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一:粉红落日?
夏日?昼长?,季绪散班时正是黄昏。
暖黄的暮光照在桌面,凌乱卷宗堆放在一起,男人捏着狼毫笔的手?指修长?如玉。
“公子,梅念卿死了。”
男人看起来并不意外?,闻声眼皮都没掀一下,脸庞沉寂,笔下动?作不停。
衔青抬头看了眼,心中叹了口?气,这几日?公子的确是太忙了些。
树大招风,季绪年纪太轻,入官场没几年就身居高位,明里暗里看不惯的人很多,盛誉之下实则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衔青继续汇报道:“出手?之人是扶循公主,属下已?经照您所?言,吩咐底下人以染病名义向上禀报梅念卿死因。”
梅念卿死得很轻易。
在一个春日?的傍晚,被自称是前来营救的下属骗出,诱他进?山林,最后被刺伤,溺死,尸体留在河边等?野兽分?食。
他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且不说这是公主的旨意,就说命令下达以后,一路无?人阻隔,包括季绪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默许她的行为。
片刻后,季绪才放下笔。
那是今早从各地从来的邸报,只是此时上面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女子的画像,线条简单流畅,栩栩如生。
少女半靠窗前,回?头望他。
纤细小臂赤裸,手?腕缠着一串珍珠。
他低嗯了一声,随口?道:“让他们帮忙扫尾,别留把柄。”
衔青应下,提醒:“公子,今晚还要去赴阁老邀约。”
这倒是提醒季绪了。
他把邸报合上,折起放在身上。
“散班了?”
“是的公子,我们现在动?身吗?”
季绪:“去跟张阁老说我家中有要事,明日?再叙。”
衔青严肃起来:“公子,出什?么事了?”
季绪:“尖尖生辰,我得早点回?去。”
衔青:“……”
尖尖是冉漾半个月前捡的鸟,一只鹦鹉,伤好以后没事叽叽喳喳,不知道跟谁学的,每天对着冉漾喊夫人。
季绪已?经看不惯它很久了,怎么可能给它过生辰。不过这不是重点,谁家还要过半个月生辰的?
“这……那属下就去传话了?”
“去吧。”
季绪站起身来,他已?经接连忙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别说陪媳妇了,上床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再这样下去,都得考虑辞官了。
走出刑部府衙,夏日?暮光照在空旷寂静的长?街,季绪牵了马,马蹄声哒哒踩在石板上,走到街头时,碰见了支知之。
“走啊今流,晚上喝酒去!”
季绪看了眼,没搭理。
“喂,你还记得咱哥俩多久没聚了吗?”
支知之上来跟季绪并行着,季绪没功夫跟他闲扯,道:“你不用回?家陪媳妇吗?”
不等?支知之回?答,季绪便自顾自道:“哦差点忘了,你没媳妇。”
支知之低声骂了句脏话,不满道:“今流,你现在已?经完全被儿女私情?裹挟了!”
季绪目光怪异地看他一眼,道:“你没被裹挟,不过听说你父母要给你议亲了,这事这事夕落知道吗?”
支知之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你跟冉冉说了?”
“我才没那么无?聊。”
支知之这才松口?气,他族中情?况比季绪复杂,很多事得从长?计议。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拐角处,季绪转了弯道:“走了。”
支知之在原地停下,问他:“喂,成?婚后是什?么感觉?”
季绪没回?头,敷衍地应了句:“急着回?家的感觉。”
日?暮四合,天际红日?绚烂。
季绪一路疾驰,在季家府前下马,一路未做停留,回?到院落时,天色稍暗了几分?。
房门没关,他走近时看见少女站在窗前,正给花瓶换花。
暮光照在她的侧脸,给她的发丝染上一层金光,她穿着烟紫的纱裙,长?发垂顺,身形窈窕,被她抱在怀里的,是新长?的垂丝海棠,娇嫩的花瓣不及她半点颜色。
季绪没立即进?去,倚在门前看她。
“什?么时辰啦?”
“酉时初了,夫人。”
冉漾点点头,念叨道:“季绪该散班了,不过他今天肯定又?回?来的很晚。”
皦玉笑道:“夫人,您想二公子了。”
冉漾把花插进?去,语调带几分?埋怨:“每天回?家那么晚,他都不想我,我也不要想他,晚上他回?来我不跟他说话。”
冉漾想了想,又?转身交代:“他若是问你我怎么了,你说我已?经连续三天等?他等?到睡着了,待会?把这碗粥撤下,就说我今天气得饭都没吃。”
皦玉立即应下:“二公子肯定很心疼,他肯定会?哄您的。”
冉漾轻哼一声,低声道:“不过他一点也不会?哄人,来来回?回?就那一句‘别生气了’,我都听腻了,好歹说些别的呢。”
话音才落,冉漾目光一抬,猝不及防与站在门边的季绪对上目光。
“……”
少女的脸顷刻红了一片,她故作镇定的站着。然后在男人戏谑的目光中慢吞吞的转过身,背对着他独自尴尬。
皦玉一见季绪回?来,惊得瞪大眼睛,她后退一步,因为太过紧张,脑袋里只剩刚刚冉漾交代过她的东西,想也不想就道:“二……二公子,夫人一直都在等?您,饭都吃不下。”
季绪挑眉,看向已?经空了的瓷碗,道:“是吗。”
“那你快吩咐膳房送些膳食过来,别给我夫人饿坏了。”
皦玉应了声,出门前还不忘把瓷碗撤走,顺带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一句:
“这是奴婢吃的。”
冉漾:“……”
房门被带上,冉漾仍然背对着季绪,她尴尬的脑袋发烫,手?指不断绞着衣袖。
脚步声响起,她能感觉到季绪离她越来越近,男人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冉冉,别生气了。”
冉漾一听,更生气了。
她扭过头来,控诉道:“你果然只会?这一句!”
话音才落,就被面前人倏然揽进?怀里,她声音顿了顿,脸颊撞在他胸口?。
他身上带着日?光的温暖,携裹着淡淡熟悉的冷香,清列嗓音从头顶传来:
“谁说的,我还会?别的。”
冉漾靠在他怀里没动?,迟疑了半天,手?臂慢吞吞环住他的腰,声音闷闷地道:
“你会?什?么?”
季绪想了想,“宝宝?”
冉漾:“……”
一遍说出来以后,第二遍就轻松多了,季绪从善如流地搂住少女的腰,轻轻吻了她的发顶,道:“宝宝,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冉漾耳尖发烫,她没好意思看他,低声道:“你好腻歪啊季绪。”
季绪道:“那你消气了吗?”
冉漾其实没有真的生气。
毕竟她能感觉到,季绪已?经竭尽可能地腾出时间过来陪她了,有时候趁她睡着,还会?自己再去书房。
她只是不满于凭什?么只有季绪在忙,总不能因为他年纪轻身体好能力强,上面就把人当牛使吧,那也太可恶了。
“那你亲我一下。”
季绪挑起她的下巴,低头跟她接了个湿润的吻,半天以后,冉漾才别开脸道:
“我让你亲我一下,你怎么亲那么久啊。”
季绪遂而又?低头对她唇上碰了一下,然后道:“这是一下。”
冉漾轻声笑起来,她紧紧贴着他问:“今天怎么那么早,我以为你又?得晚上呢。”
“前段时日?有个大案要办,今日?案子告一段落,我也跟着闲下来了。”
他低下头,笑着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嫌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呢。”
“原来夫人这么想我啊。”
冉漾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小声念叨了句:“你是我夫君,我当然想你呀。”
“啊对了,你用晚膳了吗?”
季绪:“没。”
冉漾动?了动?身子,道:“那先吃饭。”
季绪没动?,他依然搂着她道:“暂时不饿,能先吃别的吗?”
冉漾:“别的是指?”
季绪望着她,目光分?外?坦荡:“好几天没做了,我和我的鸟都很想你。”
说着他的手?下滑,从少女的臀到她的大腿,夏日?衣料薄,肉感充盈手?心。
冉漾看了眼窗外?未落地太阳:“可是天还没黑……”
“有什?么关系。”
他把冉漾抱起来,冉漾习惯性的双腿夹住他的腰,下巴落在男人的肩头,红艳的晚霞透过窗外?照在她的脸庞,像曾经无?数次因他变得绯红的模样。
季绪走到窗前,手?臂一抬,支摘窗落下,房内变得昏暗起来。
他把她抵在窗前,昏暗中,少女眼眸明亮,静静与他对视。
“冉冉。”
冉漾嗯了一声,低声提着建议:“我想去床上。”
季绪弯起唇,垂眸在她雪白?的胸口?印下一吻,“就在这里。”
冉漾有点害怕,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又?挣扎道:“在哪不是都一样吗?这里我只能站着,我不想站,好累。”
“我会?托着你。”
冉漾心说你那是托着吗。
她本来个头就跟他差了很多,这人一只手?就能抱住她,有时被按着动?弹不了时会?让她觉得全身上下好像只有一个支撑点。
她还是不答应,“去床上。”
僵持之际,季绪碰了下她的唇瓣,恶劣道:“那你求我。”
冉漾抱着他的脖颈,从善如流地开口?:“夫君夫君,求求你。”
季绪低笑出声,他抹了下她唇瓣上晕开的口?脂,低声道:“还说我,你看你,每次不也只会?这一句。”
冉漾侧眸问:“那管用吗?”
季绪道:“管用。”
他抱着人回?到榻上,夏日?单薄的衣衫很快褪去。只不过后来在无?限的潮热与起伏中,冉漾又?回?到了窗前。
撒谎的男人。
月上枝头,清冷的月色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支摘窗再次从里面打开。
清凉的夜风吹散房内暧昧的气息,季绪将晚膳端进?来,冉漾里面没穿衣裳,披着单薄的丝质广袖长?衫从榻上走下来。
季绪上前扶住她:“吃完再沐浴吗?”
冉漾嗯了一声,她本来不饿的,被他搞得太累,现在很想吃东西。
房内不必燃灯,借月色就足以视物。
两人坐在小桌前,冉漾虽然对他的出尔反尔很不满意,但还是给他夹了好几筷子他喜欢的青笋。
季绪把她夹的菜一口?吃完,然后道:“明日?我还是这个点回?来。”
冉漾干巴巴哦了一声,“那后天呢?”
“后天也是。”
“大后天呢?”
“大后天也是。”
“大大后天呢?”
季绪笑了出来,他放下筷子道:“大大后天不一定,冉冉,你好可爱,还想搞。”
“……”
冉漾专心吃饭,不打算理会?他。
吃到一半,冉漾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跑回?床榻边,从凌乱的衣服中抽出那张没看清楚的纸。
“这是什?么?”
季绪如实道:“邸报。”
冉漾将之拿回?桌边,当着他的面展开,自己的画像就这么映入眼帘。
“你什?么时候画的?”
季绪:“在衙门画的。”
冉漾深吸一口?气:“你不怕被人瞧见吗?”
季绪摊了摊手?,“瞧见又?怎么了,我画我夫人不是应该的吗?”
他望向她,在她开口?之前道:“看吧,这下你知道你冤枉我了吧。”
冉漾:“嗯?”
季绪望着她道:“谁说我不想你。”
“我每天都在想你,办案时,上朝时,看个邸报都是你的脸。”
冉漾捏着画像,又?脸红了。
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都成?婚好一段时间了,早该习惯了才是。
“哦……”
她慢吞吞的回?答了一句。
两人沉默着吃饭,她不断地给季绪夹菜。直到男人的碗堆成?小山,再也放不下。
季绪停住筷子,似笑非笑看她。
“冉冉,你在暗示让我刚刚没用劲?”
冉漾心说这男人怎么什?么都要往那方面扯,她摇摇头,在他满含笑意的目光中小声道:“我也是。”
“为什?么我总是想你,好奇怪啊。”
二:如珠似宝
诊出喜脉那一天,是个春日?的清晨。
那是他们成?亲第三年,那一年碰巧季绪接任刑部尚书,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公卿之臣。
那日?季绪照例早起,冉漾今日?得去铺子里,所?以嘱托他起身时叫她。
季绪亲了她半天才把人亲醒,她睡得太沉,再一会?不醒季绪都要以为这人是不是昏过去了。
她醒来后懒得动?,连衣服都不想穿,季绪就搂着人一边占便宜一边帮她穿上了衣服。
到这也算正常,直到两人一起用早膳时,一向身体很好的冉漾在吃过一口?鸡蛋羹后,突然干呕起来。
季绪倏然站起身扶她,差点把圆桌带翻,他冷着脸厉声让人去请太夫,冉漾制止他,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
原先冉漾基本一遍就能确定病情?。
今日?季绪却见这人足足给自己把了三四遍,他一直盯着她,她犹疑的时间越久,男人脸色越来越差。
就在季绪忍不了要直接派人进?宫叫太医时,冉漾才愣愣收回?手?。
“我怀孕了。”她神?情?空白?
“什?么?”
冉漾又?摸了摸手?腕,这才确认道:“我好像有小孩了。”
滑脉脉象明显,她不可能诊错的。
“怀什?么……”
相比之下,冉漾镇定的多,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现实,甚至还有点开心。
“怀孕。季绪,你要当爹了。”
“不是,等?等??你确定没错?”
冉漾很确定,但这种事不能有差错,以防万一,她还是让季绪叫了大夫,事实证明,她真的怀孕了。
她的身子其实并不容易受孕,之前她落下山崖,在冰水里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从那以后身体便留下了病根。
平日?没什?么太大影响,但总归身体太寒,不比寻常女子。跟季绪成?亲后,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要小孩,平日?家里亦没什?么人敢催,所?以两人很少往这方面考虑。
“我还去铺子里吗?”她问
季绪:“……”
那天季绪后来没出门,冉漾也没出门,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房间里,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发愣。
冉漾有了身孕以后,生活稍有了点变化。其中最明显的,是季夫人。
说起来,在冉漾嫁进?来之前,季绪对季家诸事都不太上心,冉漾嫁进?来之后,这种境况才开始改变。
季绪渐渐掌握了家族绝对控制权,几乎保证了府内从上到下,没人敢借以前的事给冉漾不痛快。
所?以基本上,只要冉漾愿意,她完全可以在府里横着走。
第一年季夫人基本称病不出,冉漾同她交际不多,第二年他们的关系才逐渐缓和。
但也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跟亲近搭不上边。
倒是冉漾怀孕之后,季夫人会?偶尔让人送东西过来。
只不过若是吃食,季绪会?让她扔掉。若是摆件凭饰品等?,则会?统一放进?库房。
冉漾去给她请安时,两人还会?坐在一起闲叙一番。
季云澹在当年那件事后就离开季家,独自去了江南。一般他一年会?修书一封回?来,每个人都有,包括冉漾。
三年过去,季夫人似乎也释怀了。
“听说小绪这两日?休沐了?”
这还是季夫人头一次主动?问起季绪,冉漾有点替季绪受宠若惊,她连忙嗯了一声,道:“他说这段时日?也没什?么好忙的,正好在家照顾我。”
季夫人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来,神?情?有几分?别扭:
“是该休息了,他到刑部尚书的位置只用了三年,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冉漾:“是是是。”
“他那孩子,从前还会?出门归来还会?来见见我,如今还不如往常了。”
冉漾也不知道季绪怎么想的。
毕竟他几乎没有主动?提起过季夫人,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让她离季夫人远点儿。
“他兴许是太忙了。”
季夫人轻哼一声,道:“再忙能把自己母亲忘了?”
冉漾从这句不满里敏锐地听出几分?旁的来。时间好像还真能冲淡一切,可能因为从前季绪常年不在京城,季夫人对他感情?不深。如今在一个府里久了,这位夫人在释怀过后,似乎又?开始发现小儿子的好。
冉漾迟疑片刻,道:“您若是想见他,可以自己去找他啊,季绪待会?会?来接我。”
季夫人道:“他若想见我,自会?过来。”
冉漾心想,指望季绪主动?来跟季夫人缓和关系恐怕不太可能,别人不知,但她是清楚的。季绪如今待季家人更多的是出于责任,而非情?感。
但这总归也算是个好的开头,冉漾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是的,来日?方长?。
季夫人未做应答。近这两年里,季绪基本没来找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他也没有开口?与她交谈,他有怨是应该的。
但再深的怨,都会?在时间磋磨下湮灭。
就像是她自己,看向季绪时,已?经很少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也可能是年纪越大,越念感情?,她莫名其妙的,总能想起年幼的他追在季云澹身后的场景。
跟着季云澹叫她娘亲。
弱弱的,探着脑袋小心看她。
“罢了,不说他了。”
“你如今有了身孕,我听太夫说你身子不易有孕,得万分?谨慎才是。所?以你那茶馆就别去了,万一有人冲撞你,伤着身子,后悔都来不及。”
这孩子其实没那么弱,自她怀孕以后,胎像一直都很好。但冉漾还是应下了,她道:“我会?减少出门的。”
“嗯,我今早让膳房炖了鸽子汤,你待会?喝一些。”
季绪不让她吃季夫人的东西,但是当着人面拒绝似乎又?不太好。
冉漾便应了下来。
很快,汤盅被端过来。
冉漾接过,汤汁乳白?,里面加了几味药材,闻起来倒没什?么肉腥味,看得出来是费了不少心思炖的。
才接过汤匙,外?面丫鬟便进?来禀报:“少夫人,二公子来接您回?去。”
冉漾动?作顿了顿,她看了眼沉默的季夫人,迟疑道:“让他进?来吧。”
“是。”
片刻后,季绪从外?面走进?来。
他没跟季夫人打招呼,直接过来牵住冉漾的手?,道:
“不是说一刻钟吗,这都多久了?”
冉漾把手?抽出来,看了眼季夫人,低声道:“还在外?面呢,你先松开我。”
季绪没松,他看见她手?里的瓷盅,眉心一蹙,道:“怎么在这乱喝东西。”
他说着便把冉漾手?里的汤接过来,随手?放在桌案上,道:“走。”
冉漾“诶”了一声,道:“等?等?……”
在她还没把话说完时,坐在上位的季夫人才不满开口?道:“怎么在我这里就是乱喝东西了,我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季绪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未对这句话做什?么回?答,他把冉漾扶起身后便道:
“母亲,我们先走了。”
季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她盯着季绪道:“你是在带她躲着我吗?”
季绪道:“您想多了。”
“那为何不让她喝我送的汤?”
冉漾觉得这气氛有几分?怪异,她不想看见季夫人训斥季绪什?么。故而想开口?从中缓和几句,但季绪率先低下头来,对她道:
“你出去等?我。”
“可是……”
季绪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不到一刻钟,我有话跟她说。”
冉漾愣了愣,她下意识回?头看了季夫人一眼,妇人端秀的面庞闪过诧异,显然也没料到季绪会?说出这样的话。
冉漾收回?目光,低嗯了一声。
好歹是母子,或许他们的确需要一个机会?缓和关系。
冉漾走出房门。
她一走,房内像是突然安静下来。
季夫人坐在主位上,倒是有些不太自在。凭心而论,季绪从小到大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其实倘若她能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他们倒也不是不能做正常母子。
她年纪大了,渐渐也想要安稳和谐的生活,甚至对冉漾肚子里的孩子,也很期待。
不过她与季绪性子的确不合,以后还得好好磨磨才是。
季夫人靠在椅背上,拿起旁边的瓷盏,率先开口?道:“你提防我做什?么。你长?这么大,我何时害过你。”
“罢了,如今你大哥也走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
“母亲。”季绪忽然打断她。
季夫人拿瓷杯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冉冉身子不好,希望您日?后别再没事就叫她过来。”
季夫人都要气笑了,她道:“小绪,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个?那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你母亲了,我说过了,我不会?伤害她。”
季绪显然对她这话不置可否。
季夫人深吸一口?气,她不愿意再在这个时候激化与季绪的矛盾,平复了下心中的不满后,生平第一次做了让步。
她语调放缓和了几分?:“她是我的儿媳,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止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第一个孙儿,我自然会?爱护她。”
日?后我们可以正常相处。
不过这句话她觉得别扭,没说出口?。
季绪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在她说完后才道:“再等?三年。”
季夫人:“什?么再等?三年?”
季绪抬眸,静静道:“这三年,我会?尽我所?能带季家更上一层,族人我也会?尽力帮扶。三年后,我与冉冉会?离开季家。”
季夫人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她都有些听不明白?。
季绪望向她,补充道:“您不必忧心太多,在外?界,我与季家仍是一体,必要之时仍会?照顾季氏族人,只是不再与您和父亲同处一屋檐下罢了。”
“至于缘由,我会?解释是因我不喜人多。”
房内忽而死一般的沉默。
季夫人张了张唇,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恐慌,无?措,还有淡淡酸涩,多可年来的对立让她第一反应是绝不示弱。
所?以她几乎是匆忙地,毫不思索地给出了应对。
她冷笑一声,倏然靠在椅背上,几乎语无?伦次:“那你走好了,突然跟我这个……难道是指望我留你吗?你要走就赶紧走!”
季绪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如果都顺利的话,我也会?提前离开。”
他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脊背挺拔,身材高大,他再也不是当初跨进?门槛都费劲的小孩。
不再乞求母亲的垂怜。
在她百般纠结,犹豫,终于试着拉下面子,主动?破冰时。
原来他早已?觉得这些不重要了。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妇人越来越剧烈的喘息,夏日?的风从外?面掠进?来,吹散闷热,却如冬日?不散的阴冷,让人脊骨生寒。
季绪走出房门。
冉漾站在阳光下,脸颊铺上一层暖光,正低着头在路边踢石子玩。
季绪脚步快了几分?。
冉漾听见脚步声,刚一抬眸,就又?被他握住了手?:
“这么快啊?还没有一刻钟呢。”
“就几句话,要不了太久。”
冉漾好奇道:“你说什?么了?”
季绪道:“说离开的事儿。”
冉漾脚步停了停,道:“不是说季大人不同意吗,怎么还告诉季夫人。”
季绪牵着她慢悠悠地走:“他不同意有用吗,我只是告知他俩,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冉漾:“哦……”
这方面的事,冉漾从来不干涉季绪。
她以前隐约知道季绪的打算,只是他身为继承人,近几年内的确很难从季家脱离。
三年后,他们的孩子都两岁了。
冉漾把手?放在小腹处,此时还尚未显怀。但兴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肚子好像是大了点儿。
真奇妙。
这里有一个关于她与季绪相爱的证明。
她有点明白?,季绪这么着急,是因为他不想让他们的孩子继续在季家长?大。无?论季家人是否爱他。
石经幽长?,即将走到头时,冉漾看见季绪的房间。
确切来说,是他之前住的地方。
离她的小院很近,周边人少,树叶掩映,从这里穿过密集的花枝可以走到他的窗前。
“想什?么呢?”
冉漾在想萝卜。
至今季绪都不知道,其实早在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就把他看光了。
“我想起我第二次见你时。”
季绪眉心微动?,道:“哦,第二次啊。”
他目光带了几分?审视,垂眸道:“不说我倒忘了,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脸红?”
“真是因为发烧?一见我就发烧?”
冉漾摇头。
果然,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季绪停下脚步,“所?以是因为……”
因为萝卜。
但这件事,冉漾已?经打算烂在肚子了。
她开始绞尽脑汁想借口?。
“因为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他很笃定
“呃……”
“那你说是为什?么?”
“嗯,喜欢。”
季绪目光变了变,手?指上移,握住她的肩膀:“你终于承认了。”
冉漾:“……”
男人手?臂一勾,把她带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那双挺翘的红唇亲了一口?。
“为什?么喜欢我?”
冉漾都要被这个问题问腻了,她没说话。
“我长?的好看?”
季绪又?低头亲了她一口?,声音清晰。
“喂,我说你也太肤浅了,不过看在你对我一见钟情?的份上,原谅你了。”
他说完又?亲了她一口?,这次还趁机舔了下她的唇瓣。
“为什?么不跟我表白??”
“你早跟我表白?,我们俩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
“……”
屁。
冉漾幻想了一番,如果她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跟季绪表白?,这个男人肯定会?一脚踢飞她,或者直接送她蹲大牢。
别说孩子了,他连媳妇都没有。
不过冉漾依然没有反驳他,因为她很快又?想起了那只在关键时刻解救她的老鼠。
“夫君,你为什?么会?怕老鼠啊?”
气氛沉默片刻,季绪面无?表情?纠正她:“我不怕,我会?怕这个?”
“好好好,那你为什?么讨厌老鼠?”
“因为长?的丑。”
冉漾哼了一声,道:“敷衍。”
季绪望着她,这才煞有其事道:“因为小时候见过老鼠啃人,死人,就在我身边,成?群结队的啃,骨头都露出来了。”
冉漾睁大眼睛,她默默捂住小腹,小声道:“太血腥了,小孩不准听。”
季绪低笑出声,他覆住冉漾的手?,继而又?垂眸吻向冉漾的耳朵。
“那你也不准听,快忘记。”
冉漾被他亲的好痒,她有些受不了了,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转而道:
“这里蚊子好多啊。”
季绪这才拉她回?到石径上,午后日?光轻柔地落在两人身上。
冉漾猜想,季绪口?中的这件事兴许跟他幼时经历有关。毕竟这人也是年仅十一岁就能从歹徒眼皮子底下逃跑,还能自己回?家的人。
是不好的事,她没再问下去。
两人走过这截路,方才虽然被冉漾打了个岔,但这人显然还没忘记关于冉漾“一见钟情?”的事。
于是冉漾又?被他就“为什?么不表白?”一事念叨了半天,突然觉得很不公平。
季绪这厮总问她为什?么喜欢他。
回?答的他满意了,这人会?很兴奋,拉着她亲个不停,然后她挨干。
回?答地他不满意,这人就会?目光危险地看着她。然后逼她不停地夸他,最后还是她挨干。
冉漾有点怀疑他就是想听她夸他。
或者想上床,但总缠她上床会?显得他很色,所?以才问那样一个无?理的问题。
“季绪,你为什?么喜欢我?”
赶在他开口?之前,冉漾急忙道:“不准说我漂亮!”
“我觉得你——”
冉漾又?急忙抬起手?,一口?气补充道:“也不准说我勇敢温柔善良正直可爱笑起来很好看会?医术会?做饭会?砍柴会?杀猪会?挣钱,更不准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我不需要理由等?诸如此类的话,季绪你要务实一些,必须再说一点!”
“……”
冉漾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她得意道:“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
季绪道:“不,还有一条。”
冉漾竖起耳朵:“什?么?”
季绪沉吟片刻:“你抓老鼠的样子……很勇猛。”
“……”
季绪对着少女僵硬的神?色哈哈笑出声来,他把冉漾抱进?怀里,低声道:“冉冉,你本来就招人喜欢。”
冉漾贴着他的胸口?,学着他从前的作风:“你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我说什?么你会?满意?”
“什?么都不满意。”
季绪同她分?开一些,了然道:“那好吧,冉冉,今晚我任你处置。”
可冉漾根本没法处置他什?么。
这人脸皮比她厚,什?么都能应对。
她轻哼一声,拉着他跟他并肩走在一起,道:“那你亲我一下好了。”
季绪亲了她一下。
“还有呢?”
冉漾笑起来,“没有还有,你亲我一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季绪牵着她的手?收紧,跟冉漾在一起时,无?论多久,他都总有无?数心口?收紧又?融化的时刻。
“你怎么又?不走了,快点回?家,我饿了。”
季绪跟上她的脚步。
他侧眸看过去时,日?光把她的发丝照地闪闪发亮。
他嗯了一声,道:“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