忍不住问他浑身上下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另一个医生也跟着问他有没有哪儿跟平常不一样。马魁被俩医生的反应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汪新接过话茬说:“有啊!我昨晚回到家特别饿,吃了三个碗大的馒头,吃完就犯困,天还没黑,沾枕头就睡着了。”
听了汪新的话,两个医生心领神会,一个医生说:“这是易疲劳的表现。”“可是,他的食欲不错。”另一个医生说。医生接着问汪新:“你浑身感到乏力吗?”“睡醒了,腿脚发软,等活动活动就有劲儿了。可是看到你们,腿脚又有点软。”汪新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俩医生没说话,马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两个医生:“医生,啥是热病?”医生回答说:“就是艾滋病。”汪新第一次听到这个病的名字,追问道:“艾滋病,是啥玩意儿?”
医生解释给他听:“这个是外国刚发现的一种传染病,发病的时候,跟发烧有点像,但是性质完全不一样。”第一次听说这个病,大家都云里雾里,姜队长不解地追问:“那到底是啥病?”医生严肃地说:“结果不太好,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马魁神情肃穆,没有说话。汪新有些不安地望着医生问:“不太好是什么意思?这病还能要命吗?”俩医生点点头,汪新顿时愣住了。姜队长神色严峻地问:“出了这么一点儿血,就能要了命?”马魁不甘心地问:“这只是刀子划伤了一下啊。”
医生耐心解释说:“如果刀上有那种病毒,就可能通过血液传染给你们。”听完医生的话,马魁沉默了。“这……这是什么病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汪新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医生看着马魁和汪新,继续说道:“这是一种新型病毒,先是在美国发现的,我国目前只发现一例,还是个老外。目前,大家对这个病毒都不了解,但是没发现不代表没有。”
汪新满是疑惑地问:“可是那个小偷怎么知道自己得了这病呢?”“他说是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人传染给他的,后来那个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姜队长说着,看向马魁和汪新,接着说:“你们先不要想太多,弄不好是虚惊一场,等北京的有关专家来了再说。另外,为了防止传染给别人,你们得去医院隔离。”
马魁和汪新心里五味杂陈,师徒俩只得跟着两位医生前往医院进行隔离。他俩和弱弱待在医院仓库里,仓库临时改成了隔离病房,屋门上着锁,谁都甭想出去。
马魁和汪新被隔离的消息传到大院,汪永革、老陆、老蔡、老吴、沈大夫都来到医院,站在隔离病房门外心急如焚。汪永革担心地扒着门窗,问汪新身体是否难受。得知汪新没啥感觉,像个好人一样时,老陆安慰汪永革说,听着汪新嗓门挺亮,应该没啥事儿。
毕竟是医生,沈大夫神情凝重地问马魁那个小偷在哪儿。沈大夫这一问,提醒了汪新,他看着蜷缩在床上的弱弱,走上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推到门窗口。沈大夫望着弱弱问他在哪儿染上的,怎么染上的。弱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汪新一看他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弱弱冷冷地看着汪新,半晌挤出一句话:“要死一起死!”弱弱话音刚落,汪新愤怒地踹了他一脚,沈大夫赶紧阻止。
弱弱被踹倒在地,他拍了拍屁股,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
“你们别害怕,这个病也没那么容易传染。你们要相信医学,一定要坚定信心!”沈大夫看了看汪新,又望着马魁安慰道。
汪永革也紧着安慰汪新,汪新本来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让父亲别担心。老陆对马魁说了些宽慰的话,让他放心,马健都安排好了,大家轮流照顾他。马魁心事重重地说着感谢的话,让大伙儿都回去,别耽误工作。
汪永革忧心忡忡地望着汪新,不知道说啥好,待了一会儿,也无奈地转身离开。见大家都走了,汪新刚要拉上窗帘,马燕出现在窗前问:“汪新,你没事吧?”汪新笑着说:“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吗?”马燕探头往屋里看:“我爸呢?”
马魁坐在病床上,望着马燕。马燕看了看上锁的门,疑惑地问:“怎么还被锁起来了?那是个什么病?”汪新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等他出去后慢慢讲给她。马燕哪见过这阵仗,焦急地让汪新现在就给她说清楚。汪新说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没法儿讲。马魁忍不住了,把汪新推到一旁,对闺女说:“我这儿没事儿,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出去了。这段日子,马健就交给你了。”
马燕望着父亲说:“爸,您跟我说实话!”马魁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猛地背过身去,抑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汪新和弱弱吃惊地望着马魁……
马燕的眼泪夺眶而出,汪新安慰说他们真没事。马燕哽咽着说:“爸,我这就回家,我会照顾好马健的。”过了片刻,马魁转过身来说:“你有这句话,就还是我闺女,赶紧走吧!”
马燕泪眼婆娑地望向汪新,马魁一把拉上了窗帘。
寒夜,风不止,除了风声,隔离病房的走廊静得出奇。
马魁神色阴郁地坐在床上,看着报纸。弱弱蜷在床上,假装睡觉。汪新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拽起来,吼道:“别睡了!”
弱弱被拽到地上,阴狠地看着汪新。“你这个病到底咋得的?”汪新瞪着他问。“怕了?”弱弱冷笑着问汪新。汪新紧攥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少他妈废话!老实交代!”“说了你也不懂。”弱弱毫不示弱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床上。汪新又要上前,被马魁大声喝住:“汪新!够了!你弄死他,也没用。”
汪新沉默片刻,走到自己床前倒身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次日,三个护士穿着防护服来到了仓库病房,给马魁、汪新、弱弱抽血。
时隔几日,三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推着护士车再次从外走进隔离病房,汪新坐起身问前几日的化验结果。护士长告诉他,化验结果还没出来,需要再次抽血化验。马魁疑惑不解地问,为啥还要抽血。护士长有些不耐烦地说,她们也不愿意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他们好。
汪新沉不住气了,问护士长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护士长告诉汪新,她们也不清楚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北京的专家都来了,正在会诊中,让他们放心。
马魁听完护士长的话,无奈地挽起袖子让护士长抽血。一个护士走到弱弱面前,他很不情愿地伸出满是伤疤的胳膊,让护士抽了血。他胳膊上的那些伤疤,马魁一一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