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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赴雪(88)

作者:伊人睽睽
第87章

暮色四合,出林过野,前?方正是?一片高?低错落的屋宇。昏昏天幕下,华灯渐次亮堂,让这片天地添了许多分?温馨色。

林夜和?雪荔从马上下来,林夜在前?找路,雪荔在后牵马相随。

林夜朝她说接下来的计划:“那些敌人没有追杀我们,我们安全了。既然之前?已经见过了阿曾,他们便会与我联系。想来很快,我就?能和?陆娘子说上话了。咱们先在这里的客栈歇两日,打听一下如今情况。”

雪荔道:“站在城楼上射弓的人,非比寻常。那么重的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那张弓与我手中的这只机关箭,都应是?特意定制的。若是?打听些消息,便说不定可以找到射箭人的行?踪线索。”

雪荔:“我想再见那人一面,亲自问他为何要射箭。”

林夜颔首。

她说得?很有条理,可见已从之前?那射箭引起?的震怒中回过了神。而?林夜想到很快能与陆轻眉开始合作,便也一身轻快。

佳人在侧,不再离心。诸事预料,尽在掌控。人生还有什么更得?意的吗?

林夜一得?意,便忍不住翘起?尾巴,满肚子促狭念头,冒着坏水往外钻。

他走?在黄昏的青石街上,轻轻跳两步,回头朝身后小美人笑:“咦,你真的不去偷棺材,不去试图救宋挽风啊?”

他晃着手指:“我的心头血可是?能用的哦。这么好?的机会送给你,你都不用?”

雪荔望着他飞扬的发带与衣袖。

她轻声:“可是?生命只有一次。”

林夜愣一愣。

雪荔眼?中映着千家万户的烟火,也映着跳跃怔愣的少年郎。发丝拂过面颊,她感到一丝寒意,目中生出一片朦胧烟岚:“师父与宋挽风的生命只有一次,林夜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雪荔:“人为什么而留恋此生,也许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倘若不要了,错过了,也许本也不该一次次修正。”

她的冷心冷肺,听得?林夜定定望着她。

他有时觉得?她薄情心冷,有时,他觉得?……她是?被伤了心。

可是?阿雪啊,你懂得?你在伤心吗?

雪荔游离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少年身上。林夜沉静地望着她,不故意逗弄人的时候,他睫毛浓长眸清面秀,何其的隽朗都丽,翰逸神飞。不怪从没人认出他是?照夜将军,他和?传说中的照夜将军差距太大?,他更像是?风流无双的浊世?佳公?子。

雪荔有时候觉得?,也许照夜将军是?假的,林小公?子才是?真的。

雪荔凝视着林夜:“真好?。”

林夜扬眸:“嗯?”

雪荔:“那只箭朝车厢中射来,分?明指着你。我知道那只箭想杀你,我试图救你,但我怕我救不到。当日暴雨中,我便想救宋挽风,可是?宋挽风站到了我身前?。”

林夜眸子轻轻缩了一下。

他轻声:“阿雪,你一直为自己没有救到宋挽风,而?生自己的气吗?”

“不算吧,”雪荔想了想,慢慢地思考,“应该是?害怕。”

她习惯了自己是?武功高?手的身份,身边所有人也恭维她只要这么练武下去,总有一日会成为“天下第一”。雪荔不曾对此骄傲,却也觉得?这似乎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只要她愿意,没有她杀不了的人。

只要她愿意,没有她救不到的人。

可是?那日的宋挽风……雪荔没有救到他。

分?明过去了好?些日,雪荔却从未走?出那一日。她做梦回忆师徒三人的过往,她在清醒时想:倘若我当时……宋挽风是?不是?不会死?

哪怕拿到了机关箭,哪怕怀疑宋挽风,雪荔的这种?念头,仍没有完全消下去。

然而?,如今雪荔不会这样想了:“我可以救人的。只要我愿意,只要你信任我,只要你一心盯着马匹,把后背、自己的安危全然交给我,我便可以救到你。”

……她本可以救到宋挽风。

她应该没有做错。

林夜的眼?睛,慢慢地软下去。

万家灯火背对他,三两步外就?要走?到新的客栈中了。林夜叹口气,弯了弯眼?睛,朝她走?来:“阿雪,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受不了。”

他在雪荔的困惑中,走?到了她身前?。他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张开手臂,将雪荔抱入怀中。雪荔一时觉得?不应该,一时又觉得?他的气息好?舒服。她僵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脸颊低下,轻轻贴上他胸襟。

林夜耍赖:“我是?病人,让让我。”

雪荔没见过这种?天天把“我柔弱”挂在嘴边的小公?子,而?她又心知肚明他确实身体状态差。她便任由他抱,少年的气息熨着她,轻轻柔柔,格外珍惜,又有些用力。

她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她很在意他的话:“什么样的眼?神?”

林夜的笑声贴着她耳朵,弄得?她发痒。他思考道:“像一粒雪融,一片叶落,一朵花败。”

像她对尘世?少有的期许被掩埋,像她从刀刃冰剑中看到故人的光影,像她在伤心,在失落,在难过。可雪荔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她的眼神像要哭出来,但她不会哭,也没有眼?泪。

这让林夜怎么办呢?

他只好?陪着她,替她伤心,替她难过。他不要脸皮不要回报,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总害怕这片雪落入悬崖,融于冰中,再不复存。

——

过了几日,宋太守埋了儿子后,悻悻回金州,并没有抓到什么刺客。

陆轻眉也不理会他,因陆轻眉此时非常忙碌。她得?到了阿曾从云澜镇传来的消息,阿曾和?窦燕等人赶回金州,同时,借助阿曾的情报,陆轻眉终于和?林夜恢复了联络。

林夜似乎被一些事耽误了,他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说自己回不去。

他和?雪荔逍遥在外,在调查一些事。林夜的回信好?歹说明一件事——林夜暗地里布置的计划,要借由陆轻眉的手,开始执行?。

光义帝生死不知,阿曾等和?亲团人配合,由陆家女执行?林夜定下的计划,此时是?最稳妥的。

于是?,二?人便鸿雁传书,开始做一些布置,等敌人一点点咬上钩。

与此同时,建业的陆相带着数位官员驱车前?来金州,为皇位空悬之事——金州医师们无法拖延,众臣的怀疑与日俱增。陆轻眉宣布光义帝病逝。

陆轻眉拿出了一份遗诏,诏李微言为帝。

在陆轻眉拿出遗诏、宣告光义帝病逝的时候,陆轻眉的人手,终于在李微言即将逃离出金州前?,找到了李微言。陆轻眉驱车前?去,在一家烟火寥寥的农舍后院,见到了李微言。

李微言被陆家侍卫五花大?绑,伏在地上。周围鸡叫狗吠声不断,陆轻眉踩着氆毯下地时,抬眸便看到篱笆墙后,稻草与鸟毛在李微言发顶飘落。

被绑着的李微言仰头,目光桀骜不屈。

算下来,好?多月不曾相见。陆轻眉没有忘记那夜玄武湖水的冰凉刺骨,也没有忘记李微言当日对自己的挟持。人生漫长,报仇之日,岂不是?转身便至?

而?今她高?高?在上俯视他,相貌昳丽尽妖的少年公?子,不过是?她掌中物。

陆轻眉的眼?神倨傲冷淡,对身边侍卫下令:“松绑。”

侍卫摘掉了李微言身上的绳索、口中的脏布。李微言胸口呼吸起?伏,不等陆轻眉施舍,他便凉凉笑道:“嫂嫂,好?久不见。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可惜啊,你不能如愿。”

少年明明在笑,眼?中的不逊却如冰碴般尖锐:“我是?不会顺着你们的意的。”

陆轻眉垂眸,观望他的脸。先前?她得?知,誉王世?子脸上疮疤不消。她怀疑那疮疤有问题,而?今见到李微言,她才能真正确认李微言在李代桃僵。

陆轻眉:“杀了陛下的刺客,其实是?你吧?你不想活命了?”

李微言笑出了声。

他的眼?神更是?尖厉:“你抓我,不过是?想我做陆氏的傀儡。南周如何,不都是?听你们陆家的话吗?既然如此,嫂嫂怎么不自己当皇帝去?我看你和?我那兄长也不如何情深啊……他尸骨未寒,你就?开始着急选下家了。”

少年慢慢从地上爬起?,妖冶的面容凑来。身边侍卫想拦,被陆轻眉用眼?神制止。

李微言俯到她面前?,与她冷淡面容相对。

李微言轻声:“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凡是?你们想要的,便是?我不会给的。凡是?你们不想给的,才是?我要的。我根本不关心你们的朝政、你们的君臣博弈,你们全死光了,才好?呢。”

他笑容放大?,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我那兄长没有子嗣,李氏皇族快绝种?了吧?你们才病急乱投医,找到我身上……但我宁可死,都不会做你的傀儡。”

李微言抬手,摸着自己手腕。

他血脉的秘密,此时并未公?开。可是?光义帝身边的神医还在,只要那个老匹夫在,这些人,总会知道他血脉的秘密。到那时候……他依然是?一个药人,一尊血袋。

他受够了这种?日子。

他恶极了身上的枷锁。

他恨怨他们所有人——那些无止尽的权势更迭与野心争斗,那些阴谋下如他这样无人在意的存在。难道有朝一日给他登顶之位,他还要感恩戴德吗?

皇帝——什么皇帝!

光义帝那样的皇帝吗!

李微言彬彬有礼:“陆嫂嫂,我文不通武不就?,连书都不认识几个字,只会偷摸拐骗,做尽恶事。我少有的善心呢,告诉我,你们别找我——若你想用刺客的事威胁我,那便杀了我吧。”

他两手相并,递到陆轻眉眼?前?。

李微言浑不在意:“来,杀了我吧。”

陆轻眉缓缓开口:“小公?子似乎从头到尾,将我视作恶人,也将你兄长视为洪水猛兽。想来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小公?子才如此仇视我。然而?我可以说,我并不是?恶人。”

李微言望着她笑,他的眼?神写着:与我何干。

李微言诚恳:“嫂嫂是?天上月,我是?地上泥。嫂嫂千万别对我有期待,我会忍不住欺负你。”

他见陆轻眉坐在篱笆后院中的矮凳上,裙裾曳地,披帛拂云,身纤若柳,眉目间还带着三分?奄奄病气。而?即便病弱,她也端的上典雅高?贵,远比那位叶郡主更像郡主。自然,叶流疏是?从民间爬上去的野人,陆轻眉才是?真正的贵族典范。

然而?李微言恨极了这些贵族。

李微言:“若是?嫂嫂不杀我,我便走?了。”

他见她动也不动,背身便洋洋朝外。身后传来女子咳嗽后,清淡的声音:“南周若无皇帝,朝臣会生野心。陆家花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压下众士才得?来的来之不易的繁华和?平,都会因此而?打破。”

李微言无所谓地撇嘴。

陆轻眉似出神:“皇后出自陆氏,才能稳妥。我承认如此,陆氏会权势更煊赫。可如此,也是?为了南周不生乱。原先,南周有北周那样的庞然大?物为敌,君臣本就?不该生异心。而?今,霍丘国虎视眈眈加入战局……在此危急关头,南周皇位若是?生乱,野心勃勃的敌人便会趁乱生事,犯我南周。

“小公?子以为我千里迢迢来金州,只是?为了光义帝吗?你可以认为我为陆氏奔波,但得?我奔波好?处的,本就?有万千黎民。你可以认为林夜和?我的合作是?昭昭野心人尽皆知,但若敌人犯我山河,守在前?方的,会是?林夜。”

李微言回头,看向她。

他目光闪烁,他并未被她的话打动,他只是?吃惊贵族女会说出这种?话。

李微言含笑:“我不在乎天下,也不在乎黎民。”

陆轻眉敛目:“公?子不必将话说得?那么满。公?子生于苦难,心中念头不达,自然对诸事理解异于常人……我亦并非逼迫公?子,公?子且随我回宫,凡事多思多想,总无坏处。”

陆轻眉借着病色,轻声细语地撒谎骗人,哄人如信手拈来:“光义帝本无遗诏,我拿你出来不过是?为了堵人之口。你亦无德称帝。待我父亲前?来,朝事有了章程,到时,我必不阻拦公?子。

“公?子若肯随我走?,刺客之事,便由我处置,不会扰到公?子。反之,我若认公?子为刺客,公?子怀着那样奇异的血到处逃……难道公?子真的想死吗?公?子逃出玄武湖,总不会是?真的求死吧?”

李微言觳觫一颤,目射戾色。

他刹那间便听出来陆轻眉的言外之意:陆轻眉之前?装得?那么平静,可她其实已经和?神医聊过了,已经知道他血脉的秘密了。倘若他不跟她走?,她便会将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共同眼?馋他的血。

他当真求死吗?

他岂会当真想死!

起?码、起?码……雪荔说,他们处境相同,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有弄明白。雪荔救他后失踪,他虽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担心她。

雪荔和?他们都不一样。

李微言垂下眼?,眼?中阴郁之色,因想到雪荔而?柔软几分?:豺狼恶虎横行?于世?,只有一片雪干干净净。

李微言半晌说:“我若和?你回去,我也不会当什么皇帝。”

陆轻眉道:“可以。”

李微言忍不住嘲她一句:“我更不会继承我那兄长的遗志,和?陆氏联姻,求娶嫂嫂。”

少年的眼?睛如琉璃玉,琉璃玉上遍布斑斑裂纹。他的眼?睛有多漂亮,面容有多美艳,神色便有多乖戾,多么的不讨人喜欢。陆轻眉迎着他这样的挑衅,仍是?眉目清弱,气质高?雅。

她说出的话,则让李微言色变:“娶我,你还不配。”

李微言怒视着她。

半晌,他轻笑出声,吊儿郎当问:“那么,嫂嫂找到了刺杀光义帝的刺客?”

陆轻眉左右看看。

此农舍篱笆外,正好?有一恶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边啐着路边玩耍的小孩,边哈哈大?笑着行?走?。那恶棍看到这农舍院中坐着一位仙子般的女郎。

那恶棍登时吹口哨,眼?冒金光。

陆轻眉掩帕咳嗽:“就?他吧。”

李微言:“……”

侍卫们朝恶棍走?去。

李微言上下打量着陆轻眉。他第一次见识陆家的权势,陆轻眉的高?贵与冷血。他过于卑微,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贵族女——可以傲如云月,亦可以漠视人命。

她天生是?合格的弄权者?。

……他厌恶她这样的人。

然而?,这样的人,又暗示他,似乎她和?林夜有什么计划,在帮助南周。

怎么可能呢?他看不懂。

左右他没有归处,便随她看看、给她拖后腿呗。

——

当陆轻眉终于带走?李微言的时候,雪荔正与林夜因为客房而?争吵。

雪荔想要二?人同住一间,林夜大?惊失色,坚持要二?人各住一间。

客栈柜台前?的小二?,第一次见到这种?“小娘子想同房,郎君想分?房”的场景,不禁好?笑,又看得?津津有味。

为不让人看热闹,雪荔和?林夜在客栈外争执。

雪荔有自己的道理:“我先前?把所有钱财都给了你,身上没有钱财了。如果一直在外面住客栈,我住不起?两间房。”

林夜面红:“我有钱啊。”

雪荔道:“你不是?我的雇主,我和?你之间又没有合作。我们无亲无故,我不能花你的钱。”

林夜茫然:“……我雇你不就?好?了?阿雪,你以前?也不这样呀。”

他分?外委屈,想着她以前?很好?说话,还有一腔狡猾,偷偷吃他的用他的。怎么如今就?要泾渭分?明了?难道是?因为他向她告白,她意识到情爱的不同寻常?

可是?……如此住一间房舍,岂不是?更不应该?

他被她弄糊涂了,涨红脸,满心绮思。他能在小娘子邀请同住一屋时,忍着欣喜而?做出君子风范,坚持拒绝,多么不容易啊。

她一点也不懂他。

林夜怨怼而?委屈地瞪她一眼?。

雪荔被他瞪得?,眨了眨眼?。

她最近有些不想看他的眼?神,总是?他看过来,她就?、就?……心中很奇怪,想靠近,又想躲藏。而?人的本能,又让人对所有未知,都抱着十二?分?警惕之心。

雪荔便低着头,出了一会儿神,在林夜哀怨地撒娇扯她袖子时,雪荔扛不住,说了实话:“你身体不好?,我想照顾你。”

林夜一怔后,眼?眸倏地明亮。

他迎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心软点头。他心肝砰跳,好?一会儿目露挣扎,为自己说好?话:“我没有身体不好?啊,我能跑能跳的,有什么问题呢?”

他笑起?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知道我的身体,我又岂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倘若真的撑不住,我一定会央求你的。”

雪荔看他片刻,轻轻点了头。

她看出他气血亏,不过是?强撑着精神陪她。她虽不知他为何要强撑,但已经想到要照顾他。若是?二?人同屋而?住,她为他输送内力,帮他理顺全身筋脉……他反而?不领情。

没关系。

反正他身体差,她夜里偷偷找他为他输内力,想来他也发现?不了。嗯,他必然发现?不了。好?几次了,她发现?他昏昏沉沉,离得?很近的声音都听不到。

雪荔心中打定主意,面上顺从林夜。

林夜狐疑看她一眼?,既失落又欢喜。他去交房钱时,心里小声嘀咕:若是?她再坚持坚持,说不定他就?动摇了呢。

不不不,若想与佳人同房,无论如何,也应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对。

林夜畅想着遥远的未来,重新高?兴起?来。似乎他明日就?可以脚踩北周,拳打霍丘,解决所有问题。那样美好?的未来,与雪荔傍晚时想与他同屋而?惹起?的一腔窃喜意,让林夜在客房中辗转反侧。

他怀着美好?期许,抱枕拥褥,睡了过去。

轻轻“咔擦”声,来自窗棂。

旁屋便是?武功高?手雪荔的屋子,如果路遇敌人,雪荔都发现?不了的话,林夜更不指望自己。所以他一径睡得?舒服,当然想不到自己客房的窗棂被从外撬开,而?他睡前?还在偷想的小美人雪荔,翻窗跳入了他屋中。

雪荔很满意自己的机灵。

关好?窗,她轻盈无比地打开纱帐,爬上床榻,钻入其中。帐内满是?少年身上清苦的药香味,雪荔嗅了一嗅,觉得?没有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每日熏香,他本身的气息要更好?闻些。

雪荔低头看林夜。

摘掉发冠的少年乌发散于枕间,黑亮如锦绸,又浓又长。他的脸一半埋于褥中,露出的半张脸上,明明闭着目,却好?像也噙着一丝笑,让人看着无端心情愉快。

雪荔伸手戳了他脸颊一下。

她大?约太用力,他在睡梦中吃痛地蹙眉,嘟囔一句含糊的话。

雪荔淡定地将手背于身后,做出无辜无知的模样。她心跳很快平稳,因她发现?林夜并没有被惊醒。雪荔放下了心,却也不敢再摸他了。

她掀开他被褥一角,将他手腕扯出,手指抵在他瘦白的腕骨上。

他的脉搏难寻,筋脉之力太弱。或许是?雪荔做贼心虚,难免紧张,她好?一阵子才摸到他腕脉,指尖已微微渗汗。雪荔凝神,真气蕴于指尖,一点点传向林夜体内。

她的真气传得?不顺,林夜几乎很快吃痛,身子一颤——他气血淤堵严重,筋脉打结,强行?自外打开,少不得?会痛。

雪荔连忙放手。

那少年没被惊醒,还在睡着,只眉目轻蹙。雪荔偷偷摸摸继续伸手,继续悄悄传内力……

如是?几次,梦中少年呼吸渐渐变重,身子如鱼打滚般,要被痛得?将将醒来。雪荔每次都在他快受不住时急急伸手,而?最后一次,他的睫毛上沾了水,汗水落在睫上如银鱼之光。

雪荔冷不丁,想到那日暴雨,站在雨中悬崖边的林夜。

那时他睫毛上沾着的水,和?现?在一模一样。

雪荔心尖似乎也被点了水,她的动作少了平日的沉静,有一样物什从怀中掉出。林夜浑浑噩噩睁开眼?时,窗在骤然间被风吹开,纸页哗啦啦,雪荔慌得?退出帐去追书。日志落在榻板上,月光从窗外照入,被风吹开的一页记录,并非雪荔笔迹——  “癸未年七月七,人生不过昙之花,惊鸿夜宴只瞥她。”

雪荔脑海中,想着雨中悬崖边,少年声嘶力竭朝她喊“我爱慕你”。

雪荔耳边,夜中静谧,少年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她,说梦话一般:“阿雪……我喜爱你。”

日志,记忆,现?实。

文字,图景,声音。

明月悬窗,风灌帐飞。恰似亭亭雪,杳杳云,云雪堆入帐。千声万象混入云雪中,在霎霎眼?间融为一体,如刀如刃,锋利磅礴。它们朝雪荔扑将裹覆,兜头淋尽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