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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92)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91章 叶明渟。

她的发髻被打乱了,珠钗落了一地,脸颊也高高肿起。

叶秋水皱了皱眉,单膝跪在宜阳面前,抬手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宜阳咬着唇,哭得很可怜。

“郡主是不是和护卫走丢了?长公主殿下知道您外出吗?”

叶秋水问道,郡主出行应当有许多人随行左右,怎么会被山匪掳掠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根本没几个护卫随行。

此地已经离京城有些远了,靠近蜀川,山多匪多,消息难以递出,叶秋水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就听说过蜀地山匪多,大大小小的山寨同兔子洞似的,遍地都是,官府都无可奈何,被抓到此处,基本可以等死了。

宜阳哭得上不来气,叶秋水扶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宜阳缓过来了,哽咽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不太好,哪怕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也不忘端起郡主的架子。

“我带商队来置办货物,回去的路上遇到山匪劫道,货物被抢光了,我也被抓到这儿来了。”

叶秋水扶起宜阳,让她靠着墙坐下,她还剩一些草药,揉碎了,将汁液涂在郡主红肿的脸上。

“你干什么!”

汁液涂在脸上时冰冰凉凉的,带着清苦味,宜阳爱干净,见她在自己脸上乱涂乱画,立刻生气起来。

叶秋水说:“是药草,可以消肿的。”

郡主的脸白皙软嫩,被山匪打肿的地方很红,叶秋水动作轻柔,低头看了下撅着嘴可怜巴巴的宜阳,低低笑了一声。

眼下这是什么境地,这笑声太不合时宜了,宜阳觉得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恶狠狠地推开叶秋水,说:“不要你弄了!”

宜阳鼓着脸,哼一声扭过头,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

她害怕得腿都在抖,想哭,可又顾及着身份,不想丢面子,一张小脸惨白,写满慌张。

叶秋水扶着墙站起,四处打量。

山匪们在门外喝酒,等他们吃饱了就会闯进来。

“你去哪儿?”

宜阳很害怕,在这里她只认识叶秋水。

“想办法出去。”

“出不去了。”

宜阳哭起来,“护卫都被杀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母亲不知道呜呜……”

她后悔死了,不应该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高贵的郡主离开父母的庇护后什么也不是,什么都做不成,她除了娇矜地使唤别人外,一无是处。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叶秋水摸索着墙壁,在屋子里寻找能使用的武器。

山匪们狂妄,料定她们一群弱女子不可能逃得出去,甚至都没有将她们绑起来,叶秋水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行动自如的。

角落里窝着的其他女子一脸绝望,显然已经认命。

叶秋水不想认命,门窗被封锁了,从里打不开,想要出去,只有外面的人开门才行。

她环顾四周,确认屋子的构造,最上面有一个天窗,但是围着栅栏,高,且坚固,想要从这离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并且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用以踩踏登高的东西。

叶秋水走来走去,最后停再山匪堆在角落的柴火前,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试了试粗细硬度,而后脱下衣袍,一圈一圈将木棍裹起来,加强它的韧度,防止木棍会轻易折断。

宜阳见了,傻问道:“你在做什么?”

“逃命。”

叶秋水划开衣摆,将布条缠在一起,打成死结,绑在木棍上。

“不行,太短了。”

她低低念叨一声,而后转过身,大步走向宜阳,伸手扒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

宜阳顿时恼怒,叶秋水力气很大,轻易扯下她繁复的衣裙。

宜阳气疯了,顾不得害怕,咬牙切齿地说:“叶秋水,你不要以为现在在这个地方你就能骑到本郡主头上!”

“哦。”

叶秋水淡淡道,随后将从宜阳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撕开,将布条继续绑在木棍上。

其他女子也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她。

叶秋水做出一条一人高的绳子,她拎在手中甩了甩,而后仰起头,盯着头顶的窗户,猛地挥舞手上的东西,将木棍往外掷去,连使数次,才将棍子从栅栏缝隙处扔出去。

而这时,山匪们已经快要吃饱喝足。

叶秋水拉动绳子,木棍横着卡在两根栅栏外。

宜阳看呆了,站起身。

叶秋水握着绳子,用力蹬着墙面,开始往上爬。

此刻,叶秋水不得不庆幸,从小走南闯北,爬窗户翻墙,不规矩的事情做多了,她并不柔弱,虽然比不上苏叙真那样可以舞刀弄枪,但爬个墙不在话下,她迅速爬到最上方,扒住窗台,用布条绞紧栅栏,转动木棍,随着绳子越收越紧,排列整齐的栅栏也被扭曲出一个口子,刚好可以够一个人出去。

叶秋水回头,压低声音,喝道:“走啊!”

呆怔的姑娘们终于回过神,一个个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抓住布条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一个一个来!”

大家顺着绳子爬上天窗,从缝隙中钻出,山匪光顾着喝酒,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大家从窗户上跳下,摔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叫出声,爬起来就跑。

叶秋水说:“往林子里跑!”

七八个人接连翻出屋子,宜阳抓紧绳子,想要往上爬,可她的衣裙层层叠叠,厚重,繁复,她的绣鞋是姑苏织造局上贡的,精美但脆弱,金尊玉贵的郡主根本不会爬墙,急得哭出来。

叶秋水回头,看着宜阳,“抓紧绳子,脚踩着墙面往上蹬,我拉你!”

宜阳将布条缠在腰上,末尾拽在手中,按照她说的方式蹬动墙面,叶秋水拽紧布条,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拖。

门外,吃饱喝足的山匪们站起,发出猥琐的笑声,闹哄哄地往屋子赶来,宜阳心脏跳到嗓子眼,更加慌张。

门“砰”地一声打开,光亮骤然泄进,几个女人几乎逃光,就剩两个还挂在墙上。

山匪顿时暴怒,冲上来要抓人。

宜阳吓得哭出来,手上也险些泄力。

她抬头,叶秋水惊恐地看着闯进来的汉子,目光颤了颤。

宜阳觉得自己怕是完了,等着叶秋水松手将她抛下逃命。

她对叶秋水那么凶,死到临头了,肯定不会管她。

然而叶秋水骂了一声,“愣着干什么,爬啊!”

她用尽力气,虎口被蹭伤,鲜血淋漓,脸颊涨红。

宜阳愣了一下,攒起力气,顾不得体面了,手脚并用抓住砖石缝隙,拼命往上攀爬。

叶秋水够到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叶秋水不敢耽搁,立刻将宜阳推了下去,她眼疾手快掏出火折子,猛地扔下去,火焰顿时顺着地上的稻草蔓延开来,浓烟滚起。

有山匪顺着墙也爬过来,叶秋水握紧苏叙真给她的小弩,摁动机关,利箭射了出去,轻易穿透最前方的山贼,鲜血迸溅。

她转身跳下,拉起地上的宜阳开始往林子里狂奔。

宜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许多件衣物,绣鞋被地上的草丛勾坏,脚下不敢停,叶秋水跑得太快了,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金枝玉叶的郡主出行皆乘马车,何时纡尊降贵地用过自己的双脚,她的双脚就是摆设,跑不快,几步就气喘吁吁。

叶秋水转过身,二话不说,凶狠地扒掉她身上多余的衣物,精美绝伦的披肩,革带全部落在地上。

宜阳脸色发白,颤声,“你、你要干什么……”

“烦死了!”

叶秋水吼道:“你们这些贵族穿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宜阳欲哭无泪,任她动作。

她粗蛮地扒掉宜阳的外袍,身上顿时轻便起来,那些重重的金钗珠翠也被扔下,叶秋水继续拉着宜阳向林中冲去。

宜阳双脚几乎离地,喉咙里泛上来铁锈味,她咬紧牙关,不敢拖叶秋水后腿,双脚快要跑断了。

山匪已经逼近身后,舞着砍刀,凶神恶煞,宜阳绣鞋被磨烂了,脚底出了血,哭着道:“我不行了,我好痛,好痛……”

叶秋水停下来,转身扣动弓。弩,一箭刺穿了一名山匪的头颅,她浑身都是被树枝刮出的伤口,狼狈不堪,叶秋水看着面前耗尽力气,再也站不起来的郡主,她喘了喘,弯腰一把拖起地上的宜阳,往前狂奔几步,将她塞进灌木丛中。

“拿着。”

叶秋水将弓弩塞进她手中,飞快地告诉她该怎么使用,她将草木堆在宜阳身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宜阳眸子颤动,低声,“叶秋水……”

话音未落,她已经跑远了,闹出动静,将追兵吸引过去。

宜阳攥紧弓弩,眼睛瞪大,一动不敢动,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抬起手,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住哭声。

到嘴的鸭子飞了,抓来的貌美女子跑得一个都不剩,喝过酒的山匪怒火中烧,准备将人抓回来,打一顿,玩完再弄死。

叶秋水喉咙腥甜,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她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小腿被粗糙的木丛割开数个伤口,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淋漓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越来越沉重,叶秋水跑不动了,整个人往前摔去,沿着倾斜的陡坡滚了好几圈。

山匪扑上前,口中骂骂咧咧,叶秋水眼前白花花一片,看不清路,凭着本能想要站起,刚动了动,脚踝就被抓住,叶秋水痛吟一声,躺在地上被人拖了好几丈。

“臭婆娘!”

壮硕粗鲁的匪徒卡住她的喉咙,叶秋水张开嘴,濒临窒息,眼圈发红,她试图扒开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艰难地道:“别、别杀我……我是,我是京师的商人,我有一条街的铺子,日进……斗金,我、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哪些……商队会经过此地,你们知道名贵的香料……有多贵吗,只有我知道在哪可以找到供货商,杀了、杀了我……这些货物你们得、得不到,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愿意重金打赏,远比、远比现在杀了我得到的利益更大!”

她已经没有武器了,也没有力气再逃跑,只能博弈,她唯一的筹码就是京师的铺子,还有重金报酬,倘若这些能打动山匪,她还可以获得一线生机。

听了这些话,山匪动容了一下,可下一刻又反应过来,这个女人的话不可信,如果一开始她这么说,他们还能考虑考虑,可方才就是她撬开窗户,帮助大家逃跑,还用弓弩射伤了几个兄弟,山匪正在气头上,绝不会放开她,要像豺狼虎豹狩猎一般,将她一块一块吞吃入腹。

远处,那间关过人的屋子不知何时升起滚滚浓烟,越过高耸的树林,黑烟冲向苍穹。

躲在草丛里的宜阳死死咬着手背,她握紧小弩,如同惊弓之鸟,只要外面发出一点动静,就会瑟缩起来,忽然,头顶的草丛被掀开,宜阳大叫一声,闭着眼睛扣动关窍。

面前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敏敏,你看清楚我是谁。”

宜阳一呆,睁开双眼,瞥见面前穿着轻甲,乌发高束的少年,“呜哇”一声哭出来,“堂兄!”

靖阳侯府的小侯爷薛琅在蜀中领兵,蜀中山匪多,官府拿他们没办法,衙门的官员便会向驻军求救,薛琅已经同山中匪徒纠缠许久了,这几个月,他剿灭数个贼窝,山贼看了他就要跑,今日,他的下属远远看到某座山头升起浓烟,像是某种信号,薛琅没有掉以轻心,即刻率兵冲上山。

进了山,看到一群残暴的山匪正追逐几名弱女子,薛琅带人上前营救,看到草丛里似乎有人在发抖,掀开发现里面躲着的竟然是堂妹薛敏。

宜阳像是看到救星,抓着弓弩,哭得越来越大声,薛琅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问:“你怎么会在蜀中,婶母知道你在这儿吗?”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宜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抽噎着催促,“堂兄,你快去救人,你快去。”

她吓傻了,说话语序错乱,一个劲的催促他快去另一个方向救人,薛琅意识到应当有同行的人被抓走了,他点点头,叮嘱下属护着郡主,他则策马往宜阳指的方向奔去。

喉咙被掐住,叶秋水眼睛通红,渐渐呼吸不上气,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双腿已经不能动了,即将窒息前,一支弓箭忽地从远处射来,劈开青竹,携破风之力,一箭钉穿了叶秋水面前的山匪,他整个人都被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脖子上的手松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叶秋水边剧烈咳嗽,边大口喘气,呛出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地面震荡,马蹄声在四周响起,叶秋水抬起头,看到穿着兵甲的军卫策马冲进林子,手握长戟刀剑,与山匪厮打在一起。

迷糊糊糊的视线中,有一人策马奔来,身形矫健,弯腰扶起她的身子,宽大的衣袍罩在头顶,叶秋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看到是救兵,心里紧绷的一根弦霎时断开,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

山中匪徒被薛小侯爷带着兵剿灭,薛琅封锁了郡主落入贼寇的消息,怕影响到薛敏的名节,他让人将树林里的女子都安抚后送回家,只余一个受了伤,昏迷不醒,宜阳趴在她身边痛哭,央求薛琅一定要将人救好。

薛琅传来军中最厉害的大夫为那小娘子诊治,她皮外伤太多,一条腿的脚踝脱臼了,大夫为她将骨头正好,女子连夜高烧不醒,宜阳一直坐在她榻前,急得团团转。

消息已经送回京师,女儿失踪数日,长公主担忧得吃不下饭,皇城司的人在到处寻找郡主的踪迹,长公主收到薛琅的信,知晓宜阳偷跑去蜀中了。

长公主又喜又怒,与驸马即刻乘马车向蜀中赶去。

叶秋水昏睡多日,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眼皮一颤,先是一阵头晕目眩,好半会儿才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还未等看清面前的景象,身旁忽然有人扑过来,哭道:“叶秋水……呜呜你终于醒了。”

宜阳一脸泪水,这几日,她愧疚得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要是叶秋水有什么事,她会自责死的。

见到她终于醒了,宜阳忍不住大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叶秋水侧目看向她,脖颈拉扯得痛,她一开口,嗓音沙哑,“郡主……”

短短几日,珠圆玉润的公主下巴削尖,脸瘦了一圈,眼下乌黑,不复往日光彩照人。

叶秋水看着她,宜阳吸了吸鼻子,心想,不管叶秋水这个时候提出什么,她都会答应。

“你救了本郡主的命,想要什么赏赐?”

叶秋水没说话,却突然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

先前在山上,她就特别想捏郡主的脸,宜阳气鼓鼓的样子,像小兔子。

宜阳呆住,片刻后脸涨红,怒道:“你干什么!”

叶秋水伸出两只手,变本加厉捏她的脸。

宜阳气死了,想起在山上,叶秋水扒她的衣服,还说她们贵族老是穿一些没用的东西,逃命的时候全是累赘,叶秋水没规没矩的,让宜阳恼怒,可是想到叶秋水为了保护她,去引开山匪,险些死去,她又发不出脾气,只能气鼓鼓地坐着,任叶秋水揉搓。

捏够了,叶秋水收回手,扯起嘴角笑了笑,一笑,不知牵扯到哪处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宜阳立刻紧张起来,按住她,“你别动!”

“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休养。”

好在没什么大伤,都是皮外伤,仔细养着,不会有后遗症。

这时,屋门被敲响,下山后,薛琅将几人送到一名郡守府上,宜阳金枝玉叶,住不了军中营帐,郡守府有侍女,可以照顾她们。

薛琅敲了敲门,宜阳扬声道:“进来。”

屋门被打开,灿烂的光线涌进。

一名少年跨过门槛,他一身黑衣,墨发高束,双臂抱胸,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目若朗星,瞳如点漆,背后的阳光似乎都追不上他的光彩,少年像是天上旭日,生来便是耀眼瞩目的。

薛琅看着宜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笑了笑,“敏敏,你怎么又哭了,好丑啊。”

宜阳气得皱起脸,哼一声,扭过头,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叶秋水不认识他,不知该如何称呼。

薛琅走近了,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小娘子唤我薛琅便是。”

一旁的宜阳翻了个大白眼。

叶秋水抿了抿唇,只有情人之间才会用名加“郎”的方式去唤对方,她抬眸看向少年,见他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只道:“薛公子。”

宜阳冲过来,给了薛琅一拳,“叫你不要脸!”

“我哪里不要脸了?”

薛琅故作委屈,“我没说错啊,我确实叫薛琅呀。”

宜阳说不过他,他性子轻浮不羁,最喜欢调戏漂亮小娘子了,要不然也不会被大伯踢到军营,没成想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死性不改。

宜阳“呸”了一声,重新坐回榻边,说:“他是我堂兄,靖阳侯府的世子,薛琅,是‘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的琅①。”

叶秋水心中了然,原来,不是郎君的郎,这人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真是轻佻。

靖阳侯府的小侯爷,也是个极为尊贵的人物。

薛琅笑了笑,说:“这儿是雁州郡守的府邸,很安全,你们可以安心养伤。”

宜阳问:“山上的匪徒都抓起来了吗?”

“该杀的杀了,该关的也都关起来了。”薛琅看向叶秋水,说:“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小娘子,帮我们找到匪窝,省了许多功夫。”

叶秋水心中不解,“什么?”

“山上的火是你放的吧?我们看到山头出现浓烟,寻着方向直接找到贼人老巢,将他们一举歼灭。”

叶秋水点了点头,“是。”

拉宜阳翻出窗户时,叶秋水扔下火折子,将屋里的稻草点燃,一是为了阻拦山贼追赶,拖延时间,二是希望黑烟可以引起官兵的注意。

薛琅淡笑,心想这个少女真不是一般人啊,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精密地部署一切,像她们这样娇滴滴的女子,落到凶神恶煞的匪人手中基本凶多吉少,但她不仅能自救,还能带着其他人一起逃出生天,这样的胆魄,实在叫人佩服。

他不由多看她几眼,少女粉面香腮,身量高挑纤长,一双杏眼低垂着,眉心下压,透着一股子机灵。

察觉到他的视线,叶秋水抬起目光,薛琅不仅没有偷看被抓包后的窘迫,反而朝她眨了眨眼睛。

叶秋水一时语塞。

宜阳见状,站起来,张牙舞爪,“薛琅,少在这卖弄风骚!”

她扯着他往外推,关上门,屋里一下子清静了。

宜阳拍拍手,转身。

她坐回榻前,不敢直视叶秋水的目光,忸怩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她还没有好好道谢,宜阳有些羞愧,先前,她竟然因为外面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总是看不惯叶秋水。

没想到,这次意外落入贼人手中,叶秋水会不计前嫌地救她。

宜阳心想,以后谁骂叶秋水,她就冲上去撕烂对方的嘴。

叶秋水盯着郡主的发旋,故作疑惑,“郡主说的什么,民女没太听清,大声些吧。”

宜阳嘴巴动了动,像是难以启齿,刚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个“谢”字,一抬头,撞上叶秋水含笑揶揄的双眸。

宜阳恼羞成怒,像是炸毛的狸猫,咬牙切齿道:“你敢捉弄本郡主,你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叶秋水立刻求饶,“民女错了错了。”

宜阳气道:“那你说,你哪儿错了?”

叶秋水轻笑道:“我哪都错了,郡主宽宏大量,饶我一次呗。”

宜阳嘴巴翘了翘,下巴微扬,像是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

叶秋水忍不住上手,又捏了捏郡主的脸蛋。

宜阳的脸被揉圆搓扁,叶秋水感叹,真的好像糯米团子!

郡主很生气,她何时叫人这般欺负了,恼怒地说:“叶秋水,等我母亲来了,我要让她找官家治你的死罪!”

她气势汹汹,恶狠狠的。

叶秋水一点也不害怕,她现在知道了,宜阳郡主就是小孩子脾气,娇气,金贵,半点坏心思都没有。

她嘿嘿一笑,无所谓地说:“反正都要被治死罪了,那我死之前,要捏个够!”

——

赶了几日的路,长公主夫妇终于抵达蜀中,看到女儿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长公主心中的怒意消散,只剩庆幸,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生怕她哪里受伤了。

宜阳看到长公主担忧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胡闹,若不是她偷偷离京,不会落入匪寇手中,不会叫父母与官家担忧,也不会觉他们连日奔波跑到蜀中看她。

她垂下目光,无精打采的,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低声道:“对不起……母亲。”

往常光彩照人的郡主此刻像是蔫吧的豆芽,垂头丧气的,长公主有一肚子气要发,可是看到她这模样,又骂不出什么话了。

宜阳性子虽娇蛮,但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是很乖的,很听父母的话。

这次她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想来,是真的不愿意听从她们的安排嫁人。

得知郡主失踪的时候,一向沉稳的长公主慌乱无措,京中遍寻不到她的身影,后来薛琅传信来,说他接到出走的宜阳,其他事情都被刻意隐去了,直到长公主抵达蜀中,薛琅才告知她,宜阳这些时日都遭遇了什么。

她含着金汤匙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长公主又气又心疼,看着女儿耷拉着脑袋的模样,不免心想,她是不是逼宜阳逼得太紧了。

她是皇家儿女,觉得政治联姻没什么,但宜阳是她唯一的女儿,难道要让宜阳步她的后尘吗?

宜阳看着母亲若有所思,叹了叹气,最后轻声道:“宜阳,母亲以后不逼你了。母亲尊重你的选择,不会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母亲还你自由,行吗?”

宜阳呆了呆,眼眶一热,扑进长公主怀中,“母亲……”

——

长公主到访蜀中,雁州城的郡守连忙设宴相迎,谁能想到,这短短几日,先是薛小侯爷与郡主造访,接着长公主同驸马也来了,他这小小的府邸,哪里供得起这几尊大佛。

叶秋水伤好了些,能下地的时候,长公主召见了她。

以往在京师,叶秋水也见过长公主,但都是在宴会上匆匆一瞥,长公主高贵明艳,一身威严气度叫人不敢逼视,她只远远地看过,从未像此刻这般,单独近身被召见。

叶秋水有些紧张,走进院子,俯身向长公主行礼。

少女礼仪端庄,不比京师的任何贵女差,长公主垂落目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

她听闻过叶秋水的名讳,知道她来自小地方,身份卑贱,还知道去年登科的江姓进士是她的义兄。

十五岁的少女,无亲无故,没有靠山,没有显赫的门庭,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在繁花似锦的都城闯下一片天地,让许多人知道,听说过她的名字,不需要刻意了解,长公主也能猜到,她手腕强,能力出众,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执着于自己的目标,这样的毅力,让长公主想到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般,一身锐气。

她的眼中满是赞赏,抬手,“起来吧。”

叶秋水直起身。

长公主问她的生平,从她幼时问到如今。

叶秋水一一答了。

“你的名字,是何含义?”

长公主突然问道。

叶秋水从名字最初的含义说起,幼时,为父不喜,她的名字包含侮辱之意,后来,江泠告诉她,秋水是个很美的词,一样的字,可以被不同的人赋予不同的意义。

芃,是母亲为她取的小名,麦子的意思,坚韧不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长公主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她如小草一样,尽管弱小,但坚韧不拔,终能长成大树的毅力,也喜欢她遇事不惊,沉稳镇静,顶天立地的品格。

她问道:“你有没有字?”

在京师,男子、贵女到了年纪,家中长辈都会为其取字。

叶秋水摇了摇头。

长公主沉默片刻,说:“你救了宜阳,是她的朋友,也是本宫的晚辈,本宫为你取个字。”

她顿了顿,说:“‘行仁蹈义,岳峙渊渟’②,就叫‘明渟’吧。”

渟有静水之意,长公主希望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女,无论以后遇到什么,都能如高山静水一般,沉稳不惊,洞明世事。

明渟,明渟,叶明渟。

叶秋水心头震荡,俯身一拜,郑重道:“多谢殿下赐字,晚辈铭记于心,必以此为鉴,砥砺前行,不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