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弄玉(140)

弄玉(140)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139章 严格遵循她立下的规矩。

路上行程二三日,叶秋水很快到了天长,与一名茶商相约在天长会面,茶商向她介绍起滁州的茶叶,菊花,叶秋水细细聆听,很感兴趣。

她想要购置茶叶,将其晾晒、烘干等处理过后,与丁香、藿香、艾叶、桂皮等香料混合,或是先将茶叶研磨成较为细碎的粉末,再和碾碎的香料均匀混合后装进香囊,让香气能更好地散发且融合得更充分,方便人们随身佩戴,这样的香囊独特又富含雅致的香气,不过对原材料品质的要求会很高

叶秋水四处走动,亲自采买上乘茶叶与香料,与茶商在天长会面后,叶秋水的商队在茶商的带领下前往滁州的茶园,漫山遍野种满青绿茶草,如今是茶叶成熟的时节,商人向叶秋水介绍了许多品种。

她仔细观察,叶秋水盛名在外,富甲一方,还在宫里当值,又有高官兄长做靠山,她出门谈生意,没有人敢怠慢,茶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她。

少女看着不过十八九岁,但经验老道,说话滴水不漏,举手投足间俱是大商风范,茶商也神情严肃,态度诚恳,介绍完手上的这一批货,询问叶秋水的看法。

叶秋水直接点头,报价。

茶商也没有多言,二人当即签字画押。

叶娘子爽朗豁达,出手阔绰,为人也诚意,附近的商人都很愿意与她做生意。

进完货,叶秋水便带领商队准备回京,因为运载了好几箱货物,所以回程的路途也慢了下来,抵达京畿附近时,叶秋水听说平江府现在群商云集,每年秋时,各行皆是丰收的时候,无论是药材,香料,茶叶还是丝绸锦缎,许多番邦商人也聚在港口。

叶秋水本来打算回京的,听到这样的消息,让身边的伙计先回去知会铺子还有江泠一声,她则继续往平江府去。

到了地方,晨光虽熹微,但港口早已苏醒,各地商船如星罗棋布般停泊于港湾,千帆竞发,桅杆如林。

码头上,苦力们光着臂膀,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搬上搬下。波斯的地毯、天竺的香料、与本地精美的丝绸、细腻的瓷器、醇香的茶叶堆积一处,琳琅满目。番邦商人高鼻深目,身着色彩斑斓的长袍,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与本地牙人激烈地讨价还价。

城内街巷纵横,车水马龙。铁匠铺炉火熊熊,火星飞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木匠坊木屑纷飞,精雕细琢的家具雏形初现;酒肆茶楼人声鼎沸,店小二穿梭忙碌,端上热气腾腾的佳肴美酒。远处私塾里传来朗朗书声,笔墨纸砚店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药铺里药香弥漫,郎中们为病患细心把脉诊断。

各路人马在此汇聚,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叶秋水的商队抵达平江府后,也积极加入其中。

叶秋水不懂番邦话,便在当地聘请了译师,帮助她与番邦商人沟通,她喜欢西洋的宝石、玻璃,西洋商人也喜欢大梁的茶叶,瓷器,丝绸,叶秋水恰好有一批丝绸的货,与他们交换物品,准备带一批玻璃,珊瑚回京。

两方在茶楼交谈,叶秋水问起对方是从何处而来,与她共饮的西洋商人用蹩脚的中原话告诉她,他们是坐大船,从海的另一边过来的,路上耗时数月,甚至几年,九死一生。

叶秋水很惊奇,“海的另一边?”

“是啊。”

卷发虬髯的西洋商人说道。

几日交谈下来,他们很喜欢这个美丽的东方少女,她沉稳端庄,又不失俏皮机灵,千万不能因为她年轻就小瞧她,任何一点伎俩都没法逃过她的眼睛。

商人同她描述起海那边的景象,那是一个与大梁完全不一样的国土,大相径庭的风俗,建筑,还有那广阔无垠的大海,白色的海浪拍打着岸边,水手们驾驶着坚固的大船驶向远方,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听着这些描述,叶秋水的心渐渐被一种奇妙的向往填满,在商人的描述下,她仿佛看到了那些壮丽的景象。

叶秋水侧目,通过阁楼雅间打开的窗户,望向热闹的港口,远方的海面上,商船的桅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大海一望无际,海的尽头,未知的神秘吸引着她。

叶秋水心中竟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有朝一日也能踏上那片陌生而迷人的土地,去亲眼见识一切,去探寻那未知的商机与可能。

天渐渐黑了,与西洋商人的洽谈很成功,对方带着丝绸以及她赠送的茶叶满意地离去。

叶秋水站在港口,有大船停靠入港,船身比十层阁楼还高,黑夜中,如同一个庞然巨物。

她仰头看了许久,海风吹拂到脸上,直到天幕彻底黑了下来,港口搬运货物的苦力们也歇业休息,叶秋水才离开。

第二日,她启程返回京师。

西南的城墙已经推塌大半,工部的人每日都要过来勘察,探讨城墙之后的重建,这是一个大工程,年前动工,至少也要到明年夏时才能完成。

即便叶秋水不在,江泠依旧严格遵循着她立下的规矩,最晚亥时末就会睡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白天他要画图纸,傍晚会去安济院看看原本住在城墙下的百姓现在都怎么样了。

半个月眨眼间过去,然而叶秋水并没有回京,她身边的伙计过来告诉他,叶秋水转道去了平江府,眼下应当在昆山县的港口同人谈生意。

江泠知道,她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平江府商业繁茂,各地富商云集,她喜欢凑热闹,是肯定要去一趟的。

只是港口人多复杂,江泠眉心颦蹙,没说什么,点头示意伙计他知道了。

他继续在纸上勾勒图纸,工匠们将砖石,漆木搬过来,一群人围坐着,商讨城墙该怎么修建,用何种材质最是坚固。

城墙的建造还需考虑到各个沟渠的流通,京师多雨,排水系统要做好,城墙高大厚实,若是排水不畅,每逢降雨,雨水积聚,长此以往,势必会侵蚀墙体根基,导致墙体松动、坍塌,那么即便城墙修得再高大坚固,也难以长久。

江泠在图纸上设置了一些暗沟,排水渠,将渗入墙体的雨水有序引导出去,使其不至于在墙体内部积存,损害墙体结构。

大家探讨后觉得可行,匠人们就开始动工了。

傍晚,江泠去了一趟安济院,百姓们在这儿有的吃,有的住,江泠告诉他们,城墙修建完,若民居有损毁的地方,官府会提供补助重建,百姓们一听,都安心下来。

听工部的小吏说,江大人的图纸上设置了许多排水的暗沟,以后雨天积水会引到城外去,西南坊市低洼,每逢雨汛,住处潮湿,这里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生怕头顶的城墙会坍塌压死人,如今总算能安心睡觉了。

江泠走出长廊,发现角落里,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坐在地上择菜,那些旁人不要的烂叶菜,长毛的食物都会被她捡回去。

一旁,坐着那名双腿残疾的男人,女人择菜,缝补衣物,他就帮忙打下手,或是帮她擦汗。

江泠问一旁的人道:“给他们送过吃的吗?”

“送过了。”

小吏看着他们,叹了一声气,说道:“也是可怜,听说这两人原先做些小本生意,谈不上富足,但也比寻常人好些。但是男人不知道怎么,五年前中风了,先是一条腿失去知觉,妻子砸锅卖铁,耗尽家产为他治病,男人反而越来越严重,到如今已完全不能走路。他们想着,京师的大夫医术高,便跋山涉水,女人一路半是乞讨,半是做苦力地带着丈夫来到京师,路上就用了快两年。”

江泠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夫妻二人身上。

单看脸看不出妇人的年龄,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沟壑,身躯瘦小,鬓边也夹杂着几簇白发,但是衙门查到的籍贯上表明,她不过才二十七八而已,短短五年,将一个年轻的女人折磨成这幅模样。

二人的感情很好,坐在一起时,时而倾身交谈,头挨在一起,说笑时,女人会扬起嘴角,与当日在城楼下瞧见的蛮横泼辣完全不一样。

江泠说:“多关照他们,那个男人有腿疾,秋末阴寒,让他们住在南边向阳的屋子里。”

“是。”

他观察了会儿,男人虽然瘸着,但身形与他差不多,江泠让家中老仆将他和叶秋水的几件旧衣送来,拿给夫妻俩。

老仆抱着衣物送过去的时候,二人很是惶恐。

女人目光警惕,并没有立刻接,互相语言不通,对彼此的方言只能一知半解,后来还是那名会说大同话的小吏过来解释,女人才犹豫地将衣物接下。

很好的料子,摸着柔软暖和,虽然是人穿过的,但并不旧,也没有破损,他们很高兴,拿着衣物说说笑笑,女人拿起衣袍,贴在丈夫身前比对大小,应当是正合适,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扶他进屋换上。

第二日,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穿着江泠让人送过来的衣衫,因为双腿常年萎缩无力,男人的身形并不挺拔,圆领袍穿在身上十分滑稽,同样,女人也早已不复青春,精美的百迭裙不适合干活,轻易便蹭脏了,女人发现衣服脏了,袖口也蹭破时,坐在屋檐下,心疼地抚摸,脸上的神情,难以言喻。

心疼,羡慕,还有哀伤。

安济院的小吏对他们多有关照,食物总是多给些,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也是向阳的屋子。

女人很勤劳,知道那些大官人关照他们夫妻俩许多,她会主动帮忙浆洗衣物,白天,她侍奉丈夫洗漱穿衣后,就会出门去城里找活做,端盘子,跑腿,甚至是去帮忙卸货。

脊背越来越弯,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男人会乖乖坐在屋檐下等她,怀里抱着几颗芋头,或是馅饼,用体温捂着,直到女人回来,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

又一日,天晴。

江泠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关心那对夫妻,会询问小吏二人的近况。

这日,督工结束后,江泠来到安济院,发现一直乖乖坐着等妻子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慌乱地在门前徘徊,他靠着一张小板凳挪到外面,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着一名官员的衣袖,神情着急,口中说着什么。

小吏辨认道:“他说他娘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江泠听了,立刻让人出去寻找,女人不识字,也不会说京师官话,平日只能在附近做些苦力活。

官兵出去找了,不一会儿,背着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

男人神色一变,焦急地要上去查看,但忘了自己有腿疾,重重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江泠上前将他扶起,背他进屋。

他瑟缩着,大概是觉得,被大官背很惶恐,害怕,苍白着一张脸,进了屋又顾不得这些了,妻子紧闭双目,唇色发紫,皮肤透着淡淡的青色。

大夫过来查看一番,说:“她操劳过度,昼夜不息,又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脾胃受损,铁打的身子也是撑不住的。”

官兵说,是在渡口发现的她,肩上扛着比她自己重许多的货物,就为了那点可怜的工钱。

她这么拼命,是为了攒药钱。

男人听了,垂首抹泪,喉咙中哽咽。

江泠让大夫给他们看诊开药,拿些补品,钱他来出。

天色已晚,亥时将过,江泠叮嘱完这些,回家休息。

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一直想着那对夫妻。

第二日,江泠督工完,立刻前往安济院。

小吏看见他,脸色却很沉重。

他问道:“怎么了?”

小吏声音干涩,“大人,那个男人,昨夜吊死了。”

江泠顿时愣住,神情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