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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130)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129章 做客

叶秋水不想告诉他,只是,想要让江泠这个闷葫芦开口,根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叶秋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她想直接冲上去,搂住江泠说她就喜欢他,但是怕他又会退缩,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太多事,好像永远在下着雨,泛着潮湿的味道。

薛琅一直盯着她瞧,等待她回答,叶秋水犹豫许久,忽然,前面传来动静。

江泠跨过门槛,手里还捧着几卷公文,他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修建水库的事情很麻烦,江泠连日奔波,脸瘦了一圈,眼下发黑,下颌上也长出细细的胡茬。

叶秋水先前一直住在铺子里,或是齐府,东山的事情解决后,今日过来,是为了取些东西,薛琅跟着她,将她拦在庭院里问话,话说到一半,江泠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顿了短短一瞬,挪开。

叶秋水眼睛微微亮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江泠进门,穿过回廊。

江泠走到前面,向薛琅示意,薛琅也点了点头,笑着道:“江大人。”

叶秋水一直看着他,瞧见他憔悴的面容,心中也跟着揪起。

江泠并不想久待,刚进门看到叶秋水的时候,他心中欢喜,她已经许久不曾归家过,可是转而又看见一旁的靖阳侯,江泠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想在这个家中看到她与旁人并肩而立的画面,江泠绕过去,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失陪了。”

换做旁人,多多少少总要客套两句,但江泠的话很少,他说完,不待他们回答,兀自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关上门。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叶秋水一眼,保持着克己疏离的距离,要不是叶秋水见过那封血书,知晓他的心意,她大概会真的以为,江泠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些意思,是她又在自作多情。

他那么冷淡,装得同真的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嘴角绷着,态度疏远。

是因为见到她和薛琅站在一起,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了传闻,小心翼翼将一切都重新掩藏起来,不肯再露出一丝端倪。

叶秋水无奈地苦笑,心疼他,又怒其不争。

薛琅看到她的神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眼稍轻抬。

叶秋水转过身,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她没有再刻意隐瞒,如实说:“我不瞒着你,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兄长,江嘉玉,我只喜欢他。”

薛琅一听,眼睛渐渐睁大,嘴张了张。

面前的女子目光坚定,薛琅试图在她脸上找出破绽,但他找不到,她说的是真心话,提到心上人的时候,眼眸里的光芒会明亮几分,神色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色彩。

薛琅不说话了,他紧抿着唇,好像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样。

叶秋水知道,世上的人,都被三纲五常束缚着,哪怕薛琅性格再不着调,他从小到大也是被教导着,要成为一个沉稳持重,克己复礼的君子。

她与江泠相依为命,她几乎是被他养大的,同亲妹妹没有区别,可是叶秋水从来不会恪守成规,她无理,蛮横,随性所欲,她不在乎伦理纲常,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

“好了,不管你怎么想,也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人,肖想兄长,侯爷知道后,就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子。”

叶秋水淡淡说道,摆出送客的态度。

薛琅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怎知我一定会像那些俗人一样看待你?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眸光阴沉,看上去很不高兴,“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胆大心细,张扬明亮如小太阳一样的女子,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执拗劲。”

叶秋水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薛琅叹气,“你也不用一遍一遍地重复,怎么还反反复复捅我心窝子呢,我薛琅又不是张会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你既然不喜欢我,我肯定不会继续纠缠你。”

“只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因此就生分吧?”薛琅笑了笑,双眼弯如月牙,“做不成神仙眷侣,还能当朋友不是?”

他的坦然让叶秋水很是意外。

叶秋水抬头看向他,目光诧异。

“好啦。”薛琅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不会强迫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叶秋水笑了笑,“好,有侯爷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薛琅啧啧两声,说:“哎,真替你可惜,要失去我这个绝色大美男了。”

“侯爷总有一日,会遇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女子。”

薛琅轻笑,转过身,要出去时又突然停下,问道:“你还会去军营吗?”

“也许吧。”叶秋水说:“我现在有很急,且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也许以后会去的。”

薛琅知道,她现在一心只有江嘉玉,分不出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说不定等他下次回京,她已经成婚,有了其他的牵绊,不可能再离家那么远,有的人,可能这一辈子就剩这最后一面。

他垂首轻笑,“嗯,那就下次再见。”

薛琅转身,走出大门。

话已尽,叶秋水看着他离开,没有挽留。

少年大步往前,意气坦荡。

薛琅一直走出巷子,外表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丝毫看不出被喜欢的女孩拒绝时的颓废挫败,可等走远了,薛琅却突然往后一扭头,发现身后的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人追出来,忽的嘴角下撇,撒泼打滚一样的架势,嚎道:“她怎么一句都不挽留我啊,我以为她会犹豫会儿的呜呜。”

等在一旁的亲信低下头,如坐针毡,抬手挠挠后脑勺,汗颜。

没人理薛琅,他就越嚎越大声。

——

待薛琅走后,叶秋水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兄长,我能进来吗?”

她刚刚看到江泠进了书房,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公务。

桌案前,江泠掀起目光,日光透影,女子纤长的身影倒映在门上。

他按着书页的手紧了紧,一不留神,将页角卷皱了。

江泠回过神,按平褶皱。

“进来。”

叶秋水推开门,光亮涌进,她神色柔和,朝他笑了笑,“我来拿些东西。”

江泠:“嗯。”

他肩身端正,笔直,目光凝在书上。

叶秋水从架子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回头,江泠背对她而坐,看书看得认真。

她不知道,江泠的心思早就不在书上,他静静聆听着她的动向,心中忐忑,她在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兄长。”

恬静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江泠愣了一下。

叶秋水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上去很是为难,焦急,“兄长,你知不知道《洁古家珍》放哪儿去了,我找不到。”

江泠站起身,径直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古书,递给她,正是叶秋水要的那本。

她伸手接过,笑道:“兄长好厉害,我一说你就知道在哪儿。”

江泠对家中的藏书如数家珍,每一本他都翻过无数遍,纸上是他详细的批注,叶秋水每次翻阅时,看一眼角落他留下的批注,都能茅塞顿开,领悟颇多。

江泠面无表情,“还要什么?”

叶秋水又说了两本,都是医书,还有香谱,江泠全都帮她找了出来。

“谢谢兄长。”

“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书?”

“铺子里最近在研制新的香料,我想找几本书看一下。”

江泠点头。

原来她回来只是为了找书,江泠眸光暗淡,为自己一时的自作多情感到苦涩无奈。

叶秋水捧着书,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地在江泠身边坐下。

他的手顿了顿。

“兄长,你是在看公文吗?”

“嗯。”

“是建水库的事吗?”

“嗯。”

叶秋水翻开书,笑着说:“那我们一起看。”

她低下头,真的坐在他身旁开始看书,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江泠不由怔忪,看向她,有些失神。

叶秋水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怎么了,兄长?”

江泠又看向书房大门,外面并没有人,薛琅应该是走了。

“没事。”

江泠低声说道。

心里想,她竟然会坐下来,没有和薛琅一起离开,薛琅是不是要回西北了,那叶秋水也会去吗?江泠想问她,又不敢问。

傍晚,叶秋水合上书,站起身,她难得回来,家中的仆人备好了晚膳,江泠欲言又止,“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语气平静,不含一丝情绪,内敛沉稳。

叶秋水摇头,“不了,我回铺子了。”

她用了“回”这个字眼。

“今日多有打扰,兄长莫怪。”

江泠衣袍下的手握紧了。

她这么说话,就好像是来做客一样。

江泠缓缓吐息,“没事。”

叶秋水淡然一笑,临走时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兄长,这些书我先拿走了,过几日就还回来。”

这样的生分,客套,江泠闭目须臾,再睁开,眸中平静无波,“好。”

叶秋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没有留恋。

江泠在庭院里驻足了许久,脚底灌了铅一般,步伐沉重。

第二日一早,薛琅启程回西北,李夫人拉着他的手臂哭了许久,不忍骨肉分离。

储君亲自送他出城,叮嘱了许多事情。

薛琅看了眼哭泣的母亲,还有宜阳,沉声说:“等战事平了,我就回京追随殿下。”

宜阳折柳相送,“堂兄,一路平安。”

薛琅接过柳条,“殿下留步吧,母亲,我走了。”

李夫人泣不成声。

薛琅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叶秋水隔着人群过来送他,并没有上前,他微微一笑,策马疾驰而去,跟随他的下属们纷纷扬鞭,城门外的管道上,沙尘洋洋洒洒。

叶秋水留在京师,没有告诉江泠。

他每日早出晚归,作为工部主官,江泠要忙的事情很多,他做事又不喜欢假手于人,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工部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水利方面的事,江泠将图纸画好,拿给官家与丞相过目后,才指挥下属的人开始动工。

水库建在东山半山腰,江泠每天都要爬半座山督工,同僚们经常劝阻他,让他留在山下,“大人,这些交给我们就好,你的伤病还没有养好,不能多操劳。”

江泠每次都不听,但是只要他们将小叶大人搬出来,江泠就不会再执拗。

午后,烈日炎炎,开凿山地的汉子们累得浑身是汗,江泠坐在棚子里同其他官员商谈事情,旁人都解了扣子,衣袖卷起,大大咧咧地坐着,只有江泠,哪怕鬓发都被汗水浸透,但衣衫仍旧整齐,姿态笔直,就连衣襟最上面的扣子也还是严严实实地扣着。

到了吃饭的时候,工人们的妻子送饭过来,几名官员也退到棚子里,江泠坐在角落,一边啃干粮,一边低头看图纸。

不远处的一对夫妻闲聊起来,女人说:“今早城外大军开拔,很是气派,听说储君也来了,城门人挤人,我也想去凑热闹,不过没挤进去。”

“什么大军?”

“靖阳侯要回西北,他带兵出城,后面还拉了几车军需,那阵仗可壮观了。”

“靖阳侯才回京没多久吧?”

“战事未平,怎么可能待多久,他回京原也是为了参加储君殿下的婚宴,如今已经入夏,当然要走了。”

江泠忽地愣住,闻声望去,“靖阳侯离京了?什么时候?”

被问的女人愕然,怔怔道:“今、今早……”

江泠神色僵硬,今早就走,叶秋水居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她要就要离开,他知道有者一日,但没想到这么仓促,江泠整日在外奔波,他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她这一走,又是多久?昨日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江泠一次都没问过,他对她的近况一无所知,连她走了都不知道。

江泠猛然站起,冲向山脚的马棚,他扯开绳子,同行的官员呆呆地看着他,“江、江大人……”

江泠置若罔闻,策马往城门冲去,人早就散尽了,只余零零散散几个守卫剩下,官道商,铺满了马蹄踏过的痕迹,一直延续到远处看不到的地方。

她走了。

江泠喘着气,勒马停下。她早就离开,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汗水打湿衣襟,江泠茫然地看向远处,回过神,为自己一时冲动,不管不问地奔到城门处的行径感到啼笑皆非。

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是试图留住什么吗?

可是什么也留不住,如指间的沙砾,越用力握紧,越流逝得迅速。

她早就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江泠苦望着远处渐渐平静的沙尘。

“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