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风带着阵阵凉意,让夜归的人想起了家的温暖。
忙碌了一天的马魁,站在大院里,望着沈大夫家紧锁的房门和漆黑的屋子,若有所思。
他在院里站了很久,直到感觉腿有点麻,才往自己家走去。他刚走几步,听见院门口有响动,接着屋里透出微光,转身看见沈大夫提着行李袋,从院门外走了进来。马魁忙迎了上去说:“小沈,你这趟家回的,日子可是不短呀!”
沈大夫没说话,她脸色憔悴,勉强地冲马魁笑了笑。马魁接过沈大夫手里的行李袋,疑惑地问:“父母都挺好的?”“挺好的。”沈大夫回答说。两个人来到沈大夫家门外,沈大夫开门,马魁帮她放好行李袋,一声不吭地回了家。
马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寻思着沈大夫回老家日子这么久,回来时气色还差,或许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人家本人不愿提起,他也无能为力。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马魁眯着眼,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秋高气爽的日子,铁路工人大院里张灯结彩。被红纸包裹起来的四辆凤凰牌自行车整整齐齐停放在院里,引得左邻右舍围观。
蔡小年穿着新衣裳从家里走了出来,马燕第一个冲过去说:“小年哥,你今天可真精神!”蔡小年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不精神,那这辈子都精神不起来了。”
“我要穿上这身,也能挺精神。”牛大力不无羡慕地说。“你不是精神,是牛气冲天呀!”汪新笑着调侃着他。“你们就是捆在一块,也说不过小年这张嘴。”老陆走过来说。
“他也就是能跟我们耍耍嘴皮子,等碰上他媳妇,不,是他媳妇的妈,立马就哑巴了。”马燕冲着蔡小年,笑嘻嘻地说。“谁说的,等把媳妇接回家,保准给她管得服服帖帖的。”蔡小年的话,惹来哄堂大笑。
这时,姚玉玲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
牛大力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姚玉玲说:“仙女下凡了。”“我的天呀!这到底是谁结婚呀?”马燕看着比新娘子打扮得都光鲜的姚玉玲,禁不住喊道。汪新立马制止马燕,他可不想在蔡小年的好日子,让她俩掐起来。
姚玉玲谁也没有理会,她提醒蔡小年:“是不是该出发了?”
正当蔡小年整装待发时,来参加婚礼的一位同学,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说:“小年,不好了!前方来报,你媳妇家备了八辆凤凰牌自行车,都嘎嘎新呢!”
那同学此话一出,议论声此起彼伏:“小年,咱们只有四辆凤凰车,比你媳妇家少,面儿上不好看啊!”“这不明摆着让咱们跌面吗?”“那又能怎么样,你管得了人家吗?”听到议论,汪新说:“时间紧迫,八辆凤凰牌自行车是凑不上了,干脆拿别的牌子自行车顶替吧!”
“自行车倒是有,只是新旧不一样,骑出去太寒碜呀!”汪永革提醒儿子。“这事好办,咱来个旧貌换新颜。”汪新的话刚落,牛大力立刻意会了:“我明白了,重新刷漆是吧?这事我干过。”
言多必失,牛大力刚说完就看到姚玉玲怒视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可是,现在刷漆也不赶趟了呀?”“怎么不赶趟?都听我说!”汪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众人按照汪新出的主意忙碌起来,没用多长时间,八辆外观包着红纸的自行车并排摆在院里。
蔡小年由衷地感谢汪新,老蔡过来,睨了儿子一眼,教训他说不要老耍嘴皮子,关键的时候要用脑子。
迎亲的队伍闹哄哄地准备出发,等众人上了自行车,姚玉玲朝着汪新走过去。谁知马燕比她机灵,扯住汪新的腰,迅速地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一脸得意。汪新望了马燕一眼,微笑着没说话。
姚玉玲望着马燕,气不打一处来,牛大力扯着嗓子喊她:“小姚,上车!”
姚玉玲万般无奈地坐上牛大力的自行车,憋着一肚子气。
“秋风吹,战鼓擂,我蔡小年怕了谁!出发!”随着蔡小年这一嗓子,迎亲队伍出发了。
一路上,马燕抱着汪新的腰,笑闹着。看着马燕和汪新,姚玉玲像霜打了似的,一路无言。任凭牛大力如何哄她,她都提不起精神。直到牛大力加快了速度,她才勉强抱住了他的腰。牛大力腰间一阵酥麻,如通电般,他铆足了劲向前骑去。
牛大力可劲朝前蹬去,超过了汪新和马燕。马燕一看急了,催着汪新赶超牛大力。汪新加快速度朝前赶去,两辆自行车载着他们的心上人,你追我赶,超过了蔡小年的车。
蔡小年一看,这四人超过了他这个新郎,脚底铆足了劲追了上去。
新娘家外,八辆自行车依次排放,迎亲队伍等候着。
一个长者站在房门口,看了看手表,片刻,高声道:“吉时已到,新郎接新娘!”
新娘在父母的陪伴下,走了出来,蔡小年的丈母娘,看着包着红纸的自行车,好奇地问:“哟,咋还给裹上了?”“这不显得红火吗?”蔡小年赔着笑说。丈母娘的脸一沉,伸手撕掉红纸,露出车标,根本不是凤凰。一旁的手足无措的蔡小年,惊出一身冷汗。
丈母娘厉声训斥蔡小年做事不地道,汪新见状赶紧上前解围,说是他做的。谁知丈母娘并不给汪新面子,情急之下,蔡小年改口叫丈母娘“妈”,但还是没让丈母娘解气,直接告诉蔡小年这婚不结了。见丈母娘把话说到这份上,一旁的老丈人急忙来打圆场。
因为自己的主意出了岔子,汪新十分不好意思,他诚恳地给蔡小年丈母娘赔着不是,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他老丈人听。听完汪新的解释,在老丈人的极力劝说下,丈母娘松口了,蔡小年如释重负。
丈母娘望着闺女,抹着眼泪,哽咽着对蔡小年说着嘱咐的话。母女相拥而哭,依依不舍。新娘拜别父母,上了蔡小年的自行车,蔡小年得意地大喊一声:“带媳妇回家喽!”汪新一摆手,迎亲队伍喜气洋洋地出发了。
蔡小年无意中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除了八辆凤凰车外,还有很多辆自行车跟着,每辆自行车头上都挂着大红花。
新娘担心蔡小年面子上挂不住,赶紧解释说是亲戚想要送他们一程。蔡小年笑着说,大喜的日子有人愿意送,他还巴不得呢。
马燕瞧着迎亲时的一幕幕,这会儿又见新娘家多出来这么多自行车,默默替蔡小年鸣不平。汪新劝她说,人家就想争口气,还说等他结婚的时候一定多个心眼。马燕说得看他娶谁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蔡小年的丈母娘一样。汪新话里有话地说,某人的爹老狠了,一定得好好防着。马燕追问汪新说的是谁,汪新不作答。马燕掐住汪新的腰眼,汪新赶紧求饶。
望着汪新和马燕一路上说笑吵闹,姚玉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
蔡小年归心似箭,拼命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突然,他刹住车,自行车队也都停住。只见不远处,马魁一只脚支着包着红纸的自行车,忽然,他一挥手,身后数十辆自行车齐刷刷地冒了出来,每辆自行车都用红纸包裹着。
汪新轻轻地抚了一下马燕搂着他腰的手,对她说,师傅就是师傅,服了。
蔡小年立刻挺直腰板,脸上笑开了花。他高声地喊道:“祖国江山一片红,日子越过越兴隆!”
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地朝前驶去。
大院内,大桌子一张张摆上,灶台支起来了,炉火熊熊,大锅里面,油烟翻滚。
左邻右舍忙碌着,切肉的,切菜的,收拾鱼的……
牛大力抱着两箱啤酒,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的后面跟着一群抬啤酒的年轻人。
老蔡家外屋里,贴着大红的“囍”字,马魁、汪永革、老陆、老吴等众人把洗脸盆、马蹄表、玻璃鱼、暖壶、痰盂、镜子等物品放在桌上。
老蔡笑呵呵地看着这些物件大呼发财了。马魁和汪永革都替老蔡高兴,汪永革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他这个福气。老蔡笑着对两个老哥俩说,早晚的事。汪永革招呼大家把份子钱都交上来,老蔡不好意思起来。
马魁赶紧说,老蔡不收份子钱,大家就没法喝喜酒了。众人跟着附和,老蔡只好收下大伙的份子钱,叫大家一定要吃饱喝好,否则他老蔡就不高兴了。
大家听完老蔡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夜幕降临,一百度的大灯泡点了四个,照得院里亮堂堂的。
酒菜上桌,男人上男人的桌,女人上女人的桌,年轻人上年轻人的桌,孩童幼崽桌桌乱窜。
蔡小年带着媳妇,从父母开始,依次给大家敬酒。院子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姚玉玲默默地喝着酒,牛大力闷头吃着饭。马燕擎起酒杯,望着汪新:“来,咱俩喝一杯。”
汪新劝马燕先吃完桌上的饭菜再喝,还打趣说怕牛大力一会儿吃光了。姚玉玲见缝插针建议,他们四人一起喝一杯,牛大力一听立即来了劲,端起酒杯就要跟姚玉玲碰。马燕挡住汪新的酒杯说,先跟她喝完再说,汪新一边调侃一边跟马燕干了杯。马燕放下酒杯,马上招呼汪新吃菜。
见马燕根本没给她面子,姚玉玲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牛大力赶紧解围,他端起酒杯对姚玉玲说:“小姚,咱们喝。”姚玉玲没有拒绝牛大力,她一饮而尽,牛大力望着她说:“也没让你干了呀!喝多了占肚子,吃不了多少菜。”
自始至终,姚玉玲没有拿正眼看牛大力,她又倒了一杯酒,喝了。牛大力不无心疼地说:“这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马燕装没看见,不住地给汪新夹菜:“这个菜好吃。”“我够得着。”汪新随口说。“可我够不着呀!”马燕冲汪新撒着娇。“喜欢吃哪个?我给你夹。”汪新语气中带着宠溺。马燕指着最远处的那个菜,汪新起身夹给她,马燕脸上笑开了花。
姚玉玲看着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另一桌前,蔡小年给汪永革敬酒,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老蔡乐呵呵地看着,心里很是满意儿子今天的表现。
敬完汪永革,蔡小年开始敬马魁,他说马魁是及时雨宋江,关键时候总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马魁把蔡小年的话掰开来说,小年的意思是汪永革是晁盖,他是宋江,意思是汪永革管着他?蔡小年脑子转得快,赶紧补上一句,后来没管着。
一提到汪永革,马魁的眼神是冷的,脸色是阴沉的,话语都透着风。老蔡多少能看点势头不对。他接过话茬让蔡小年给汪叔和马叔两个铁路大院的顶梁柱敬酒,往后还要向汪叔和马叔学习,跟其他年轻人一起把铁路大院给顶起来。
蔡小年先干为敬,马魁嘱咐他好好过日子。
男人桌上有些风云激荡,而沈大夫那桌,瞧着她一个人默默喝着,老吴媳妇和老陆媳妇有些担心。老吴媳妇故意问沈大夫,是不是私底下偷着练喝酒了,沈大夫笑了笑说今天高兴。
牛大力喝醉了,闷头唱着《白毛女》:“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起来……”
看着牛大力耍酒疯,汪新白了他一眼说:“大力,今天是蔡小年大喜的日子,你唱的这是啥玩意呀?”“你还没听明白吗?人家的闺女有花戴,就是说小年哥娶了媳妇,大力哥眼气小年哥了,也急着找媳妇了。”马燕说着看向姚玉玲。
姚玉玲像是压根没听见,一个人喝着酒。“就凭我牛大力,找媳妇算难事吗?说找就能找!”牛大力东倒西歪,拍着胸脯说。
马燕给牛大力加油打气,让他赶紧找一个。牛大力醉眼惺忪地指了指马燕,又指了指汪新说,让他俩接着蔡小年结婚的喜庆,干脆结婚得了。马燕和汪新警告牛大力不要胡说八道,牛大力呵呵笑着说,他早就看出来汪新和马燕是蛤蟆瞅绿豆,早瞅对眼了。
马燕毕竟是个大姑娘,被牛大力看穿心思她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小性子上来了,小嘴不停质问牛大力。汪新怕俩人杠上,赶紧招呼几个年轻人将喝醉的牛大力架着送回了家。
马魁还在推杯换盏,马健早就困了。他看到沈大夫,朝她走了过去。沈大夫有点醉了,马健拽了拽她的衣角,叫了一声:“沈姨。”沈大夫慈爱地望着他问:“咋了?”马健没精打采地说:“想睡觉。”“那沈姨带你回屋睡觉去,好不好?”马健点点头,沈大夫抱起他往马魁家走去。马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向家里走去。
马魁走到自己门口站住,他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便站在门口徘徊。这时马燕走了过来,问马魁站在门口干吗。马魁说沈大夫跟马健在里头呢。听了父亲的话,马燕推门而入,她来到炕前,只见沈大夫搂着马健躺在炕上睡着了。马燕告诉父亲,沈大夫搂着马健睡着了,马魁让闺女把沈大夫叫醒。
马燕试着叫了几声,又用手推了推,见沈大夫没有反应。马燕对站在屋门口的父亲说,她叫不醒,让他自己去叫。马魁小心翼翼地问闺女,沈大夫是否穿着衣服。马燕一听父亲的话,翻着白眼问他,那人家还脱了衣服睡呀,弄得马魁脸红脖子粗的。他从外屋走近炕前,轻轻推了推沈大夫,奈何沈大夫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马魁无奈,刚想找闺女求助,却发现闺女没了影儿。马魁只好又推了推沈大夫,突然沈大夫一翻身,呢喃着说:“难受啊,好难受……可怎么活呀……”看着这情形,马魁愣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来。
院子里,婚礼答谢宴仍在继续,汪新和一桌人干杯喝酒。姚玉玲坐在桌前,拄着头,眼神迷离地望着汪新。
汪新看着姚玉玲,问她是不是喝大了。姚玉玲没接话,反问他马燕干吗去了。汪新如实对她说,马燕跟父亲回家哄马健睡觉了。
姚玉玲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说自己也困了,准备回屋睡觉。她走过汪新身边的时候,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手扶住了汪新的肩膀,让汪新送她回去。汪新犹豫着,姚玉玲催着他,汪新只好站起身搀着她走了。二人走到姚玉玲家门外,姚玉玲迟迟不开门,汪新以为她迷糊了。谁知,姚玉玲一把握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汪新掰开她的手,谁知姚玉玲却向他说出了心里话,诉着相思苦。汪新有些忐忑地劝她开门赶紧进去,姚玉玲借着酒劲质问汪新,心里是不是只有马燕,甚至张嘴骂起了马燕。
姚玉玲的叫骂惹怒了站在房顶上的马燕,她向姚玉玲头上扔苞米。汪新见马燕站在房顶,担心她一不小心摔下来,却被怒目而视的马燕一顿讥讽,汪新尴尬地任凭马燕数落。
姚玉玲见马燕扔苞米打她,嘴上更来劲了。马燕一怒之下从房顶跳下来,姚玉玲怕马燕动手,赶紧往汪新怀里钻。马燕一把抓住姚玉玲的衣襟,嘴不饶人地骂姚玉玲不要脸。汪新推开姚玉玲,连忙劝马燕不要动手。
她们这么一闹,惊动了左邻右舍,老蔡支使着蔡小年赶紧过去看看咋回事儿。
姚玉玲借着酒劲,也抓住马燕的衣襟,两个女人围绕着汪新对峙着。牛大力听到动静醉醺醺地赶来,汪新一把拉住他说,就别添乱了。牛大力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叫马燕放开姚玉玲,否则他牛大力会六亲不认!牛大力说着,就去拽马燕,马燕一脸委屈地向汪新说,牛大力欺负她。
本来汪新看到牛大力去拽马燕,他就有些不爽,又见马燕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拉住牛大力腕子的手不自觉地多出几分力气,叫牛大力别瞎掺和。牛大力借着酒劲不吃汪新那套,对马燕更加不客气起来。
左邻右舍围拢过来,马魁大喝:“都给我住手!”随着长辈们的介入,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马魁带着马燕回到家里,他坐在桌前沉默良久,问马燕,他去叫沈大夫时,为啥她走了,马燕说自己忙着上厕所了。随后他又批评马燕说,人家蔡小年大喜的日子,你们在那儿胡闹,也不嫌丢人现眼。马燕将前因后果跟马魁说了,强调说如果姚玉玲不张嘴骂她,她也不会搭理她。
马魁不但不替闺女说话,反倒说马燕肯定有姚玉玲骂她的理由。马燕一听急了,说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错吗?马燕心里委屈,扔下一句:“我还是你亲生的吗?”哭着向自己房间走去。徒留马魁一人喃喃自语:“那你还能是谁生的?”
马燕走进自己屋,摔上门,把马魁关在了门外。想着真的伤了闺女的心了,马魁低声下气地问闺女他上哪儿睡。马燕赌气地说,爱去哪儿睡去哪儿睡!
马魁站在马燕门口,感慨万千。
汪新家,正进行着一场严肃对话。汪永革眉头紧皱,站在炕旁,对躺在炕上的汪新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不要卷入莫须有的战争里。汪新用被子蒙住头,说跟他没关系。汪永革警告儿子,院里的这俩姑娘,汪家一个都不能要!
汪新嫌父亲烦,敷衍着说他都不会要。说完蒙着被子,故意打起了鼾声。汪永革望着儿子思绪万千,都这些年了,往事如烟仍缠绕在心间。
秋夜,月凉如水。姚玉玲坐在桌前,提笔写道:
亲爱的汪新,你好,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困。因为,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汪新,我不能再等了,也等不及了,我必须说出来,否则我睡不着……
汪新,首先我要向你承认错误,当年是我离开了你,还是在你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时太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造成的。其实这几年来,我的心一直不好受,也一直挂念着你,盼着你能回来,盼着我们能再相聚。当你回来的那一天,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那一夜我没睡着,因为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期盼实现了……
马燕虽然生父亲的气,但她心疼他常年做乘警的辛苦奔波。她坐在桌前,手里织着围脖,眼睛却不时地望向窗外在院子里打军体拳的父亲。
夜已经很深了,马燕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父亲身边,不由分说地拽着父亲进了自己房间,让他在自己屋里睡。
大院里静悄悄的,姚玉玲从家里走了出来,她朝周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悄悄地朝汪新家走去。她走到汪新家门外,把一封信塞进他家的门缝里,转身离去。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一幕不经意间正好被马燕撞见。
马燕心生狐疑,来到汪新家门口,看到塞在门缝的信。她把围脖、毛衣针扔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看着看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晨光微露,沈大夫睁开眼睛,朝周围看了看,她猛地坐起。当她看到马健睡在身旁时,心绪才稍微平和一点。
沈大夫隔着门缝望了一会儿,见院里除了在打扫院子的马魁没有旁人,她打开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马魁一边打扫,一边示意她赶紧回家。沈大夫低着头,快步朝自己家走去。
沈大夫从马魁家出来的情形被站在窗口的老陆媳妇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兴奋地连捶带打叫醒了老陆,把自己看到的绘声绘色地说给老陆听。老陆没睡醒,他半信半疑的没当回事儿,末了,他叮嘱媳妇管住自己的嘴,没凭没据的别到处乱说。说完,倒头又睡下了。
一夜宿醉,汪新起床时已近中午。他洗漱完毕,草草吃了口饭,便匆匆走出大院。在院门外,姚玉玲堵住他问,他去哪儿。汪新说去找同学,姚玉玲说跟他顺道去趟街上。汪新默许,两人并肩朝前走。
走着走着,汪新告诉姚玉玲,他看了信,有些感动。姚玉玲一听,立即热泪盈眶。她还告诉汪新,那都是她的心里话。汪新告诉姚玉玲,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叫她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现在一切都挺好,同时感谢她对马燕和他的祝福。
姚玉玲越听越不对劲,她写给汪新的信里,根本没有什么祝福。她诧异地问汪新是否酒还没醒,她信里的意思是想跟他重叙旧好。汪新告诉她,这事不可能了,祝她幸福。姚玉玲呆站在原地,眼泪涌了上来。
转眼冬至,气温骤降。
大风吹打在身上,刺骨般寒冷。宁阳火车站内,一列开往哈城的火车停靠在站台。乘客争先恐后往车上拥。一个男乘客不停地往车窗里塞着麻袋,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两岁孩子。
夹在混乱人群中的刘桂英抄着袖子,戴着围脖,用露着的那双眼盯着男乘客。男乘客把最后一个麻袋塞进车窗,长出一口气。这时,他才想起在身旁的孩子,转身一看,孩子不见了。他焦急地四下张望,一边寻找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儿子仍不见踪影……
人们陆续上了车,站台上只留下男乘客绝望的呼喊声……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阴云笼罩,在座刑警个个脸上愁眉不展。姜队长阴沉着脸,质问在座的各位为什么犯罪分子屡屡得手,却偏偏逮不住她!是犯罪分子太狡猾,还是在座的各位业务能力不行!
汪新扭脸看了马魁一眼,见马魁面无表情地坐着,他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姜队长的火气更大,近乎咆哮般地问大家,难道连做刑警的底气都没了吗?在座的刑警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姜队长敲着桌子,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座的刑警,他将案件更深入地作了解析,并将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告诉了大家。马魁一听嫌疑人在哈城下的车,他紧皱眉头,这比大海捞针都难。
汪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姜队长提供的线索中,嫌疑人跟他以前见过和交过手的嫌疑人特征比较相似。他毅然决然地向姜队长主动请缨去哈城,并保证一定将嫌疑人缉拿归案,一雪前耻。姜队长喜出望外,他征求了一下马魁的意见,马魁也同意跟汪新一同前往。
开往哈城的火车车厢里,马魁和汪新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火车缓缓驶进永庆站,傻二穿着破棉袄,戴着破棉帽站在站台上,他一边抹着鼻涕,一边焦急地望向列车。傻二拍着巴掌、跺着脚盯着一节节车厢,工作人员伸手护着他。突然,一双棉鞋从车尾门里飞了出来。傻二捡起棉鞋,从棉鞋里掏出一盒握手烟,流着鼻涕高声喊道:“妥妥地!妥妥地!”
马魁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门口看着傻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火车缓缓驶出永庆站,马魁裹紧棉袄,回到座位坐下。
汪新好奇地问马魁那人是谁,还说感觉那人脑袋有问题。马魁对汪新一顿教训,对汪新讲述了傻二的经历。傻二是孤儿,打小就沿着铁轨捡垃圾,别看他脑子不好使,他可救过一火车人的命。有一回,司机远远地看见傻二蹲在铁轨上,怎么鸣笛他都不走,不得不紧急制动。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有块大石头从山上滚下来,落到铁轨上,傻二就一直蹲在那地方守着,要不是他,没准那火车就侧翻了。汪新听完马魁的讲述,对傻二肃然起敬。
哈城的夜,极度寒冷。小旅馆内,马魁和汪新坐在各自的床上,抱着饭盒吃着面条。汪新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夸马魁家腌的疙瘩丝好吃,马魁斜眼让他别扯吃吃喝喝,讨论一下案子。汪新满不在乎地说没啥好讨论的,反正抓不住那个女人贩子他就死不瞑目。马魁旧事重提,嘲笑他以前帮着女人贩子找回丢失被拐的孩子的糗事。汪新羞愧难当,赶紧岔开话题,追问马魁为什么手劲那么大,是不是专门练了。
见马魁不说话,汪新改变策略,故意拿话刺激马魁,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要不咋不敢大张旗鼓地告诉他。马魁就喜欢逗他这个徒弟,仍然不说话,在汪新再三请求之下,他沉默良久,讲起了一段往事。他跟汪新差不多大的时候,有一回他跟师傅奔哈城出任务,在车上遇见一贼,由于他手劲小,没攥住那贼的胳膊,结果那贼从怀里摸了把刀捅伤了他师傅。
汪新追问马魁,他师傅后来咋样,马魁沉默了,久久地沉浸在回忆里。汪新见马魁不说话,也闭上了嘴。
师徒二人沉默了很久,马魁先打破沉默,问汪新练手劲是不是为了跟他较劲。汪新解释说,上回唐兴国自残那事儿,常在脑袋里蹦跶,如果当时他把唐兴国按住了,也不至于会出那么大的事儿。说到以前的事儿,汪新觉得很愧疚,马魁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还算有点正形。但在某些事情上,他还是没有让步的想法。
白雪皑皑的哈城郊区,寒风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无情地抽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马魁和汪新从目击证人的家里出来,一步一滑地在风雪中艰难走着。
汪新缩着脖子,抱着膀子,打着寒战,蹒跚前行。他抱怨着说北方的冬天太冷了。
马魁看着汪新,嘲讽地说他没觉得有多冷。汪新嘴上也不示弱,提起马魁当年在哈城坐牢的事儿,说马魁在这儿待了十年,老北风都把他的皮磨出茧子了,所以才感觉不到冷。他问马魁就当年那事儿,难道没有一个目击证人?马魁告诉汪新倒是有那么一个人,但是人家死活不承认,好像存心就是想让他坐牢似的。
汪新隐隐感到马魁话里有话,犹豫着说那人是不是他父亲。马魁没回应,只对他说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汪新心中虽有疑惑,但马魁不说,他也没办法深究。他向马魁保证,只要马魁有需要,即使豁上命也在所不辞!汪新的一番话,让马魁的心为之一震,竟然湿了眼眶。
马魁怕汪新看出端倪,赶紧把话题转到案子上,师徒二人讨论起案件来。分析了半天,汪新有些泄气,觉得这次到目击证人家里没啥新线索,跟马魁建议直接回去得了。马魁告诉他既然出来了,就去附近再转转。
师徒二人往前走着,碰上一人慌里慌张地朝他们跑来,后面有六个人边追边喊:“别跑,再跑追上要了你的命!”
那人越跑离他俩越近,眼看就要跑到他俩跟前,谁知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紧追的六人蜂拥而上,对摔倒在地上那人一顿拳打脚踢。
马魁见状快步走了上去,汪新一步一滑紧随其后。
马魁上前,大喊住手,六人毫不理会,对蜷缩在地满脸是血的那人变本加厉打得更厉害了。马魁怒了,上手推开下手最狠的打人者,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其余五人见状停下手来,愣住了。
被马魁推搡的打人者是头儿,他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质问马魁从哪儿来的,居然敢推他。汪新一看这家伙敢骂马魁,让他嘴巴放干净点儿。马魁看了汪新一眼,赔着笑说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打人,万一把人打个三长两短吃官司坐牢就不划算了。
流氓头儿一脸鄙视,告诉马魁让他吃官司的人还没出生。另一个流氓不耐烦地说,别跟脑子有病的人废话,干脆一块儿给他治治算了。流氓头儿说是得治治。两人说完,向马魁步步紧逼,马魁一边往后退,一边求饶。
汪新火了,挡在马魁前面,那俩人抡拳打向汪新,汪新伸手欲擒拿,却被马魁从后面扯住了他的围脖,用力把他拽了一个趔趄。拳头落在了马魁脸上,那俩人顺势对马魁一顿乱踹。马魁也怒了,他一把接住流氓头儿伸过来的脚,使劲掀翻在地。
流氓同伙一看,马魁居然敢反抗,立即招呼其他人一起上。马魁见状,拉着汪新撒腿就跑,打人者纷纷追赶。马魁和汪新气喘吁吁地跑到江边,汪新回头见那六人没追上来,站住身问马魁为啥刚才不让他出手。马魁站住身,大口喘着粗气对汪新说,只要他一亮架势,那伙人可能就看出他的身份,侦破案件没准就没戏了。
汪新不太认同马魁的说法,认为那伙人不一定真能认出他俩的身份。马魁严肃地告诉汪新,那伙人都是在警察眼皮底下混的,贼着呢!汪新满腹牢骚,对干刑警这行都开始怀疑了。马魁瞪着汪新,汪新立刻认 不语。
江风怒号,大雪纷纷,汪新冻得打起摆子来。师徒二人正准备找路回去,却被六个手拿短棒的流氓两面夹攻围了上来。
汪新气急,问马魁咋办,马魁让汪新先不要动手,看他的。马魁对流氓头儿说,大家没冤没仇的,犯不着这样吧。流氓头儿叫嚷,敢掀了他一个跟头,这就是有仇。马魁让那家伙掀他个跟头,就扯平了。流氓头儿不依不饶,这事要想了结,就得给他们下跪磕头。汪新大怒,对着流氓吼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手!”流氓头子喊道:“还跟他们啰嗦啥呀,削他!”
众流氓擎着短棍围了上来,关键时刻,贾金龙一溜小跑着过来,问道:“这么多人啊,干啥呢?”流氓头子打量着贾金龙问:“你是干啥的?”贾金龙说:“坐地户呗!你们认识滕瘸子吗?”“那是我大哥,咋了?”流氓头儿盯着贾金龙说。
贾金龙客气地说:“滕瘸子是我家邻居,我们关系好着呢!兄弟,这俩人是我朋友,哪得罪你们了?给个面子,别难为他们了。”
见流氓头儿犹豫,贾金龙继续说:“要不,咱们去找滕瘸子当他面唠唠?”流氓头儿说:“这点事儿找我大哥干啥?都是一家人,那就没说的了,给你个面子。”贾金龙拱拱手说:“太够意思了,你叫啥名?等我见到滕瘸子,跟他打个招呼。”“算了算了,弟兄们,走了。”流氓头儿带着同伙离去。
马魁打量着贾金龙,他笑着对马魁说:“还瞅啥呀?走吧!”
仨人边走边聊,贾金龙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话也和气。他说:“我刚好路过,看见他们动手,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就喊了一嗓子。”“同志,你给我们解了围,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呀?”马魁真诚地向贾金龙道谢。“客气啥,人民警察为人民,人民也得为警察呀!”贾金龙笑着说。
这话听着太耳熟了,马魁与汪新大感疑惑。贾金龙忙解释道:“别误会,有一年在火车上,有一伙人逼大家买烧鸡,让你们三下两下给制服了,我对你们有印象。”
经他这么一说,马魁想起来了,第一个给他鼓掌喝彩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马魁笑了:“这也算碰上熟人了。”
贾金龙好奇地问师徒俩,为啥这身打扮。马魁说,他出来办点事儿。贾金龙感叹说,他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汪新问贾金龙,刚刚那帮人都是干啥的。贾金龙告诉说,他们是本地惹是生非的混子,并开玩笑他可是正经坐地户,平时做点山货和江鲜买卖。那个滕瘸子是当地一个颇有点名气的大混子,他跟滕瘸子也不认识,刚刚情急之下张嘴胡来的。
马魁笑着说:“看来那人挺好使啊!往后,我们去哈城也得把他挂嘴上。”贾金龙急忙说:“别开玩笑了,你们嘴上挂他名,那不是掉了价了。”听了贾金龙的话,马魁和汪新笑了。
分别的时候,马魁想起该问问眼前这位同志的身份,贾金龙将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都告诉了马魁,汪新认真地写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他还特意跟马魁说,他在哈城多少也认识几个人,遇到啥难事,可以随时找他。
马魁嘱咐贾金龙,他们是警察这事,知道就行了,千万别漏出去。贾金龙向他俩保证,他啥也没看到和听到,跟他俩也不认识。
马魁拱手跟贾金龙道谢,三人就此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