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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帅子回到家里,见牛鲜花正在厨房里病歪歪地做饭,便关切地问:“好点了?你快去歇着吧,让我来。妈呢?怎么不让她做顿饭?”“妈去接孩子了。”牛鲜花说。帅子闷闷不乐地做起饭来。牛鲜花看了帅子一眼问:“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帅子没吱声。“到底怎么了?说话呀。”牛鲜花着急地问。帅子问:“知道今天的生意为什么好吗?”牛鲜花摇摇头。帅子气呼呼地说:“刘青可怜我,雇人排队去买。”牛鲜花一听反倒笑了:“人家好意帮你,何必挂在心上?”

“回家的路上我遇见祥子了,他把我好一顿取笑,鼓动我跟他到广州倒腾服装,说赚头可大了,肯定发大财。”

“都说倒腾服装赚钱,可得分谁干。”

“我估摸我能行,怎么说也是在话剧团干了七八年,对服装我自信还是有鉴赏力的,想试一试。”帅子说。“我看也是,可这需要投入一笔资金,咱们哪来的钱?”牛鲜花为难了。“问题就在这里。服装生意我是做定了,明天出去跑跑看,想办法借点钱。”帅子打定主意说。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牛鲜花做了一桌子的菜。帅子还没有回来,孩子们都饿了,亮亮刚伸手抓菜,被牛鲜花打了一筷子:“叫你们嘴急,等你爸回来。”亮亮不服气地问:“我爸要是不回来了呢?”“他说不回来了吗?”牛鲜花训道。“他说回来了吗?”月月反问道,牛鲜花被噎住了。蒋玲开了口:“鲜花,他忙活着去借钱,我看就不等了吧。”“妈,再等等吧,就会回来的。”牛鲜花坚持说。

说话间,帅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怎么才回来?”牛鲜花关切地问道。帅子长叹了一声:“现在借钱太难了。都说了,借老婆行,借钱免谈。”“先吃饭。”牛鲜花拉了他一把,帅子胳膊一甩,烦躁地说:“哪有心思吃饭。”“你好好吃饭,说不定我给你想出好办法。”牛鲜花笑着说。两个孩子在旁边直嚷嚷:“吃饭吧,都快饿死了!”

帅子在饭桌旁坐下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惊讶地问道:“这么丰盛?今天什么日子?”“快吃吧,不是什么日子。”牛鲜花说。月月天真地插嘴说:“不是什么日子也是个日子呀,说不定是铁臂阿童木的生日。”牛鲜花看了帅子一眼,微笑道:“厨房里有瓶好酒,你去拿来,喝点酒。”“没情绪。”帅子蔫头耷脑地说。“你这个人,叫你去就去!”牛鲜花坚持道。帅子不情愿地到了厨房。

帅子突然在厨房里喊了起来:“鲜花,你快来!”牛鲜花坐着没动,只是问了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这是谁的钱?这么多!”帅子惊讶地大声问。“在咱家就是咱的,拿来吧。”帅子兴冲冲地拿着一摞钱,急呼呼地问牛鲜花:“哪来的钱?”“别问了,喝酒,喝了酒说不定还有。”牛鲜花笑着说。“再有这么些就够了。好,喝酒。”帅子听话地喝起酒。等帅子几杯酒下肚,喝得舒舒服服的时候,牛鲜花突然惊叫道:“不好,我鞋壳里是不是钻进了蝎子?你给我看看,哟,咬我脚指头呢。”“我看看。”帅子信以为真,赶紧弯腰钻进桌子底下,忽然他举着一沓钱从桌子下钻出,惊喜地叫道:“啊,又是钱,月月,你妈是老巫婆,会变钱。”

孩子们乐了,月月说:“妈妈不是巫婆,是七仙女,玉皇大帝的女儿。”“什么呀,”牛鲜花得意地说,“这是我跟你姥爷借的,给你爸爸做生意呢。”“鲜花,谢谢爸了,我要是挣了大钱会加倍还他的。”帅子感激地说道。牛鲜花说:“没图你挣大钱,只要你能干上高兴干的事就行。祥子来过,说明天准备到南边进货,今天这是给你壮行。”蒋玲叮嘱说:“帅子,你媳妇是真能干,你也要干出个样儿来,妈妈脸上也跟着光彩。”帅子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感慨万分地说:“我这就要做生意人了,想想这些年白混了,真后悔走了追求艺术这条道。没意思,太没意思了。”牛鲜花说:“不能这么说,有生活就有艺术。当年在乡下知青点的生活枯燥啊,可是咱们唱着《北风那个吹》,你跳着芭蕾舞,能说没意思吗?我这一辈子,身上没有艺术细胞,可就是喜欢艺术。打心眼里说,我不希望你去经商,可是你既然厌倦了艺术,我尊重你的选择。来,帅子,我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天牛鲜花正在街上卖煎饼果子,突然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拐过街角,慌慌张张地跑来。那人急不择路,一头钻到她的车下藏身。“哎,你干什么?”牛鲜花想赶他走,那人从车底下伸出头央求道:“有人追打我,让我藏一藏吧。”牛鲜花低下头瞅了那人一眼说:“你口音好熟。”“你口音也好熟……”那人说。牛鲜花终于认出他,惊讶地问:“你是石虎子?”那人果然是石虎子,他低声说:“牛鲜花,没想到你进了城干这个,你不是搞艺术吗?帅子呢?”

正说着,远处有几个人手拿棍棒朝这儿追来了。“真没想到,你在城里遭这个罪,我看了都心疼。”石虎子感慨道。“别说了,人家追来了。”牛鲜花一边拿眼角瞟着来人,一边压低了声音提醒说。“真可怜,我以为你跟帅子享福了呢。唉,你不离开月亮湾多好哇,现在起码是县委副书记了,都是艺术害了你……”石虎子好像忘了有人在追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牛鲜花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让他清醒清醒:“追你的人到了。”石虎子这才闭上了嘴。

那帮人东瞧西看没有找到石虎子,领头那个人过来问牛鲜花,“看没看见一个挨了打的人?”“是不是挺壮的,留小平头?”牛鲜花问道。对方点头说:“对。”牛鲜花说:“看见了,你们想揍他吗?”石虎子一听这话,吓得在车底下直打哆嗦。“可不是嘛!”对方恨恨地说,“这小子欠揍。我们摆地摊,他也来摆,吆喝起来像牛叫。说了他两句,嘿,他先动了手,还吹他会两下子,当过民兵连长。”“这样的人该揍。”牛鲜花话里有话地说道,“这叫眼睛老大好喘气,呆头呆脑不识数。你们要是抓到他,砸开他的脑壳看,脑子没有核桃仁儿大。”石虎子吓得在车下直掐牛鲜花的腿,示意别再说了。

“他还会掐人吧?”

“可不是嘛,还咬人。你看我这耳朵,叫他咬去了一半,妈的,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

牛鲜花火上浇油地说:“可不是嘛,你媳妇肯定以为你叫相好的啃了。这个人怎么啃耳朵呢?耳朵才有多点肉?净脆骨,你的耳朵是不是有中耳炎?闻出味儿来了。要我就咬你的鼻子,瞧你这鼻子,肉乎乎的,有点像猪拱。”

“瞎说。”对方不高兴了,“我这叫通天鼻子,富贵相。”

“那是肯定的,你将来肯定能做大官。追去吧,朝那条道跑了。”牛鲜花胡乱一指。

“早说呀,磨叽了半天,这阵子他早就跑到海参崴了。哎,你怎么这么愿意说话?闲的是不是?逮着个人就不撒手。”

牛鲜花笑着说:“叫你说对了。”

那人无奈地领着同伴走了。过了好半天,石虎子才胆战心惊地从车底下爬出来说:“我的妈呀,憋屈死了,也饿了,吃点行吗?”牛鲜花给了他一个煎饼果子,石虎子狼吞虎咽地吃着。

“早出来了?”牛鲜花问道。“半年多了。”石虎子嘴里塞满了煎饼果子,含含混混地说。牛鲜花问他干啥呢?石虎子说,倒腾水果,人生地不熟,受人欺负不说,到处有人抓他们这些二道贩子,像做贼似的。牛鲜花说城里人欺生,劝他回去种地。石虎子倔强地摇头说,他不回去,一定要混出个模样来。这个城市不光是城里人的,大家伙都有份儿。行,有志气。牛鲜花夸赞道,不怕吃苦受累你就坚持下去。

“进了城,帅子欺没欺负你?”石虎子吃饱了,开始操起了闲心。牛鲜花说:“操心不老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今晚到我家去?”石虎子问,帅子在家吗?牛鲜花说,他到南方倒腾服装去了。石虎子说,那以后再说吧。牛鲜花笑着说,倒霉样,还挺讲究。我家就在前边,帅子回来请你喝酒,可不许耍驴。

吃晚饭的时候,蒋玲想起了儿子,问帅子走了有十几天了吧?该回来了。牛鲜花说,兴许这几天就回来。正说着有人敲门。两个孩子跑去开门,在门口兴奋地嚷嚷着:“妈妈,奶奶,爸爸回来了!”帅子提着旅行袋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蒋玲问道:“小老板回来了,发财了?”帅子一脸的晦气,叹了一口气说:“哎,别提了。”“赔了?”蒋玲着急地问。未及帅子开口,牛鲜花便安慰说:“赔就赔了,做生意就像打仗,哪有常胜的将军。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下次挣回来。”蒋玲皱着眉头说:“说说看,怎么赔的?赔也要赔个明白,不能稀里糊涂。是不是看走了眼,没抓着好货?”帅子哭丧着脸说:“货倒是好货,价钱也便宜,要是能倒到咱这儿来,一件衣服翻几个番没问题。”牛鲜花纳闷地问:“那怎么还能赔呢?”不问倒罢,这一问,帅子立即捶胸顿足,气愤不已:“这南方人太坑人了,我明明看着他们把我选好的货装了箱,可半道打开一看,全变成破砖乱瓦。”

牛鲜花大度地劝帅子别上火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注意就行了。吃饭吧。看样子帅子真饿了,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蒋玲上火了,在旁边不停地絮叨:“你当是买卖那么好做呀?你姥爷解放前也是买卖人,光学徒就学了十年。人说了,十年也就是摸了皮毛,里边的学问大着呢。”帅子埋头吃饭,也不出声,等他吃饱喝足了,腰一伸,惬意地说:“鲜花,我到了南方水土不服,肚皮生了个大疖子,你给我看看出头了没有。”牛鲜花赶紧给他看:“哪里?没有呀?这是什么?”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从帅子腰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来,兴奋地叫道:“月月,亮亮,妈,咱们发财了!”孩子们一听也欢叫起来:“咱们发财了!”蒋玲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猴里猴气的。”

“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帅子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像讲评书似的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我和祥子刚下车就奔批发市场,刚好有一批货,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猜怎么着?这批货在那边是积压的,款式不受欢迎,我一看,稍作加工,咱这边女的肯定喜爱,我就把价钱往死里压,就地找了加工厂改了。货一押回来就出手了,这一趟净赚了两千块。”牛鲜花抚着自己的胸口,责怪道:“你吓死我了,我当真的赔了。你怎么把钱放那儿?这钱包怎么还捆在腰上?”“没见过是不?这叫老板钱包,又安全又方便。”帅子说着哈腰从旅行袋里拿出了两块电子手表,往孩子们面前一递,“你们两个小孩,一人一块电子表。”孩子接过表,端详着。她俩乐坏了,爱不释手。牛鲜花说:“你就瞎花钱,小小的孩子要什么表?你下乡的时候还没有块手表呢。”

帅子挥了挥手,示意牛鲜花别说了:“给她们玩的,不值啥钱。说起来你们不信,我告诉你们这表是怎么买的。你交上五十块钱,把手伸到一个小口的坛子里,可劲地抓,抓多少算多少。”牛鲜花一听惊讶得眼睛瞪老大。帅子说:“看你大惊小怪的。到南边看看就明白了,咱太落后了,我是说观念。人家那边几乎人人都在做生意,就说警察吧,下班脱了警服就去倒腾买卖,理直气壮的。光说话了,你们大人也有礼物,每人一套乔其纱的夏装。这是爸的,鲜花,你抽空给爸捎去,我还给他带来了一听雀巢咖啡。人家那边叫听,不叫罐,正宗美国货。”

婆媳俩忙不迭地接过衣服,美滋滋地试了起来。牛鲜花照了照镜子,底气不足地说:“这么薄,能穿出去?你看这儿,都露了。”蒋玲一听不乐意了:“你呀,进城七八年了,还是干文艺的,怎么就是赶不上时髦呢?现在兴的就是薄透露。”

这下帅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到话剧团显摆一下了。他穿着一身名牌,见到老同事就是一通胡侃:“咱们这儿落后老了,看看人家那边,那才叫改革开放。谁还捧着铁饭碗?满地是钱,弯下腰捡就行了,块儿八毛的都懒得捡,捡就捡大面额的。”罗盛文不相信地问:“真的?生意随便做?没人管?”“谁管谁呀,领导带头做买卖,谁发财谁光荣。”帅子说着把手里拎的一串电子手表分给大伙,“给你们每人一件小礼物,拿着玩去,玩够了就扔了。团长,这是给你的,天霸,这是仿造的。”

柳团长接过表连说:“谢谢,太谢谢了,让你破费了。”“毛毛雨啦。”帅子说起了广东腔,“不吉(值)钱的啦,小意西(思)的啦。”“帅子,以前吧……”柳团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表表歉意,帅子打断了他的话,不无揶揄地讲:“你别说,还真得感谢你,要是你把我当盘菜,我还囚在你这里,早晚得穷死。”

“帅子,你什么时候还要到那边去?我家那口子也想做点生意,你带带他呗。”李长运央求道。“太可以了,想去跟我联系,呼我就行了。”李长运没听明白帅子的话,问啥意思。“对了,忘了告诉大伙,我配了BP机,有事呼我。”帅子得意地说。有几个演员一听帅子发了财,都急着和他结伙到广州倒腾服装。帅子很豪爽地说:“没事,大伙要是看得起我,有财大家发。”有人问他啥时候还去南方?帅子说下个礼拜九。大伙都被他逗笑了。孙建业一拉帅子说:“别在这儿胡咧咧了。走,下班了,咱俩找个地方喝酒去。”

两人去了饭店,敞开肚子喝了起来。“帅子,你说实话,南边的服装生意好做吗?”孙建业要摸清实底儿。“怎么说呢?分谁去做,对服装不明白的,干一个赔一个。首先你得有眼光,要独具慧眼。你要沉住气,摇着羽毛扇运筹帷幄,预测哪种服装能流行起来,哪种颜色是即将风行的流行色。判断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货拿下,要是等市场流行起来你再进货,黄花菜都凉了。怎么?你也心动了?跟我跑几趟?”

孙建业犹豫不决地说,他一时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帅子想了想说:“这样吧,倒腾服装资金少了没意思,光赚了个跑腿儿钱。你要是有钱入个股,到时候分成。要不你把钱借给我,我按银行利率的两倍给你利息。”孙建业疑惑地问:“那好吗?这样我是不是有剥削的嫌疑?”帅子笑着说:“要是那么说,我乐意你剥削。”孙建业也笑了:“行,我就剥削你一把。哎,前些日子一个女的到团里找过你,挺漂亮的,叫什么来着?刘青,是不是你的那个……”帅子赶紧掩饰说:“哦,我知青点的同学,你可别胡说。”

本钱多了,帅子又跑到南方去倒卖服装了。转眼七八天过去了,一家人都在盼他早些回来。这天早上天蒙蒙亮,牛鲜花正在院里装车准备出摊。帅子跌跌撞撞走进了院里,一下子跌倒在地。牛鲜花急忙扶起他问:“帅子,你怎么了?”帅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闭着眼急促地直喘气。牛鲜花把帅子扶进屋里,又是喂汤又是喂药。帅子总算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嗓音沙哑地说:“唉,总算到家了!”

两个睡眼惺忪的孩子站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问牛鲜花:“妈妈,爸爸怎么了?”牛鲜花也在问:“帅子,你这是怎么了?”帅子拍着大腿,懊悔地说:“嗨,赔了,这回采购的服装已经过季过时了,卖不动了!”两个孩子不相信,兴奋地叫道:“爸爸又在演戏,肯定发财了。”帅子苦笑一声,眼泪流了下来:“孩子,你爸这回不是演戏,演不动了。”

帅子窝囊出病了,牛鲜花一边照顾他吃药,一边不停地劝他:“你呀,怎么这么不禁折腾?做买卖有挣就有赔。”“信息,就是信息不灵通啊。”帅子感叹说,“谁知道我去南方这几天,市场上这份货已经饱和了呢?要是有人及时给我打个电话,也不至于赔这么惨。”

正说着孙建业来了,手里还提着礼品。他严肃地说:“听说帅子病了,我来看看。”帅子躺在床上歉疚地说:“建业,你都知道了。要账是吧?这回赔了,把血本都搭进去了,我没钱还你。”孙建业一听急忙摆手:“咱哥儿俩不提这些,俗!我就是来看看你。”帅子难过地说:“我知道你的钱来得不容易,我早晚会还你的。”“帅子,我打听了,你这趟抓的货不对,意识超前了。再说,到广州倒腾服装的多如牛毛,这活不好干了。”帅子由衷地点了点头。

孙建业给他出主意说:“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没听说过?很多人到中苏边境的布拉格维申斯克倒腾木耳赚大钱了,你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也觉得干木耳把握大,可现在流动资金没了。”帅子为难地说。孙建业说:“我看,你把积压的服装处理了吧。”帅子摇摇头说:“那也不够,你能不能再借给我点儿钱?”孙建业沉吟半天说:“我手头也没钱了,可你别急,我可以到我哥哥姐姐那儿借一些。不过,这回你可要小心加小心。”帅子信誓旦旦地说:“这回我保管万无一失。”“你是能干大事的人,我信得过你。你休息吧,我去倒弄钱去。”说完孙建业走了。

送走了客人,牛鲜花回到了屋里不放心地说:“帅子,你懂山货贸易吗?还是跨国,我看这里也有风险,别去冒险。”帅子责怪说:“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干什么没风险?在家躺着最没有风险,可你得把脖子扎住,行吗?”说着他起身要走。“你又要到哪儿去?”牛鲜花问道。帅子说他去把积压的服装处理了,去俄罗斯宜早不宜迟。

在坐火车去布拉格维申斯克的路上,咳个不停的帅子和一个叫林大柱的人坐在一起。林大柱一眼就看出了帅子出行的目的。他问帅子是到黑河做生意的吧,帅子纳闷地问他咋知道的。林大柱说,看他那架势,一不像是旅游的,二不像是出公差的,三不像是走亲戚的,那还能是干什么的?这火车上一大半是做边境生意的。帅子笑了,说他猜得不错。他问帅子想做什么生意?帅子说弄点木耳。林大柱连连夸他有眼光,现在木耳生意老好做了,大鼻子就认咱们的木耳。

林大柱问见过木耳是怎么长的吗?帅子摇摇头。林大柱卖弄说,木耳有野生的和栽培的,野生的值钱,老毛子就要野生的,生长在潮湿的老林子里边。七到八月份,雨季到了,老林子里又湿又热,正是木耳生长的好时候。这时候在枯朽的死树上就能捡到一堆一堆的木耳。野生木耳产量少,多数生长在橡子树、栗子树、榆树上,也有的生长在桑树、杨树、柳树等枯木上。现在大伙想出人工培育木耳的方法,在木段上打洞,种上木耳菌,夏天经常喷水,就会长出肥大的木耳来。这几年,还有人用锯末装在塑料袋里养木耳,人工栽培的不值钱。

帅子听得心服口服,不住地点头。林大柱突然问他有地方抓货吗?帅子说他是初次干,看看再说吧。林大柱说要是没地方,去他们那儿看看,就出产好木耳。帅子担心地说,木耳收购好说,销售犯难了。布拉格维申斯克他没熟人,两眼一抹黑,能好做?林大柱一拍胸脯,自告奋勇地说,甭怕,有他呢,他那边有人,一个电话就联系上了。

到黑河下了火车,林大柱马上领着帅子去买木耳,忽悠帅子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把帅子连人带木耳送到了一家小旅馆。林大柱帮着不停咳嗽的帅子卸了货,住进了房间,然后就告辞而去。帅子马上按林大柱告诉的电话号码,给布拉格维申斯克一个叫林永增的人打电话,告诉他木耳已经收购齐了,问什么时候发货给他。林永增告诉他那边木耳已经卖臭了,不要货了。帅子这才醒悟到自己掉进了林大柱挖的陷阱里。帅子如五雷轰顶,血立即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天刘青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检查,又怀孕了。大夫不解地问她:“你怎么又怀了?三个月前不是才做完人流吗?”刘青无言以对,苦苦地一笑。大夫警告说:“再这样下去你就危险了,你们怎么不采取措施?”“大夫,做了吧……”刘青眼中含泪地说。

做完了手术,刘青回了家,躺在床上疲惫不堪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黄建波回来了,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卧室,走到衣架前,使劲儿嗅着刘青的衣服。他像闻出了什么,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伏下身子,仔细嗅着刘青的身体。嗅完了,轻轻推醒了刘青,冲她笑了笑。刘青怔怔地看着黄建波,眼里流露出对他的恐惧。黄建波狰狞地笑了:“一身的来苏水味,又悄悄地做了?”刘青绝望地闭上眼睛。“这多不好,伤身哪,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咱再要一个吧,好不好?你说句话呀?我现在就想要,你要温柔的还是要暴烈的呢?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说话呀!”话说到最后,黄建波表情变了,变得凶狠起来。

刘青本能地用被裹紧了身子。“放点儿音乐听听?这样对怀孕有好处。”黄建波走到录音机前,挑选着带子:“《小夜曲》怎么样?”刘青恐惧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黄建波继续选着带子,自言自语道:“那就来段暴风骤雨?”说着他把挑好的录音带放进了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机响起了激烈的音乐旋律,随着音乐,黄建波慢慢地脱光了衣服,然后扑到床上,一把扯开刘青裹紧的被筒。刘青两手乱抓和他拼命搏斗,黄建波挥舞起拳头像擂鼓一样痛打着刘青……

第二天刘青到话剧团门口堵帅子。为了遮掩脸上的伤,她戴上了帽子和墨镜。帅子没堵着,她看见孙建业从门里出来,忙上前打招呼询问帅子的情况。孙建业上上下下看了刘青好几眼,好不容易才认出了她,他说帅子到黑河倒腾木耳去了。刘青大吃一惊,着急地顿足说,坏了,最近木耳的生意不好做,她的一个客户最近倒腾木耳赔惨了。刘青这么一说,孙建业慌了神,说完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一直没他的消息。这可怎么办?他前些日子倒服装赔了一大笔,病得不轻,想捞回本,这次带病去的黑河,这可怎么办?刘青忙问帅子的联系方式,孙建业摇了摇头说,他就知道帅子住在黑河的一家小旅馆里。

帅子这一走就没消息了,牛鲜花不放心,晚上到公用电话亭给帅子打电话,劝他生意不好做就回来。帅子正犯愁呢,卖不出去的木耳都捂了,他在房间的地上晾木耳,厚厚的一层犹如铺了地毯。帅子没处下脚,只能坐在床上接电话。他怕牛鲜花担心,一边咳着,一边拣好听的哄她:“鲜花,你放心,这里的生意太好做了,到处都是发财的机会。我已经收购了许多木耳,等把木耳卖了我就有大笔的钞票了,我不能带现钱回去。你问为什么?我要开一辆苏联坦克回去。对,就是以前侵略咱们珍宝岛的乌龟壳,这怪物老大呢,我要是开回去肯定要把城里人吓得半死。”都是夫妻,牛鲜花太了解帅子了,问他:“说实话,你是不是赔了?你说话挺激动的,你一激动我就害怕。”帅子竭力掩饰说:“你说些什么呀!不信你就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看看,我坐在木耳上跟你说话呢,不敢开门,好多客户抢着要我的货呢。别啰嗦了,省点电话费吧。”

他刚挂断了电话,小旅馆的主人就进来催房费:“这位老客,住店要付店钱,你已经好几天没付账了,不能再拖了。”帅子央求道:“我没现钱,拿木耳顶账行不行?”对方一听就火了:“谁要你的臭木耳?没钱就给我滚蛋!”说着拿起笤帚,把满地的木耳扫了出去。

兜无分文的帅子晚上没地方可去,只能拉着一车木耳在街头上流浪。他又饿又累又冷又咳嗽,拉着拉着胸口憋得慌,拉不动车了。他坐在江边呆呆望着对岸的灯火,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了。床前坐着一个女人,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帅子想起了睡着前的事情,猜出自己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救了,轻声问道:“你是谁?恩人。”女人醒来,抬起了头。帅子一下子愣住了,她竟然是刘青!“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么到这里了?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刘青很自然地岔开帅子的提问,轻描淡写地说:“哦,黑河的中苏贸易正火呢,我在这里也有生意。昨天晚上应酬完客人,一个人在江边散步,怎么那么巧就遇到了你。”“我这是怎么了?”帅子纳闷地自语道,“我怎么在江边迷迷糊糊睡着了呢?”“还睡着了呢,你是得了急性肺炎,弄不好要命呢。”刘青说。帅子听了还不相信。刘青嗔怪地说,干什么不好,倒腾木耳,现在做木耳的高潮已经过了,谁干谁赔。不搞好调查就做生意,听别人一煽惑忽就上,你不赔谁赔?帅子痛苦地低下头说,看来他不是做生意的料。说着他从床上坐起,要出院。刘青说,他的病情已大为好转,注意休养就行了,宾馆她已经安排好了。

刘青送帅子去了一家条件很好的宾馆。虚弱不堪的帅子进了房间,又上床睡着了。等他一觉睡醒,就见房间里堆着一大摞精致的包装盒,刘青正蹲在地上包装木耳,她已经包装好了一些。帅子深有感触地看着她的背影,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在那儿忙活什么?”刘青忙得头都顾不上抬:“忙活什么?看不见啊,你的宝贝木耳。”帅子叹了一口气说:“别忙活了,没人要的。”刘青说:“再怎么说也得把木耳处理掉了再走,我来想办法吧,要不你回去也没法和牛鲜花交代。”“唉,我真没用!”帅子说着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刘青、满地的木耳和包装盒都不见了。

帅子出了宾馆去找刘青,黑河是个小地方,时间不长他就找到了她。刘青站在道边正举着包装精美的木耳在叫卖:“站一站,瞧一瞧,不站不瞧不知道。瞧瞧这些木耳,百分之百的天然野生木耳,出口转内销,便宜处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快来买呀,机会错过就没了!”别说,木耳经过豪华包装以后,还真有人要。帅子赶紧凑上前,跟刘青一起叫卖起来。

晚上他们回到了宾馆房间。帅子看刘青脸色不好,就问她是不是没睡好。这一句惹得刘青突然大哭了起来。帅子猜出了其中原因,问道:“黄建波又欺负你了?”刘青眼泪哗哗地流,哽咽着说:“我一直没对你说,黄建波他不是人!”帅子面色凝重地问:“你不是一直说他挺好的吗?”刘青豁出去了,顾不上羞臊地说:“我没对任何人讲,他是性虐待狂。他嗜血成性,每次同房不折腾得我流血不算完。”“这个畜生,表面看像个人似的。”帅子恨得直咬牙。

刘青一把抓住了帅子的手说:“你知道吗?他做的这一切和你有关。”帅子不解地问,怎么会跟他有关呢,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呀。刘青说,黄建波和她新婚初夜时,发现她不是处女,就开始折磨她。她的失贞帅子难逃干系。帅子惊愕地看着刘青,说她瞎说八道,这顶帽子他可戴不起。刘青流着眼泪说起十几年前他俩在县里向阳饭店喝酒,帅子失手打坏祥子被关,她为了让杨疤瘌放了帅子,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帅子听了如梦方醒,他气得用拳头使劲砸床。

“黄建波拿这当把柄欺侮我,折磨我,八年了,他没有一天放过我。”刘青越说越觉得委屈,大哭不止。帅子抬起了头,沉痛地说:“刘青,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你应该离开他了。”“我没有一天不想离!我做梦都想离!我想离婚都想疯了!”帅子问:“那为什么还不离?”刘青没有出声。

经不住帅子再三追问,刘青说出了她的顾虑。她担心黄建波利用纪实小说败坏帅子的名誉,破坏他的家庭,伤害他的孩子。黄建波威胁说,如果她维系这段婚姻,故事的主人公便使用化名。帅子听了唏嘘感叹,感动不已。他态度坚定地劝刘青赶紧离婚,远离那个变态狂。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帅子眼含泪水地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为我受着这样的折磨,我真的太难受了。八年了,你为了我就这样忍着,傻不傻啊。你傻得让我心疼,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帅子说着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刘青面前,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地说:“刘青,我这辈子忘不了你,我这辈子要对得起你……”

刘青突然疯狂地把帅子扑在了床上……

这天牛鲜花送完孩子上学,急急忙忙地赶回家里,她把鸡蛋、面和油搬上煎饼果子车准备出摊。无意中发现客厅里的椅子背上搭着帅子的一件衬衣。“妈,帅子回来了吗?”她问正在吃早饭的蒋玲。蒋玲摇头说:“不知道呀,我晨练去了,刚刚进门。”“肯定是回来了。”牛鲜花自语道,“这是他的衣服,他去哪儿了?”

刘青提着旅行袋回了家,推开门就见黄建波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盆,他在一页一页地烧小说书稿,盆里积满了纸灰。刘青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黄建波抬头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说:“失败了,出版社不让我再修改了。八年的心血,完蛋了,你高兴吗?你不用再担心和帅子的故事公诸于众了。”刘青没有吭声,懒得答理他。

黄建波质问刘青几天没回家,到哪儿去了?她冷冷地说,没必要告诉他。黄建波酸溜溜地说,是和老相好到黑龙江幽会去了吧,啥都别想瞒过他。刘青挑衅地说,是幽会去了,怎么着吧。黄建波说,他认输了,离了吧!刘青听了一愣,他终于说出这句话了!黄建波说,他一生最大的傻事就是和一个傻女人打了八年持久战,太不值了。为了这八年,他想给她留点纪念。刘青猜出他的意思,无畏地说,那就来吧。黄建波站起来,慢慢地朝刘青走去。刘青心里发颤,嘴上却叫嚷道,来吧,姓黄的你要是不打就不是男人。黄建波眼睛充血,他挥舞着拳头没头没脸地狠打刘青。刘青见他像野兽般疯狂,知道再挨下去会被打死,忙夺门而逃。

帅子约孙建业到饭店喝酒。席间帅子把一沓钱还给他,感慨地说:“这一次要是没有刘青,我就完了。钱还给你吧,看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洗手了。”孙建业说:“刘青真是你的红颜知己呀,应该好好感谢人家。”两人正说着,帅子的传呼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传呼机说:“是她呼我,我回个电话。”“就到这里吧,你忙你的。”孙建业揣着钱,也急着回家。

帅子出了饭店,找了个公用电话联系上刘青,问她什么事儿,电话那头刘青强忍住哭泣,哽咽着说:“没什么事,你挺好的吧?”帅子感觉不对劲,大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下。”帅子早听出了刘青声音不对,咋问她都不说。刘青挂了电话后,趴在电话机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哭得头昏脑涨的刘青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打电话的是帅子。他着急地问刘青在哪儿,刘青强忍着眼泪没有出声。帅子大吼大叫着,问刘青的方位,像是头愤怒的雄狮。刘青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说她一会儿去医院。

帅子赶到医院,在走廊里看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青。她一见帅子就哭了起来,帅子怒不可遏地说:“他也太狠毒了,你先回公司,这几天别回去。我非教训教训这个畜生不可。”说罢转身就走,刘青一把拽住他说:“帅子,你别胡来,他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帅子胳膊一甩,把刘青的手甩掉,恨恨地说:“我还就是不信邪,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帅子冲进刘青家,黄建波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咔咔”不停地使劲儿咬着核桃。见帅子来了,黄建波不由一愣,惊讶地问:“帅红兵?你来干什么?”“听说你打老婆挺有一套,今天想见识见识。”帅子凶狠地说。黄建波有些害怕了,他站起来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打老婆是我们的家务事,你搀和什么?”

“本来我不应该搀和,可是你诋毁了我的名誉,我要讨个说法。”

“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能叫你为此付出代价!”说着,帅子揪住黄建波,拳脚齐上,一顿暴打。黄建波被打得满脸是血,惨叫道:“帅红兵,你等着,我要到法院告你!”“告吧,我还就是怕你不告。”帅子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捡起满地都是的核桃,硬塞进他的嘴里……

快半夜了,帅子还没回家。牛鲜花不放心,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帅子住的黑河小旅馆打电话,打听帅子走没走。小旅馆接电话的人告诉她,帅子做木耳赔了,大病一场,已经结账走了好几天了。牛鲜花一听帅子病了,吓得够呛,对方却在电话里安慰她,说没事了,前几天他还看见帅子和老婆在街上处理木耳。

等牛鲜花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见帅子已经回来了。牛鲜花问他啥时候回家的,帅子打着哈欠说,早晨就回来了,家里没人。牛鲜花又问这一整天他去哪里了。帅子说找生意,他不能闲着啊。牛鲜花不动声色地问他这趟生意怎样?帅子支支吾吾地说,还行。这回是开了眼了,那边和俄罗斯的生意很火爆,看来一南一北都比咱这儿强……

第二天牛鲜花出摊前多了个心眼,悄悄走到窗前,朝屋里望去。就见帅子穿得利落齐整,正在镜前面左照右照。她在窗外默默地看了好长时间,这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步履沉重、忧心忡忡地推车走了。

牛鲜花神不守舍地卖了一会儿煎饼果子,忽然想起什么,急三火四地把摊儿收了。推着车子急火火地往家里奔,半路上盆儿、摊煎饼的工具都掉了,她竟然全然不知。等把车推回了家,她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一把拉开衣柜门,拿出帅子的衣服包,打开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翻看着,想找出蛛丝马迹,结果没有如愿。

过了午夜,一家人都熟睡后,帅子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家。他脱下衣服,倒床便睡,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帅子进门时,牛鲜花是闭着眼装睡。等帅子睡着了,她轻轻地下了床,拿起帅子的衣服,放在鼻下好一通闻后,又仔细地检查起每个兜。她终于发现了端倪,找着了两张帅子和刘青跳舞的舞票。

第二天早上,帅子起床后,先把要穿的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然后站在镜子前面精心地梳头修饰着自己。牛鲜花送完孩子上学回来,换了卖煎饼果子穿的衣服,扎上围裙,戴上白帽子,话里有话地说:“打扮得这么利落去谈生意啊。”帅子说:“可不,欠着一屁股账要还呢。”牛鲜花不好再说啥,满腹心事地推着车子走了。

帅子收拾妥当出了家门,直奔刘青的公司。为了回报刘青,从这一天起,帅子正式加盟刘青的公司,成了副经理。他不知道牛鲜花把煎饼果子车藏好,在暗处盯着他,一直盯他到了公司。

晚上,帅子照例很晚回了家。孩子们都睡了,牛鲜花还在等他。牛鲜花问:“又是这么晚,你到哪儿去了?”帅子并不隐瞒,直言道:“我到刘青的公司上班了,才忙完。”“为什么?你不是不想去吗?”牛鲜花不解地问。帅子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能为什么?挣钱活命呗。”牛鲜花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和刘青走得太近。”帅子一听火了,指责道:“你太狭隘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了,看人要换个眼光。你太紧张了,放松点儿,放松点儿不好吗?”牛鲜花叫道:“我放松不了!”“你呀,思想绷得太紧容易出问题。”帅子说完衣服一脱,倒头就睡,不再理牛鲜花,气得她掉起了眼泪。

这天晚上,黄建波约刘青到西餐厅谈离婚条件,刘青拽着帅子一同去谈。害怕黄建波再节外生枝、再生事端,刘青把姿态和条件放得很低。黄建波说,房子是他单位分的,刘青没份儿,必须走人。刘青点头同意。黄建波提出刘青这些年挣的钱是夫妻共同财产,应该平分。刘青一听就火了,帅子沉不住气插话说:“你好意思开这个口吗?这些年你挣没挣回家一分钱?吃刘青的穿刘青的不算,你挥霍了多少?”

黄建波冲帅子反感地一翻白眼,反问道:“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搀和什么?”帅子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脱去外衣,威胁道:“我就是要掺和呢?”黄建波让他打憷了,马上软了下来:“她做生意挣钱了不假,可没有我操持这个家她能挣到钱吗?军功章有她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亏你说得出口。行,分给你一半。”刘青爽快地答应了他。黄建波得寸进尺,涎着脸皮说:“一半我能干吗?这么漂亮又能挣钱的老婆,我能轻易撒手吗?”“你到底要多少?”刘青火了,眼里就差冒出火苗来。黄建波见状只好收手,他咽了一口唾沫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拿三分之二吧。”“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噎死。”帅子恨恨地说。“这你放心,我嗓子眼粗,噎不死。我说老弟,我要得多吗?不多,我的老婆那可是无价之宝,谁要是得着了她,那就是捧回家一个聚宝盆,摇钱树,偷着乐吧。你说呢?你比我懂得她的价值。”黄建波话里有话地说。

“行,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看样子刘青想尽快地让黄建波从眼前消失,她的头点了下去。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黄建波得意地对帅子说:“你看,我说你是白搀和嘛!好了,咱们可以成交了,到时候我会和律师找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就不打扰你们俩的雅兴了。老弟,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别看长得挺可人,不好调教,尤其是在床上。”“呸!你滚吧!”刘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把唾沫吐到了黄建波的脸上。黄建波抹了把脸,嬉皮笑脸地说:“嗬,今晚不用洗脸了。”说罢得意地走了。

刘青看着黄建波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帅子为她惋惜道:“可你已经被他盘剥一空了。”“只要能离开他,我就是一无所有也不后悔。”刘青解脱似的说。帅子感叹说:“你自由了,再找个人吧,这一辈子总得有个归宿。”“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牛鲜花怎么样?没觉出点什么?”刘青转移了话题。帅子说:“应该没有吧?还是说说你。”刘青看着帅子说:“你是不是怕我赖着你?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早晚会讨回个说法。走,跳舞去,今天我高兴,咱们再跳个通宵。”

天快亮了,帅子还没有回来。牛鲜花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帅子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他挨着牛鲜花躺下。“帅子,这几天我不想出摊了。”帅子以为牛鲜花睡了,听到她讲话,吓了一跳,忙说:“你没睡呀?行,休息几天也好。”牛鲜花平静地说:“我想回农村几天,看看爹妈。”帅子打着哈欠说:“该回去看看了。”牛鲜花叮嘱说:“这两天就辛苦你了,带好两个孩子。”“你就放心去,睡吧。”帅子说。

牛鲜花盯着天花板的双眼开始蒙眬起来,她慢慢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了下雨天帅子和刘青同打一把雨伞,亲亲密密地到电影院看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两人看着看着,刘青把头钻进了帅子的怀里……

牛鲜花哭喊着醒了过来,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道:“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我要保卫我的家……”

第二天一早,帅子正在公司里忙着断桥集资的事儿,牛鲜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就在公司的门外。帅子放下电话出门一看,牛鲜花果然把煎饼果子车推到了公司门前。他不满地质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牛鲜花低着头不说话。“你说话呀。”帅子有些急了,牛鲜花哭了起来,边哭边把昨晚做的梦跟帅子说了。帅子听后笑了起来,安抚她说:“你太紧张了。我说了,太紧张了思想和神经就会出问题,回去吧。”牛鲜花站在原地没动,憋了好半天憋出了句话来:“你能不能不在这儿干?我有点儿害怕……”帅子火了,他压低了嗓音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把煎饼果子卖到人家公司门口了!丢不丢我的人?赶快回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牛鲜花坐在床上又抹起了眼泪。帅子烦躁地问道:“又怎么了?”

“我总是想那个梦,我真的很害怕。”

“你不就是怕我甩了你跟刘青吗?好,我不去她那个公司干了,还不行吗?”

“我不是一定不让你干,可就是不放心。”牛鲜花坚持说。

“我给你推断一下你的心理。”帅子耐心地跟她说,“你是不是怕咱俩年龄有差距,怕我不爱你了,怕我移情别恋?是不是已经怀疑我和刘青上床了?其实你的想像力和创造力都很强,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来到城里这些年,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舞台上,你一直没有正式出演角色,就用想像力在弥补,在塑造,这非常可怕。我说了你太紧张了,放松点儿。梦就是梦,相信我,我和她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牛鲜花一把抓住了帅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不会抛弃我吗?”帅子看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不会,永远不会。”

第二天早晨,帅子躺在床上还没有睁眼,牛鲜花已起身到厨房做早饭了,她拿着收音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猛地一把把帅子推醒:“帅子,快听,快听!”帅子开始还闭着眼听,“最近一段时间,我省出现了一件奇事,一家叫做环宇公司的在全省几个城市疯狂集资。他们到处宣传,说丹东鸭绿江断桥经国务院批准,准备向民间拍卖,经调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局。现在环宇公司的董事长孙全德已经席卷巨款逃往加拿大,警方已经介入此案……”帅子大惊失色,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三把两下套上了衣服,朝门外跑去。

等他奔到了公司,几十个投资者已经把公司围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骂:“骗子,还我们的血汗钱!”“断子绝孙的,我的养老钱都叫你们骗去了,我要和你们拼命!”不知是谁喊了声:“冲,冲进去,剥了他们的皮!”有挑头的,众人一拥而进,冲进了公司,开始洗劫东西。正乱着,法院的人来了,一个劲儿地在劝众人:“大家都回去吧,一切听从政府的处理。”说着就拿封条把公司的大门封了。法院的人向帅子打听刘青的去向,她见势不妙早溜了。法院的人给帅子留下话来,让他通知刘青近期不许外出,随时听从法院的传唤。

天黑以后,帅子去了刘青的家,敲了半天的门,无人应声。后来帅子接到了刘青的传呼,两人联系上了,悄悄地见了面。刘青一看到他就哭了起来:“谁能想到啊,环宇的孙全德是个大骗子,我也是叫他们骗苦了。”“什么都别说了,现在怎么办?检察院已经立案了,要刑事拘留你。”帅子紧张地说。刘青想了想说:“跑吧,没别的办法了。被骗的钱太多了,还不起呀。”帅子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跑,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女,跑了还叫人吗?再说我卷进去不深。”“你是没有多大的事,可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流窜在外吗?”刘青幽怨地说。

帅子为难地说:“刘青,我不忍心你在外流浪吃苦,也不忍心抛弃家人和你浪迹天涯,你应当理解我。”刘青无奈地说:“我不勉强你。”她递给帅子一个存折说,“我给你留下一笔钱,善后的事你尽力处理吧。保重,我走了。”说罢匆匆走了。走不多远,她突然扶着道边的大树呕吐起来。帅子赶紧追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刘青用手背擦干净嘴角,喘了几口粗气,硬撑着说:“没事儿,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