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杨寿山被带到派出所。尚铁龙的老战友老吴还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他看着杨寿山笑了:“你叫杨寿山?这回能耐大了,竟敢袭警!为什么?”杨寿山说:“吴所长,误会了。我是看市场有人打架,两个欺负一个,打抱不平,谁知道他们是稽查队的呢?”稽查队员喊:“他胡说!我明明戴上了袖标,他还要暗算我,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吴所长说:“老杨,你这说法骗不了人。事情很明显,你们是一伙的,一个倒卖粮票,另一个望风。这是你们投机倒把的人惯用的手法。”杨寿山连忙说:“你可不要搞冤假错案,我吃过搞冤假错案的苦头。”“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到小屋里冷静想想吧。”
尚铁龙回来,听赵金凤说杨寿山被带到派出所了,赶紧往派出所跑。他问吴所长:“听说我的朋友被你们弄进来了?”吴所长致说了事情的经过。
尚铁龙问:“他交代出那个人了吗?”“死活不交代!”老吴说着,斜了尚铁龙一眼。
尚铁龙说:“你没给他上老虎凳试试?要不给他灌辣椒水儿?”“哪能啊,那是白公馆、渣滓洞的刑罚。”
尚铁龙说:“老吴,他是我的朋友,这个艰苦年月大家都不容易,放他一马吧。我们厂长、工程师们都在变卖家底活命。昨天,我还看到市委一个领导,用一件皮夹克换了一麻袋野菜。抬抬胳膊过去吧,我领回去一定严肃批评教育!”“这恐怕不好办,他这是袭警。”
尚铁龙大往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你别跟我打官腔,那些稽查队的不是警察。”“他们协助我们工作。”
尚铁龙一斜眼:“不给本连长一点儿面子?”吴所长犹豫了一会儿:“行,他说他是以为黑市打架,误伤了稽查队员,我就采信了。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没有个处理意见就放人,你把厂里的处理意见写个书面报告给我就行。”尚铁龙出怪腔:“什么?让我给你写报告?”“没办法,形式还是要走的。”“好吧,我也给你个面子。”
尚铁龙进了派出所的小单间,看望杨寿山,杨寿山咧嘴笑了。尚铁龙说:“还笑,你的兔子腿呢?怎么没跑得了?”“妈的,我现在才知道,你跑起来比我还快!”
尚铁龙说:“领教了吧?打不赢就跑,这是基本作战原则。我一给你讲战略战术你就说头疼,不懂战略战术,永远吃败仗!别说这些了,刚才卖了多少?”杨寿山低声说:“去你的,这是说事儿的地方吗?”
尚铁龙压低了声音:“我能不急吗?麦草在那急着等钱用呢,到底多少?”杨寿山用手指头和尚铁龙打着哑语,他比划着,突然停住,用眼睛扫了一下尚铁龙身后。尚铁龙回头一看,原来吴所长在自己身后,正看着他俩。
吴所长一本正经:“你俩还打起哑语了?这里都没外人,有话可以尽管说嘛。”尚铁龙转过身,嘿嘿一笑:“吴所长,哎,你说这事儿闹的,把人都闹病了,他的嗓子上火,丧失说话功能了。是不是杨寿山?”杨寿山点着头。吴所长笑:“你俩别演戏了!”
钱总算凑了个差不多,得赶快给麦草送去。雪花飘飘扬扬,尚铁龙和杨寿山在去乡村的路上走着,他们来到麦草家,见麦草躺在炕上,头发上、被子上落满了白雪。杨寿山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尚铁龙拍拍杨寿山的肩膀,摇摇头。二人走到炕边,杨寿山轻轻拂去麦草被上的雪。尚铁龙轻轻拂去麦草头发上的雪,他的几滴眼泪落在麦草的面颊上。麦草睁开眼睛望着他俩,努力笑了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她病得没了四两的劲儿。
得赶紧送医院!杨寿山背着麦草默默地走着,尚铁龙默默地跟在后面。杨寿山生气地数落着麦草:“有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想找死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是有个好歹,下辈子叫我和铁龙怎么还!”
麦草不吭声,杨寿山还在说:“你拿我们当外人吗?你知道我们多牵挂你吗?”尚铁龙说:“麦草病着,你少说两句。一路上叨叨叨,烦不烦?我来背。”他把麦草背在身上,小跑前进。杨寿山小跑紧跟着:“你慢点,别摔着她。我骂她是轻了,也就是看她有病,要不然,大耳刮子早就上去了!”尚铁龙脱口而出:“嚯!把你能的,还想打老婆!”杨寿山一怔,尚铁龙语塞。麦草总算吭声了:“骂吧,你们都多骂两句,我愿听……”
公社医院的医生给麦草检查完毕,皱着眉头:“再晚一步就没救了!”诊断结果,麦草得的是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麦草进手术室前,杨寿山安慰着:“主刀的医生是大医院下放的,技术很高明。”麦草说:“有你们俩在跟前守着,我什么也不害怕。”
尚铁龙说:“有件重要的事告诉你,金虎和门儿回来了。”麦草睁大眼:“是啊?我想见见他们!”杨寿山说:“他们是在黑龙江军垦农场,放冬假了,会来看你的。”
护士推着麦草进了手术室。门口,尚铁龙和杨寿山商量着麦草以后的事。尚铁龙说:“她这样下去不行,在这里无依无靠,我放不下心。一定要把她弄回城里!咱把她的情况给厂里写个报告。”“谁写这个报告?你写不太妥当。她是我们分厂的人,还是我写吧!”
正说着,手术护士跑出来喊:“韩麦草的家属来没来?”尚铁龙和杨寿山二人齐声答:“来啦!”“患者需要输血,医院没血,怎么办?”尚铁龙和杨寿山都知道自己是O型血,不用验,二人立即输血。手术很成功,麦草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厂里工作忙,尚铁龙和杨寿山不能守着麦草,他们要走了。临别,杨寿山给麦草掖了掖被子,尚铁龙脱下军大衣,盖在麦草身上。二人悄悄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着。
麦草醒来,发现被子上盖着尚铁龙的军大衣,她隔着窗子,看见杨寿山和尚铁龙顶着一件军大衣,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尚铁龙和杨寿山刚进大院,姜德久急匆匆跑过来:“你们俩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们!法院今天开庭宣判,金虎和门儿要判刑了,赶紧去吧!”
两个人跑进法庭,宣判已经结束。他们挤到审判庭前,见到两个孩子。金虎和小门儿显得很平静。金虎说:“爹,对不起,我给你脸上抹黑了。”尚铁龙动情地说:“儿子,爹不以你为耻,爹恨自己糊涂,把你的前途葬送了,我希望儿子抽我两个耳光……”金虎轻轻搂住父亲那宽大的肩膀:“爹,你保重……”
金虎和小门儿被押上警车。尚铁龙和杨寿山久久地望着远去的警车。
沈云霞做梦都想吃鱼。边立明急忙到鱼市,在人群里拚命挤着要买鱼,好容易挤到前面,条鱼也没有了。边立明求了半天,服务员用钩子从角落里扒拉出两条鱼来说:“这有两条鱼,不过不能吃,有毒。”边立明还是把那两条鱼提了回来。
沈云霞惊喜:“哪来的鱼?”边立明神秘地说:“在鱼市捡的。这种鱼叫河豚鱼,有剧毒,这里没人敢吃。我们上海那边不怕,处理好了一点事没有,味道可鲜美了!”“你会处理?”“没干过,我想搞个实验。”沈云霞说:“我看过资料,只要把河豚的血液和肝脏处理干净,是可以吃的。不过我也没有实践过。”
边立明壮着胆:“那咱就实践实践?”沈云霞来了兴致:“把我的手术刀取出来,我给你露两手。”她戴上胶皮手套,拿来一个精美的白搪瓷盘,摆开架势解剖河豚鱼。边立明腚前腚后给她打下手。
鱼收拾好了,沈云霞说:“都处理干净了,你真的想吃啊?”边立明一咬牙:“到了嘴边的东西能扔掉吗?吃!”他动手煮鱼,煮好了端到桌子上。沈云霞说:“我不敢吃。”“看我吃了没事你再吃。”边立明举起筷子要吃鱼。
沈云霞阻止道:“真要吃啊?还是我来吧。”边立明说:“那不行,你要是吃出事来怎么办?还是我来吧。”争来争去,最后决定两人都不吃,不能拿生命开玩笑。边立明喊:“不吃,睡觉!”沈云霞叫:“不吃,睡觉!”两人相视一笑,上床并肩而卧。
过了一会儿,边立明爬起来,绕着那碗鱼转来转去,闻闻,用手指头沾着汤水在嘴里咂了咂,吧唧嘴儿。沈云霞也起床闻鱼:“啊,真鲜!”
边立明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先吃。”二人划拳,划锤子剪子布。边立明故意出错拳:“我输了,先吃。”沈云霞说他耍赖,不算。二人改为抓阄,边立明抓到了先吃鱼的阄儿:“这回没说的了吧?我先吃。”沈云霞说:“你真的要吃?那先少吃一口,要是有反应,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边立明说:“你拿纸笔来,我先立个遗嘱吧。”沈云霞拿来纸笔。边立明一边念叨一边写:“遗嘱,边立明,决心冒死吃河豚,假如我中毒死去,与任何人无干,爱妻沈云霞听任嫁人,一切私人财产归妻子所有。立嘱人,边立明。”沈云霞哭了:“立明,要死咱们一起死,我和你一起吃!”
边立明拿起筷子,又放下了:“吃这鱼中毒了嘴就发麻,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吃之前,我得先和你交代一下。咱家现在共有存款三十七块零五分,粮票十二斤五两,都放在衣柜第三层的衣服底下,这是我给咱们未来的宝宝留的。另外呢,我还有一个小金库,里面存了十二块一毛钱。我就是想攒点钱,给你买个好看的连衣裙,让你惊喜。”
沈云霞感动得流出眼泪:“我吃!”边立明阻拦:“我吃!”沈云霞抱住边立明:“你听我说,咱们都不吃,咱们要活着!”边立明搂紧沈云霞:“对,咱们要活着!把鱼放到灶台上,别让它眼馋咱们了,明天再说。”二人又上床。
边立明一条胳膊搂着沈云霞的脖子,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小腹:“云霞,咱们要个孩子吧。”沈云霞说:“我不是不想要孩子,现在日子这么艰难,要了孩子怎么养活?等年头好了再说吧。”边立明忙说:“行,我听你的。”
沈云霞忽然说:“这么一折腾,我饿得更厉害了,胃像猫抓似的。”边立明起床抓了两把面粉,自己填了一口,又沈云霞一口,二人嚼着面粉。
边立明嚼着嚼着嚼出了面筋,吹起了泡泡,沈云霞也吹出了泡泡。边立明说:“咱们比赛啊?”“比就比。”小两口在寒冬的夜里以苦为乐,度过了一个饥饿的夜晚。
早晨,沈云霞起床走进厨房,发现鱼仅剩下一堆骨头,惊得赶忙跑回寝室,用手试探着边立明的鼻息。边立明打着匀溜的呼噜。
沈云霞放心了:“立明!你是不是半夜把鱼吃了?”“没有啊。”“怎么就剩下骨头了!”
边立明跑进厨房,看见灶台上碗里的一堆鱼骨头,角落里的老猫伸着长长的懒腰,舒服地趴在灶台边,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杨寿山发动了全公司的精兵强将,群策群力,王崇伦亲自挂帅,攻下了全部难关,万能胎具终于试验成功了。广播喇叭里播着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王崇伦万能胎具攻关组,经过近半年的努力,近一百次的试验,终于获得成功。王崇伦的万能工具胎一年可以完成四年零两个月的生产定额,王崇伦是我们鞍钢走在时间前面的人,我们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
尚铁龙要为杨寿山摆酒宴庆功。杨寿山问:“你的平炉改造得怎么样了?”尚铁龙说:“平炉改造是项大工程,实验一回就得停产好几天,轻易不敢动,我必须把改造方案搞得很周密才能动手,时机还不成熟。”
杨寿山说:“老尚,我看你是越来越成熟了,技术革新,要按照科学规律办事,大哄大嗡不管用,要一步一个脚印。”
尚铁龙问:“麦草的请调报告有消息了吗?”“交上去了,还没答复,你帮助敲敲边鼓。”
大雪纷纷扬扬,男队女劳教员队在雪野里抬粪,中间是明显的界线,有警卫看守。
金虎和小门儿拾着粪互相望着对方,金虎把一张纸条悄悄包上石子儿,扔到小门儿脚下。小门儿趁着警卫不注意,打开纸条:“如果雪下个不停,晚上我在废井下等你。”
夜晚,小门儿从地铺上起身,躲过女警察的监视,悄悄走出监室。小门儿来到废井边,轻轻拍三下巴掌,井下回应三声。
小门儿顺着井绳下到井下,金虎紧紧抱住她:“门儿,饿不饿?”说着,拿出两个菜团子,“这有两个菜团子,快吃吧。”小门儿看着金虎,突然扔了菜团子,紧紧地包住金虎:“哥,咱好了这么多年,我今天把身子给你了吧!”金虎喘息着:“门儿,我也想你……两个人爱的火焰燃烧了,互相扒着对方的衣服。
突然,几束手电筒的光射到井下,灯光里,金虎和小门儿光着身子紧紧抱在一起。金虎和小门儿被抓回去,每人加刑半年。
雪原上,金虎和劳教人员下工在路上走着,他望着远处气象站上空飘着的几个巨大的探测气球,若有所思。黄昏,劳教队员在吃饭,金虎趁人不注意,把一个菜团子滚到小门儿脚下。小门儿装成小便,跑到厕所偷偷打开菜团子里的纸条看:“如果明天风刮个不停,你到悬崖边上等我,我带你去天空。”
半夜,尚铁龙敲开杨寿山的门说:“我做了个噩梦,咱们的孩子从劳教队里跑了。我担心他们会出事,想请个假去看看,你对公司说一声。”杨寿山说:“好,给他们捎点吃的。”
风雪中,劳教人员们出工了,警察不断督促掉队的人跟上。
雪雾扬起来,金虎和小门儿趁着能见度很低,隐藏到雪坑里。看着队伍走远了,金虎和小门儿朝悬崖边的气象站跑去。气象站的人都在屋子里,金虎要用刀子把气象站三个巨大的探测气球的绳索割断,他对小门儿说:“咱们就这一次机会了,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管谁生谁死,一定要在一起!”小门儿说:“金虎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一直到死!”金虎说:“等我把绳子割断了,咱们就抓住绳索,一起上天!”
尚铁龙来到劳教农场,他一见郑队长就盯住说:“我怎么看你好面熟?你是郑宝泉吧?三连的连长?”郑队长惊喜道:“你是尚铁龙?山东英雄连连长?你不是……”尚铁龙笑道:“都以为我死了是不是?我死不了,活过来了!”
郑队长说:“原来尚金虎是你的儿子啊!”“他和杨门儿一起来的,这两个孩子改造的还可以吗?”郑队长摇了摇头:“前不久,这两个小家伙跑到废井里幽会被捉,又各加刑半年。”
正在这时,一个警察走进屋报告,说金虎和杨门儿逃跑了。郑队长立即紧急集合警察,跑步去追捕金虎和小门儿。尚铁龙求得郑队长同意,也跟上了追捕的队伍。
金虎和小门儿拽着三个巨大的探测气球的绳索助跑着,两个人跑到悬崖边,随大气于求腾空而起。大风吹来,气球在空中飘荡。警察发现了他们,喊他们回来。尚铁龙大声喊着:“金虎,门儿,你们回来吧!不能错上加错了……”
小门儿说:“你爹来了,咱们回去吧。”金虎悦:“开弓没有回头箭,回去还要加罪。”
气球飘移着,越升越高。一个警察举枪要击破气球,尚铁龙胳膊一抬,枪走空了。警察们跑散,展开了追捕包围。
金虎和小门儿在空中大声呼喊着,没过多久,气球落到了地上,两个人都摔昏了。金虎醒来,急忙喊醒小门儿:“门儿,你没事吧?”
小门儿睁开眼睛问:“金虎哥,咱们到哪儿了?”金虎说:“掉下来了!不知是啥地方。”
小门儿一指远处:“你看,那是什么地方?”
远处,一排低矮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横在那里,这是当年日本关东军的暗堡群。
两个人走过去,用力撬开铁门,走进暗堡里。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什么。金虎从怀里摸出火柴,找来树枝点燃,往暗堡深处走。
奇迹发生了,暗堡里放着大量的军大衣,豆油,罐头大米,日本清酒。大米都腐烂了,金虎打开一听罐头,尝了一口:“还行!”两个人高兴地吃罐头。二人吃饱了,又四下里看着。
金虎说:“这儿有军大衣,穿上!”两人穿上军大衣,戴上钢盔,嬉闹起来。金虎喊:“八格牙鲁!花姑娘的有?”小门儿举着罐头:“太君,米西米西!”两个孩子闹够了,坐下歇息。
小门儿说:“这儿挺隐蔽的,又有吃的,咱们在这里过冬吧。”金虎说:“不跑了,咱俩把这个情况回去一报告,全劳教农场就能吃上饱饭了。”“对,那咱就立功了,赶紧走吧!”
尚铁龙和大家在搜索着,忽然一个警察大喊:“发现日军!”山岗上出现了金虎和小门儿,两人身穿日本军大衣,头戴日本钢盔。大家立刻潜伏起来。山岗上,金虎和小门儿也发现了警察们,他俩举起双手大声喊着:“你们都过来啊,我们发现了宝藏!”
一个警察要开枪,尚铁龙阻止:“别开枪,我上去看看!”尚铁龙朝山岗上走去,他走近一看,眼前的“日军”原来是金虎和小门儿。尚铁龙咧嘴笑道:“两位太君,挺自在啊!”
金虎喊:“爹!”尚铁龙正色道:“太君,我可没有日本儿子。”小门儿喊:“尚叔叔。”尚铁龙皱眉道:“嚯!还是个日本玛达姆!”两个孩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金虎说:“爹,我们不想跑了,我们发现了日本鬼子的仓库,是来报告的!”小门儿说:“我们想给劳教农场立一功,就回来了。”尚铁龙展开肩膀,搂着两个孩子:“你们这对迷途的羔羊啊,该回家了!”他拥着两个孩子,慢慢下了山岗。
郑队长和尚铁龙喝酒,吃着运回来的军用罐头。郑队长说:“金虎和杨门儿误打误撞,也算立了一大功,我这里一千多人眼看断粮,这下有救了。”尚铁龙问:“他们确实立了一功?”
郑队长说:“那当然,我马上给上级写个报告,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他俩肯定能减刑。我看过他俩的卷宗,我认为他们俩做的那点事,不至于判劳教,你回去再把这事跑一跑,不能冤屈了孩子。”
风雪弥漫的夜晚,尚铁龙匆匆忙忙下了火车,赶着去麦草家。
麦草正在洗衣服,听到敲门声,站起来走到门口,倾听着敲门声。敲门声越来越急。
麦草问:“谁?”一个粗粗的压低了的声音:“我。”“你是谁?”“我是我!”“你到底是谁?”“我就是我!”“你要干什么?”“风冷雪急,我要上屋暖和暖和!”
麦草大声说:“告诉你,我炕上可有男人,小心打你个腿断胳膊折!”“你不开门我可要踹了!”麦草抄起一把菜刀,猛地拉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个“雪人”,她挥舞着菜刀,朝那个“雪人”劈去。“雪人”叫唤着躲闪。
麦草喊着:“想占我的便宜,你算瞎了狗眼,我可是炼钢的,我今天非劈了你不可!”“雪人”一把摚开麦草的刀,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了她。“雪人”扛起麦草朝屋里走去,把麦草放在炕上。“雪人”摘下土耳其棉帽,原来是尚铁龙!
麦草问:“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尚铁龙笑了笑。麦草一下子扑到尚铁龙怀里嚎啕大哭。尚铁龙拍着麦草的肩膀:“别把房子哭塌了。快打盆温水,我的脚冻木了。”
尚铁龙坐在炕上,麦草端一盆温水放在他脚下,急切地脱着他的鞋和袜子,把他的脚按到水盆里替他搓脚。麦草双手细心地揉搓着尚铁龙的大脚,这双大脚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这双脚,把麦草带回到了那遥远而似乎又在眼前的温柔甜蜜的时光。麦草的手法纯熟,轻重适宜,她用的好像不是手,而是一颗欢蹦跳跃着的火热的心。
尚铁龙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麦草。他的脚因为受冻而麻木,随着麦草温柔细腻的揉搓按摩,他的脚开始由麻到温,由温而热。他感觉到了,麦草是在用一颗心给他按摩,这颗心自下而上地攀援升腾,直达尚铁龙的心底!尚铁龙到底忍不住了,随手抓起一张旧报纸挡住脸,可是眼泪却“叭哒”、“叭哒”落在报纸上。
麦草说:“别看了,那是前年的报纸。脚暖和过来了吗?”尚铁龙轻声道:“我当兵离家这么多年,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待遇。”麦草眼眶盈泪,却是笑着:“别浪了,暖和好了脚,下地给我洗衣裳去!洗完衣裳给我做饭!一身的臭毛病,一不收拾,你就能上天!”尚铁龙看着眼前的麦草,只是笑,那是孩子般的纯纯的傻笑。
麦草坐在暖和和的炕上,依被垛望着尚铁龙。尚铁龙背对着她,一边拉风匣,一边做饭。
麦草不停地指挥着,话特别多。尚铁龙说:“你能不能给我闭嘴?你哪点都好,就是碎嘴子!”“好,我不说了,那我睡了,做好饭招呼我一声。”麦草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久违了的男人气息,这热热闹闹的锅碗瓢盆的声响。眼泪滑到她的嘴边,她慢慢把眼泪舔到嘴里。
尚铁龙做好饭,悄悄把小炕桌放在炕上,又把饭菜端到桌上,把他带的两只烧鸡撕好放在盘子里,又斟上两杯酒,然后小声说:“臭老娘们,睁睁眼吧。”
麦草睁开眼,清了清嗓子:“舞弄了半天,就整这两个菜啊?”尚铁龙细语道:“不少了,臭老娘们。”“上炕吧,咱们慢慢吃,慢慢喝。”“我就不上炕了,站着吃,站着喝。“这是怎么了?”“炕太热了。”
麦草问:“热了不好吗?”尚铁龙笑了笑。“笑什么?你说话啊!”尚铁龙低声说:“我怕喝了酒,又在热炕上坐着,两腿发软,就躺下起不来了……”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但各人好像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好一会儿,尚铁龙举起酒杯说:“麦草,看着你挺好的,我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来,干了!”麦草不说话。尚铁龙连饮三杯酒,然后,坚决地背起挎包朝外走去,走进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麦草始终没有抬头,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外面,雪落静无声;屋里,灯光通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