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幸福大院的人们在铃木加代原先住的房子里收拾着,这将是金虎和小门儿的新房。金虎和门儿去乡下看他们的妈妈。尚铁龙和杨寿山在家里写孩子结婚的请帖。尚铁龙夸杨寿山毛笔字写得好,是老颜体。杨寿山笑他不懂书法,说自己写的是隶书。尚铁龙打趣:“我知道是立书,你不是立着写的吗?”
这时候,赵金凤跑进来告诉他们,她刚才去街道办事,主管结婚登记的同志让捎个话,说金虎和门儿的结婚证出问题了,让去一趟。
尚铁龙和杨寿山急匆匆走进登记处,那个工作人员说:“我经不住你们软磨硬泡,违背原则给你们孩子补办了结婚登记证,领导知道了这件事,要追究责任,我这是犯错误了。”
尚铁龙问:“我们两个孩子结婚符合《婚姻法》,算什么错误?”“他们的结婚证是我私下补办的,两个孩子不在场,没有他们的手印,我找两人摁了,这件事刚刚查出来,我挨了批评,还说要处分。”
杨寿山赶忙说:“对不起,让你受牵累了。”“受牵累倒没有什么,他们的结婚证作废了,得叫两个孩子亲自来重新办。”尚铁龙大为光火:“孩子到乡下看妈妈去了,今天赶不回来。明天举行婚礼,帖子都下了,怎么办?”
工作人员说:“明天星期天,他们回来也不行。干脆让孩子先结婚,星期一来补办手续。”尚铁龙说:“不行,我们的孩子就是因为没登记租房子住,被安上非法同居的罪名,必须先登记后结婚!”杨寿山也说:“你知道为这个结婚证,两个孩子遭多少罪吗?”
尚铁龙说:“我就要在婚礼上把结婚证亮给大家看,亲自送到两个孩子手上!”工作人员很体贴:“要不这样,明天我加班,你们让两个孩子一大早来找我,我给他们登记。”尚铁龙说:“那好,谢谢你。我们赶快给孩子打电话,让他们明天尽早赶回来。”
金虎和小门儿来到麦草家,看见麦草正在猪圈里起粪。金虎哽咽着喊:“妈,我们回来了!”麦草轻声问:“不走了?”金虎搂紧了母亲,没回答。麦草说:“扶住我,儿子,妈一点儿劲也没有了……”
娘儿三个坐在炕上说话。金虎说:“妈,这几年您受苦了,儿子对不起您啊!”“妈受这点苦不算什么,你们回来结婚了,妈的心落地了,就等着抱孙子了。”
金虎说:“明天是我和门儿结婚的日子,跟我们回去吧,我们结婚不能没有妈妈在场啊。”小门儿说:“妈,你一定要跟我们回去。”麦草说:“妈妈一定回去,你们的喜酒不能不喝。”
金虎问:“我那个姓田的后爹呢?怎么不在家啊?”“他去修水利了,住在工地。”
这时候,老田头在院子里喊:“韩麦草,赶快到大队部去,你的长途电话。”麦草和两个孩子来到大队部,麦草接听电话。尚铁龙的声音:“麦草,金虎和门儿在你那儿吗?”麦草说:“他们就在我身边。”“孩子明天结婚,你能来吗?”“孩子的终身大事,我怎么能不去呢?”“太好了,我和寿山欢迎你。让金虎接电话。”
尚铁龙告诉诉金虎,补办的结婚登记证作废了,让他们一大早就回来,直接到街道办理手续。金虎的意思是不用急,把结婚的日子往后拖一拖,他们可以多陪妈妈住些日子。尚铁龙坚持不能改日子,因为喜筵准备好了,请帖也下了。
晚上,俩孩子陪着麦草说话。麦草问:“你们结了婚打算怎过?”金虎说:“结了婚就回北大荒去。”小门儿说:“我们不能留在城市,留下没有户口,没有粮食定量,也找不到工作,还是盲流。”
麦草说:“回去就回去吧,你们的爹都过得不容易,你们结了婚他们就没有心事了,让他们也早早都安个家吧。”金虎说:“我们农场的日子比这儿好过些,等我们在那边把家安置下,我和门儿打算把你接过去,不知道后爹愿不愿意。”麦草一愣,旋又说:“他愿不愿意没有用,我说了算。”
早晨,金虎和小门儿都起来了,麦草还没起来,她躺在炕上,剧烈地咳嗽着说:“金虎,妈身子不舒服,恐怕去不了啦,你们走吧。”
小门儿急了:“妈,这怎么行?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麦草说:“妈的身子骨不争气,你们先走吧,妈到卫生院打个针,随后就到。”金虎说:“我们陪你一道去,大不了晚一会儿。”麦草坚持着:“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你们快走,不然妈要生气了。”
金虎和小门儿只好匆匆走出家门,麦草爬起炕送俩孩子到村头,她叮嘱着:“记住妈一句话,这辈子什么累都能吃,可别叫心累着啊。”
孩子们走远了。麦草看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老田头走过来:“听说孩子今天结婚,你怎么不去参加婚礼?”麦草伤感地说:“我现在这个身份,怎么回去啊。”“你不就是对他们撒了个谎吗?要不我陪你去,给他们捅破?”“千万别,要不然我和你翻脸!”
尚铁龙和杨寿山在婚姻登记处焦急地等着金虎和小门儿,俩孩子总算赶来了。
开始办手续,工作人员让两个孩子拿出户口本。尚铁龙和杨寿山赶紧递上户口本。工作人员一看,皱起眉头:“他们俩的户口已经迁走了?瞎忙活了,这个记还是登不成!”
尚铁龙急问原因。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像背文件:“我国婚姻登记规定,内地居民结婚,男女双方应共同到一方当事人常住户口所在地婚姻登记机关办理结婚登记,办理结婚登记的内地居民应当出具本人户口簿,单位介绍信,现在他们的户口在农场,应当在当地登记。”
杨寿山忙说明:“可是孩子的户口原先在这里,他们的根在这里!”尚铁龙气急败坏:“你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拿我们涮着玩啊?今天不给登记我和你没完!”
工作人员倒是挺冷静:“你和我发火没有用,你也没说他们的户籍不在本地呀!我对你们已经够意思了,给你们出假证明,还挨了处分,你们还让我怎么样?”
金虎说:“爹,算了,回去吧。”
幸福大院里,摆好了酒席,邻居们都在等金虎和小门儿回来办结婚仪式。
俩大人俩孩子在路上商量着婚礼办不办的事。尚铁龙说:“参加婚礼的人都到了,让我们怎么和大伙交待?真他妈的上火!”说着,鼻子流出血来。杨寿山叹气:“是上火了,看这血,咕嘟咕嘟的,赶上趵突泉了!”俩孩子干着急没办法。
尚铁龙突然一拍脑瓜:“哎,我有办法了!今天咱们这不是婚礼,叫订婚仪式。”杨寿山忙点头:“好!举办订婚仪式!”
幸福大院里,大家围着长条桌吃喝,尚铁龙和杨寿山带着两个孩子给大家敬酒。
尚铁龙说:“有个问题需要说明,今天不是金虎和门儿结婚的日子,是他们订婚的日子。”
乐天婶说:“不是结婚你张罗这么大的场面干什么?”小费说:“我们接到的请帖上写的是结婚仪式呀!”
尚铁龙故意皱着眉头:“老杨,咱们商量好了今天是订婚仪式,请帖你是怎么写的?”杨寿山跟着演戏:“我写错了,把订婚写成结婚,完全是笔误。”
尚铁龙说:“写请帖的时候我还一再嘱咐你,不要写错了。我夸你老颜体写得好,你还说我有眼力,是不是夸两句晕乎了?”杨寿山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大家道歉。”
尚铁龙说:“光道歉不行,你必须自罚三杯。”“我认罚,认罚。”杨寿山连喝三大杯酒,他喝急了,呛得直咳嗽。
门儿小声对金虎说:“你爹太欺负人了,明明是他把事情办砸了,屎盆子扣到我爸头上,我爸就是老实。”金虎说:“他们两个,半斤八两,你爸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出手晚了。”“你爹才是不省油的灯!”“这个问题以后讨论,咱们得配合他们把这台戏唱好了。”
边立明问:“既然他们的婚事瓜熟蒂落,为什么不就便把婚事办了,还算订什么婚?结婚得了。”尚铁龙急忙解释事情的真实原因。大家听了都表示理解和赞成。
酒宴散去,金虎对尚铁龙一说:“我妈说好了要来参加喜筵,临走突然犯病,说打过针随后到,可是一直没来,我担心会出什么事,想坐晚班车和门儿去看看。”尚铁龙说:“她心里肯定不好受,这回去,能陪伴她住两天最好。你杨叔呢?”金虎说:“让你灌醉了,在家里闹腾呢。”尚铁龙笑了:“这家伙,吃了个哑巴亏,肯定心里憋气窝火,我去看看。”
尚铁龙来看杨寿山,杨寿山嘟哝着:“尚铁龙,你拉了裤子让我给你洗屁股,净你的好事了!”尚铁龙笑:“计较这些干什么?不是为了打掩护嘛。”“你坐飞机扔炸弹,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气死我了!”
尚铁龙连哄带劝:“老哥们儿,还不是为了咱们两家的面子?你风格高,脸皮厚,不不不,呸!说错了,觉悟厚,就应该承担责任。要是你把责任推我身上,我也会很愉快地接受,咱们都是为了儿女对不?这和你戴右倾帽子比起来,算什么呀!你是挤出来的豆饼,刚刚硬,没上油的车轴子,叫得响!大事办得熨熨帖帖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杨寿山没气了:“你这么说我愿意听……嗯?孩子呢?”“他们又回乡下了,去看麦草。”“该去。你走吧,我睡一觉。”尚铁龙走出门窃笑:“熊玩意儿,就得拿米汤灌才舒服!”
天黑了,金虎和小门儿从乡下回到幸福大院。金虎说:“爹,我和门儿本打算在我妈家多住些日子,我妈硬是撵我们走,我们就提前回来了。”尚铁龙说:“坐会儿吧,说说话。”三人闲聊着,两个孩子讲了他们今后的打算。
尚铁龙说:“今天我给你们农场打了电话,本想和你们老团长唠唠,可是他住院了,回去看看吧,替我问个好。”
金虎:“我们心里一直想念老团长,我俩要回到他身边,伺候他一辈子……”尚铁龙十分赞赏俩孩子的想法和决定。
两个孩子上楼了,尚铁龙还坐在楼梯上抽烟。杨寿山走过来坐下。尚铁龙长叹一声:“唉,孩子长大了,让他们飞吧。想想你我,像他们这么大,都各自带兵打仗了。那时咱俩要是认识,我非拖着你参加八路不可。咱俩要是在一个连队,我当连长,你当指导员,可以说是所向无敌。”
杨寿山说:“好在咱们后半辈子走到一起了,虽然争吵吵,大方向一致。”尚铁龙说:“就是中间夹着麦草,闹得咱俩总是隔着一层膜。”杨寿山说:“怨谁?要是你当天晚上硬把麦草抢回去,也就那么的了。”
尚铁龙说:“屁话,我要是那么干,你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怎么有脸活人?再说了,你们既然结了婚,还管我干什么?你他妈的还充君子,一直不碰麦草,是男人吗?”杨寿山说:“我要真把她办了,你和我还有今天这个样?我早成了你的脚垫了。”
尚铁龙说:“你怎么不为麦草想想?你让她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忍心吗?我承认,我心里一直没放下麦草,可我没想着把她要回来,我只想让她过得舒坦,你给她舒坦了吗?”杨寿山沉默着。
尚铁龙说:“又不服了是不是?我尚铁龙做事从来都是讲理的,不像你,左摇右晃,没有一点脆快劲。”杨寿山反问:“要是这件事倒过来,我和麦草是原配,你插进一杠子,怎么处理?”尚铁龙低下头,沉默不语……
金虎和门儿要回北大荒的农场,尚铁龙和杨寿山推着自行车送他们。孩子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跟着。来到火车站,尚铁龙和杨寿山与儿女们惜别。俩大人对孩子千叮咛万嘱咐。
金虎说:“杨叔叔,我和门儿回去就结婚,提前叫你一声爸爸。”尚铁龙问:“门儿,金虎都改口了,你呢?”小门儿羞涩地喊:“爸!”尚铁龙说:“不行,我听着不习惯,叫爹。”小门儿赶紧叫:“爹!”尚铁龙满脸笑容:“哎!”
姜德久在更衣室一个角落里换工作服,听到几个工友悄悄议论他,什么“脸皮厚”、“偷军鸽”等等。他听不下去,悄悄走出更衣室。尚铁龙听到议论,把几个工友训了一顿。
姜德久正在炉前忙活着,尚铁龙把他叫到办公室说:“营口那边有一项外协任务,厂里决定派你去,给你换个环境,你把这口气给我缓过来!”姜德久哽咽了:“厂长,我早晚会争回这口气!”
赵金凤下班回家,只见满屋子的人在忙活着。姜德久在收拾行李,范乐天在烙葱花饼,宋大夫在收拾家,沈云霞在洗衣服,边立明在擦玻璃。赵金凤惊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姜德久说:“厂里派我到营口干外协,得段日子,邻居知道了,怕我走后你没人照顾,把活提前干了。”
姜德久收拾好行李,怔怔地看着赵金凤说:“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明天一大早我就走了,临走给你洗洗头吧。”姜德久柔情蜜意地给妻子洗头。
赵金凤说:“德久,当时你追求我的时候,我一直拒绝,知道我后来什么时候在心里答应你了吗?就是你第一次缠着要给我洗头的时候。那时你给我洗着头,我在心里说,这个男人这么会体贴人,我这一生托付给他肯定不会受委屈,我果然没看错。”“唉,可是我还是让你受委屈了。”“你要是再这么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姜德久坐在去营口的长途公共汽车上,抑郁地看着窗外。汽车停下了,一位老军人身着旧军装,胸前戴满军功章上了汽车。
乘务员问:“老爷子,又要到哪儿去呀?”老军人说:“城里的小学请我作报告,讲讲老红军的光荣传统。”姜德久忙起身给他让座。汽车到站,姜德久跟着老红军去听他的报告。
礼堂里,戴着红领巾的老军人给学生们讲解放军战士雷锋的事迹,讲雷锋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时时处处为人民做好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
姜德久听着报告,眼前出现幻影——姜德久成了雷锋,他在雨水里抱着孩子走着,扯起滑倒在泥水里的大嫂。他身着军装,跟着尚铁龙炸敌人的碉堡,碉堡里吐出火舌,他用胸膛堵住碉堡的枪眼。部队庆功会上,首长给他佩戴上军功章。农舍着火了,他冲进熊熊的烈火,背出一位老大爷,还抱着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