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到兜玄国,然俗想未尽,不可长生。然汝由此寿千岁矣。吾授汝符,即归。”
“因吐朱绢尺余,令吞之。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自是不复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兹向二百余岁。然吾所见异事甚多,并记鹿革中。”
因启囊,出二轴书甚大,字颇细。左不能读,请叟自宣,略述十余事,其半昭然可纪。此卷八事,无非叟之所说。其夕将明,佐略寝,及觉已失叟。后数日,有人于炭谷湫见之,叟曰:“为我致意于张君。”左遽寻之,已复不见。时贞元中。(《玄怪录》)
《玄怪录》中的这个故事大约是唐人志怪传奇中想象力最为炫耀的一篇。其中最为玄妙的或许不在于诡秘的耳中仙境,而是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一是叙事者的多重转换,二是作者牛僧孺为我们设置的空间悖论。
在故事中,主人公对那两名童子说:“你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吗?”如果兜玄国在老翁申欢的前生薛君曹的耳朵里也就罢了。但两名童子却否定了这一说法,他们表示,是从自己的耳朵里来的。
在三维空间里,一个人怎么会从自己的耳朵里跳出来?可见,这是一个悖论A来自B,但A中还有B。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思议的。故而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一段评价:“造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
崔炜历险记
唐德宗贞元年间,有士人名叫崔炜,是前监察史之子,出身世家,而且写得一手好诗,为人们所重。
崔炜的父亲后迁南海郡从事一职,一家人也就住在了南海。后来,崔父去世,崔炜独立人间。他性格爽朗,爱结交豪侠,散家财于四方。没几年,他把房子也卖了,租房居住,有时则寄居寺院。
七月十五将至,也就是盂兰盆日即恶鬼之节。
南海郡的治所在番禺即广州。这里香火旺盛,在鬼节前夕,大家都奔赴寺院,设置美味佳肴,给从地狱里被放出的恶鬼吃,免得自己以后被缠身。
开元寺中也一样,很是热闹。崔炜游走其间,无意中,看到一位要饭的老妇人,因不慎碰倒酒缸,被酒家追打。崔炜立即上前阻拦。对方要老妇人赔一千钱。崔炜身上没那么多钱,于是脱下衣服作价,给了那酒家。
崔炜回过头,见那老妇人连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就已经走远了。
崔炜没有生气,而认为老妇人是有些来历的。果然,第二天,他又遇到老妇人。
老妇人说:“多谢公子。老身没什么东西来答谢,只是善于灸治肿瘤,便送公子一些艾蒿吧。遇到长肿瘤的人,只要用像灯芯那么粗一小缕,就可以治好他的病了。不仅如此,你还有机会得到美女为妻。”
崔炜一笑,接过艾蒿,而老妇人已经不见了。
多天后,崔炜到海光寺游览,见一位禅师耳朵上长了个瘤,便拿出艾蒿,试着给他灸治。一切如老妇人所言,真就给治好了。
禅师非常感激,说:“没什么好答谢公子的,只能念经为公子祈福了。不过,山下有一任姓老者,很有钱,他也有这种病。给他治好了,定能得到厚报。我来写封信,推荐你去。”
后来在任家庄园,崔炜又治好了任老的病。后者说:“没什么感谢你的,就送十万钱给你吧!在我这里好好玩玩,别急着回去。”
于是,崔炜就留在了任家的庄园。
任家庄园一如迷宫,制式古异。崔炜发现,有些祠堂不仅供奉着神,还供奉着面目狰狞的鬼,这叫他不寒而栗,便想早日离开。
但这一天,精通音乐的崔炜忽然听到妙绝的琴声,问家童谁弹的。家童说是主人的女儿弹的。于是犯了瘾的他,就把琴借来,自己弹起了来,却不知道,听到琴声的小姐,已经暗暗爱上了自己。
却说古怪的任老,家中供奉着一个叫“独脚神”的鬼。每隔三年,任老必杀一人给鬼上供。现在,时间已经迫近了,却还没找到一个可杀的人。这时,他想起了崔炜,于是叫来儿子:“我听说大恩都可以不报,何况小恩?不如杀了门下这位客人祭鬼!”
于是,夜半时分,任老派人把崔炜的屋门反锁了,准备动手。
贞元中,有崔炜者,故监察向之子也。向有诗名于人间,终于南海从事。炜居南海,竟豁然也。不事家产,多尚豪侠;不数年,财业殚尽,多栖止佛舍。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炜因窥之,见乞食老妪,因蹶而覆人之酒瓮,当垆者欧之。计其直,仅一缗耳,炜怜之,脱衣为偿其所直。妪不谢而去。异日又来,告炜曰:“谢子为脱吾难。吾善炙赘疣。今有越井冈艾少许奉子,每遇赘疣,只一炷耳。不独愈苦,兼获美艳。”炜笑而受之,妪倏亦不见。后数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赘于耳。炜因出艾试炙之,而如其说。僧感之甚,谓炜曰:“贫道无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君子能疗之,当有厚报。请为书导之。”炜曰:“然。”任翁一闻,喜跃,礼请甚谨。炜因出艾,一爇而愈。任翁告炜曰:“谢君子痊我所苦,无以厚酬,有钱十万奉子,幸从容,无草草而去。”炜因留彼。炜善丝竹之炒,闻主人堂前弹琴声。诘家童,对曰:“主人之爱女也。”因请其琴而弹之。女潜听而有意焉。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时已逼矣,求人不获。任翁俄负心,召其子计之曰:“门下客既不来,无血属可以为飨。吾闻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耳。”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