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部坐定,先确认了她就是陈惠才本人。“我是来给你落实政策的,现在有个新政策,你正好能用上。第一,夫妻双方都不是本地人;第二,在本地农村无依靠;第三,家中无劳动力。这三条都符合的话,就不应该是下放对象。”他边说,边从挎包里拿出一份表格递给惠才,“你仔细填好后交给我。机会难得,希望你不要错过。”
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公安干部,他讲的每句话都透着关切和温暖。惠才感动得泪眼模糊,她立马用手揩掉眼泪,说:“我会好好填的,谢谢您。”
惠才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农民了,不料喜从天降。政策很快就落实了,她领到了购粮证,吃上了商品粮,成了非农业人口。
17
惠才吃到了商品粮,可工作却没了。中队会计是没有编制的,既然她不是农业人口,就不能在队里拿工分。
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惠才便常常背着女儿上山砍柴。她将砍好的柴火捆好,从山上滚下去,再背着女儿慢慢下山,山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一日,惠才正在山上砍柴,远远地望见吕回来了。她立马背起女儿,说:“我们回家去,爸爸回来了。”每次见到他,惠才总像初见那般高兴,走至身边,却见他脸色灰暗,嘴唇毫无血色。
吕说:“我照了个X光,医师说我的肺部穿了三个孔,右边两个,左边一个。下次救护车去省城时,我要跟着去那里的大医院,重新拍片子确诊一下。”
惠才说:“从没听说你有肺结核,怎么一下子就穿了三个孔呢?是不是搞错了片子?”
吕说,他是在部队得的病,当时还不满二十岁,是连长传染给他的。连长喜欢吕,老叫吕去吃他的菜,吕不知连长有肺结核,或许连长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吕大吐过四次血,差点没了命。那阵子,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尚未问世,幸亏部队一直为他提供鱼肝油,保证他的营养。转业后,吕尝试过无数中药和土方子,有的管点用,多数疗效不佳。直到有了青霉素和雷米封,他才算是得救了。
惠才终于解开了生活中的一个谜团。她从前不解为何吕总是说“命要紧”,原来是讲他有肺结核,不能劳累。肺结核在旧社会叫痨病,病人要吃好的,且不能太操劳。惠才将养的两只半大鸡和一只兔子请人杀了,弄给他吃,又向邻居买了鸡蛋,替他增加营养。
吕跟着救护车去了省城,吉凶未卜。惠才在家度日如年。她在日记里写,要是吕有什么不测,她也不会再结婚,就带着女儿过日子;她恨透了婚姻,更害怕婚姻,她的命就是这么苦,注定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三天后,吕回来了。省城医院和本院的检查结果正好相反,他的肺结核病灶完全钙化了,也就是说肺结核好了。医师还说,他去考学校都没问题。吕又变得有生气了,一心一意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吕有天告诉惠才,医院买下了拖拉机站的几套平房,他可以分到两间。房子离医院很近,他今后可以回家居住和吃饭了。
过了几天,吕满面春风地回来了,进门就对惠才说:“我拿到钥匙了。吃了饭,我们就去看房子。”
惠才喂饱女儿,自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背起女儿和吕一起去看房子。
那是一排平房。吕分到的两间房,门是并排的,但彼此不连通,好似两户人家。房子地基垫得高,门前台阶有一米半宽,各家各户都用来堆放柴火杂物。一间房后面带了个小厨房,厨房后面是片空地,可以用来种菜。厕所是公用的。
惠才花了两个上午把房子打扫干净,就搬了过去。
如此惠才算是真的脱离了农村。吕也觉得自己有了个家,从此除了值班,都回家住。
1
惠才和吕像周围的夫妻一样过起了日子。吕上班,惠才洗衣、做饭、带孩子,两人一起种菜、砍柴——这两样事是吕愿意和擅长做的。
多年的单身生活,使吕养成了不受束缚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有个家。发了工资,他总会先买上几样零食回家。同事来串门,他就和同事一起吃着零食聊着天。看他那快活的样子,惠才感觉那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好几次,惠才原想留着给女儿垫垫饥、甜甜嘴的小食,转瞬就没了。她对吕说:“以后来了客人,零食不用统统拿出来一口气吃光。这样下去,买米都会没钱。”
“我一直是这样的,别人来了,就要让人家多吃点,不能小里小气。我一个人的时候,每个月还要去对门那个店里赊两次零食,发了工资就赶紧去还。人家都愿意赊给我。”吕口气中颇有几分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