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镇上,这几日,有?些银两底部刻着“林”字印。
对宋太守来说,这便?是雪荔二人试图求救、联络旧部的信号。宋太守和陆轻眉并不算合作,他能离开金州城,不过是说帮陆轻眉找到刺客罢了。而今诸事正在脱离控制,宋太守当然不能放开这条线索。
他已经弄丢了一只?箭,此时不能再将这线索,送给和亲团那些人。
搜查范围一日日缩小,这一日,宋太守提前得到线报,说有?一对男女?,去?集市买卖银器,用的便?是有?“林”字印的银锭。宋太守早早将阿曾等和亲团人赶走,让他们和自己的一部分人马去?检查城门。
宋太守则亲自与神秘人同行?,前往市集捉人。
窦燕厚脸皮凑了上来。
窦燕是“冬君”这件事,“秦月夜”内部不置可否。当窦燕非要跟随时,他们并没有?阻止。一路同行?,窦燕不停扭头观望身旁那位与太守错开数步、跟在太守身后?的“神秘人”。
穿斗篷、戴斗笠,这神秘人当真是怕人认出他的面容。
窦燕同时发现,这搜查,说是宋太守为首,宋太守其实一直听这位神秘人的命令。便?是“秦月夜”派出来的杀手们,也听这神秘人的话。
这便?有?些蹊跷了。
市集越行?越嘈杂,其他人蹲守摊位,等着逮捕嫌疑人。窦燕则蹲在神秘人身旁,美目流连,将人瞥了一眼又一眼。窦燕笑吟吟:“郎君,你和‘秦月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春君会把自己的得力下手派来给你用?我先前找春君借人,他可从来没理过我。”
神秘人面容坠在阴影中,宛如水月镜花。
他声音清哑,如砂砾磨水,听在人耳,既是陌生,又有?几分熟悉:“小娘子又是何人?为何时而说自己是冬君,时而说不是呢?”
窦燕在他们面前说自己是冬君,在和亲团那里,却称雪荔为冬君。和亲团那边的杀手们,其实已经不太相信。窦燕却始终硬撑着坚持。
这位神秘郎君一直在笑:“我听闻,冬君是双生花。你的姐姐死于雪女?之手,你不想报仇吗?”
窦燕一顿。
窦燕道?:“郎君连这个?都?知道?啊。怎么?办,郎君让我觉得更熟悉了。莫非郎君是故人,故人为何不和我相认?”
她?说罢,唇舌张开间,便?有?银刺从舌下卷飞而出。她?和神秘人相距不过寸息,动手何其便?利。但那神秘人反应何其快,窦燕舌下银针刺出时,他掌心在腰下某处一拍,窦燕的银针便?被吸了过去?。
窦燕惊讶朝下望。
前方官兵们冲出:“抓到他们了!”
二人也不再内讧,起?身奔去?。窦燕略微心疾,边跑边在脑中想主意,看?若是抓的人真是雪荔林夜二人,自己要如何想法子周旋。她?并非觉得雪女?不该死,可雪女?不应该死得糊涂。
尤其是……死于故人之手。
窦燕余光见那神秘人步伐竟比自己还要慢一分,好?似很犹豫踟蹰。
她?冷笑一声,待自己与神秘人赶到摊贩间,看?到被抓的人,她?不觉庆幸又失望—— 不是雪荔二人。
被抓到的人,是一个?商人,与一位婀娜女?郎。
女?子身形高挑纤细,身着白衫,戴着雪白斗笠,发辫随风掠耳。行?走间,刻意放缓步子,腰肢款摆,很是风雅。
商人身量更高些,只?是略微胖,身着黄罩襕衫,腰系青玉带,冠束白镶带。商人手持金扇,扇风间,风流意态抹去?了他的几抹痴肥,看?上去?很有?些金光灿灿的光华模样。
从背影看?,女?子步伐不够轻盈,商人身形姿势皆不像。但这二人同行?,衣着打扮与那两位十足相似……商人被错认林夜,女?子被认作雪荔,对陌生人来说,并不算太离谱。
那小娘子见到官兵冲出来,吓得嘤嘤而泣,躲到商人身上。商人则拿着被当做证据的银两,拼命辩驳:“这不是我的钱,是昨日有?位郎君翻墙到我府上,逼着我们打扮成这样,今日巳牌来街上走一遭。我若不走,他们就要把我的事告诉我夫人……”
那小娘子怯怯补充:“阿郎与我私会,七夕那夜,恶人抢了我们的客栈客房,把我们赶出去?。没料到,我弟弟今日本要去?陈员外家中做客,却被绑了。绑我弟弟的女?匪逼着我今天必须与阿郎相见,不然就要杀我弟弟……”
窦燕狐疑:“你弟弟?”
小娘子涨红脸。
她?支支吾吾半晌,终于闭着眼睛大声道?:“陈员外家中郎君有龙阳之好?,和我弟弟交好?……”
众人惊且笑,但因?为公务在身,不得不肃然相对。只?窦燕百无禁忌,噗嗤乐笑,前仰后?合。
而那神秘人陡然失笑:“中计了。”
神秘人问小娘子:“你弟弟今日本应去陈员外府上?”
小娘子抖一下:“不、不是,他们约好?去?城西山寺赏花。”
他猛地掉头,直接上马,越过宋太守,朝官兵们下令:“去?城西门,拦住所有?出城车马。”
——
城西门口,阿曾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车中有?龙阳之好?的二人。
车中熏香扑鼻,夸张的香气,让凑过来的另一人,那太守派来的守城人呛了一下。
守城人看?一眼车中人的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陈郎君今日要带人出城赏花。”
车中公子一边拥着怀中人,一边不悦敲扇:“知道?了还不让路?小心我回去?跟我爹告状,今年给你们的孝敬钱,全部免了。”
守城人连忙赔笑:“陈郎开玩笑了。”
论理说,宋太守只?是将他们这批弟兄派来城门前检查过往行?人,真正看?中的人,则被宋太守带走。太守是金州太守,不将小小云澜镇放在眼中。待抓到刺客后?,太守回返金州,承受陈员外怒火的,则是他们这群小喽啰。
既然如此,何必得罪陈郎?
守城人便?要放行?,看?到旁边阿曾沉默,警惕了一分,询问:“郎君可看?出异常?”
阿曾盯着车中二人片刻,那公子摇着扇子,用扇子挡住半只?眼,朝他挤了一下,调皮无比。阿曾绷着脸,默默让路:“没有?异常。”
……只?要公子逃出这座城,应该就能和他们联络了。
守城人便?挥臂吆喝:“检查一下他们车中是否有?刀具尖锐物,没有?的话就放行?。”
守城人又转头弓腰,向?车中人赔笑:“陈郎见谅,镇上出现了一个?刺杀陛下的刺客,咱们也是配合检查……”
车中公子露出嫌恶嗤笑声,下巴扬了扬,示意他们随意检查。而守城人那帮弟兄,也不敢检查得太仔细,怕遭来陈郎君的怒火。他们稍稍检查,便?开城门放行?。
城门半开,车马过也。
车马一出城,车夫便?被丢下车。马车陡然加速。
城门下的人远远看?着那辆车突然加速,又连车夫都?弃而不用,心中难免咯噔一下。还没等他们彻底怀疑,城中大道?尘土四溅,身披黑氅的神秘人掠马而来,厉声下令:“追上那辆车——”
城门前的官兵们手脚顿时冰凉。
眼见着簇簇黑影从他们身前飞出,纵马出城,齐齐向?那辆疾行?的马车袭杀而去?。神秘人在城前下马,冷眼瞥了无所事事抱臂而立的阿曾一眼,撩袍登上城头角楼,眺目望去?—— 尘土滚滚,车马避让。只?有?一辆车行?得歪歪扭扭,时而颠簸,却越走越快。
出城纵马而追的人,各个?是“秦月夜”的精英。但是对上那辆马车,神秘人并不抱希望。
偏这时,守城人反应过来自己惹了祸,哆哆嗦嗦地爬上城楼,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大人,属下是搜了那辆车的,车中并没有?藏着武器。”
神秘人轻哂:“难道?你们以为,雪荔杀出名,靠的是便?利的武器吗?”
他语气怪异。
既是骄傲,又是惆怅,还带着许多分涩意。
斗笠让他视野并不算清晰,他也不愿看?得那般清晰。而模模糊糊中,他仍看?到马车中车窗打开,一个?少年打扮的人如游鱼一般钻了出去?,跳上了车盖。
那少年作男儿?打扮,可只?要她?站出来踩在车盖上,那番气势……
神秘人想:集市间那位妓子,如何能模仿得了呢?连三成像都?模仿不出来。
他犹犹豫豫,到底只?是中计,还是有?时候,他也希望雪荔棋高一筹,躲开自己的算计,反将自己一军呢?
神秘人便?这样看?着——
雪荔翻上车盖,迎上那追杀马车的数位杀手。杀手们骑马而来,自然追得上四只?轮子、走得颠簸的马车。杀手们翻身窜上车盖,雪荔凌身便?与他们缠斗。
三人从三个?角落窜上,一人被击飞,一人被抢了武器。还有?一人,在与雪荔对打十数招后?,被甩下了马车,被石子和尘土淹没。
车盖上的少女?迎风而立,英武悍然,众莫能敌。
与此同时,车门紧闭。车中的另一个?人,好?端端坐在马车中,始终没有?现身。
远观战斗的神秘人,目光微低,落在马车车厢上,神色闪烁。
林夜……始终没现身。
怎么?,是习惯了被雪荔保护,心甘情愿吃口软饭,还是觉得雪荔受了伤也无所谓?神秘人想将林夜想得卑鄙一些,可多日相处,他又分明知道?,那位小公子机智过人,不可小觑。
雪荔在车盖上杀敌,林夜在车厢中做什么?呢?
神秘人看?得心中不宁,旁边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武功何其高,骤然出现,将神秘人惊了一跳:“怎么?,下不去?手了?”
神秘人侧过头。
悄无声息摸到他身旁的人,是霍丘国四大刺客之一的“白虎”,白离。
白离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只?神秘人惊吓,城楼下的宋太守等人也吃惊。宋太守目光凝重: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神秘人面容掩在斗篷斗笠下,灰蒙蒙的目光,看?向?白离。
神秘人淡声:“你来做什么??”
白离听出他语气的冷漠疏离,嗤笑一声。白离戏谑道?:“我也不想来啊。但是老卫要我通知你,魔笛已到,距离我们拔营出手,只?剩‘雪女?’了。老卫开始聚兵迁徙了,我来带你一同走。”
神秘人慢条斯理:“我自然找得到你们。”
白离望向?那马车上的战斗,轻笑:“随你。不过你确定不需要我出手吗?真让雪女?逃了,下一次见面,就是非生即死了。你……也忍心吗?”
神秘人默然片刻。
他低头,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便?请‘白虎’出手吧——箭射马车车厢。”
白离早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
卫长吟算无遗策,卫长吟告诉白离,这位神秘人会需要白离走这么?一趟。白离一向?无羁肆意,自觉自己混迹江湖,算个?狠人。不过比起?这位神秘人,白离坦诚,他没有?狠到对方这个?地步。
至少,白离从来对雪女?狠不下心。
不像此人。
不如此人。
说话间,一把数十斤重的长弓,便?被抵在城墙上。长风掠空,白离弯弓搭箭,梨木箭搭于弦上—— 长箭如泓,流光飞出。
雪荔那边,她?巍峨一人耸立车盖间,行?走的马车车速不快。她?与敌人周旋,本也知道?追上来的杀手不会是她?的对手。她?在等,她?等着看?那背后?人有?多了解她?,会出什么?样的招对付她?。
车盖上的打斗剧烈无比。
风声在耳,四面八方不断有?杀手飞上马车。黑影簇簇,雪荔应战间,专注间,难免忽视远方的杀招。
一向?安静的车厢,车门突然被推开,林夜的声音迸发而出:“阿雪——”
车盖上的少女?倏地扭头,看?向?那只?飞箭。
有?一瞬,时间变慢,天地空白。雪荔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看?周遭一切狰狞褪色,扭曲变样。一切事物消失,一切声音消失,一切时间停滞。
只?有?那只?箭,穿破风云,呼风唤雨。
汗滴悬在雪荔长睫上,汗滴滴落,如同雨粒。此时此景,与暴雨夜那日一模一样—— 那日忽然旋身挡于她?身前的宋挽风。
今日打开车门、看?着那只?箭朝车门射来的林夜。
当日雨声阻断雪荔对声音的感应,今日的战局同样让雪荔迟钝一分。可雪荔是武功高手,她?知道?自己武功真的高强,当她?听到声音时,当她?回头时,箭离林夜只?剩一丈。
暴雨那日,箭离宋挽风只?有?一丈。
雪荔手心攒汗。
她?如鹤如鹞,起?身跳起?,一跃缩地。在奔行?的马车移速中,雪荔朝下方的林夜扑去?。林夜同时钻出车厢,拔下发间簪,砸向?马匹与马车之间的绳索。
大风吹得林夜衣袂鼓风,他专心盯着马匹,不在乎身畔安危。
这又与那日的宋挽风不同。
雪荔刚夺走敌人的武器,又因?杀敌而丢弃。可她?若要救人,又不是只?依赖武器。狂风中,雪荔身形绷直如弓弦,内力流遍全身,以身作刃,劈向?那只?飞箭。
长箭被她?当空截断,射箭人蕴于箭身上的内力,在“咔擦”箭断声中化解。
“嘶——”马匹扬蹄长鸣,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马车与马匹之间的车辕绳索,被林夜斩断。
雪荔身子朝车下坠去?。
她?没有?落到地,少年的手臂递来,搂住她?腰肢。修美洁白的少年弯腰如满月,将她?横抱捞入怀充满力量流畅之美。他手掌在她?腰上一拍,她?借力起?飞,踢飞一窜上来摸刀的杀手。
她?攀着少年手臂跃上马背,坐于林夜怀中。马匹驮着二人,扬长而去?。
——
马缰握于林夜手中,马纵如飞卷起?飞尘,雪荔忍不住回头,朝远方的城楼看?。
那只?箭。
那么?远的距离,一击便?中。那人就在城楼上。
当日杀宋挽风的人,今日杀林夜的人……就在城楼上!
雪荔抑不住心头腾升的一片滚热怒意,她?想跃身回返,想回云澜镇看?那个?恶徒,想与那个?恶徒当面对峙。
只?有?林夜抱紧她?,在她?耳边低语:“回去?是陷阱,我们逃出来了,才有?可能顺着线索追查他们。阿雪,不要急,你已经发现了那个?人,我们一定有?捉到他的机会……我陪你,我陪你。
“无论如何,这条路,我陪你走。”
少女?在他怀中发抖,睫毛颤动齿关打颤。她?的满腔愤怒,冰寒哀意,在少年公子的拥抱中,在风中轻微流动的药香中,渐渐平缓下去?。
——
城楼上,神秘人低笑。
白离:“哎呀,逃了。不愧是雪女?。”
白离以为神秘人会流连,神秘人反身朝城楼下走,越走越快,越走越面色冷沉:“不必追了。我们进行?下一步吧。”
——
明景那边,明景与粱尘落于霍丘国人之手。
霍丘国人在迁徙,离开原来的山地。初来乍到的明景,被他们好?生款待。那位卫将军甚至来见了明景一面,温和安抚明景,向?明景做出许多承诺。
前提,自然是明景用魔笛,帮他们做事。
明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要求粱尘在自己身边。
卫长吟目光在明景身上打量两下,微微笑起?:少年慕少艾。若扶兰氏小公主喜欢一个?小侍卫,那小侍卫扔给她?也无妨。反正,他们都?逃不出去?了。
粱尘被带上来后?,身上全是伤。一张俊秀的脸青紫不断,明景见到他,便?扑簌簌掉眼泪。
她?知道?这位小郎君的真实身份——建业陆氏郎君,那是多么?显赫的名门。恐怕自小到大,都?没人敢碰他一下。今日却因?为她?,他遭遇这种厄运。
明景帮粱尘解绳索,低低道?:“我找到机会,你偷偷跑吧……”
粱尘:“不,我不走。”
明景:“粱尘!”
粱尘:“好?不容易打进敌人大本营,他们又在迁徙,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这种机会可不多,我若是拿不到些情报,岂不是辜负了小公子的信任?”
粱尘目光明亮,握着她?的手:“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干番大事业!对了,他们要你做什么??你们叽里咕噜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明景盯着他半晌,想到自己三哥,想到扶兰氏扑朔迷离的命运,想到三哥对自己的利用。
她?稚嫩的面颊上,眼中浮起?些迷离色。
她?低下头:“没什么?。”
她?打起?精神,又学着昔日模样,和粱尘跳脚道?:“这里不是好?地方,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可以想办法传递。你待在这里,可比我危险多了……”
粱尘哈哈笑。
他一笑之下,青肿的面颊因?为吃痛,而龇牙咧嘴。
他仍哥俩好?地将手搭在明景肩头,吊儿?郎当地笑:“说什么?呢?咱们一起?被抓,当然也要一起?逃啊。明景,我看?那位卫将军有?求于你,这不就是当卧底的好?机会嘛。”
明景愣住:“卧底?”
粱尘喋喋不休。
他们的处境这样糟糕,他却乐观地与她?讨论很多。他好?像真觉得自己像雪荔那样武功高,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明景昔日和他一样天真,此时却也不禁羡慕仰望他。
好?傻……
粱尘扶着明景的肩,见少女?失神低头。他眼中流动的光微微跳跃,眸中浮起?几分神色。
他其实听懂了西域人说的所有?话。
他们既不知道?粱尘是陆氏小郎君,也不知道?陆氏的家学渊博到了何等地步。粱尘被父母送去?岳麓书院读书,被迫学习的,本就是诸国语言。
粱尘不爱学那些,也不爱卖弄。世人总认为他无忧无虑,是一位没有?烦恼的贵族郎君。他即便?要建功立业,那些野心,也应当搭着陆氏这架梯子。
但是不是的。
粱尘听懂了西域人的所有?话,也听懂了明景的左右摇摆。
粱尘啧啧叹气:难办呀。
明景那位三哥说扶兰氏因?明景而亡国,实在该杀。扶兰氏灭国,明明是因?为扶兰明恩的背叛。扶兰明恩死,明景才能是唯一的王庭后?裔。只?怕明景下不去?手。
这位小公主初见时摆出强势姿态和小公子做交易,然而认识久了,他们都?看?出来,明景没什么?心眼,是一位被保护得非常好?的西域小公主。
小公主要成长,世事走得太快,给的机会太少。
粱尘心想,没关系,我来争取,我来帮她?。
他会陪明景走这段路,他要赢得陆氏小郎君该有?的荣华……
外面传来喧哗声。有?霍丘国人嘲弄地说着自己的语言:“杀手楼的叛徒来了。”
帐中徘徊的明景一顿,她?没意识到粱尘同时一顿。明景嘀咕:“什么?叛徒?”
她?走到毡帘前,掀开帐篷一角,和粱尘一道?朝外偷望。
身高腿长、慵懒肆意的青年白离,慢悠悠地走在最前方。周围人欢呼迎接,卫长吟亲自出来,白离露出笑容。
跟在白离身后?,是一位穿着黑斗篷的人。那人渐渐摘掉斗笠,掀开斗篷,鹄峙鸾停。
阳光从高耸的树冠间错落洒下,趴在帐篷前的明景和粱尘看?得分明,摘掉斗篷的青年宽衣博带,雅致无双,眉目中丝丝缕缕的笑意,曾与他们日夜相处。
两个?偷看?的少年人看?得吸气。
宋挽风走在最前面,沉默的仍穿戴斗篷的“秦月夜”的春君大人,跟随在他身后?。白离让开路,宋挽风走到卫长吟面前,二人四目相对,都?露出一丝审度的笑意。
卫长吟用生疏的大周话,缓缓说:“看?来宋郎君得偿所愿,要正式与我等合作了。”
“合作不是早就开始了吗?”宋挽风微微笑,垂下眼,声音低哑,“而今,将执行?‘兵人’计划了——”
粱尘和明景嘀咕:“什么?‘兵人计划’?”
明景摇头,茫然非常:“没听过啊……”
他们接下来齐齐吸气,因?他们看?到卫长吟让路,后?方林木中交错的、佝偻着腰背、死气沉沉的人,匍匐着、浑浑噩噩的,站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他们身上,围着苍蝇蚊虫,散发着血肉模糊的腥臭味。
嫌恶嚣张的霍丘国人甩鞭怒骂,看?那些人跌倒,又毫无知觉地再次爬起?。长鞭、刀剑,无所谓地招呼而下。霍丘国人发出喝彩声,那些人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无知无觉。
围观者看?的兴奋,有?良知者看?的心寒。
两个?少年人心跳咚咚:“那、那是死人吗?”
粱尘胆大一下,定睛看?了半晌:“不是。眼珠会动。”
明景结巴:“可是、可是……”
活人怎会这样?
二人同时想起?孔老六失踪的友人、金州城中小芸失踪的爹娘,以及,凤翔大战后?人数对不上的将士们。
阳光隐去?,山间风动,黑云压沉耸如鬼魅,林木间横七竖八躺着络石藤。宋挽风背脊刚直,和卫长吟一道?往前走—— “兵人计划第一步,半死之人数以万计,不腐不烂,刀枪不入,以一敌十。
“第二步,‘雪女?’为‘兵人’之首,号千万兵人,上阵杀敌,敌不可挡。
“如今魔笛已到,雪女?最后?一味药已经入体。魔笛起?,兵首伏。这上万个?不会死的兵人,便?是我们与南周开战的最大杀招。”
此时此刻,宋挽风朝卫长吟温声:“我已多次试探,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雪女?身上的‘无心诀’已然开始失效。所以,若想计划成功,我们要在‘无心诀’彻底失效前,让雪女?回到我们身边。”
宋挽风幽幽看?着树林中那些半生半死、不成人样的兵人。
阳光炽烈,他透过他们,看?到暴雨夜雪荔对自己的质问,也看?到乱葬岗上雪荔对林夜的几次回顾。他看?到玉龙坐于南宫山端,眺望远方而无望;车马追逐,雪荔以身破箭救林夜。
去?日欢欣,皆作平生。风雪已至,尾大不掉。漫长的风雪包围他们,他们本应葬于风雪中。
嫉恨、恼怒、愤然、哀伤、求而不得……种种情绪凝于心间,沉甸得让人绝望,最终化为执拗与偏见:“他的情爱,终抵不过我们师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