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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转眼两年过去了,帅子还是靠打零工过活,牛鲜花继续站在街头卖她的煎饼果子。这天石虎子带了几个家乡来的民工来买煎饼果子。牛鲜花认出了一个国喜的同村人,高兴地问他爹柱子叔身体咋样。国喜嘿嘿笑着说好着呢,乡亲们都惦记着她,说她把老家都忘了,不回去看看。牛鲜花说,哪能呢,上有老,下有小,又做着小生意,脱不开身。她跟一旁的乡亲一一打招呼,感慨地问都跟着石虎子来闯世界?石虎子得意地说,家里的地不够种,大家伙看他在城里立住了脚,都央求他带着出来闯荡闯荡。牛鲜花说看样子是干建筑活。石虎子点点头,嗯哪。别小看了这些人,垒砖抹灰都是好手,现在跟着一家建筑公司盖大楼呢。牛鲜花热情地送给每个人一份煎饼果子,也算是招待老乡了。

石虎子把牛鲜花拽到一旁悄声问,听说帅子跟着刘青干让人家骗了?栽跟头了?牛鲜花连忙分辩说,没他什么事。石虎子怪声怪气地说,这个帅子表面看他六精八怪的,其实缺心眼儿。牛鲜花不乐意听,说少跟这儿胡说八道。石虎子问牛鲜花老不回家看看,就不想爹娘。牛鲜花叹了口气,想啊,常给他们去信。石虎子出主意说,装电话呀,有了电话就可以和你爹妈天天晚上唠嗑了。牛鲜花说,再等等吧,你们啥时去家里坐坐。石虎子酸了吧唧地说,等挣了大钱,展展扬扬地去你家做客。不能叫帅子小瞧了,寻思去沾你们的光。

石虎子说着掏钱给牛鲜花,牛鲜花不高兴了,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还给啥钱呀。石虎子看出牛鲜花日子过得艰难,哪忍心占她小便宜,硬把钱塞进她的手里说,活儿忙着呢,有空再聊。说完带着大伙走了。

中午帅子、蒋玲和俩孩子正围着饭桌吃饭,牛鲜花带着电话局的一个技工走了进来。帅子诧异地问技工来干啥。技工说问你们当家的,说着开始走电话线。牛鲜花从挎包里拿出一部崭新的电话放在茶几上,帅子问她瞎鼓捣啥呢?她说挣钱了,家里该装部电话了。俩孩子一听要安电话,兴奋地围着技工跑来跑去看眼儿。帅子赶紧把牛鲜花拖进屋里,问她是否发烧了,又没啥业务,安电话做啥。牛鲜花笑着说,大势所趋,早安早得利。

电话安好后,俩孩子好奇地胡乱拨一气,逮着谁都说家里装电话了,并告诉人家电话号码。帅子阴沉着脸说牛鲜花情绪不大正常,牛鲜花说她太兴奋了,应该喝酒庆贺一下。帅子让她说说为啥事儿这么兴奋,牛鲜花说市里搞市容整顿,不让沿街摆摊了,从今天起她告别煎饼摊了。一家人听了顿时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黯然失色。

牛鲜花平静地说,不让干这个,有的是活干,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她找到活了!帅子急不可待地问找到啥活了。牛鲜花说前几天她遇到荆美丽了,听说她没事儿干,说她弟弟开了一个拉面馆正缺人手,她可以去试试。帅子听了感慨不已,说到底是战友,有了困难都愿意伸把援手。

正说着响起敲门声,帅子开门一看是孙建业,问他啥事儿。孙建业神秘地扯了帅子一把,让他出来一趟,有点事儿跟他讲。

孙建业给了帅子一个地址,说有个人想见他。帅子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找到地址上那家宾馆的客房,轻轻敲了敲房门,打开门的竟然是两年音信皆无的刘青。帅子惊讶过后,苦笑一声:“你还活着。”刘青也报以苦笑,一切艰辛尽在不言中。

帅子进了房间,两人相对而坐,沉默良久。帅子开口问,这两年她是咋过的。刘青苦涩地说,还是别说了。帅子知道她东躲西藏肯定遭了不少罪,从她憔悴的面容、疲惫的神情上就能看得出。他问刘青那起诈骗案完结了吗?刘青说还没完,她到法院自首,法院让她赶紧把欠人家的钱还上,还完钱再做处理。她现在不敢见人,一门心思就是赚钱还债。帅子挺直腰杆说,这事他也参与了,他也有份儿。刘青苦笑着说,有她一个人担着就够了,他就别瞎搀和了。帅子一时语塞,感动地望着刘青。

“我要到南方去了,今晚就走,你去不去?”刘青问。帅子摇了摇头。刘青央求他说:“去吧,那边开放的程度比这边高,咱俩联手肯定能打拼一番事业。赚了钱赶紧还给人家,何必在这里遭罪呢?这两年你为了养家啥没干过,当丧托,倒卖墓地,我听了很难受。”

帅子还是摇摇头,让他抛妻舍女,在外面闯荡,他狠不下心来。刘青叹息说,他不愿意跟她干就算了,不过她有个东西要送给他。帅子态度坚决地说,他俩的关系结束了,送啥他也不会要。刘青苦笑着说,这东西是他俩的共有财产,他先保管着,等她情况好转之后,她一定会取走。说罢,不容帅子多想,她快步走出了屋子。帅子没看到,刘青流泪了,她流出的是生离死别凄惨的眼泪。

帅子不解刘青其意,正坐在那里发怔。房间的电话铃响了,他不假思索地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刘青打来的,告诉帅子那个东西放在套房的床上,让他带走,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帅子放下电话,慢慢走进了套房,只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个包。他小心地掀开被角,一下子惊呆了,被子下是一个熟睡的男婴,婴儿身上还有一封信。帅子打开信一看,信上写着:帅子,我走了。实在对不起,咱们这个孩子我不能带走,留给你吧。两年了,为了还债,我抱着他东躲西藏不知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这个孩子是在一个下雪天,一个四面漏风的仓库里出生的。这都是牛鲜花造的孽,让她养着,让她知道什么叫报应。我本不想把这一切告诉你,更不想把这个沉重的负担放在你的肩上。孩子是无辜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支撑不下去了……

帅子马上抱起婴儿去追刘青,他几乎跑遍了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刘青可能去的地方,一直找到凌晨,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她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

帅子一宿没有回家,可急坏了牛鲜花,她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帅子。到了天放亮,她才疲惫不堪地回了家,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急忙走进屋里,一下子惊住了,她的不祥预感得到了验证。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被毛毯裹着的熟睡婴儿。

牛鲜花缓过劲儿来到处找帅子,蒋玲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她说帅子好像回来过,可是一眨眼就没影了。牛鲜花两手哆嗦着打开了孩子的毛毯,发现里面有一封信。帅子笔迹潦草地写道:鲜花,对不起,我实在无法面对你,面对孩子,面对父母,这是我造的孽!我去找刘青,她也有责任,她不该把一切推给我。我的心乱了,生活突然变成这样,我始料不及,彻底被打蒙了……

牛鲜花猛地推开窗户,声嘶力竭地“啊啊”吼叫起来,蒋玲和两个孩子惊恐地看着牛鲜花和那个婴儿。蒋玲颤声问,鲜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牛鲜花哭着把信塞给了蒋玲。蒋玲看完信也哭了,她两手使劲地拍打着茶几,说不出一句话来。

帅子坐着火车去了南方,他要去找刘青算账。家里这会儿却乱成了一锅粥。两个单纯的孩子哪儿懂得这个家庭的巨大不幸,还有趣儿地逗着婴儿玩。月月好奇地问牛鲜花:“妈妈,这个小弟弟是从哪里来的?真好玩。”牛鲜花坐在床边低头垂泪,默默无语。

蒋玲把牛鲜花叫到了她屋子,商量这件事儿。听到这个消息,帅是非也回来了,他低头抽着烟沉默无语。蒋玲轻声问:“鲜花,帅子走了,把这个孩子留给你,你是怎么打算的?”牛鲜花只是流泪,欲语无话。帅是非一拍大腿,恨恨地骂道:“真是造孽呀!鲜花,三个孩子你支撑不了啊,你得拿个准主意。”牛鲜花还是不说话。

帅是非气得骂个不停:“这狗东西,他到底要干什么?守着这么好的媳妇,他还拈花惹草。这刘青也不是个好东西,干吗总盯着帅子呢?叫男人亏得呀?”蒋玲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别背后精神了,骂他们也听不见,早干什么了?”帅是非把火发到了老伴身上:“你不是看好了刘青吗?我看她就是缺心眼儿,荒料一块。”蒋玲哪肯相让,尖着嗓子叫了起来:“闭上你的臭嘴!鲜花,这孩子好歹是条命,咱不能扔了吧?”牛鲜花一听火了,质问道:“您什么意思?怎么着,还要叫我养着?我凭什么?我没有病!他能走,我也能把这个家给撂了!”蒋玲一听“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哀求道:“鲜花,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你可千万不能走啊!”牛鲜花丢下一句话:“我不走怎么办啊?我一个人能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吗?你们要逼死我呀!这个孩子不能留在这里,我就这一句话,泰山倒了我也不改口!妈,你别跪着了,你躺着也没用!”说罢她呜呜哭着跑回自己的屋里。

月月和亮亮正开心地逗婴儿玩,婴儿尿了,月月赶紧叫道:“妈,快来看,宝宝尿尿了,尿了一床!”牛鲜花盯着那个婴儿,眼里流露出仇恨的目光。孩子哪儿知道母亲的心思,亮亮趴在婴儿身上闻了闻说:“妈妈,宝宝身上都馊了,该洗澡了。”牛鲜花猛地呵斥起月月和亮亮来:“你俩都给我滚一边去,做作业!”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赶紧到一旁默不作声地做作业去了。

婴儿被吓得大哭了起来。牛鲜花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婴儿,看了良久……

帅子下了这趟火车,又转那趟火车,急三火四地往南方赶。上了火车,他一节一节车厢地找,他的苦心终于感动了老天爷,在火车上找到了刘青。刘青见到脸色铁青的帅子,惊诧得不得了,问他咋跟来了。帅子恼怒异常,斥责她太绝情,太过分了。他抓住刘青的手腕,硬要她跟他回去。刘青拼命挣扎着说,她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回去,回去她就没命了。帅子痛苦地说,把孩子丢给他,他怎么办,怎么面对家里人。刘青激愤地嚷嚷说,你可以去问牛鲜花,她播下苦涩的种子,就该去吃苦果。

刘青的大喊大叫招来了乘警,他们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刘青说,她根本就不认识帅子,可他非要跟她处朋友,还要拉她走。刘青一个劲儿地抹黑帅子。乘警上下打量了打量帅子,没看出他有流氓相,还算客气地问他,是这么回事吗?帅子说,她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乘警皱着眉头说,这样吧,你俩跟我们走一趟。眼看事情要闹大,帅子赶紧服软说,对不起,可能他是认错人了。乘警误以为他俩是夫妻治气打仗,也就见好就收,斥责说,那就是说没事了?没事儿就别瞎闹了,都休息去!

火车到了广州,刘青下了火车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帅子紧跟在她身后。刘青在人流中挤来挤去,她回头看了好几眼,没发现帅子,以为自己把他给甩掉了。

刘青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到一个偏僻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进去刚想关门,帅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甩不掉我。”帅子生气地说。刘青无奈地说:“那好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两人就近去了一家小饭店,点了简单的饭菜吃了起来。帅子问刘青这样做到底是为啥,刘青愤恨地说,她要让牛鲜花尝尝横刀夺爱的恶果。帅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满腔怨恨地沉默着。刘青说:“事情既然如此了,我看你就别走了,跟我在这儿打拼吧。咱们混好了就回去。”帅子嚷道:“我不想混!我想回家!”刘青哭了起来:“那你就忍心把我扔到这里不管了?我也是你的女人!”帅子长叹一声,低声下气恳求刘青跟他回去。刘青为了表明决心,一句话说到了底,除非他抱着她的骨灰盒回去。

帅子站起身,点点头说:“那好,你自己保重,我走了。”他说着扭头就走。刘青喊了一声:“帅子,你不再看我一眼吗?”帅子站住了,缓缓地回过头去,只见刘青举着一根筷子顶在自己的咽喉上,已是泪流满面……

夜里,牛鲜花在床上辗转反侧。婴儿睡在她身边,不时地哼叽着。牛鲜花无奈地拍打着他,哄着他。

第二天一早,蒋玲正准备出门去晨练。被神情憔悴的牛鲜花堵住了:“妈,您今天能不能不去晨练?我有些话要对您说。昨晚儿我一宿没睡,想明白了几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帅子是您的儿子,他既然离家出走了,您也得帮着找找是吧?”“那是一定,找回来我剥了他的皮。”蒋玲恨恨地说。牛鲜花听了淡淡地一笑:“您就别说狠话了,如果找到他,我也不和他打,不和他闹……”蒋玲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一是坚决和他离婚,我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生活。我对他付出这么多,他竟这样对待我,伤透了我的心。二呢,我是坚决不能收养这个孩子,找到合适的人家一定要送出去。三是咱全家一定要统一口径,就说这个孩子是捡来的,咱们都丢不起这个人,您说对吗?”

蒋玲抹起了眼泪,边哭边说:“这张脸皮叫他当擤鼻涕纸了。”牛鲜花说:“要是实在送不出去,咱可说好了,孩子您得养着,您是他的亲奶奶,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蒋玲为难地说:“话是那么说,可是……”牛鲜花打断道:“没有可是,如果是那样,要尽快把孩子的户口给报上。没有户口将来麻烦太大,上学工作都是问题。”蒋玲叹口气,无奈地说:“你是站在理儿上。孩子我先养着吧,帅子造孽我来承担,要是找到合适的人家就赶紧送人。我可是没几年活头了,伺候不大他了。”

牛鲜花骑着自行车送两个孩子上学,路上月月兴奋地说:“宝宝太好玩了,我一噘嘴他就笑,笑得嘎嘎的,两个小酒窝真待人亲。”“可不。”亮亮接着姐姐的话往下说,“他也朝我笑。妈妈,宝宝是从哪儿来的?”牛鲜花没好气地回答:“捡来的。”“咱家真有福,别人家就捡不着。爸爸还不知道咱家添了个宝宝,爸爸哪去了?”牛鲜花信口撒谎说:“忘了告诉你们了。爸爸找了个好工作,出国了,一年半年回不来。”亮亮一听高兴了:“爸爸出国了,去发财了!去哪个国家呀?”牛鲜花说:“国名挺长的,好像叫布拉格维申斯克。”“这个国家怎么叫这么个名,咬嘴。”月月听了有些不满。

牛鲜花送完孩子回到家里,进门就听见婴儿的哭闹声。蒋玲正在哄他,哭叽叽地自言自语:“小祖宗,奶奶的类风湿犯了,顾不了你了,造孽呀!”牛鲜花没理睬他们,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呆呆地坐着出神。蒋玲在那屋里哭着叫牛鲜花:“鲜花,是你回来了吧?我的类风湿犯了,不行了。你帮我看一会儿孩子吧。”牛鲜花没有动地方,隔着门大声地喊着:“我不看,我见了这孩子就烦。你儿子和那个不要脸的生的孩子,屎盆子别扣在我头上!”婴儿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嗓子都哑了。牛鲜花心一软,最后实在坐不住了,还是过去了。就见蒋玲趴在床上,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哀求说:“鲜花,妈实在是不行了,要了命了。”牛鲜花没好气地问:“你才看了一会儿就这样,以后怎么办?”蒋玲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赶紧送人吧。”

牛鲜花照顾过孩子,听婴儿没好声地哭,知道事情不对劲儿,她一摸婴儿的头,烫得要命,着急地说:“这孩子烧得怎么这么厉害?得赶紧上医院!”说着抱着婴儿朝医院跑去。

护士在给婴儿量体温的时候,牛鲜花婉转地说:“护士,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到你们医院要小男孩?”护士想了想说:“我们医院许大夫结婚好几年了没有孩子,男的有问题。说想收养个小男孩,你问问她呀。”牛鲜花一听眼睛放了光,赶忙问道:“是啊?她在班上吗?”“噢,她今天夜班,我把地址给你,你去她家说说看吧。”护士说。

婴儿输完液,体温降了下来,牛鲜花抱着他,按护士说的地址去了许大夫的家。许大夫正好在家,牛鲜花说明来意。许大夫很谨慎,她要清楚这个婴儿的来历。“说起来您也不会相信。”牛鲜花讲得煞有介事,“我家先生有一天在公园遛弯儿,有一个农村模样的妇女急着要上公共厕所,央求我家先生先给抱一抱。我家先生也没多寻思就答应了,谁知道那女人进了公厕就再没出来,后来找人一打听,那女的早就跳窗跑了。就这样,孩子落到我们家了。我本来想养活着,可家里有对双棒,我们的经济情况又不允许,就打算送人。”许大夫听了半信半疑,她又打开包孩子的毯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婴儿,最后摇了摇头。牛鲜花一见着了急,急忙说:“这孩子可聪明了,长得也漂亮,他爹、她妈都漂亮。”她这一说,越发令许大夫怀疑,盯着牛鲜花问道:“您怎么知道?”牛鲜花自知失言,尴尬地掩饰说:“我是猜想的……”许大夫一句话把这事儿画上了句号:“我是想收养个孩子,可您这个孩子我坚决不要。”牛鲜花问:“怎么了?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许大夫看出什么了,却不想明说:“我没说有什么问题,就是不想要。”“那好吧。您家的条件多好啊,看来这孩子没福气。”牛鲜花只得抱着婴儿走了。

牛鲜花木然地抱着婴儿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她走累了,在道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傻呆呆地看着不断从她面前走过的人流。她突然有了主意,轻轻地放下抱在怀里的婴儿,走到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找了一张报纸假装看着,眼睛却瞄着对面长椅上的婴儿。

椅子上的婴儿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会儿的工夫围起了一大圈人。婴儿受了惊,哇哇地哭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法说了,肯定是个私孩子。”“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养活不起了。”“能不能是个小病孩?不会是先天性心脏病吧?”说归说,没有一个人真正去关心这个婴儿,众人很快就散了。婴儿哭累了,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时一个捡破烂的老头走了过来,他四下看了看,确认婴儿确实没有人管后,打开毯子观察了婴儿一番,抱起婴儿就走。牛鲜花一见马上从长椅上跃起,快速穿过街道跑了过来,大声吼叫道:“你把孩子放下!”老头让她吓了一跳,不满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吗?你管什么闲事儿?”牛鲜花说:“是我的。”老头质问:“是你的?那你放这儿干什么?”牛鲜花大声说:“我乐意!”老头气得骂道:“精神病。”牛鲜花毫不示弱回骂:“你才精神病。”“你要是这么说我,倒要和你较较真了,你说孩子是你的,有什么证据?”老头气呼呼地问道。“孩子屁股上有个梅花痣。”老头打开毯子看了看婴儿的屁股,他不出声了,溜溜达达地走了。

牛鲜花看了看,天色已晚,就抱着婴儿回去了。走到家门口,远远的就见蒋玲扶着门框和两个孩子站在那儿等她呢。牛鲜花叹了一口气,对蒋玲说:“溜了一天,也没送出去。”蒋玲一下子把婴儿从牛鲜花怀里抢了过来,紧紧地抱着,看样子生怕被别人抢走。牛鲜花看了心一软,话从嘴里溜了出来:“妈,实在不行先把孩子户口报上吧。”“哎,报上,报上。”蒋玲忙不迭地说。

第二天一早,牛鲜花抱着婴儿拎着酒,到派出所去找马所长。马所长认识牛鲜花,问她有什么事?牛鲜花把跟许大夫撒的谎又说了一遍,说她捡了个孩子,想送人却没人要。马所长说,那就送孤儿院呀。牛鲜花说,送到那儿早晚还不是得让人家领养嘛。马所长问她咋打算,牛鲜花说她想留下孩子,他爷爷、奶奶都盼有个孙子。

马所长沉吟着说:“所以就来求我把户口报上,还带着礼品贿赂我?”牛鲜花一听笑了:“看您说的,多难听。”马所长手一伸,在牛鲜花面前晃了晃,跟她要手续。牛鲜花纳闷儿,问啥手续。马所长说,证明啊,说孩子是捡的不行,得有目击者的证明,必须是两个以上。要不然,随便偷个孩子也给报了户口,那不就乱了套了吗?牛鲜花小声问,没有商量的余地?马所长头一摇,语气坚决地说,没有。就是找到证人也不行,她家不符合领养条件。

牛鲜花只得又把酒拎回家。守在门口等她回来的蒋玲一见面就急着问,报上户口没?牛鲜花摇摇头说,既没有证人,也不符合领养条件,人家不给报户口。实在没有办法了,还是送人吧。蒋玲一听急了,哭着说,这可怎么办啊,苦命的孩子。牛鲜花火了,大声说,哭啥,谁能养他就养着,反正她不养,她一见这孩子就恶心。她说着把婴儿往蒋玲床上一放,回了自己的卧室,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发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傍晚,两个孩子放学回来,惊虚虚地看着她,牛鲜花才缓过神来。她正准备去做饭,蒋玲蹒跚着走了进来。自从婴儿进门,她就一改多年来对牛鲜花的鄙视和颐气指使,变得低三下四起来:“鲜花,你歇着吧,我去做饭。”牛鲜花心里发堵,对蒋玲不理不睬。

蒋玲讨好着问:“你想吃什么?要不咱包饺子?三鲜的。”牛鲜花没好气地说:“不吃。”蒋玲又问:“那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牛鲜花没来由地突然说出相声《报菜名》的贯口:“我想吃四干四鲜四蜜饯四点心……”“我的妈呀,我可做不了。”蒋玲一下子让牛鲜花给整蒙了,听了头都晕。牛鲜花哼了一声说:“做不了就呆着吧。”蒋玲答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一会儿她拎着一个小包袱来了,讨好地说:“鲜花,你看,这两天我倒腾箱子柜,从箱子底下翻出几件戏装。这件大褂是金丝绒的,老货。”牛鲜花问:“您倒腾这些东西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你干曲艺脸上有买卖。”蒋玲奉承说,“早晚要登台,用得着,没一件像样的演出服成吗?你看这是我年轻时候的演出服,现在花多少钱你也买不到。穿上它你再登台演出,增辉添彩。”牛鲜花扫了一眼演出服,没精打采地说:“谁还有心思想那些,放那儿吧。”

蒋玲尴尬地走了,一会儿又抱着婴儿来了,手里拿着一副银挂锁问:“鲜花,你看这是什么?”牛鲜花把头扭到了一边说:“不想看。”蒋玲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帅子小时候戴的东西,德兴祥银店的老货,镶着宝石呢。你看上边刻着‘天马行空’几个字,你姥爷的亲笔。文化大革命抄家我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下来了,要是叫造反派翻了去,我就没命了。”说着,把挂锁套在婴儿的脖子上。牛鲜花将挂锁从婴儿的脖子上拿下来,语气坚决地说:“不行,这孩子还得送人。”说着抱起婴儿朝外走去。月月和亮亮哭了起来,抱着她不撒手:“妈妈,宝宝不能送人呀,我们都喜欢他!”牛鲜花气得推开孩子,训斥道:“喜欢就行了?你们能养活?”

牛鲜花抱着婴儿在街上不停地和路人搭讪,要把婴儿送人。她这样送婴儿,谁敢要?不是躲了,就是闪了。她的反常举动让管这一片的民警老郭看见了,客客气气被请进派出所。老郭说,那天她找马所长报户口,他们就觉得不对劲儿。后来他到公园了解了一下情况,那个公厕根本没有后窗,也没人看见有人扔婴儿,这到底是咋回事儿。牛鲜花嘴巴死硬,说孩子是她先生捡的。老郭不动声色地说,最近从内地来了一批人贩子,偷了好多小孩到咱市贩卖,你是否参与进去了?

牛鲜花抱着婴儿不出声。老郭说,既然她不开口,他只好把她交到局里,她到那地方一定能说清楚。说着,老郭拿起电话就拨,牛鲜花慌了,赶紧实话实说。老郭将信将疑,牛鲜花赌咒发誓说,撒半句谎她出门叫车撞死!老郭沉默片刻说,这孩子他要了,他老婆不能生育。牛鲜花听了如释重负,谢天谢地。

牛鲜花回到家里,守在门口的蒋玲见她一个人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鲜花,孩子呢?牛鲜花脆生生地说,有人收养了。蒋玲哭了,流着眼泪回了自己的卧室。两个孩子见婴儿没了,哭着闹着不干了,跟牛鲜花要宝宝。牛鲜花大发雷霆,嚷道:“你们光知道好玩,能养活吗?我连你们都养活不起,还养活那些山猫野兽,休想!我没傻到那个份上。”

蒋玲病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牛鲜花端着碗面条走了进来说:“妈,吃点面条吧,您最爱吃的手擀面,鸡丝打的卤,鲜着呢。”蒋玲病恹恹地说,她吃不下,心里堵得慌。牛鲜花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她也想留下,可是家里那点钱养活老少四口都困难,再添一张嘴,日子咋过呀。别看他是个小孩子,花费比大人大。蒋玲摇摇头说,她不为这事儿上火,不值得。牛鲜花说,不上火就好,赶紧吃饭。磨叽了半天,蒋玲吞吞吐吐地说,她给小孩儿准备好了一些小衣裳,小鞋子,还有点高级奶粉,在柜里。抽空给那个警察送去,也算是当奶奶的一点心意吧。说着她哭了。牛鲜花长叹一声说,好吧,明早她给送去。

第二天一早,牛鲜花拿着东西来派出所找老郭,东拉西扯一番后,才把话题扯到孩子身上。老郭皱着眉头说,以后有事办事,要是为孩子就不要再来找他了。牛鲜花把东西递给老郭,赶紧解释说,这孩子怎么说也是老帅家的骨血,送走孩子后老太太大病了一场,让她来给孩子送点东西,也算是当奶奶的心意。老郭寻思了一下,收下了东西,感慨地说,到底是骨血呀,她和你的感受就是不一样。牛鲜花眼圈一红说,其实她也舍不得。老郭说要跟牛鲜花做个约定,以后他们两家要断绝往来,要是总这么扯丝不断的,对孩子成长不利。牛鲜花下保证说,今后她再也不会来打扰了。

晚上牛鲜花睡不着,见蒋玲卧室的灯还亮着,就走了进去。只见蒋玲低着头坐在床上垂泪,手里摆弄着那件银挂锁。牛鲜花轻声地劝道:“妈,睡吧。”蒋玲没有抬头,低声地说:“我不困,你先睡吧。”牛鲜花默立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一夜她失眠了。

翌日,牛鲜花正在做早饭,荆美丽打来电话,问牛鲜花这几天为啥不到她弟弟荆坤开的拉面馆上班。牛鲜花说家里出了点事儿,她今天就去荆坤那儿干活。牛鲜花叮嘱荆美丽跟她弟弟打个招呼,说她家这件事挺缠手,最近一段时间可能经常要请假。荆美丽问起帅子近况,牛鲜花不愿多说,敷衍说挺好的。

牛鲜花送完孩子上学就去了荆美丽弟弟开的拉面馆,一天干下来,荆坤对牛鲜花的表现非常满意,称赞她是个干活麻利的人。听他姐说,她以前可是个章程人,当过生产队长,还演过话剧。牛鲜花叹了一口气,蔫头耷脑地说,干啥也没干出个名堂。荆坤说,冲着他姐的面子,以后她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店。如家里的事多尽管去办,只要别耽误生意就行。牛鲜花自是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晚上牛鲜花疲惫地回到家,蒋玲接过她的包,关切地问她活累不累?干得咋样?牛鲜花说还能应付,眼睛踅摸了一圈,没发现俩闺女,便问孩子呢?蒋玲说,两个人手扯手出去的,是不是去接你了?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想起老郭说的最近人贩子猖獗的事儿,牛鲜花一听急了,赶紧出门去找。

牛鲜花满街满巷地撞,最后终于在大道边上找到了月月和亮亮。只见姐妹俩手拉着手,静静地坐在道牙子上。“你们俩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冷吗?”牛鲜花气呼呼地问,两个孩子看着她不说话。牛鲜花明白了俩女儿的心意,柔声地劝道:“回去吧。”说着扯着两个孩子的手,把她们拉回家。

帅子在刘青的挟持下,在广州扎下了根。他俩租了房子,四处找工作。

这天早晨刘青早早地起来,准备外出。帅子也想跟着起床,被刘青按在了床上,她说她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个推销的活儿,挣得多,还不累。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他就安心地睡觉吧。帅子非要起来,说不能老待着,也该出去找找活。刘青说她能养活他,今晚她早点儿回来,他不许出门。帅子不解地问为啥,刘青说是中秋节,他俩得好好过,不用做饭,她从外面带好吃的。

刘青前脚一走,帅子就跑出去找工作。他在一个草台班子的电视剧组里,找了个群众演员的角色。拍摄场是一个布景的山洞。炉火熊熊,一个演匪首的大汉坐在虎皮椅子上大声喝道:“把他给我带上来!”一声吆喝,几个大汉把被五花大绑的帅子推了上来,他光着上身,脸上涂抹着乌黑的血迹,作弄得不成样子了。匪首问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帅子说出的台词跑得都没有边儿:“咱可说好了,这场戏你得给我二百块钱,大小我也是个角儿,在我们市里话剧团我可是个台柱子!”演匪首的演员一听愣了,问道:“这是什么台词!”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导演不愿多费口舌,生气地叫了一嗓子:“哪儿那么多的废话,赶紧拍戏!”帅子还在一个劲儿地跟对方打磨叽,生怕他们赖账,他被骗的次数太多了。

戏继续往下拍,匪首把一块通红的烙铁从火盆里拿出,叫道:“你先得吃点儿苦头,来人,先把他胸前画个鬼头骷髅!”另一个演匪徒的演员走上前,在帅子胸前画鬼头骷髅。帅子慢慢闭上眼睛,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匪首说:“你嘴还挺硬,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我不知道!”帅子恼怒地说。匪首一挥手,叫道:“给我伺候伺候他!”几个演匪徒的演员将一盆盆冷水泼到帅子脸上。

帅子被激怒了,他大声嚷道:“你让我说什么?你们全是一群王八蛋!你们懂什么艺术?你们狗屁都不懂!在舞台上你们给我跑龙套我都不愿用,你们能拍什么电视剧?完全是一群饭桶、混子!你们赶紧给我滚!给我滚!你们这是对艺术的玷污,是一群电视虫!你们是一群蚂蚁、虱子、臭虫、屎壳郎子!”全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被帅子的暴怒吓傻了,都在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看什么看?”帅子吼道,“赶紧给我算账!”

刘青没有跟帅子说实话,她找到的工作就是在酒吧当陪待女。这天她倒霉,遇到的是一个作践人的客人,他用灌刘青酒的方式来取乐,刘青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讨饶道:“先生,我实在不能喝了,再喝我就吐了。”那人眼瞪起来了,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刘青忙赔着笑脸说:“先生,这我知道。”那人不高兴地说:“知道了还问什么,你可是我花钱请来的,给我喝下去!”刘青无奈地喝下了这杯酒,胃肠猛地一阵搐动,她嘴都来不及捂,酒就从她的鼻子和嘴里喷了出来……

晚上,刘青回到出租屋,帅子还没有回来。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刘青一边做着饭,一边用锅、盆、水桶,甚至痰盂来接漏进来的雨。等帅子带着一身雨水回来时,刘青已经把饭做好了,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却累得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帅子有心想叫醒刘青,他又忍住了,在对面坐下,看着她发着呆。漏进来的雨水砸在锅盆水桶里,丁当作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青醒了,冲帅子温柔地笑了笑:“回来了?咱吃饭吧!”说着刘青斟了两杯酒,“来,喝点儿。今天是中秋节,咱在这儿也过个节。来,喝呀,你愣着干什么?”帅子看着她感动地说:“难为你了,刘青。”刘青笑了笑:“说些什么呀?过节不许说这样的话,来,喝酒!”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他俩放下了酒杯,互相看着,突然都感到没话了,房间里沉默了起来。

为了打破尴尬,帅子冲刘青笑了笑,刘青也冲帅子笑了笑。“你笑什么?”刘青问道。帅子没有正面回答,反问刘青:“你笑什么?”刘青说:“我看你精神有点儿不正常。”“咱俩精神都有点儿不正常。”帅子笑着说。刘青命令道:“那不许再笑了。”两人都不傻笑了,他俩只是对望着,房间里又沉默了下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漏进来的雨水嘀嗒声越来越急促。帅子突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刘青让他笑得不自在了,不满地说:“说好了不许再笑,你怎么还笑?”“我不笑不行啊。”帅子说,“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有人在撒尿?”刘青听了会儿突然也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歇斯底里。

刘青拿出一个纸盒,放在了帅子面前说:“过节了,我送你个礼物。”帅子打开一看,是一条鲜红的领带。帅子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盒,放到了刘青面前,她打开一看,是一枚漂亮的胸针。刘青不解地问道:“你哪来的钱?”帅子笑了笑,没有出声。刘青给帅子倒满了一大杯酒,感动地说:“谢谢你!”

帅子动情地看着刘青,突然发现她胳膊上有一大块掐痕,马上惊奇地问道:“怎么回事?谁把你掐成这样?”刘青一惊,赶紧掩饰道:“没事儿,是我不小心碰的。来,把这杯酒喝了!”帅子执著地说:“不行,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青起身离开了饭桌,朝卧室走去,边走边说道:“喝多了,我要睡觉了!”

帅子跟着刘青走进了卧室,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一把掀开了她的衣服,只见刘青浑身上下有多处被掐青了。帅子心痛了,冲动地大叫道:“这是谁干的?你告诉我!告诉我!”刘青无声地哭了,边哭边说:“别这样。帅子,我实话告诉你,我在酒吧做陪酒,都是醉鬼掐的。这没有什么,我们现在没有别的生存之道,这是唯一能生存下去的方式。相信我,这都是暂时的。我们都会好起来,日子会好起来,心情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帅子像遭到雷击,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刘青大哭道:“帅子,我看到你胸前画的那些东西了,我不敢问你,我怕伤你的自尊心。我知道为了我,你也受到了屈辱。不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我不该离开你,我以为你真的傻了。”“别说了,刘青。”帅子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你让我说下去!”刘青激动起来,“那是我的错,可从现在开始,我要把这一切都捞回来。牛鲜花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敢干,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的。”“你怎么还这么傻呀!”帅子痛心地道。刘青哭着说:“对,我还是这么傻!”

帅子一把将刘青揽在了怀里……

自从婴儿送人以后,蒋玲一直郁郁寡欢,整天待在床上门都不出。长此以往牛鲜花怕她窝出病来,就劝她:“妈,这些日子您的风湿见好,怎么也不出去活动了?”蒋玲没精打采地说:“不想出去了。”“出去吧,在家里不闷得慌吗?”蒋玲说:“闷就闷吧。”“要不把爸接回来?怎么说也是个伴儿。”牛鲜花灵机一动问道。“别别,你千万别叫他回来,他回来我更闷。”蒋玲吓得一个劲儿摆手。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牛鲜花接过了电话一听,打电话来的是民警老郭。他要请牛鲜花吃饭,牛鲜花不知对方是何意,忐忑不安地去了。

吃饭间牛鲜花问起了婴儿:“孩子现在怎么样?在您那儿住得惯吗?”老郭拿话岔开了,让牛鲜花尝尝樱桃肉,称这是这家饭店的招牌菜。牛鲜花吃了一口,她心里有事儿,根本没尝出这道菜好在哪儿,话题又回到了婴儿身上,客气地说:“味道是不错。孩子没闹病吧?这孩子半夜总要闹几回夜,你爱人不烦吧?没带过孩子的人一下子不能习惯,慢慢就好了。”老郭还是打岔:“他们这个店的老板我认识。开始生意也不好,我给他出了个主意,专门经营老菜,樱桃肉啊,宫保鸡丁呀,红烧肉啊,四喜丸子呀。果不其然,生意一下子火起来。还是老菜味道地道,实惠。”

牛鲜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老郭同志,我……我想把孩子要回来。”老郭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问:“你怎么改主意了?”牛鲜花叹息道:“唉,我实在不忍心看我婆婆那张苦悲悲的脸儿,怎么说孩子也是她的孙子,骨血相连啊。”老郭叹了一口气,感叹道:“那倒也是。”“还有我那两个孩子,也许是骨血的关系,特别喜欢这孩子。自从孩子送了人,她俩每天掉了魂似的,梦里也要找宝宝。”

老郭沉默不语。牛鲜花急得抹起了眼泪:“我实在是难以张口,都怪我,我不该急着把他送人。你看能不能把孩子还给我们?”老郭为难地说:“哎呀,这事非常难办,我家里的对这孩子也有了感情。”牛鲜花点头说:“这我知道,小猫小狗侍弄了几个月还不舍得扔掉呢。”

老郭神色严肃地说:“有一件事儿我要告诉你,这孩子有点不对劲儿。昨天我把他送到医院做了检查,果然有问题,长大可能是个智障,要是那样你还要吗?”牛鲜花一下子默然了。“唉,没想到会是这样。”老郭心灰意冷地说,“这个孩子将来是个残疾呀,你还能要吗?”“如果孩子还放在你那儿,你还会要吗?”牛鲜花问道。“我当然会要,还会对他好。”老郭诚恳地说。牛鲜花寻思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会对他更好,我顺便再问一句,如果你爱人以后有了孩子,你还会对他一样吗?”这回轮到老郭沉默了。

“说呀,你还能要吗?”老郭把头低下了,没有出声。“您说话啊。”牛鲜花央求道。老郭终于抬起了头,苦笑着说:“巧了,事情太巧了,我刚把孩子带回家,我爱人就怀孕了。”“那我把孩子领回去。”牛鲜花干脆地说。“不瞒你说。”老郭吞吞吐吐地讲,“我确实动摇了,想去找你,可又张不开这个口。”“您也不用为难,孩子我接回去。”老郭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往牛鲜花面前一放说:“那好吧,我们很不过意,这点钱是个意思……”牛鲜花把钱推了回去说:“不用了,孩子我领回去。您要是有能力,帮忙把孩子的户口落上去就行了。”老郭目不转睛地看着牛鲜花,他沉默了良久,再说话时,声音都变沙哑了:“这个忙我肯定帮,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牛鲜花从老郭家里抱回了婴儿。回到家中,蒋玲一个蹦高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把婴儿抢了过来,哭着说:“谢天谢地,宝宝到底回来了。”两个孩子也哭了,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等大家止住了眼泪,牛鲜花说:“好了,这回宝宝再也不往外送了,他还没起名呢,该起个名了。”“鲜花,你给他起个吧。”蒋玲说。牛鲜花说:“宝宝今天回来了,就叫‘回来’吧。”蒋玲点头认可。“这下子咱们是五口之家了,也算个大家庭了。”说着牛鲜花看了看每个人,“不能光忙我一个人,以后家庭的活儿得分工。我要打工,大家都要伸出手来撑起这个家。妈,您以后的主要任务是看孩子,月月和亮亮也不能白吃饭,要帮着收拾家,看孩子。”两个孩子非常懂事,爽快地答应了。

牛鲜花把蒋玲拽到了一旁小声地说:“妈,我还要说个事。我和帅子肯定要离婚,到那时月月和亮亮随我姓,回来呢,就姓帅。”蒋玲闻言一愣,紧张地问道:“鲜花,你真的要离?”牛鲜花小声说:“妈,您放心,离了婚我也不走。不管帅子怎么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可我要为您和爸养老送终。”蒋玲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抓住了牛鲜花的手说:“鲜花,难为你了。不说了,你是好人啊。”两个孩子怔怔地看着她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为了庆贺回来回家,吃饭的时候,牛鲜花和蒋玲喝起了酒。牛鲜花端起酒杯说:“妈,为了以后过好日子,咱娘儿俩干一杯。”蒋玲也高兴地说:“好,干一杯,为了你的好心、大度。”两个人推杯换盏越喝越大。“鲜花,没想到你的酒量不小,给个老爷们儿不换。”蒋玲感叹说。牛鲜花笑着说:“您才知道啊,当年我和帅子在乡下经常比酒量,没少醉过。”蒋玲听了有些不相信。“你不信?有一回,帅子到县参加会演,跳的是芭蕾舞《北风那个吹》,得了头等奖。我们俩高兴得忘了北了,在县里饭店喝了半箱啤酒,我醉得呀,回不了家了,就让帅子背着我。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走,不知摔了多少跤。我说醉话,帅子,你把我跌坏了,屁股都摔两瓣了。你猜帅子怎么说的?他摸着自己的屁股说,怎么我的屁股也是两瓣的呢?我也没摔跤呀!”两个孩子被逗得笑个不停。

说着说着牛鲜花突然趴在桌上大哭起来。两个孩子受了惊,呆呆地看着母亲。蒋玲赶紧劝她:“鲜花,别难过了,过去的事就别去想了。”牛鲜花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说:“对,不说他了,没良心的,说他没意思!”

“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咱家的老鬼也是一样。当年我嫁给他的时候,成天稀罕不够。嘴里不停地叫,小天使,小月亮,后来就叫我玲,蒋玲,老蒋,老婆子,老伙计,老家伙,老东西……不说他们,吃菜。鲜花,你尝尝我做的熘肝尖怎么样?火大不大?”

牛鲜花吃了一口说:“好做好吃,赖做赖吃,我不像帅子嘴那么尖,口轻了,口重了,火候够不够呀,可难伺候了。”“爷儿俩一个德性,就是会享受。”说到这一点,蒋玲表现出深有同感。

“还有,嘴馋,尤其馋猪肝。那一年,我第一次见着他,他把知青点的猪撵得劈了叉,没办法就得杀了吃肉。他把猪杀完,猪肝却莫名其妙地没有了。我就觉得是他偷走了,可抓不到把柄。我怀疑他藏在身上,又不好搜身,就把他叫到屋里,故意把炉火烧得旺旺的。他戴着土耳其帽子就是不摘下来。我怀疑他的帽子里有猫腻,让他摘他死活不摘。汗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冻硬了的猪肝化了,流了满脸的血,像个花脸狼,那个狼狈呀……”牛鲜花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牛鲜花擦干了眼泪,恨恨地说:“呸!不说他了,他演了这么些年戏,在舞台上演,没想到回家还在演,可我一直傻乎乎地在看他的戏,我太傻了……不说了,话说回来。妈,您看着孩子还要做饭太辛苦,我看把他送幼儿园吧,咱们宁肯生活紧一点。”蒋玲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这么寻思的,没好意思开口。”

第二天两人抱着回来去了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入园不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掏钱就可以进。幼儿园园长逗弄了一会儿回来,回来反应傻呆呆的。园长看出端倪问:“这孩子有点问题吧?”蒋玲赶紧否认:“没问题呀,你怎么说话的。”园长一听笑了,老到地说:“您瞒不过我,我见过的孩子多了,什么样的都有。”牛鲜花在旁边帮腔:“您肯定看错了,这孩子就是有点认生,熟了就好了,可乖了。抓挠呀,逗逗飞呀,都会。”园长说:“都多大的孩子了,还抓挠,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该学话了。你看你的孩子,你看这眼神,像周岁半的孩子吗?”“这孩子学话晚,像我,我就是四五岁才会说话。”牛鲜花辩解道。园长懒得再和她们磨牙:“这样吧,你我说了都不算,您送他做个体检吧。如果体检没问题我们肯定收留,如果有问题那就对不起了,我们肯定不收。”

出了幼儿园,牛鲜花灰心地说:“唉,看来送幼儿园是没希望了,哪家的幼儿园不要体检?”蒋玲也为了难:“那怎么办?”牛鲜花说:“只好找私人看孩子了。”蒋玲想了想,有主意了:“我晨练的时候认识个老马太太,说想找个孩子看,咱去试一试。”两人抱着婴儿去了老马太太家。老马太太听完两人的来意后,看了看婴儿,问她们:“是不是幼儿园不收?”“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孩子体检过不了关。”牛鲜花说道。马老太太说:“我说嘛。要我看也行,你们能出得起价吗?”“您说吧,什么价?”蒋玲担心地问。老马太太竖起两根手指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是公家的两倍,出得起吗?”“咱们再商量商量。”牛鲜花央求说。老马太太的态度非常坚决:“没商量的余地。我不缺几个钱花,就是图有个小孩闹点动静,要是这样的孩子,出多少钱我也不看。”牛鲜花没咒念了,问蒋玲:“妈,您看怎么办?”蒋玲无奈地说道:“怎么办?抱回家啊,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