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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101)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100章 “哥哥,你喜欢谁?”

从陇右回京的路上,叶秋水一路义诊,一个月的路愣是走了快三个月,她总喜欢往乡镇跑,一边义诊,一边记手札,最开始还只会帮人把把脉,看看简单的伤寒,时间久了,疑难杂症也能看懂一些。

贫瘠穷困的乡野间,常能看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一袭素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动,背着药箱的女子面庞白皙如玉,双眸清澈而明亮,透着无尽的怜悯与坚定。她的发间只简单地插着一根木簪,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显得质朴而高洁。

叶秋水背着一个装满药材的药篓,商队随她挤在狭窄的乡间小道上,平价药材赚不到钱,看病的贫民不仅给不起看诊费,有时候叶秋水还要倒贴药钱,钱没了,叶秋水就去做生意,倒卖毛皮、香料赚到的钱再用来买药材。

她行走过大街小巷、偏远乡村,每到一处,听闻叶小娘子名讳的村民们都会投来期待与敬重的目光,她的义诊摊子,总是围满了人。叶秋水耐心地为每一位患者诊治,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病人的脉搏上,微微闭目,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遇到看不懂的杂病,则出钱带着病人进城找经验丰富的大夫医治。

当面对那些穷苦,给不起钱的病人,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她从药篓里拿出药材,仔细告诉病人如何煎服。药材都是她走南闯北收购来的,有的价格昂贵,出生入死,但叶秋水卖得都很便宜,甚至免费赠予。

药材买回来后,由她精心挑选、晾晒、炮制而成,价格低廉,效果却极好。

钱花完了,叶秋水就去谈生意,商队的朋友们跟着她,忍不住感叹,“咱干这一行这能赚钱吗?”

今儿早东家给人治病,看诊费没赚到几文,药钱倒是倒贴了不少。

不过东家看上去似乎乐在其中,跋山涉水,日子不比早几年做买卖好过,甚至更辛苦。

遇到当地泼皮无赖不讲理,叶秋给人看病,卖的药还便宜,当地的药商生意被抢,就会找他们商队的麻烦,一次在客栈过夜,但半夜有贼人闯进来砍人,幸好叶秋水出门为某位妇人接生去了,不在屋中,这才没受伤。

之后,商队改走小路,也不敢随意找客栈休息。

卖平价药材,掀翻了多少人的饭碗,极遭人记恨,叶秋水常念叨,做完这一单就不干了,还会京师卖香料,可是几个月下来,也没见她想要回去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东家只是说着玩,她一直想要做大商人,那么何为商之大者呢?求利在己为小营,富众于邦方为大营。

叶秋水从陇右买完药材,还拉了一车毛皮,打算回京师售卖,她居无定所,旁人写给她的信许久才能收到,因此,叶秋水并不知道江泠已经被官家召回京师。

去年冬时,京郊的护国寺有一方殿宇坍塌,急需修缮,江泠刚回京没多久就被安排了事务,他图纸画得好,官职虽不高,但胜在做事沉稳,工部的老前辈们就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后生,去哪儿都带着他一起。

寺庙殿宇的修缮江泠也参与了,没日没夜地修筑一个月,江泠到京师的时候,没有看见叶秋水,铺子里的伙计告诉他,叶秋水带着商队去陇右买药材了。

伙计们许久没见到他,江郎君离开两年多,看着越发寡言,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元福笑眯眯道:“我这就让人去给东家传话,她要是知道您回京了肯定很高兴。”

不仅回京了,还升迁了,官家单独召见,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江泠说:“不用。”

他转身离开,铺子里老师傅们留他吃饭都被拒绝。

如今不能叫江郎君,要称江大人,大家不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他们同东家熟得像家人,但对江泠还是有些畏惧。

殿宇修缮完,到了夏天,许多地方连日阴雨,京郊有几处河堤塌毁,工部遣人过去巡视,江泠在儋州时便勤于水利,他亦随行前往,因为在地方任职两年,经验深厚,许多同僚还会向他请教。

京师建设比儋州强太多,也遇不到大水,这种程度的坍塌对江泠来说同小儿科似的,他建议上级先将坍塌地区附近的官道封锁,禁止一切车马驶入,以免加剧风险,京师地势与儋州大不相同,泥沙疏密亦不同,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施工。

他说话简单,淡漠,但条理清晰,大家商讨完,就照着他的法子下去办,雨汛来临前,京师的河道都疏通加固过一轮,大雨倾袭过后,未有塌毁淤积的现象。

没多久,中州一处大雨,地方官员上书奏请,江泠又被派离京师,前往中州治水。

——

叶秋水从陇右一路南下,路途遥远,险境丛生,还要躲避同行的追杀,她如今已经练就了上树睡觉的本事,明明是商队,却同做贼似的,每次赶路都要走无人的小道,生怕被同行盯上。

有一次,叶秋水刚到一座城池,才将文书拿给守卫看过,进了城,还没走多久就当街被疯马冲撞,她躲在篓子里藏了半日才避过,药商们对她的不满已经不仅仅是要将她赶出这一行了,而是要取她的性命,将这个扰乱秩序的老鼠打杀。

她请了镖师随行,但并非每一次都能躲过,叶秋水很贪生怕死,她想将手上的药材卖完后,就回京师老老实实做她的香料生意。

原本已经走到半途,听说中州大雨,许多人无家可归,商队又转道改了方向,往中州城内行去。

大雨连绵,百姓流离失所,工部的驻工们每日都泡在臭水沟里,江泠拿着地形图,奔走在岸边,有时还要下水和工人一起疏通沟渠。

他经历过瘟疫,提醒其他官员,一定要注意城内百姓,及时将感染风寒,咳嗽呕吐的拉到单独的地方救治。

一日,江泠随工部同僚一起在河道巡视,听他们谈起,说城内开了家安济堂,原身是个破庙,被一位娘子盘下,那娘子会医术,收留了许多难民,看诊不要钱,还自费给城中百姓都送了一碗汤药,以预防流病。

百姓将那娘子夸得同天仙似的,同僚们谈笑,说有空要去安济堂见识见识。

江泠没兴趣,只想早日将河道修缮完。

万幸的是,中州的灾情并不严重,也没有发生疫病,事态很快就控制下来。

但江泠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同僚们急得团团转,想起百姓口中提到的小神仙,将他抬到了安济堂。

“大夫在哪儿,这有人病倒了。”

同僚扯着嗓子喊,有一女子掀开帘子出来,“扶到里面去。”

江泠昏昏沉沉中,一下子就醒了。

叶秋水拎着药箱,进了内堂,问道:“什么病……哥哥?”

她看到被扶进来的是江泠,一时讶然。

哥哥不是在儋州吗?

声音熟悉,世间独有,江泠一开始以为自己病糊涂了,睁开眼,看到她,才发现不是幻觉。

同僚们一头雾水。

江泠定定地看着她,叶秋水已经跑到面前,面露担忧,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江泠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她还是站在面前。

真的不是幻觉。

叶秋水急死了,顾不得询问为什么江泠会在中州,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以为他生了什么大病,给他把脉的时候手都有些抖,心禁胆战询问他的病状,同僚们都一一答了。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流病,只是操劳过度,是不是许多日没好好休息了?”

“可不是。”

工部的同僚说:“都两三日没闭眼啦!”

叶秋水出去开方子,让人煎了先喂江泠喝下,语气有些埋怨责怪地说:“再忙也要休息,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同僚应声道:“是是是……”

江泠一言不发,看着她忙忙碌碌,出去抓药,一会儿捧着药碗过来。

河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同僚将他送过来后就走了。

她坐在榻边,低头吹凉药。

江泠看着她,开口,声音沙哑,“怎么在这里?”

叶秋水说:“我在附近做生意,听说中州发大水,想着或许能帮上忙就过来了,哥哥呢?”

她并不知道江泠升迁的事情,叶秋水出门在外,居无定所,就算谁想给她写信,也不一定立即能送到她手中,更何况,江泠也没有写信告知她这件事。

江泠说:“官家将我召回京了。”

叶秋水眼眸一亮,“任的什么职位?”

“工部员外郎。”

他回京不过数月,因为修缮殿宇加疏防夏汛有功,又升了两级。

叶秋水替他高兴,喜笑颜开。

她就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泠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的光芒,不会被轻易掩盖的,官家总有一日能注意到他的才能。

叶秋水好奇,“所以哥哥这次来中州,也是被派来治水的吗?”

江泠点了点头。

来之前,他是真的没想到,百姓口中称赞的大夫会是她。

她的医术越来越好了,有了能力后,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少女笑颜明媚,原本因为他生病而担忧着急,转而听到他升迁的消息,微蹙的眉舒展开,嘴角也不觉间染上笑意。

她此刻的悲与乐都与他有关。

江泠心中动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起伏的波澜又被他按了下去,他的脸板起来,“知道这里大水,会死人,还往这儿跑。”

叶秋水就知道,他反应过来,肯定要责备她。

“我和商队一起来的,还有镖师陪同呢。”

江泠的脸色未见得松缓几分。

叶秋水怕他继续说,扬了扬声,先发制人,“哥哥还说我,你怎么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你看看你的眼睛,红成什么样子了?两三天不休息,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她说着说着,真的生气起来,数落江泠办起公务来不要命,方才被扶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脉象虚浮,叶秋水如今回想起,真是要吓坏了。

江泠反驳不了她的话,叶秋水责备起他,百句也不带重复的,说得江泠哑口无言。

最后,让他喝了药,按着他休息,不睡够四个时辰不准起来。

她神情严肃,说,要是江泠不听,就在他药里下东西,总之得好好休息个大半日才行。

江泠怪她胡闹,叶秋水不听,关上门。

她低声叮嘱周围的人,让他们不要打扰。

江泠睡不着,见到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澎湃,灼热。

他闭着眼,警告自己不要放纵沉沦。

第二日,江泠可以行动自如了,同僚们来看他,才知道,原来安济堂的大夫是江泠的妹妹。

“这么巧?”他们都没想到,先前确实听说江泠有个义妹做香料生意,很是出名,哪曾想如今竟然改行当起大夫了。

面对恭维,叶秋水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

江泠病好后就走了,那时叶秋水在给另一个病人看病,他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同安济堂其他伙计说了一声后便离开。

等叶秋水忙完,想去后面找他,发现江泠早就不见。

中州的事情差不多忙完,地方官员很感谢京师派来的工人,数次设宴款待。

中州的知州姓唐,为人爽朗,热诚,这段时日共事下来,很欣赏工部那个叫江泠的小官,性子沉稳,处事不惊,唐知州派人打听过,得知江泠还未娶妻,并且家世清白,为人洁身自好,越看越喜欢,他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正是适婚的年纪,恰巧唐知州与严敬渊是同年,他写信给严敬渊,想让严敬渊说媒。

严敬渊回信,说是先让两个晚辈接触一下。

唐知州于是在家中设宴,请这次治水的几名官员来家中作客。

唐家小娘子一开始是不满意的,知道父亲的意思,打探过一番,得知那个江泠品级低,出身也差,甚至还有腿疾,唐小娘子哪哪都不满意,更是委屈地找母亲哭诉了一场,唐夫人责备唐知州疯了,失了智,这么害自己女儿。

结果宴会当天,唐小娘子远远看了江泠几眼,转头又改变主意了。

娇滴滴地对父母说:“腿疾不是事,人品好就行,又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想来不会传给子嗣,江郎君升迁之路攻苦行难,爹爹可要多帮衬些。”

女儿大变活脸,唐夫人都语塞了。

亲自去看了看人,又觉得没毛病。

江嘉玉相貌出色,无不良嗜好,人又上进,只要有人提点,将来平步青云不成问题,是个佳婿。

——

商队的存货快用完,但是求药的人依旧很多,许多人听闻安济堂大夫的仁名,原本被病痛折磨得心灰意冷,现下又生了些希冀,特地跑过来找叶秋水看病。

她的手札如今已经装了几箱,遇到这样的病人,总是心生不忍,有些病所需的药材昂贵稀有,而价格低廉的难以替代,药效也不如,药商手中的货源已经是天价了,普通人根本吃不起。

叶秋水没办法,又去找药农谈了谈,进了一批货回来,低价卖给穷人,甚至还要贴钱。

差额由她自己补上,很多时候,她卖毛皮与香料的钱都填不上这样的亏空,药材这一行,利润巨大,只能不将良心看得太重,就能赚钱。

而叶秋水破坏了商机,害别人积压的药卖不出去,安济堂只是个临时搭建的地方,数次遭到打砸,叶秋水不得已将病人转移到别的地方,悄悄为他们医治。

一日,一名工部的官员在河道上摔伤了胳膊,被送到叶秋水这里医治,他们谈着谈着,忽然想到什么,笑着对叶秋水说:“叶小娘子,你马上就要有嫂子了。”

叶秋水给他包扎的手顿住,茫然地抬起头。

同僚说,唐知州一家对江泠很殷勤,唐夫人看他的眼神同看女婿似的,近来,江泠又常出入唐府,看来,这门亲事是要成了。

“没想到,嘉玉来中州治一次水,还能拐个娘子回去。”

“不过他也确实该成亲了,老大不小了,旁人这个年纪时,儿子早就会跑会跳的了。”

叶秋水手上动作迟缓。

江泠要娶妻了?

她似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突然听旁人说起,有些反应不过来。

像大户人家的子弟,十七八岁时,长辈就会为其张罗婚事,甚至有的人家,男子十三四岁时就会由专门的人来教导明人事。

江泠已经二十二岁了,因为没有长辈,所以无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起,叶秋水就没有想到。

她好像一直就没有江泠有朝一日会成家娶妻的概念,愣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听那些同僚们的意思,唐家很喜欢江泠,而江泠经常出入唐府,想必对这件婚事也是满意的,说不定也很喜欢唐家娘子。

他从小就不爱与人亲近,沉默寡言,没成想居然还会有喜欢女孩,常去对方家中献殷勤的时候,他那个冷冰冰的模样,会和喜欢的姑娘说什么?聊风花雪月?还是农事水利?叶秋水想象了一下江泠说情话的画面,吓得一个激灵。

好诡异。

傍晚,江泠从唐府出来,唐家留饭,江泠婉拒了。

治水的人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他想来问问叶秋水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接下来是回京师,还是去别的地方。

叶秋水正在给客人看病,忙到很晚才有空,江泠来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看书。

良久,她掀帘进来,“哥哥过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江泠放下书,说:“怕打扰你做正事。”

叶秋水笑了笑,倒水喝茶,白天要给病人看病,聊症状,还有治疗方法,嘴巴一直没闲下来,可渴死她了。

她向来在江泠面前很随意,端起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咕嘟咕嘟地喝完一整壶不带停的。

江泠抬眸看她一眼,少女仰着头,嘴角湿润,来不及吞咽的茶水顺着下颌流向锁骨。

他垂下目光,手指按紧页脚。

叶秋水解完渴,坐下来,眼眸一转,想到白天听到的话,问道:“哥哥,你今日是不是去唐府了?”

江泠点头。

“唐家是不是有个小娘子?”

唐知州确实有个女儿,江泠“嗯”一声。

叶秋水揶揄问道:“漂亮吗?长什么样子?”

江泠音色寡淡,“没注意。”

“嗯?”她神情奇怪,怎么好像不太对?

听江泠的语气,好像没有喜欢唐家娘子的意思。

江泠再次看向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秋水如实道:“我听你的同僚说,唐家想招你为婿,都说你要娶唐家娘子了。”

江泠眉头轻皱,又松开 ,“是有此意,但我回绝了。”

唐知州同他谈过这件事,严敬渊写来的信上写说过,唐家家风正,唐知州的女儿正值大好年华,貌美端庄,他可趁此机会早日成家。

江泠说,他有腿疾,尚不知能撑到几时,也许将来几十年都要人照顾,娶妻反而是害对方。

唐知州一听,觉得有道理,便也没了这个心思。

最近常去唐府,只是因为唐知州想修缮庭院,请江泠帮忙过去画几张图纸,设计一座迎客亭而已。

叶秋水一听,知道自己误会了。

江泠皱着眉,“明日我同他们说,这件事不应外传。”

事情还没有定下,同僚便私下议论,若是传出去,会影响唐家娘子的名声。

叶秋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

她觑了一眼江泠严肃的神情,忽然思绪飘远。

江泠不喜欢唐家娘子,那他喜欢谁呢,他如今仕途光明,受官家器重,想要结亲的人家比以前多得多,难道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的人,没有想娶的姑娘吗?

应该有的吧,喜慕少艾,人之常情,江泠又不是和尚,怎会没有喜欢的人。

说不定她还认识,说不定还能帮忙牵线呢!毕竟像江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主动开口,她乐意效劳。

叶秋水很好奇,忍不住喊他,“哥哥。”

江泠抬起头。

她笑着问:“你对唐家娘子无意,那你喜欢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