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五月初,微风和?煦,草木繁盛。
桃裕地处西南连绵大山一处不起?眼的山麓,因紧挨运河,水运发达,镇中不似一般村寨那般过分贫苦,这几?年因草药来往运输,镇中反而发展了起?来。
岸口处凑了几?个向远处张望的脑袋。
“都三年了吧,冉冉该成?婚了。”
“应该成?婚了吧。实不相瞒,以前冉冉夸过我脸蛋跟月亮似的,她眼光多高啊,可我真有那么白吗?”
“她那么夸我,是喜欢我吧?我就说当时她出门?我应该去送送的!”
一个肤色偏暗,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听不下去,斥道?:“蠢蛋!她那是说你?脸大!”
“怎么还不到,不是说今日吗?”
说话人叫徐明,是冉漾同乡。
两人之前常常凑一起?互吐苦水顺便?交换挣钱渠道?,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说完徐明又自问自答道?:“估摸是下午,你?们先回去,我正好看船,就在这守着。”
彼时正值正午时分,六月的太阳虽不如八月炽烈,但也?晒得?人睁不开眼,几?人思索片刻,都决定?先行离开。
徐明挑了个阴凉地儿坐着,等待着三年不见的昔日好友。
船只上河风迎面吹来,冉漾踮着脚尖朝远方看了看,然后道?:“快到了。”
夕落问:“是那个岸口吗?”
“嗯!我家正好东西两间厢房,我跟季绪一间,你?跟支大人正好也?可以住——”
冉漾说一半,余下的忽然哽住。
她跟季绪已经成?亲一年了,住一间理所当然。但支知?之和?夕落目前还是兄妹关?系。
虽然季绪早已偷偷告诉过她,支知?之不是人,竟然威逼利诱妹妹跟自己?搞这种违背伦理的事?情。
甚至无数次谴责支知?之这种丧尽天良的禽兽行为是应该天打雷劈的,并且顺便?澄清自己?之所以跟禽□□好仅仅是因为禽兽死?皮赖脸,绝不是因为物以类聚。
总之至少明面上,支知?之跟夕落还是兄妹。而且她从未主动与冉漾提过这些,所以冉漾就装不知?道?。
刚刚那么说不就露馅了吗?
哪有兄妹住一间的。
应该是她跟夕落一间才对。
冉漾表面镇定?,心中懊悔,正思索如何补救时,夕落挽住她的手臂,惊叹道?:“这里好美,比京城好太多。”
冉漾立即接话:“对,山后还有一片桃花林,待会我带你?过去。不过话说回来,我家很久不住人还得?收拾……”
半刻钟后,船靠岸。
徐明勾着脑袋招手,看见船上站两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近了点才认出哪个是冉漾。
他一时有点不敢认。
以前冉漾在村里就是出名的美人,只是因为干活勤快性格豁达。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美貌,如今三年不见居然又变样了。
皮肤白到发腻,脸蛋泛着粉,更叫人移不开眼了。
“冉冉!”他喊了一声。
冉漾看过去,对他招了招手。
下船时,徐明刚要上去扶她一把,只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比他更快地握住了冉漾的手腕。
他顺势抬头?看去,竟看见一张出奇俊美的脸庞,出挑的长相轻易掩盖了男人本身的气质,徐明依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气质有点像当官的,相貌又太不像。
总之距离感很强。
季绪扶冉漾站稳,对这个向别人媳妇胡乱伸手的男人颇为不满,抬眼目光轻飘飘扫视过来,徐明头?皮一麻,不由退后一步。
冉漾半点未曾察觉,惊喜道?:“徐明!好久不见!”
她站在季绪身边,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在老家的朋友,很热心的。”
徐明挠挠脑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他迟疑道?:“冉冉,这位是……”
冉漾脑袋朝季绪那边歪了歪,道?:“我成?婚了,他是我丈夫。”
徐明瞪大眼睛,看了眼季绪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继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冉漾。
早些年,冉漾是这样告诉他的。
“待我富贵了,我要买个绝顶美貌的郎君做我丈夫,平日我挣钱,他只管在家享清福,银子给他管够,脸可是万万不能垮的。”
她果真富贵了。
能买到这等相貌的恐怕还不是普通富贵。看来之前冉姨没骗他,拙州是大地方,有个当官的亲戚还就是不一样。
徐明看季绪眼神变了变,然后道?:“原来如此,请问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季绪跟支知?之这次出门?是有公务在身,因行程不急。所以冉漾和?夕落也?一同随行,四人难得?凑在一起?游山玩水,第一程便?来到了冉漾老家。
他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愿对与公务无关之人声张。
遂而简洁道:“姓季。”
“小季兄弟啊。”
紧接着,支知?之与夕落从船上走下,冉漾同徐明简单介绍了一番,一行人才从岸口离开。
中午是在徐明家用的午膳。
膳后他们一同去收拾冉漾的老宅,冉漾总是闲不住,跑来跑去累的满头?大汗,正在修屋顶的季绪看不下去,扔掉手里的瓦片从屋檐处跳下来,拉住了少女的手腕。
“别干了。”
他将她抵进房间,顺手关?了房门?,尘埃浮散在金黄的日光中。
冉漾朝外看一眼:“我怎么能偷懒呢。”
晚上如果干不完,他们就没地方睡了,季绪肯定?受不了房里全是灰尘。
季绪道?:“你?去扫地,剩下我来。”
他顿了顿,又道?:“支知?之可不能白住在这,你?都干完了,他干什么。”
冉漾又朝外瞟了一眼。
支知?之在院中铲草,夕落拧干帕子递给他擦汗,两人肌肤相碰时,冉漾看见支知?之的手指迅速捏了一下夕落的掌心。
才看一眼,下巴就被捏住,她的视线又被迫转回来,“看那个禽兽干什么?”
冉漾忧愁:“你?说得?对,要不我晚上还是跟夕落睡一起?吧。”
季绪颇不认同,他轻嘶一声,不容抗拒道?:“你?管人家家事?做什么,不如先管管你?相公。”
日光照在他的侧脸。
这几?日她常与夕落待在一起?,的确有些冷落他。这会冉漾瞧他明显不高兴的神色,弯起?唇角,从善如流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跟你?睡。”
她眨眨眼睛,季绪垂眸看她,冉漾皮肤白,唇色比之常人也?更加嫣红,他看的心中一痒,忍不住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抵在墙边,用自己?的身影挡住破开的窗户。
随即又低头?吻她,唇瓣相接,舌头?熟练顶开唇齿,极富技巧的亲她,外面偶尔有走动的声音,但屋内只有细微的暧昧亲吻声。
两人就这样在昏暗处,接了个湿润且深入的吻。好半天,看他没有停的意思,冉漾才率先别开脸,脸颊带着点粉抬起?眼睛轻声道?:
“晚点再?亲。”
季绪又低头?迅速碰了下她的唇瓣,继而道?:“徐明跟你?什么关?系?”
冉漾“啊”了一声,道?:“朋友啊。”
她之前在桃裕人缘还不错,男女都有,大家的关?系都很纯粹。
季绪眉头?轻蹙着。
他倒不是怀疑冉漾,而是那个叫徐明总是偷偷盯他,目光怪异且欲言又止。
甚至还主动问他的俸禄。
他大致模糊了些告诉他,男人震惊之余,向他表示冉漾向来专一让他放心。
但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之处吗?
紧接着他又盯上支知?之,委婉问:“小季兄弟,那位兄台也?是相貌堂堂,可是跟你?一个营生?”
他答差不多。
徐明眼神就更怪了。
“冉冉,这个放哪儿?”
脚步声越来越近,冉漾连忙推开季绪,在徐明推门?进来之前抹了抹湿润的唇瓣,故作镇定?地道?:“什么,我看看。”
亲热被打断,季绪神色不虞的站在旁边。
徐明见两人的状态不由愣了愣,见男人明显冷淡的神色,迟钝的脑子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小季兄弟正在挣钱。
“打扰了。”
冉漾道?:“不打扰。”
她跟徐明说了两句就走出了房间,此时正逢支知?之进来,季绪就提议将房内受潮的桌柜抬出去晒晒。
三人一同忙活一阵,支知?之从夕落那里接来凉茶,递给季绪和?徐明。
“你?们这地方是不是比京城热啊。”
季绪不太渴,抿了一口就将茶水放在旁边,徐明观察着他的动作,只觉这举手投足都透着股贵气与斯文。
“小季兄弟,冉冉平日待你?好吗?”
这是什么问题?
连一旁的支知?之都笑出声来,揶揄地冲季绪挑了挑眉,“喂,你?媳妇对你?好吗?”
季绪本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刚吃过人家的饭不好冷眼相对,只好道?:“当然。”
徐明立刻点头?道?:“冉冉向来脾气好,小季兄弟,你?有这副模样,只要不沾花惹草,冉冉肯定?不会另觅新欢,你?这饭碗保管不会丢。”
季绪:“?”
“之前隔壁村有个有名的俊秀才,冉冉常常跟我妹妹一起?去偷看人家,包括后来还看过好几?个,什么后街卖茶叶家的小儿子,就干了一年的年轻县令,依我瞧真不足你?万分之一。”
季绪:“??”
徐明由衷感慨:“看来还是大地方出路多。小季兄弟,若是不说,我起?初还以为你?是当官的,瞧这气质。”
“……”
季绪靠在桌沿,神色复杂。
“哈哈哈哈!”
比他更快做出反应的是隔壁的支知?之,男人笑的碗都拿不稳,站在脸色黑到不能再?黑的季绪旁边,憋着笑抬手用力拍拍季绪的肩膀,故意道?:
“呦,小季兄弟,能碰到冉冉看来生意不错啊。”
徐明见状立马安慰支知?之:“小支兄弟,虽然你?黑了点,但你?也?别气馁,依你?的条件日后找的定?不会比冉冉差。”
支知?之:“……”
季绪冷笑一声,扭头?看他:“小支兄弟,你?的饭碗呢?”
徐明觉得?季绪说话不好听,尽往人伤口撒盐,不由关?怀道?:“迟早会有的,其实我倒有个早年丧夫的表姐,不比冉冉富裕,但家中也?有几?间商铺……”
支知?之皮笑肉不笑得?看向徐明,道?:“不劳费心,我饭碗在那。”
“哪?”
支知?之看了眼夕落的方向。
徐明不解:“那不是你?妹妹吗?”
支知?之站直身体,调起?唇角笑了笑:“小徐兄弟知?道?什么叫调情吗?”
徐明不知?道?。
徐明只觉钱真不好挣。
虽然冉冉和?夕落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傍晚时,院子终于被收拾了差不多,五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冉漾为了感谢徐明,在男人的百般推辞下塞了几?壶他爱喝的酒给他才放他离开。
天上繁星闪烁,山间凉爽的风掠过船只往来不息的运河,吹拂进小小的院落。
夕落喝了点酒,安静地靠在冉漾肩头?。
起?身时,支知?之从她手里接过夕落,大章一握,轻易就握住了女人的肩头?。
冉漾试探道?:“夕落晚上跟……”
支知?之:“跟我睡。她睡相不好,你?搂不住她。”
冉漾:“哦……”
等到冉漾回房时,时辰已至戌时。
进门?时季绪正坐在床边,看她曾经刻在床头?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灯烛明亮,印在男人的侧脸。
这间老屋其实在她跟母亲离开桃裕时曾被卖掉过,后来她与季绪成?婚后,季绪又瞒着她给买了回来。
这房中所有物件都带着她成?长的印记,如今季绪也?坐在了里面。
冉漾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指着这些图案轻声道?:“这是娘亲,这是我,还有我养的第一只小狗,丢了好几?年的风筝……”
她握住季绪的手,在这个安静柔和?的氛围中红着脸忍不住跟他表白:“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其实我幼时总有个愿望,我想把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藏在家里,现在我把你?也?藏进来了,我好喜欢你?。”
季绪静静看她。
冉漾眨眨眼睛,心说一般到这一步季绪该感动到受不了然后亲她了。
好半晌,季绪道?:“隔壁村的俊秀才。”
冉漾:“什么?”
“后街卖茶叶的小儿子。”
冉漾:“等等!”
“任期一年的年轻县令。”
冉漾站起?身,怒道?:“是不是徐明跟你?说的!”
季绪难以置信:“居然是真的?”
冉漾其实早把这些忘了,她少时忙着挣钱,为数不多的放松方式就是跟着徐明的妹妹一起?没事?欣赏些漂亮脸蛋。
她可以保证自己?当时就是多看了两眼,绝无半点其他心思。但现在被季绪这般看着,颇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季绪面无表情道?:“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而你?喜欢过那么多人。”
冉漾:“我不喜欢!我那只是看看。看都不可以吗?”
季绪静静道?:“我也?只看过你?一个。”
他叹了口气,很是伤心道?:“你?曾经是不是还想挣钱后买个漂亮男人回来摆着供你?观赏,冉冉,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安心。”
冉漾脸色红了红,这是她小时候跟别人说着玩的,这会让季绪以这种姿态说出来,好像是她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那是以前,而且我只是随便?说说……”
谁小时候没有幻想过突然富裕后该怎么花银子呢。
季绪道?:“可我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冉漾抿住唇不吭声了,她占理时都说不过他,更别提此刻不占理了。
季绪望着她的眼睛,算账意味明显。
冉漾憋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
她低下头?,决定?省去中间环节,直接开始解腰上系带,然后当着他的面脱下裹在外面的丝质长袍,露出大片白皙肌肤来:
“直接做吧。”
季绪笑了起?来,“喂,你?这么着急?”
冉漾一边解裙子一边朝他走过去,不留情面地戳穿他道?: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跟我提要求。”
季绪摁住她的手,握住她的胯骨直接将人搂上床,舔了一口她的唇瓣,也?不扭捏,直接道?:“我又不是禽兽,哪有什么要求。不过今晚你?不能喊停,受不了就喊我的名字。”
“……”
这一路行程有些紧,身边又总有人,所以他们同房次数不算多。
就算有也?是小心翼翼做一次,她自己?觉得?很满意,但是季绪显然不高兴。
冉漾思考片刻,没记错的话,季绪今天累了一天。
“行。”
她答应了。
可老房子里的床,并不那么结实。
动一下响一声,俨然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后来季绪听的心烦,就带着冉漾下了床,又将她抵回墙上。
起?初她还很配合。
后来她渐渐站不稳,虽然被按着胯紧贴着他,依托于他的手才能站稳,膝盖酸软弯了好几?次。
到最后她只能靠着墙,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身前却火热非常,白腻纤细的小腿挂在男人臂弯来来回回的晃。
……
冉漾本来在想,回都回来了,要把季绪也?刻在床头?,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他的印记,后来虽然她没刻成?,这房子的还是留下了许多他的印记。
后来过了很久。
她甚至觉得?天都要亮了,不知?疲倦的男人才终于松开她。
日上三竿时才堪堪睁开眼,窗子透光处被挡了衣服,光线并不刺眼。
她慢吞吞坐起?身,试着说了句话,声音果真沙哑无比。
似乎快到午时了。
季绪不要脸她还要,自己?这会出去,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昨夜在干嘛吗。
冉漾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坐了会心理准备,才穿上衣服走下床。
刚准备出门?,季绪端着饭从外面走进来。
“醒这么早,正好来吃饭。”
冉漾摸摸肚子:“不饿。”
季绪将碗筷放一边,抱住她问:“生气了?”
“放心,我跟他们说你?昨夜被子没盖好生病了,没人怀疑。”
冉漾这才接过筷子,季绪将挡在窗前的衣服拿开,日光就照在了冉漾的手背。
暖洋洋的。
她侧头?向门?外看去,小院已经焕然一新,夕落跟支知?之一起?坐在对面厢房的台阶上说话。跃动的日光中,一只蝴蝶从支知?之合住的手掌中飞出来,蹁跹在夕落面前。
冉漾看了会,季绪就在旁边对这种花里胡俏的东西表示嗤之以鼻:
“诱哄他妹的伎俩罢了。”
“你?不会也?喜欢吧?”
冉漾收回目光:“没有。”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抓十只,等着。”
眼看季绪要走,冉漾拉住他的衣袖,忍不住道?:“季绪你?好幼稚啊。我刚刚只是在想,昨天我答应带夕落去后面桃林看看,结果拖到现在也?没去。”
“真的不要?”
冉漾摇摇头?,凑过去亲他唇角:“不要,你?在这陪我。”
季绪低笑出声,“那下午我们一起?去。”
他又在她耳边道?:“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成?婚已有一段时日,冉漾还是总忍不住对着他脸红,季绪常常以此取笑她。
这次依然如此。
冉漾被他说的脸庞发热,低声嗯了一声,怕他瞧出来便?假装回头?去推窗户。
窗子一打开,春日穿堂风便?灌进来,熟悉的情景令她似乎于此刻回溯到少时常居此处时。
此前她常常在想,因为总是尽力而为。所以她不会后悔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但真正叫她感到庆幸的,命运照拂之处,是那天初秋暴雨夜,她推开了季绪的房门?。
“冉冉,你?脸红什么。”
跟以前一样,这次又被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