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到小旅馆,汪新借故上厕所,站在前台背着身给马燕打电话,向马燕诉苦说北方太冷,马燕心疼地让他戴着她织的围脖。
俩人在电话里正聊得热乎,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悄然站在汪新身后的马魁拽掉了电话线。汪新急了,质问马魁为啥不能给他爸打电话。马魁瞪着眼告诉汪新,少玩那些花花肠子,别打马燕的主意,他们两家不合适。
马魁说完,就往房间走去。汪新跟在他的身后,质问道:“既然您这么看不上我,那咱俩还在一块干啥?各走各的得了呗。”马魁点点头说:“行啊,赶紧滚蛋!”汪新眼珠一转说:“脑袋一热,差点中计了,我可不能走,我得留下来腻歪您。”
回到房间,师徒俩坐在各自的床上,各想心事。汪新打破沉默说:“本地公安也联系了,他们也没有人贩子的线索,咱们这成了大海捞针了。”马魁:“那也得捞啊,再见见那个目击证人,让他再回忆回忆。”“我不抱什么希望,您没看他今天那样,看着都不耐烦了,纯属浪费时间。”“可你把话都抡圆了,一雪前耻,这要空手回去,有脸见人啊?”
汪新建议找找贾金龙,他是做买卖的,走南闯北,消息肯定灵通。马魁说,只有一面之交,不能轻易冒这个险。马魁思索了一会儿,告诉汪新,晚上他去办点事儿,见个朋友。他让汪新自己找地方吃饭,别瞎转悠,老实待着。汪新提出跟他一起去,马魁拒绝了。
夜幕降临,马魁裹紧厚棉袄,顶着风雪走在哈城的大街小巷。他来到彭明杰家门口,仔细看了看门牌号,伸手敲门。彭明杰打开门,一看是马魁,一脸惊喜。俩人相互问候后,彭明杰热情地请马魁进了屋。
马魁见屋里还有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到他们,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彭明杰说:“领导,我先回去了。”彭明杰对马魁说:“老马,你先坐,我送送客。”马魁打量着彭明杰的家,无意中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坐的地方有个布兜,里面塞着几条烟和白酒。
不一会儿,彭明杰回来了。马魁向彭明杰表示歉意,不知道他有客人。彭明杰招呼马魁坐下,哥俩一边嘘寒问暖,说着客套话,一边喝起酒来。
马魁把来哈城办案的事告诉了彭明杰,他答应帮着打听打听人贩子的事儿。俩人唠得差不多了,马魁起身告别。临走时,彭明杰硬往马魁怀里塞了两条烟,马魁告诉他早就戒烟了。彭明杰说以后办事,会用得上的。马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明杰,你现在是领导,收礼这分寸可得拿捏好。”彭明杰表情不太自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马魁走后,汪新还是没忍住给贾金龙打了电话,获得了重要线索。马魁刚推开小旅馆房间的门,汪新就兴冲冲地从床上站起来,兴奋地说:“师傅,您可回来了!有线索了,那两个孩子,很有可能被拐卖到老道沟了。”
“你咋知道的?”马魁满脸狐疑地问。汪新看着马魁,小心翼翼地说:“师傅,您别生气啊,我跟贾金龙联系了一下。他说巧了,前一阵他有个朋友,去派出所办事,见到两对农民夫妻,一前一后去派出所给孩子上户口。户籍警问为啥孩子这么大了才来上户口,那两对农民夫妻说,他们领养的是亲戚的孩子。”
马魁一听就火了,说汪新老毛病又犯了,无组织无纪律,再敢擅自行动就滚蛋。汪新嘀咕说,这不也是急着破案吗。事不宜迟,两人连夜便赶往老道沟村。
在当地两个警察的帮助下,马魁和汪新来到一户民宅,对那家农民夫妇进行了询问:“你要如实交代,带孩子来这里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男主人回忆着:“就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胖不瘦,下巴上长个黑斑。”汪新拿出女人贩素描像问:“你看看,是不是她?”男主人仔细看了看:“挺像的。”“那你知道她从哪来的吗?”汪新继续问道。男主人看了看马魁,赔着小心地说:“不知道,把孩子放下,拿钱就走了。”
见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他们和抱着孩子的当地警察离开了老道沟。被解救的孩子由当地派出所暂时收养,联系孩子的亲生父母后,将由他们接回。
一切安排妥当,已近拂晓。师徒俩告别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回到小旅馆时,天已经大亮了。临别之际,马魁和汪新决定好好感谢贾金龙。
三人一行来到哈城的一个饭馆,下酒菜上桌后,贾金龙从热水盆里拿出烫好的酒说:“这是本地的烧刀子,纯粮食酿造,味正着呢!来,尝尝。”
“贾哥,我得给你倒。”汪新殷勤而周到。“客随主便,哪能乱了规矩。”贾金龙说着,给马魁和汪新倒酒。三人满上酒,贾金龙对马魁说:“今天我请客,这事得先讲好了。”马魁摇摇头说:“小贾啊!你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得请你呀!”“我这是尽地主之谊,要不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呀!”贾金龙执意要请,汪新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他打断:“别说了,这顿饭要不是我请,那我就不吃了。”
“行,那就吃你一顿。”马魁笑道。“是先吃我一顿,等我去宁阳,还得吃回来呢!”贾金龙笑着说。听贾金龙这么说,汪新开心了:“说得好,爽快!”贾金龙端起酒盅,对马魁和汪新说:“喝酒更得爽快,来,干了!”酒一入喉,汪新眉头一皱:“这酒,真冲啊!”“冰天雪地的,全靠这酒烘着身子骨呢!马叔,您觉得咋样?”贾金龙笑着问马魁。
马魁一饮而尽,咂摸着嘴大声地说:“我喝得惯。”“贾哥,你连着帮了我们两个忙,我得敬你酒。”汪新一边给贾金龙倒酒,一边向他举杯。“举手之劳,再说了,帮你们做了件好事,做了件积德的事,我也跟着光荣啊!”贾金龙豪爽地举起杯子先干为敬。
三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唠着。酒过三巡,贾金龙对汪新和马魁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马叔,汪老弟,说句心里话,我佩服你们,正是有了你们,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生日子。看你们穿的这身衣服,我就知道,你们出来不容易,是喝风咽雪、吃苦遭罪呢!可为啥要这样啊?不就是为了我们吗?一想到这些,我这心啊,暖和着,可又不是滋味。所以说,我得出点力,能使上劲儿,那当然最好,使不上劲儿,我也得把心意尽了。”
贾金龙的一番话,说得汪新异常感动,他心里暖洋洋的:“贾哥,你这几句话,比这烧刀子还上头呢!来,我还得敬你。”马魁动容地端起酒杯说:“来,咱们一块敬小贾!”
三人举杯痛饮,其乐融融……
蒸汽机车停靠在站台上,马魁和提着破旅行袋的汪新走进哈城火车站。“这一趟,总算没白跑啊!”汪新感慨地说着,见马魁不搭话,他上前问道:“还埋怨我呢?”“你都立功了,我敢埋怨你吗?”马魁没好气地说。“我哪儿敢邀功?就算有那么半点功劳,也是您教导有方。”汪新赔着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马魁推了他一下,板着脸说:“少来这套。”
师徒俩正斗着嘴,见贾金龙提着两个袋子从后面追上来说:“马叔,汪老弟,等等我!”他走到二人跟前,递过两个袋子说:“到底是赶上了,我给你们带了点木耳和蘑菇,一人一袋。”
马魁和汪新说什么都不要,甚至还把警队的规章制度都搬了出来。三人推来推去,结果马魁和汪新被贾金龙的“朋友”二字拿下,师徒二人乖乖地收下了贾金龙送的山货。最后三人相约在宁阳相聚。
奔波了几天,师徒俩终于回到宁阳。
马魁和汪新受到了上级的表彰,姜队长满面笑容地对师徒二人说,虽然人贩子还没有抓到,但解救了被拐卖的孩子也很好。他叫两个刑警将师徒二人获得的锦旗挂在警队的墙上,马魁和汪新看着锦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铁路工人大院被冬雪笼罩着。马魁家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马燕、彭明杰和丽丽围坐在摆着炖好的大骨头和几个菜的炕桌前,马魁在一旁的柜子里翻找着东西,问道:“燕子,我那瓶存了二十来年的二锅头,哪儿去了?”马燕装糊涂,说:“我哪儿知道?”马魁一边翻找着,一边说:“不对呀?我记得你妈就放这儿了呀!”
彭明杰笑着对马魁说:“老马,桌上也不是没酒,别找了,上桌吧!”马魁犹豫着上了炕,时不时地瞄一两眼马燕。马燕假装坦诚地迎着父亲的目光。瞧着父女俩眉来眼去,彭明杰拿起筷子,反客为主地招呼马魁吃菜,给父女俩解围。
马魁一边吃一边对彭明杰说着感谢的话,感谢他大老远从哈城给他们家送了那么多肉。同时也担心他身为领导,办出违反原则的事。彭明杰叫马魁将心放进肚子里,送给他家的肉都是用自家肉票买的。
老哥俩在俩闺女的陪伴下,互敬对方,还相互认对方的闺女为干闺女,从此两家人成了一家人。这酒喝得暖心,这肉吃得安心。
马魁把丽丽这个干闺女照顾得无微不至,干闺女一句不习惯睡炕,太热,便为她铺上厚褥子;一大清早就烧好洗脸水,站在门口向干闺女嘘寒问暖……弄得身为亲闺女的马燕都心生嫉妒,忍不住向父亲抱怨。马魁追问马燕,他那藏了二十几年的酒是不是送给汪新了。马燕没有直接回答,说人家把命都豁上了,不得喝点酒压压惊吗,再说了,一台电视机不比酒值钱呀。这番话驳得马魁哑口无言。
寒来暑往,又一个春节将近,宁阳火车站迎来新一轮春运高峰。
广场上飘荡着广播声:“《人民日报》一九八四年一月三日,国务院近日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做好一九八四年春节旅客运输工作。预计今年春节客运期间,一月十三日至二月二十一日,铁路、公路、水运、民航客运量约达六亿多人次,比去年春节约增加8000万人次……《人民日报》一九八四年一月八日,铁道部积极加强对今年春节运输工作的组织领导,计划增开临时客车406列。其中,直通临时快车21列、慢车20列,各铁路局管内临时慢车365列……”
站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乘客,他们大包小裹,纷纷挤进车厢门。不少乘客从车窗钻进车厢,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不断地帮着往车厢门里塞人……
车厢门终于关闭,鸣笛声传来,列车启动,蒸汽机车喷出浓烟,却走不动了。
列检员跑了过来,检查车厢后,又跑到列车长办公席车厢外,高声地喊:“列车长,人太多了,减震弹簧压死了!”
老陆从车窗探出头,高声呼应:“赶紧去通知站里,就说前方站不要再上客了!另外,车上得往下甩人了,让站里安顿好滞留的旅客!”
车厢内,蔡小年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他双手力拨众人,艰难地向前移步,同时大声呐喊:“都让让!借个光!车门打不开了!”
乘客紧紧地拥挤在一起都动不了,蔡小年着急地喊:“你们不让开,车走不了!”“我们倒是想让呢,可挪不动脚呀!”一位乘客说。
实在没有办法,蔡小年只好抬起车窗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他的举动让其他车厢的乘务员一一效仿,都从车窗往外跳。
蔡小年和其他车厢的列车员从外面打开车厢门,车厢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乘客从缝隙里拼命挤了出来,接着,又一个乘客挤了出来……车厢门渐渐地全开了,乘客一个挨着一个地挤下了车。
经过站内工作人员对乘客的疏导和协商,列车再次启动。
满员的车厢内,依旧拥挤不堪。行李架上、地上堆满了旅行袋、麻袋以及各种包裹。蔡小年把着行李架,脚踩座椅背,像猴子一样跳跃着在乘客中穿行,嘴里说道:“都把车票拿出来,提前准备好,查票了!”
厕所外挤满了人,一个乘客捂着肚子嚷:“都借借光,我憋不住了!”他挤到厕所门口,使劲推门,却推不开。好不容易推开一道缝,只见厕所里站了好几个人,把厕所挤满了。
“你们出来,我要上厕所!大便……”他说完,一个乘客体谅地挤了出来,见其他人不动,他继续说:“你们都出来呀!”“进来一个出去好几个,上哪儿落脚去?”另一乘客说道。
片刻后,那位乘客用围脖捂住鼻子,说:“你拉你的吧,没事。”厕所里其他乘客也捂住了鼻子。闹肚子的乘客实在忍不了,他挤了进去,顺手将厕所门关上。
另一节车厢内,一个王姓乘客倚靠在座椅旁,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瞄着身边的每一个乘客。
王姓乘客的一举一动,引起了一个乘客的注意,那个乘客打量着他,他躲避着那个乘客的目光。王姓乘客看向另一个乘客,那个乘客也看了看他,转头闭上了眼睛。王姓乘客低下了头,看到躺在座椅下的乘客,露出半张脸正对着他笑。王姓乘客突然面露惊恐,他猛地爬上座椅背,跨坐在上面,紧紧捂着肚子,高声地叫着:“来人呀!有人要杀我!快来人啊!有人要杀我!”车厢里开始骚动起来,所有乘客都纷纷朝王姓乘客看过来。
“出事了!我去看看!”汪新说着,朝着王姓乘客的方向挤去。挤不动了,他也像猴子一样抓着货架,踩着座椅背朝王姓乘客赶去。
王姓乘客拼命地喊着,汪新赶到他面前,关切地问:“同志,你别着急,出什么事了?”王姓乘客捂着肚子,惊恐地说:“有人要杀我!”“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谁要杀你?”汪新看着周围的乘客问道。
王姓乘客没动,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胡乱指着其他乘客:“他,他,还有他!我要是下来,就没命了。”被王姓乘客指的几位乘客纷纷骂他是神经病,脑子被驴踢了。
汪新见王姓乘客胡乱指认,怕引起众怒,劝他赶紧下来。王姓乘客见众人纷纷骂他神经病,于是眼珠一转,指着座椅下的乘客说:“对了,是他!”座椅下的乘客一听,恼道:“我是杀猪的,你是猪吗?”
看着王姓乘客胡闹,疯疯癫癫,乘客中不时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别听他胡说八道了!大家都看着呢!他就是个精神病!”
汪新沉默片刻说:“同志,你先下来,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你是谁呀?”王姓乘客问完,不等汪新回答,一拍脑袋瓜说:“我知道了,是你要杀我!”
“你胡说什么呀!赶紧下来!”汪新说着,就伸手抓他,谁知王姓乘客着急闪躲,一个不小心掉下椅背,一头撞到桌角上。车厢内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王姓乘客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被桌角磕破的头,变本加厉地大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汪新不慌不忙地凑近王姓乘客的耳朵说:“别装了,跟我去卧铺车厢!”王姓乘客看了看他,少顷,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汪新身后往卧铺车厢走去。
王姓乘客磕破了头,汪新给他包上纱布,又给他端来一杯水,说道:“同志,对不起啊!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要不,到了下一站,送你去医院瞧瞧?”
“算了,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我呢!”王姓乘客说着,往卧铺车厢过道的座位桌上趴。汪新指了指他的棉袄问:“都是票子?”被汪新这么一问,王姓乘客下意识地用手捂紧了肚子:“这你都看得出来?”“你这么明显,这不是告诉小偷你身上有钱吗?卧铺这边相对安全,别睡得太死就行。”汪新笑着说。
“谢谢警察同志。”王姓乘客抬起头,点头哈腰地对汪新说。汪新摇摇头说:“你大闹车厢,装疯卖傻折腾一番,就是想混个囫囵觉!”
王姓乘客见汪新一语道破他的伎俩,可怜巴巴地说:“我……警察同志,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在南方做点小买卖,要过年了,我是紧赶慢赶。这一路上,一站连着一站,地界换了,火车换了,可就是车上的人头数没变,哪哪都是人。人挤人,人贴人,坐票买不到,我是一连站了好几宿,睡睡不着,吃吃不香,再加上兜里揣着过年钱,生怕被贼惦记上,是提心吊胆,紧张得要命。警察同志,你大人有大量,你就让我在这待着吧!”
汪新稍微缓和了语气,说道:“要是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那这火车,还跑不跑了?下不为例啊!你跟这老实待着,不许打扰其他乘客。”
王姓乘客一脸惭愧,望着汪新说:“你放心,我就在过道盘着,除了拉屎撒尿,哪儿都不去。”
这时,查票的蔡小年走了过来,看到王姓乘客问道:“同志,你怎么坐过道?票呢?”“我带他过来的。”汪新向蔡小年解释。他把蔡小年拉到一边,跟他说了王姓乘客的情况,蔡小年笑着对他说:“那成吧!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出了事儿你可得负责啊!”汪新向他摆摆手说:“行行行,你忙去吧!”蔡小年笑着说:“你啊!越来越像你师傅。”说完继续查票去了。
汪新琢磨着蔡小年刚刚说的话,嘟囔着说:“我像老马头?有吗?”
马魁正巧过来,问汪新:“都处理好了?”汪新指指过道里的王姓乘客说:“跟那呢!”看着王姓乘客,马魁不无感慨地说:“一到年关,车上就跟下饺子一样,天又冷,开不了窗,大家都挤在大闷罐子里,一个厕所都能挤进七个人去!这一跑就是成天成宿的,谁不糟心呀!体格弱的,还真就扛不住,所以,闹点脾气,耍点性子,大家都能理解。话又说回来,能千里万里,赶回家过个喜庆年,全家团圆,这就是个奔头,遭点罪也值当。盼着将来,这火车,能再多增加些车次,到时候人人都有座,那该多好呀!”
汪新感同身受地说:“火车能跑得再快点就更好了,大家都不用再遭这份罪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铁路工人大院里,老吴老觉得眼睛不舒服,他站在公用水龙头前,一边洗着眼睛,一边揉着。
老吴媳妇走过来,看到老吴的眼睛,吓一跳,问道:“你这眼睛怎么了?红得跟兔子一样。”老吴一边用水冲洗眼睛,一边对媳妇说:“谁知道呢?”老吴媳妇担心地说:“找沈大夫给你看看去。”“这点事,找沈大夫干什么?”老吴说着,像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蒸汽机车行驶在郊野,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郊野的寂静。
蒸汽机车驾驶室内,老蔡开着火车,老吴瞭望前方,他不时地眨着眼睛,偶尔用手揉一下。
“老吴,你眼睛不舒服?”老蔡关切地问。老吴眨着眼说:“昨晚也不知道咋了,睡不着了。”一旁的牛大力听了,有些担心地说:“不说我还没注意。吴叔,你这眼睛通红通红的呀!”老吴用红肿的眼睛瞪了牛大力一眼:“关你啥事?干你的活得了。”牛大力有点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老吴没好气地对牛大力说:“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小姚吧!”
听老吴提到姚玉玲,老蔡立马调侃道:“一提小姚,大力立马就来精神头了。”牛大力听到“姚玉玲”这仨字,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对我是一阵热一阵冷的,弄不明白。”老吴笑道:“那不把你弄感冒了?”
牛大力说,他都快发烧了。老吴笑着对大力说,女人心,海底针。老蔡接过老吴的话茬,以过来人的口吻劝牛大力,忙活了这几年了,如果连手都没摸上,干脆就算了吧!
牛大力一听急了,赶紧表明自己已经拉过姚玉玲的手了。老蔡和老吴对视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老吴还故意说,如果不直接亲上,都算白忙活一场。老吴的这句话,让牛大力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可他的心里却如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他不再答言,任凭老蔡和老吴拿他和姚玉玲开玩笑,低头卖力地干起活来。
一番笑闹之后,老吴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严重了,揉眼睛的频率在升高。牛大力边添煤,边偷眼瞄着老吴。
老吴见牛大力偷眼瞄他,假装生气地问他瞅他干啥。牛大力否认,老蔡发现老吴的眼睛越来越有点不对劲,有些替他担心起来。
最后一节车厢里,马魁和汪新坐在临近过道的座位上,闭着眼睛休息。
汪新想换个坐姿,伸开双手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马魁身边有个小孩。他用手推了推马魁:“师傅,您看。”马魁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站在他身边。望着眼前的小孩,马魁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他慈爱地笑着,小孩也冲着马魁微笑,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小宝,你回来!”
小孩转身走了,马魁和汪新同时望着小孩的背影,却意外地看到了唐兴国和他媳妇站在不远处。
汪新诧异地对马魁说:“是那个拿刀子捅自个儿的唐兴国。”马魁示意汪新别看,小心被对方认出来。汪新感慨地说,如果当初不是他帮唐兴国把表追回来,估计他也不会有今天。老婆没弃他,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马魁瞄了汪新一眼,话里有话地说:“是得亏他没把自个儿捅死,他媳妇心软了,才嫁给他的。”汪新撇撇嘴:“怎么您一说话,我就堵得慌呢!”“我也堵得慌,方便方便去。”马魁说着,起身朝前走去。
马魁走到车厢连接处,被坐在角落里的老瞎子伸腿绊了一个趔趄。马魁对老瞎子说:“你是不把我绊倒不甘心吗?”老瞎子打趣地对马魁说,对不住了,自己眼睛不好使。马魁也跟他开玩笑说,不是鼻子好使吗?
老瞎子故意叹了口气,说马魁身上味道有点乱,以前抽烟劲大味冲,现在劲小味也小了。马魁笑了笑,从兜里拿出几根皱巴巴的纸烟,递给老瞎子说,老哥你鼻子还真灵。马魁早就戒烟了,有时候遇上熟人非给一根,他就揣兜里罢了。
俩人正唠着闲话,一个女乘客从老瞎子身边走过,老瞎子一皱眉,大声吆喝:“别动!”女乘客愣了一下,忙站住身。老瞎子站起身,凑上前,拿鼻子闻着。女乘客见老瞎子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闻,怒道:“你闻啥呢?耍流氓呀!”老瞎子不理,继续闻着。
这时,女乘客的丈夫走了过来问:“出啥事了?”女乘客指着老瞎子,对她丈夫说道:“他调戏我!”“你个老流氓!”女乘客丈夫说着,就要踹老瞎子。马魁上前阻拦:“别打他,他这儿不好。”说着,马魁指了指头。女乘客的丈夫看着老瞎子:“今儿个就便宜你了。”说完,拉着女乘客走了。
等到夫妻俩走远,老瞎子轻声说:“碱放少了。”
马魁问老瞎子啥意思。老瞎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没意思,没意思。”说着,他缓缓坐下来。遗失爱女的痛和煎熬,旁人能体会多少呢。虽然他双目失明,但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拐走自己闺女那女人身上的气味。想起自己的闺女如今不知在何处,老瞎子不觉流下泪来。
马魁从未看过老瞎子这般情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声音低沉而真挚地对老瞎子说:“用不用我帮你找找?”老瞎子擦干眼泪,摇了摇头:“你鼻子不好使,找不到的。”
春意盎然,温暖的风轻轻吹着。
马燕一进门就看到父亲坐在桌前,一边缝着衣扣,一边还不时地拿起来闻。她盯着马魁手里的衣服问:“这不是丽丽的衣服吗?”马魁抬头看了眼马燕,低下头继续缝着扣子:“衣服扣子要掉了,给她补两针。”马燕撇着嘴,朝自己屋走去。
马魁沉默片刻,问马燕有没有衣服需要缝补,马燕没好气地说,她自己已经缝补好了。
上大学的丽丽放学一回到家,见马魁坐在桌旁摇着脖子,耸动着肩膀,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肩膀不舒服,马魁告诉她有点酸胀。丽丽立即上手给马魁捏肩膀,马魁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架不住丽丽一口一个“二爸”地叫,马魁也只得随了她。
马燕站在屋门口,望着二人父慈女孝的温馨场景,她冷冷地笑了笑。
少顷,只听丽丽一边给马魁捏肩,一边向马魁提出,她有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她爸妈要坐火车去秦家口,希望通过马魁的关系给安排个座儿。马魁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丽丽高兴极了,更加卖力地捏着马魁的肩膀,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二爸,您真好!”
过了一会儿,丽丽告诉马魁,她马上要考试了,为了专心复习,会在学校住几天。马魁体贴地嘱咐她,等考完试再回来住。
马燕帮丽丽收拾好她的物品,马魁早已站在门外等候着丽丽。他拿出一些粮票塞到丽丽手里,丽丽说啥也不要,父女俩来回推辞了一会儿,丽丽拗不过马魁只好收下。临走时,马魁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父女俩送走了丽丽,马燕想着父亲给丽丽的那一沓粮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还少了这么些粮票,她难免有怨言:“彭叔是监狱长,丽丽还缺您那点粮票吗?”马魁说:“不管缺不缺,出门在外,兜里宽绰点,心里有底。”“那咱家就紧巴了。”“紧也紧不到你身上。”
这话 得马燕有点生气,转身就走了。
大院里,老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躺在炕上,一边给红肿的眼睛上药水,一边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老吴媳妇担心地问,医生说了是啥病,要不就在家歇两天再上班。老吴哼唧着说,就是感染了,这点小病滴点眼药水舒服多了。老吴媳妇知道劝不住,只好无奈地叹着气。
黄昏隐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夜悄然降临。
大院里一如既往地坐满了等着看电视的邻居。牛大力眼尖,问一旁的老蔡为啥不见老吴,老蔡让牛大力去叫老吴来看电视。
牛大力站在老吴家门口,问老吴媳妇,吴叔今天咋不出来看电视。老吴媳妇告诉他,老吴最近夜里总睡不好觉,困了已睡下了。牛大力有些狐疑,还想问点什么,却被老吴媳妇直接打发走了。
牛大力望着老吴家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若有所思。闭着眼睛坐在窗前的老吴,听着电视里的声音,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马魁坐在桌前教马健写字,马燕端着装有两条鱼的盆走进屋,说一会儿吃鱼。
马魁随口说了句,等丽丽明天考完试回来再买多好,他的话音刚落就立马招来马燕反驳。父女俩正戗戗着,就听见丽丽叫“二爸”的声音。
马魁喜出望外,问丽丽咋提前一天回来了。丽丽说,提前一天考完了。她还撒娇地对马魁说,想二爸了。马魁问,考得咋样。丽丽眉开眼笑地说,肯定不会给他丢脸。
马魁问起丽丽同学父母坐车的事儿。他这一问不打紧,丽丽满腹牢骚地说,因为马魁托付的列车长临时请了病假,换了汪永革。汪段长先是以宿营车厢没空位为由,让她同学的父母去了餐车等着,老两口熬到后半夜才给安置了一个铺位。就这样折腾了一宿,老太太的高血压犯了,一回来就进医院了。
马魁听出干闺女话里的不满,安慰着她说,火车上本来就人满为患,真要是躺满人了,也不能把人家赶走呀。丽丽点点头说,那倒是。马魁又说,人家能让她同学爸妈去餐车,后来又给腾出铺位来,也算是给面儿了。丽丽忙再次道谢:“二爸,我给您添麻烦了。”马魁摇摇头:“这有啥。”
丽丽带着马健出去玩儿,马魁沉默良久,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原本就对汪永革不满,现在更加厌恶。
春光再好,对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老吴来说也是灰暗的。
老吴躲在家里,用手捂着一只眼睛,望着贴在墙上的视力表,在媳妇的指指点点下,他连最后两排的字母都看不清了。
老吴媳妇有些急了,问他到底找的哪个大夫看的,咋越看越严重了呢。老吴支支吾吾地说他没去医院,因为怕影响工作就随便找了个人瞅了一眼。老吴媳妇真跟他急眼了,最后两口子合计了一阵,决定在晚上趁着院里没人的时候,去找沈大夫看看。
当晚,老吴戴着深色水晶镜和媳妇悄悄地来到沈大夫家。沈大夫见老吴夜里还戴着深色眼镜,试探地问他是否眼睛不舒服。老吴急忙点头说是,便把自己眼睛的症状详细地告诉了沈大夫。沈大夫看了老吴的眼睛后,感觉很严重。因为自己是外科大夫,病情拿不准,建议他去医院找专业的眼科大夫看看。同时,将眼科主任齐大夫介绍给了他。老吴两口子谢过沈大夫,请求她千万保密。沈大夫说保护患者隐私,是医生应尽的责任。
老吴两口子从沈大夫家出来,心情无比沉重。他俩的举动恰好被上完厕所的牛大力看到,他暗中琢磨了一会儿,才进了自己家门。
牛大力开始格外关注起老吴来,隔三岔五地就去老吴家,站在门外打探老吴的情况。
这天傍晚,老吴媳妇刚从家门走出来,又碰到牛大力站在她家门外,问老吴在不在家。老吴媳妇借故说老吴累了已经睡下,牛大力就是不走,非要进屋看看老吴。老吴媳妇左右为难,这时老吴叫牛大力进去。
牛大力进屋见老吴戴着水晶镜,打着哈欠正从炕上爬起。牛大力假装关心地问老吴,为啥在家里还戴着眼镜,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老吴说自己晚上老睡不着,白天一戴上眼镜就能睡。牛大力眼珠一转,问老吴为啥不看电视了,老吴说看多了累得慌。
牛大力看不出端倪,也套不出老吴的话,还想进一步试探,却被老吴话里有话地训了一顿。他只好灰溜溜地走出了老吴家门。
老吴媳妇进来,问牛大力到底想干啥。老吴没好气地说:“那小子恨不得我瞎了眼,他好坐上我的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