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我又去了一趟占梦师那里,说返回北方的事解决了,问如何才能长寿。占卜师诡异地一笑,告诉我说,我前生是蜀地梓潼县人,叫薛君曹,好道教,喜欢吃丹药木蕊散,又爱读灵异之书,每天朗诵道家经典。后来迁居鹤鸣山,在那里建造了三间草堂,于门外遍种花竹,有泉水萦绕,岩石为景,自诩胜地。
“一年,八月十五日的晚上,薛君曹一个人坐在花树下独饮,酒醉酣畅,长啸道:‘我清远高逸如此,难道就没异人降临到我这里吗?’话刚说完,薛君曹感到耳朵里传来了车马声。很快有一驾小车从耳朵里飘出。车上有二童子,高二三寸,说:‘我们来自兜玄国,刚才听到你在月下长啸,其声清越,所以前来相会。’
“薛君曹自是惊恐,问:‘你们刚才分明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怎么说从什么兜玄国来的?’童子说:‘你搞错了,兜玄国在我们的耳朵里,怎么会在你的耳朵里?’薛君曹说:‘耳朵里怎么会有王国?假如有,难道国民像小虫一样微小吗?’童子说:‘我国与你国没什么不同!不信的话,可跟随我们去看看。如果能留下,你就可长生了。’
“说着,一个童子伸过耳朵,叫薛君曹看。在那耳朵里,真的看到一个别样世界,里面花木繁盛,飞楼相接,仿似异境。薛君曹禁不住诱惑,跳进了童子的耳朵。走了一会,便到一城,甚为瑰丽。薛君曹转脸,发现两童子站在身边。童子说:‘此即兜玄国,大小与你的国家不相上下。既然到了,就去拜见一下蒙玄真伯吧。’薛君曹被带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蒙玄真伯坐于翡翠帘后,身穿日月霞衣,戴通天冠,流苏飘扬,身边有四童子相侍。
“之后,薛君曹被封为主录大夫一职。薛君曹想办公,但官署文书上的字,薛君曹一个也不认识,每天没什么事可做。不过奇怪的是,薛君曹脑子里有什么想法,手下很快都会知道。几个月后,薛君曹有思乡之感,登楼远望,作诗一首: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薛君曹把诗歌展示给两童子。童子大怒:‘本以为你骨质高秀,安于清寂,所以才带你来这里,没想到你是个凡夫俗子!’随后,他们将薛君曹驱除出境。
“薛君曹感到从耳朵中出来,飘然坠地,站起身,已回到自己的寓所,再问邻人,得知已过去七八年了。再后来,薛君曹死了,转世生于申家,即是现在的我,申欢。
“接着,占卜师对我说:‘我前生是那童子,你前生是薛君曹。你因未脱俗念,所以未得长生,但仍能活上千岁。现在,送你一个符。”说完,他吐出红绢一尺多长,叫我吞下。我抬头再看占梦者,已消失不见。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得过病,周游天下名山,现已二百多岁,所见异事甚多,都记下来,藏于鹿皮囊。”
说着,申老翁打开皮囊,取出二轴书卷。上面的字,张左不认识。
就这样,二人谈了将近一夜,黎明时,张左睡下,等再醒来,申欢已不知去向。
前进士张左,尝为叔父言:
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见有老父乘青驴,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颜甚悦怿,旨趣非凡。叟自斜径合路,左甚异之,试问所从来,叟但笑而不答。至于再三,叟忽怒叱曰:“年少子,乃敢相逼!吾岂盗贼椎埋者耶?何必问所从来。”左逊谢曰:“向慕先生高躅,愿从事左右耳,何赐深责?”叟曰:“吾无术教子,但寿永者。子当嗤我潦倒,欲噱吾释志耳。”遂鞭乘促走,左亦扑马趋,俱至逆旅。叟枕鹿囊,寝未熟,左方疲倦,取酒将饮,就请曰:“箪醪期先生共之。”叟跳起曰:“此正吾所好,何子解吾意?”饮讫,左觇其色悦,徐请曰:“小生寡味,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然非所敢望。”叟曰:“吾所见梁陈隋唐耳,贤愚治乱,国史已具。然请以身所录者语子。”
吾宇文周时居岐,扶风人也,姓申名宗,慕齐神武,因改为欢。十八,从燕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陷大将军。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吕走天年,人向主寿。”既觉,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占梦者谓余曰:“吕走,回字也。人向主,住字也。岂子住乃寿也。”时留兵于江陵,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许之。
因却诣占梦者曰:“住即合矣,寿有术乎?”占者曰:“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好服木蕊散,多寻异书,日诵黄老一百纸,徙居鹤鸣山下,草堂三间,户外骈植花竹,泉石萦绕。”八月十五日,长啸独饮,因酒酣畅,大言曰:“薛君曹疏澹若此,何无异人降止?”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因颓然思寝,才至席,遂有小车,朱轮青盖,驾赤犊出耳中,各高二三寸,亦不知出耳之难。车有二童,绿帻青帔,亦长二三寸,凭轼呼御者,踏轮扶下,而谓君曹曰:“吾自兜玄国来,向闻长啸月下,韵甚清激,私心奉慕,愿接清论?本出吾耳,何谓兜玄国来?”二童子曰:“兜玄国在吾耳中,君耳安能处我?”君曹曰:“君长二三寸,岂复耳有国土!倘若有之,国人当尽焦螟耳。”二童曰:“胡为其然!吾国与汝国无异,不信,盍从吾游。或能使留,则君无生死苦矣。”一童因倾耳示君曹,君曹觇之,乃别有天地,花卉繁茂,甍栋连接,清泉翠竹,萦绕香甸。因扪耳投之,已至一都会,城池楼堞,穷极瑰丽。君曹彷徨,未知所之,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谓君曹曰:“此国大小与君国,既至此,盍从吾谒蒙玄真伯。”蒙玄真伯居大殿,墙垣阶陛,尽饰以金碧,垂翡翠帘帷。中间独坐真伯,身衣云霞日月衣,冠通天冠,垂旒皆与身等。玉童四人,立侍左右,一执白拂,一执犀如意。二人既入,皆拱手拜伏,不敢仰视。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宣青纸制曰:“肇分大素,国既百亿,尔沦下土,贱卑万品,聿臻于此,实由冥合,况尔清乃躬诚,叶于真宰,大官厚爵,俾宜享之。可为主录大夫。”君曹拜舞出门,即有黄帔三四人,引至一曹署。其中文薄,多所不识,每月亦无请受,但意有所念,左右必先知,当便供给。因暇登楼远望,忽有归思,赋诗曰“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因以诗示二童子,童子怒曰:“吾以君质性冲寂,引至吾国,鄙俗余态果乃未去,卿有何自忆耶!”遂疾逐君曹,如陷落地,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已在旧居处,随视童子亦不见,因问诸邻人,邻人云:“失君曹已七八年矣。”君曹在彼如数月。未几而君曹卒,遂生于申家,即今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