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夜,军地两方的会议在进行。军方代表说:“我不得不遗憾地告知大家,你们实验生产的SH特钢仍然达不到要求。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只能转到别的钢厂了。”
尚铁龙说:“经过这么多次失败,我对啃下这块硬骨头越来越有信心。我们鞍钢工人就是饿着肚子,不睡觉,也要把它搞出来!”杨寿山也表示:“尚厂长说的没错,我相信我们鞍钢的实力,这个碉堡,我们肯定能拿下!”
两个分厂又开始了强攻SH特钢这座碉堡的战斗。深夜,杨寿山在观察锻轧、热处理,他突然跑回办公室打电话叫尚铁龙快过来。尚铁龙说:“还是你过来吧,老孟师傅出山,他一下子把我点亮了,过来研究一下,立刻!”
两人交流各自的新想法。尚铁龙说:“我和孟师傅对冶炼过程的每道环节又查看分析一回,结论是,问题出在材质的成分上。”杨寿山说:“我们在锻轧、热处理的过程中也发现,目前的材质很难达到要求,必须添加新的成分,才能达到要求。加些什么材料,这要靠你来拿主意了。”
尚铁龙说:“加什么材料,我心里已经有谱,走,我们立即请示汇报,争取早点实验!”杨寿山看表:“深夜十一点了,明天吧。”尚铁龙说:“不行,一分钟也不能等,马上就去!”
专家组深夜召开会议。尚铁龙说:“我和杨厂长找到了历次实验达不到指标的原因,还是出在材质的成分上。我们有个大胆的设想,在熔炼过程中加入TW成分!”专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老科学家曹无忌说:“大家静一静,我想听听尚铁龙同志的想法。我们要尊重炼钢一线同志的意见,他们是实践者。”
尚铁龙说:“我当年在青岛德国的钢厂炼过钢,他们在冶炼一种特殊要求的钢材时,有时候背着我们悄悄加进一些特殊成分,我曾经偷偷取走一点,找我们的工程师化验,知道加的是TW。我们推测,德国人用这种成分炼的是特钢,用在高精尖的武器上。”大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尚铁龙继续说:“至于加入TW如何吹氧,我心中有数,只要把吹氧的时间分三个阶段严加控制就可以,如何控制,我们可以慢慢摸索。”
会议决定,把尚铁龙的这个想法向国防科委汇报,争取尽早进入试验。
魏得牛躺在农场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病已经很重了。金虎和小门儿守护在跟前。
魏得牛说:“我天天扒着指头数日子,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我相信你们不会扔下一个老头子。”金虎说:“老团长,有点事耽误,我们回来晚了。”“你爹在电话里跟我说了,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我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儿女,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你们不恨我吗?”
小门儿说:“不恨。你是好人,面冷心善。”魏得牛说:“能理解就行。你们结婚吧,可惜我抱不到孙子了。”金虎说:“老团长,我和门儿今天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了。”
魏得牛笑着:“挑个日子举行婚礼吧,新房我都准备好了,北大荒不久就会有新一代居民出生了。”金虎说:“我和门儿商量好了,现在就举行婚礼,请你给我们主持婚礼。”
魏得牛很高兴,让护士把卫生院的人都叫来,给金虎和门儿举行婚礼。
婚礼开始,魏得牛作为证婚人,端坐在椅子上讲话:“今天,是尚金虎和杨门儿两位同志大喜的日子,他们俩青梅竹马,久经磨难,终于在今天把事儿办了。我祝福他们,给他们证婚。春天要来了,就要播种了。我估计,今年秋天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希望你们那时候到我的坟前给我报个信儿,让老头子也高兴高兴,来,拿一块糖给我吃,甜甜嘴儿。”
小门儿拿了一颗糖,放到魏得牛嘴里,魏得牛笑了笑:“真甜呀,孩子们,大喜的日子,你们尽管闹腾吧,我要去睡觉了,谁也不许送我。”
魏得牛拄着爆破筒拐杖,慢慢走出门口,在走廊里艰难地走着,脸上满是汗水,大口地喘着气。他来到病房里,躺在病床上,努力把爆破筒手杖搂在怀里,在青年们的歌声和欢笑声中,慢慢把白色的床单盖到脸上……
协作任务结束,工厂的领导欢送姜德久回本单位。在辽河渡口,姜德久随着旅客上了摆渡船,渡船在河上行驶。有人在围看一份《辽宁日报》,议论有关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雷锋的事,姜德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突然有人喊:“有个孩子落水了!”河面上,一个孩子在沉浮。姜德久看到这情景,毫不犹豫地跳到河里,奋力把孩子举上头顶。孩子抓住人们抛下的救生圈,姜德久精疲力竭,顺着滚滚的河水漂流而去。
厂里把姜德久舍已救人的事告诉了赵金凤。赵金凤在家里呆呆地坐着,眼睛紧紧盯着墙上自己和姜德久的结婚照,耳边响起姜德久说山东快书的声音。泪水从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赵金凤忍着巨大的悲痛,做统计工作,一个工人举着报纸跑来喊:“金凤大姐,《辽宁日报》登出姜师傅的事迹了,整整一版呢!”赵金凤漠然地说:“哦,人都走了,这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大伙围上来,听那个工人读报纸上的文章《发生在辽河上的故事》。赵金凤回到家,默立在丈夫的遗像前,泪流满面。收音机里,正播送着姜德久的事迹。
夜里,幸福大院静悄悄,家家户户的灯光都熄灭了,一个黑影走进大院,四下张望着。那个黑影从怀里掏出鸳鸯板,一阵敲打,高声说起山东快书:
“闲言碎语不要讲,说一说好汉武二郎。这一天,武松来到辽河上,过河要会孙二娘。不料想,东海龙王很好客,邀请武松去闲逛。好酒好肉好招待,要留武松做新郎。武松说,家里已经娶了妻,这事坚决不商量……”
大院里,各家的灯都亮起来,大家走出家门,惊异地看着姜德久。
赵金凤发疯似的跑下楼梯,摔倒了,又爬起来,紧紧抱着姜德久,用独臂捶打着丈夫:“德久!死鬼你,没死呀!”姜德久紧抱妻子:“我不会死,我死了你怎么办?”
两口子手拉手回到家里,赵金凤幸福地搂着姜德久:“你怎么得救了?”“我当时没死,是没体力了,就顺流而下,被一个打渔的救了,我的命大。”
赵金凤说:“德久,这两天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姜德久说:“金凤,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应该,你是是大家的榜样,你的言行影响很大。”
赵金凤说:“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是我的一切。”姜德久严肃地说:“金凤,这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对外千万不可以说。你是共产党员,用斯大林的话说,共产党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
军地两方的技术会议又在进行,军方代表兴奋地说:“我们把尚铁龙同志的建议上报给国防科委,科委的领导非常重视,专门开会进行了研究,已经作了批复。领导同意采纳尚铁龙的设想,在冶炼和热处理过程中添加TW成分。”何经理说:“尚厂长,杨厂长,你们加紧试验吧,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公司全力以赴地支持你们。”
尚铁龙说:“我们没有任何要求,只有一个希望,请允许我们最后一次失败!”
新的试验在两个分厂开始了。一块块钢板被装进铁箱,被解放军战士押运走,装进火车。火车在田野疾驶,越过田野,隧道,沙漠……
大雪落地无声,又一个冬天到了。金虎和门儿在北大荒安了家。金虎在院子里劈半子,干得兴起,脱了棉袄。门儿坐在炕上剪窗花,她的肚子显怀了。
邮递员骑着车子送来妈妈给他们的来信。麦草告诉他们,她那里丰收,分了不少粮食,她打算过了年就动身过来。
门儿说:“日子过好了,就更想我爸了,真希望能够回家看看。”“等你生下孩子,咱们抱着孩子回家,他们会高兴死的。”
老田头赶着马车停在麦草家门口呼喊:“麦草,你分的苞米送来了。”麦草跑出家门,二人卸着苞米。麦草问:“听说有人给你介绍了老伴儿?”“有这么回事,打算过了年办喜事,到时候去喝喜酒啊。”
麦草说:“恐怕去不了啦,过了年我打算搬到儿子那儿去,不过你的贺礼我都准备好了。老田,这两年幸亏有你照应着,要不然我也挺不过来。”老田头说:“咱俩都是苦命人。这里还有一袋子黏高粱,我给你送屋里去。”
缝纫机上放着没做好的衣服,她所有的东西都打成了箱子。老田头问:“给谁做的新衣服?他们俩?”麦草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呼啸着,破陋的屋顶上雪花飘下来。麦草伏在缝纫机上睡着了,身上散落了雪花,炕上的两件新衣服也落满雪花。一阵鞭炮声把麦草惊醒,她把新衣服上落的雪花拂去,装进包里,坐上去城里的长途汽车。
幸福大院里,家家户户贴春联。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放鞭炮。杨寿山和尚铁龙围着火炉下棋。乐天婶端着盆进屋送脆果:“大年三十了,人家都在忙活,你们一大早倒玩起来了。”
尚铁龙说:“过年过的是孩子,我们孩子不在眼前,过不过的不吃劲。今天除夕,我和寿山都换了夜班。”乐天婶叹着:“当领导的也不容易,这些年,有几个除夕夜是在家里过的?”杨寿山说:“炼钢炉不能停火,我们不去顶班行吗?”
尚铁龙和杨寿山二人吃脆果喝酒说话。杨寿山说:“铁龙,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想问你,怕你脸上挂不住。”“有屁就放,别夹着,你想憋死啊!”
杨寿山说:“你参加革命很早,也立过不少战功,怎么就混了个小连长?”“这事没意思,喝酒。”“你肯定夹了个大屁,放出来吧,轻松轻松。”
尚铁龙说:“说起来窝火。1945年春,我已经升到营长了,带着部队攻打一个日军占领的县城,守敌是山本大佐。我们的人死伤很重,最后县城拿下来,山本被我活捉了。山本死不认输,还对我骂骂咧咧的。我说,你不服输,咱俩单打独斗,我使大刀片子,你用刺刀。结果,山本被我削去一只耳朵。谁知山本在枪膛里藏了一发子弹,朝我开枪,打中了我的右胸,我一怒之下,砍掉了他的脑袋。我犯了我军的俘虏政策,职务一撸到底,从士兵做起,后来慢慢因为屡立战功,升到了连长,和我一起的有的都升到了师长。”
两人喝了一会儿闷着酒,尚铁龙憋不住,开了腔:“寿山,有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何经理告诉我,咱们炼的那批钢材,TW成分加进去以后,特钢的质量非常好,军方和科学家经过试验很满意,可以小批量投产了。”杨寿山高兴地连饮两杯酒:“咱总算成功了!过完年咱俩去看看麦草吧。”
尚铁龙点点头:“嗯,寿山,今年过年,对联还是你写吧,你写得有水平。”“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写。笔墨伺候!”杨寿山拟的对联是:
冬去春来春满大地春意闹 檀溪马跃马跑南山马蹄疾
尚铁龙拟的对联是:
沸腾钢城铁龙飞舞风云会 锦绣华夏杨花似雪春意浓
写好对联,尚铁龙和杨寿山接着喝酒。
尚铁龙说:“金虎来了信,说小两口给咱俩提前磕头拜年。信里还说,门儿怀孕了,咱俩要当爷爷、姥爷了。”杨寿山惊喜:“好啊,咱们可以当老人了。”
尚铁龙说:“寿山,以前咱们俩你损我,我损你的,狗咬狗一嘴毛,以后在我孙子面前你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在我外孙面前,你也给我留点儿面子。念念孩子的来信,听着信喝酒别有一番滋味儿。”尚铁龙拿出信念起来:
“……老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我们自己顶门过日子了,才知道生活的艰难。现在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就更体会到当父母的这一辈子多不容易。回想我们那几年走过的道路,心里很疼。那时候,你们为我们担了多少心,又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可是,那时候我们不理解你们,做出使你们很伤心的事情,我们感到很后悔……”
麦草走进院子,看着久违了的院子,慢慢上楼梯,上了一半又转身下楼,来到杨寿山的门口。麦草望着屋里,看到杨寿山正在喝酒,尚铁龙在念两个孩子的来信。
尚铁龙突然不念了,说道:“屋外有人!”两个人同时喊:“是麦草!”打开门,麦草披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口。他们就那样默默地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麦草笑了笑:“都在啊?”进了屋子,二人慌忙给麦草扑打身上的雪。麦草说:“我给你们俩带了点儿东西,是我们家老田让我捎来的。”说着把吃的东西摆了一桌子。
杨寿山问:“老田呢?怎么没来?”
“在家里收拾东西,我们俩过了年就要到山东去了,他是个腼腆人,不好意思见你们。我以后很难再回来见你们一面,老田赶着我来看看你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
尚铁龙说:“不说这个了,麦草,还没吃饭吧?坐下来,喝点酒,一起过年。”
二分厂车间里,工人们在老林的指挥下装炉,吹氧,一个徒工推着车子,把氧气瓶卸下,见阻挡了通道,自作主张,把氧气瓶放到传送带的边上。老林走过来说:“你怎么把氧气瓶放这儿了?赶快搬走!”说罢走了。小徒工正要动手搬,一个姑娘走来喊:“小金子,过来,给你说个事。”徒工朝姑娘走去,氧气瓶还放在那里。
姜德久在家对赵金凤说:“今天除夕,怎么过?想吃什么,说话。”“德久,去上班献工吧,过个革命化的春节。”
姜德久说:“只要你愿意就行。你是一分厂的,我是二分厂的,咱这不是成了牛郎织女吗?”
赵金凤说:“我们分厂趁着春节检修炉子,没什么活,就到你那儿去。”姜德久笑道:“这就对了,老头儿老婆儿,秤杆秤砣,分开就不对了。”
杨寿山家,三个人喝着酒,杨寿山问:“麦草,过了年你和老田就要走了?”“行李卷儿都打好了。”尚铁龙问:“临走前不去黑龙江看看孩子们?门儿怀孕了。”“我先在那边把家安顿好再说吧,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件新衣服,试试看。”麦草给他俩试新衣服,“过年了,就得有个过年样,大年初一穿上新衣裳,喜气,旺兴。以前每到过了腊八,我就琢磨着给你们扯什么料子,要什么颜色,做什么样子。布料扯来家,下了班,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在缝纫机上撵活,缝纫机咔嚓咔嚓响,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腊月二十三,衣裳做出样子,腊月二十八,上袖子锁扣眼子,年三十早上两件衣服就熨的板板整整……”尚铁龙和杨寿山背对着麦草试衣,眼里都含着泪水。
麦草给他们试着衣服,说着:“大年初一你们俩在院子里拜年,我在家里透过窗子,看着你俩穿着新衣裳高兴的样子,心里是什么滋味啊,这就是日子,这就是女人的年呀……”麦草给尚铁龙和杨寿山系着扣子,把头扭到一边。尚铁龙和杨寿山也把头扭到一边。
这时候,边立明忽然慌慌张张跑来喊:“尚厂长,你们分厂的炼钢炉出事故,冒包了,快去看看吧!”
三个人大吃一惊,急忙朝外跑。尚铁龙拦住麦草:“你别去了,在家里收拾收拾。”麦草说:“不!我也是厂里的人!”杨寿山说:“让她去吧。”杨寿山跨上自行车,尚铁龙用自行车载了麦草,三人向厂里奔去。
二分厂车间事故现场,五号平炉钢渣溢出,车间里到处是烟雾,烈火。尚铁龙和杨寿山指挥工人们灭火,抢救现场。
麦草忽然发现几个氧气瓶被挂倒在传送带上,传送带正载着钢锭和氧气瓶朝炉火熊熊的加热炉逼近。麦草跳上传送带,使劲往下推着。尚铁龙正指挥抢险,赵金凤对他说:“尚厂长,你看嫂子!”
尚铁龙一看,大声喊着:“麦草,快跑啊!”可是麦草像没听见一样,一个氧气瓶被掀下去,又一个氧气瓶被掀下去。杨寿山大喊:“停车!快停车!”
尚铁龙和杨寿山朝麦草奔去,麦草又掀下去一个氧气瓶,还剩最后一个氧气瓶了,麦草用尽全力掀了下去,然而,加热炉的炉火把她吞噬了!
尚铁龙和杨寿山突然站住,他俩呆呆地看着加热炉。尚铁龙突然大喊一声:“快,加热炉熄火!”加热炉熄火了,没有了麦草的踪影……
尚铁龙和杨寿山看着那冷却了的铁块,那无声无息的铁块,泛着青色的耀眼的光芒。尚铁龙慢慢蹲下,一伸手,姜德久给他递来工具,他慢慢地砸着铁块;杨寿山接过尚铁龙手里的工具,也慢慢地砸着。车间里回荡着空旷的锤声。
尚铁龙和杨寿山抱着铁块慢慢走着,众人跟在后面。尚铁龙和杨寿山抱着铁块进了院子,慢慢上了楼梯。大伙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二人的身影。
赵金凤哭着对姜德久说:“赶快给金虎和门儿打个电话吧!”尚铁龙家,麦草的遗像下放着冷铁,上面蒙了一块红布。尚铁龙和杨寿山穿着麦草给他俩做的新衣服,默默坐在两旁,新衣服已经被烧得千疮百孔。
鞭炮声中,尚铁龙和杨寿山两人的耳边,似乎都轻轻响起麦草的声音:
“铁龙,寿山,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怎么那么漫长啊!我说过我的心再不累了,但怎么可能呢?我牵挂着你们俩,牵挂着两个孩子。咱这代人就是这样,咱一辈辈人都是这样。这些年,咱们三个人心里都累得不轻,都很难受,可是我让你们俩牵挂着,心里又是多么幸福啊!我知道你们俩在念着我,护着我,我也一样,这才是心疼啊!你们俩就像两块钢,打不烂,烧不化,一碰脆生生响。你们这对冤家啊,什么时候才能在我面前握握手呢?我走了,可我相信你们的日子不会总这样,总有一天会好起来。我盼着你们好,也盼着我好,盼着大家都好……”
尚铁龙和杨寿山慢慢把手紧紧握在一起。尚铁龙对杨寿山说:“过年了,包饺子吧,不管怎么的,也得让麦草吃上初一的饺子上路。”二人包饺子。
黎明前,尚铁龙和杨寿山的头发一夜全白了。尚铁龙惊呼:“寿山,你的头发!白了?”杨寿山一指他:“唉,你也一样啊!”二人沉默着。
杨寿山说:“金虎和门儿已经通知了,告诉老田一声吧。我去打个电话。”尚铁龙哽咽着:“你这个实心眼子,她哪有老田啊?上回我给她打电话就听出来了。她是为了让咱俩放心,不牵挂她才这么说的!”杨寿山的泪水奔涌而出。
金虎和小门回来了,他们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金虎惊恐地问:“爹,这是怎么了?我妈呢?”尚铁龙指了指遗像前的冷铁:“儿子,你妈在这儿。”
金虎慢慢地走过去:“爹,你说什么呀,这不是我妈!这是块铁啊,爹!”杨寿山轻声说:“孩子,你妈就是块铁。”
金虎和小门儿轻轻抚摸着那块铁,慢慢跪下来。雪花还在静静地落着,接年的鞭炮声响起来。尚铁龙和杨寿山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麦草遗像下。尚铁龙轻声说:“金虎他妈,过年了,这是我和寿山给你包的饺子,趁热吃了吧。”
尚铁龙和杨寿山带着两个孩子,向遗像鞠了三个躬。金虎和门儿出去放鞭炮,要送妈妈风风光光上路。尚铁龙和杨寿山无限深情地注视着麦草的遗像不说话。“砰!”突然一声巨响,麦草遗像下那被红布覆盖着的铁块落到地上,一摔两半,一块落到尚铁龙脚下,一块落到杨寿山脚下。
尚铁龙弯下腰,捡起那一半铁块,抱在胸前。
杨寿山也弯下腰,捡起另一半铁块,搂入怀中。
幸福大院里谁家的收音机在播送《人民日报》社论:“……1961年我国人民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战胜了连续第三年的严重自然灾害……我国人民并没有被连续三年的严重自然灾害所造成的困难吓倒,我们在斗争中锻炼得更加坚强了……”
两年后,军方代表和专家们在公司会议室开会。军方代表兴奋地说:“同志们,在你们的努力下,SH特钢终于可以批量生产了!我代表国防科委,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热烈的祝贺!国防科委下达指示,要求尚铁龙、杨寿山等一线工程师,和这批特钢一起出发到达指定地点,如果出现问题,现场研究解决。要把试验中发现的问题带回来,但从现在起不许回家。我宣布一下此行的纪律……”
尚铁龙、杨寿山、边立明等人和押运战士一起坐在闷罐车里。不知走了多远,他们转而坐上军用汽车。车队在戈壁滩上行进,一路上戒备森严。
边立明悄悄对尚铁龙和杨寿山说:“哎,咱们的SH特钢可能在上海被车成部件,在南京又进行精加工和测试,这东西可了不得。”尚铁龙厉声道:“不许说话!”
运输车队在戈壁滩深处抛锚了,尚铁龙等人要下车。一个警卫战士严厉地说:“大家不许下车,呆在原地不许动!”边立明说:“同志,我吃不惯牛羊肉,跑肚拉稀,憋不住了!”他没等警卫同意,就下车跑到一丛红柳后蹲下了。
车队进了秘密营地,一个个铁箱被战士们搬下车。押运负责人向一位军官报告:“物资押送完毕,请指示!”军官问:“为什么延误一个小时?”“报告,路上警卫汽车抛锚,检修花费了一个小时。”“有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报告,鞍钢一位叫边立明的专家私自下车大便。”军官严厉地问:“为什么没阻止?”“没有栏住。”
军官说:“对他们立即审查!我们任务不结束,决不放他们一个人回去!”
秘密营地居室,尚铁龙、杨寿山、边立明沮丧地坐在屋里。杨寿山埋怨:“立明呀立明,你说你拉什么肚子?这下好了,我们都跟着你粘包。”边立明说:“我愿意拉肚子吗?我是菜肚子,吃不惯牛羊肉。”尚铁龙说:“你自己的屁股管不住吗?”“叫你说对了,我管得了自己的嘴不乱说话,确实管不住屁股。”
尚铁龙说:“我看你的屁股就是欠收拾!”边立明笑嘻嘻地说:“你们给收拾收拾?”尚铁龙也笑:“寿山,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给他收拾收拾!”
二人把边立明按倒,扒下裤子一顿胖揍。边立明杀猪似的叫着:“解放军同志,救命啊!”一个小战士端着饭菜走进来,见状笑了:“首长,请用餐吧。”
二人放了边立明。杨寿山问:“同志,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小战士说:“这得等上级的通知。”边立明大笑:“哈哈,真不错,一连三天了,天天有肉罐头,还有茅台酒。咱过得像总统,太幸福了!”
突然,山摇地动一声巨响。三人朝窗外看,只见人们都朝外跑,他们三个人也和科学家们从不同的房间朝外跑。
远处,天空升起巨大的蘑菇云。这是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趴在掩体里的所有人都跳起来,欢呼着。尚铁龙问杨寿山:“这家伙,太厉害了,什么武器?”杨寿山说:“看样子,像德国的克虏伯大炮!”“我看像美国的大型山炮!”
曹无忌跑来,抱着三人,流着泪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原子弹,中国有了自己的原子弹,原子弹的核心部件用的特钢就是你们生产出来的!”三个人呆呆地望着老科学家,像傻了一样。尚铁龙和杨寿山两个人远远地望着蘑菇云,泪水慢慢流下脸颊。
戈壁滩上,尚铁龙、杨寿山、边立明三个人哭着,笑着,他们和战士们欢呼着。杨寿山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铁龙,太激动人心了,抽根烟!”尚铁龙从怀里掏出杨寿山祖传的翡翠烟嘴儿:“这个你拿去吧,用这个。”杨寿山从怀里掏出尚铁龙的军功章:“把这个戴上!”挂到尚铁龙的脖子上。远处,蘑菇云在升腾着,变化着。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尚铁龙和杨寿山推着自行车走着,路过照相馆。
杨寿山说:“坏了,当年孩子们结婚的时候,咱们也没照个全家福?”尚铁龙埋怨着:“你怎么才想起来?孩子都走了,再说麦草她……”两人的嗓子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杨寿山叹气:“等孩子们回来吧,到那时候加上孙子,再照也不迟。”“也只能这样了。”
杨寿山说:“铁龙,说实在的,咱俩这缘分是够足的,从战场到钢厂,咱俩认识有二十来年了吧,还没有一张合影呢。”尚铁龙问:“你的意思是想和我来张合影?”“你说呢?”尚铁龙笑道:“你怎么能和我一块照相?就你这个形象?”杨寿山反问:“我的形象影响你的形象了吗?”“你说呢?”“找死呀你!”
老哥儿俩进了照相馆,坐在一起照相。照相师傅给他们调整着姿势和表情。尚铁龙搂着杨寿山的肩膀,杨寿山扭动着体,扒拉着尚铁龙的手。尚铁龙又搂杨寿山的肩膀,杨寿山又把尚铁龙的手扒拉开。尚铁龙佯装生气地看着杨寿山,杨寿山佯装傻气地看着尚铁龙。
灯光一闪,二人定格。照相师傅说:“你俩的表情不大好,照坏了。再来一张?”
尚铁龙和杨寿山同时说:“好坏就要这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