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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芬芳(9)

作者:杨本芬

吕的姐姐吃苦耐劳,里里外外一把手,还要赚钱供三个孩子上学。姐夫是个极老实的庄稼人,吃饭不上桌,也不敢正面看人。惠才始终没能看清姐夫的五官,脑中只留下一个中等个头、黑黑瘦瘦的男人形象。

做晚饭时,惠才主动坐在灶前帮姐姐烧火,烧的是杂柴,用一个竹夹子夹着柴火往灶里塞。除了午饭剩下的鸡肉和猪肉,姐姐还炒了长带和泥子,也就是茄子和丝瓜。

姐姐不停地和惠才讲话,惠才勉强听懂了一句,原来姐姐比吕大十岁。由于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很难,惠才沉默的时候居多。不过因了茄子叫“长带”,丝瓜叫“泥子”,两人笑了好一阵儿。

说笑间,惠才感到脚背有些刺痒,低头一看,一条比米粒稍大的黄色小毛虫正趴在她脚背上,那黄毛上还有几个黑点。她赶紧用竹夹子把虫子夹进灶里。此时小腿也痒起来,火辣辣的,有些痛。她卷起裤管才发现,油菜籽大小的红点点竟在小腿上密密麻麻铺了有一公分宽,而且长了脚般飞快地爬过小腿,蔓延到了膝盖。

惠才吓出一身冷汗。眼看着红点就要爬至大腿,她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临来时鬼使神差装了一支肤轻松软膏。她立马起身从袋子里拿出软膏,从上至下一顿猛涂。好在一支肤轻松涂完,红点也慢慢消失了。

惠才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坐到灶前烧火了。

在惠才心里,这一天过得特别慢。

先是想方便一次都不易。茅厕是一个由三根树干支起来的三脚架子,四周挂上稻草,就成了个小棚子。稻草被风雨侵蚀得稀稀拉拉,阳光透过稻草投进茅坑,照见粪池里的蛆成坨地蠕动。进门那一侧有个用木条钉的方形框框,上面挂着稻草,人进入茅厕后,再将木框搬过来遮住身体。茅坑上搁着两块并不厚实的板子,踩上去后脚下一颤,似乎时刻都有可能断裂……每次方便都要吓出一身汗。

还有那成群的狗,一见生人就狂吠不止,绝不忽略它们的义务,而且一声比一声高,犹如比赛各自的嗓门。

好容易太阳落山了,夕阳黄黄的光线照在土墙上。惠才站在大门口,发现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水塘。劳动归来的男男女女,纷纷下到塘里洗脸洗脚。男的往往会脱掉上衣洗澡,女的就在塘里洗头发。那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发出汗馊味,倒是油亮乌黑的。

各家的饮用水也是从这水塘里挑的,只不过在另一边。塘里的水是死水,可想而知有多脏。难怪盛水的碗底总有一层灰色的沉淀物。此地没有井水,历来如此。

惠才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她好想回家,尽管那是个寂寞的家,但至少可以放心地吃饭喝水。睡觉时有全秀在旁,也不怕。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次日吃罢早饭,惠才就缠着姐姐带她去吕的父母家。翻过几个小山丘就到了。这也是一片大屋,一家挨一家,地形错综复杂。

走至禾坪,正遇上吕的父亲掮把锄头往外走。六十多岁的吕父高大、挺直,容长脸上五官端正,穿着件白棉布对襟褂子,长袖整齐地卷至手腕,黑长裤卷至膝盖。他虽是个农民,样子却很精致。难怪吕说他父亲年轻时长相十分好,别人给他取的绰号叫金菩萨。吕的长相则偏向母亲,尤其是鼻子,他的个头也没父亲那么高大。

自见到惠才起,吕父脸上便一直挂着笑,显得很慈祥。惠才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年轻时是个好赌的、毫不顾家的挖煤人。

吕的母亲生了十一胎,因养不活,不是送人就是夭折。生产后也得不到休息,还没满月就去拾田螺换米,一碗田螺肉只能换上一碗大米。后来,她就落下了哮喘的病根,整日好像拽着风箱的炉灶,呼哧呼哧直喘气,脑袋则像个货郎鼓似的不停摇摆。望着这个矮小的老太太,惠才有种说不出的心痛。

顶着个摇摆不停的脑袋,却不妨碍吕母做事,她养鸡、养鸭、洗衣、做饭……忙个不停。家中那些预备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都放在阁楼上,像花生、南瓜干、茄子干、红薯干之类,惠才从进门起,就见吕母来来回回地往阁楼上爬,动作敏捷,犹如猴子上树。她每上去一次就抱下一个小坛子,从中掏出种种吃食让惠才品尝。

这天中午桌上也有鸡肉,也是用牛五锅炒的。肉香弥漫了整个灶屋,只是依然吃不动,双手左右开弓也难以撕下一块肉。

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青灰色的地面显得十分洁净。两只供母鸡下蛋的小箩筐整齐地靠墙摆着,里面的稻草也垫得整整齐齐,成了两个窝。因下蛋的时间长,稻草被母鸡蹲得有些放光。可那苍蝇就像晚间禾坪里的萤火虫般到处飞舞,喝水的碗只要放一阵子,就有几粒苍蝇屎粘在碗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