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点意思,左南下两眼一亮,反倒被雷大鹏说服了一般,笑着点点头:“有道理,话说茶无尚品,适口为珍,放到美食上也说得通。”
说话间,又饶有兴致地看了单勇一眼,却恰恰看到了单勇也放下筷子了,左南下又问着道:“怎么,单勇,也不入你的法眼尊口?”
“左老,这是开胃小菜,好的还在后面呢,我得留下肚子啊。”单勇笑道。这一听左熙蓉似乎也有兴趣了,随口问了句:“单勇,早听我爸和我小妹都说你对美食很有心得……这十三花做得如何呢?”
“当然好了,一般饭店都没有这刀工,还有这选材,柳絮和椿叶都不是季节,能保存这么好,不是谁也有这种实力的。”单勇道。所谓食材用的柳絮是柳树返绿时的花蕾,变成白色以后就无法食用了,而保存到现在这个季节,除非是一些有保鲜设备的大酒店才办得到。这话里不无恭维,左熙蓉笑了笑又问着:“六朵花了,剩下的花,可不一定都在刀工上。”
看来也颇受美食家父亲的感染,左熙蓉一问,左南下却是笑着接口道:“你问其他的可能问住单勇,要问潞州的特产,那应该如数家珍吧?”
“还有分别是太后豆花鸡、荷花炖甲鱼、珍珠扒肘花、雪花烩海参、南瓜百合花再加一份冬瓜炖菜花……所选都是潞州当地的食材。每道都带花,每道花都有来历……”单勇道,细细解释着几样,左熙颖听得入迷,插进来问了句:“这好像还差一样啊。”
是啊,差一样,十二花,最后一道左南下笑了笑,把解释的机会留给单勇了,单勇道着:“最后一道是紫参地花汤,已经成绝响了,原来潞州当地产一种特别的人参叫紫团参,后来绝迹了,不光紫团参绝迹,就地花也不容易找了。”
“什么是地花?”左熙颖问,很好奇。
“就是雨后在潮湿地方生长出来的一种菌类食材,我们当地人叫地耳、地花的都有,一般是暗橄榄色,潞州特产的是蓝绿色,很罕见。每年第一次春雨的时候才有。”单勇道。
这其中的秘辛却是被左家两位女儿都听得诧异了,简单的一味菜,倒能说出这许多来,不仅这么多,左南下貌似嘉许地笑笑,补充着:“这个有很多名字,地软、地木耳、地皮菜、地钱、岩衣等等不一而足,不过最好听的叫天仙菜、《本草纲目》上叫地踏菰,《养生录》中称地踏菜,《野菜博录》还有个富于诗意的名字,叫葛仙米。世界上分布很广,不过潞州的特殊,呈蓝绿色,所以就罕见了,被纳到太后十三花里,成为压轴的一道花,可惜的是紫团参也绝迹了,这道菜恐怕要成为绝响了。”
这话说得,好有那种老饕对美味不得而尝的挽惜,看得两位女儿微笑着,左熙蓉笑着指指单勇和父亲对妹妹说道:“看见没,熙颖,爸终于找到知音了。”
一桌皆笑,酒过三杯,热菜也跟着上来了,听得说这么玄乎,雷大鹏也注意上了,不过再上来了,连上单勇所说的六花,个个都貌不其扬,炖鸡、甲鱼、肘花、海参和他不喜欢的南瓜百合、冬瓜菜花,挟了块大肘子尝了尝,发着感慨道:“蛋哥哎,没你说得那么玄乎吧?就这样嘛。比其他地方好吃点而已,还没咱们烤得那一炉麻雀过瘾呢。”
“那也不一定啊,大鹏,这里面就有麻雀。”左南下童心大起,逗着大鹏道,雷大鹏瞅了瞅,指指豆花鸡道着:“这么大的麻雀?”
众人呵呵一笑,连司慕贤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奥秘,单勇尝着个菜花咽了下去,指指豆花鸡道:“你们没发现,豆花鸡里连豆花也没有吗?”
“哎对呀,这太名不副实了,大饭店都爱蒙人。”雷大鹏省悟了。
左熙蓉现在看清了,这哥几个能吃、会吃都分着呢,笑着眼光投向单勇,三位里面,这才是位货真价实的吃家。
就听单勇笑着道:“奥妙在里面,要没点噱头,就不叫太后十三花了。”
里面!?左熙颖兴致来时,筷子轻拔着,一翻,猛地眼一亮,雷大鹏凑上来也看到了,惊讶地喊着:“哟?乳鸽,这敢情做得好啊。”
鸡腹里有小乳鸽,这功夫难了。
“再往里。”单勇笑道。
再往里一层,鸽子的肚子里,还真有两只小麻雀,卤过的还保持着原形,左熙颖两眼放光,惊讶地道着:“呀,还真有麻雀。”
“嗯,好玩……蛋哥这水平比你的高多了。”雷大鹏不吝赞扬着,司慕贤也兴致来了,出声问着:“那豆花呢?”
“再往里。”单勇笑而不语。
左熙颖兴致更高了,小心翼翼地筷子拔开麻雀,一下子豁然开朗,麻雀的肚子里才是豆花,这层层裹着卤煮,豆花吸收几样禽类的味道,可不知能美味成什么样子,笑吟吟地舀了半调羹隔桌给父亲递着道:“爸,您先尝尝,这味道肯定很好。”
“那当然了,大家都尝尝,这才是豆花鸡的精髓。过去可是御厨的手艺。”左南下笑着,在座各人轻舀一点点,本来就不多,只够抿嘴尝尝了,不过味道着实不错,卤味的浓郁、禽肉的香醇、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是让尝者怅然若失的味道。
为什么呢?此香不复有、就这一小口。
雷大鹏也尝出这味道稀罕了,本来豆花进味就难,要能吃出炖鸡、乳鸽和雀儿的味道却是更难,遗憾的是太少了,还不够添牙缝,好在左南下很照顾这位贪嘴的,把一大只乳鸽全给大鹏尝鲜了。
这吃得可是渐入佳境了,慢慢地话头放开,左熙蓉的话也多起来了,听着父亲说的美食掌故,偶而这哥仨中谁插科打诨一句,总是逗得满座笑声,再听到这相识的过程时,雷大鹏却爆料道着,咱们见您比单勇还早,当时偷鱼就躲在草丛里看着呢,这倒让左教授好不讶异,连话不太多的左熙颖也笑意盈然了。
嗯?正说着,单勇的鼻子一拧,全身一振,凛然正襟危坐,一俟这表情,肯定是蛋哥这灵敏鼻子嗅到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味道了,雷大鹏和司慕贤赶紧地往门口看,进来的尚有一菜,可刚刚好像说紫团参和地花都不容易找,再看左南下时,左老笑笑道着:“不容易找,未必找不着。”
这倒是,对于普通人是难事,可以左家的身份,搜罗些稀罕食材倒不是什么难事。眨眼汤盆上桌,却是一盆清澈淡紫的汤色,稍有不同的是,汤中飘着蓝绿色、几簇完整形状的、状似花状的……单勇惊讶地眼睁圆了,下意识地道着:
“无根之花、无叶之花……地花。”
惊着了,同时见到了绝迹的两味,单勇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尝尝,这是地耳中的极品……只有成簇的蓝绿色地耳才称得上地花,呵呵,不瞒你们说啊,紫团参现在可能找不到了,不过巧合的是,我七十年代回乡的时候,买了一根,当时才三十块钱……呵呵,我拿出来的时候啊,把这儿的大厨师都看傻啦,说不定这道紫参地花汤自咱们一品之后,永成绝响了。”
左南下说着,好不开怀,这童心大起感染到了全场,服务员要舀汤也被拒绝,各舀着汤,进碗单勇细辨汤色,果真是传说中的绿中带紫。细观之,仿佛这紫色是浑然天成;深嗅之,馥郁的香味直入肺腑,几乎要张开全身毛孔;清紫的汤色漂着蓝绿的地花,像有某种神秘的暗示一般,让全场安静了,都是细品着这最后一道绝响。
雷大鹏咕嘟一声,小半碗下肚了,激得眼皮直抬,脖子直梗,带着热力的汤,仿佛比大块朵颐的乳鸽还要舒爽,让他咂吧咂吧几下嘴,又舀了一碗。司慕贤伸勺尝着,一瞬间脸色变得肃穆了,这味道一入口,不管是豆花鸡还是满桌的花菜,尽皆失色,紫团参汤的滑润鲜美、地花嚼着的味佳甘香,一下子鲜透齿颊,满口生香。有一种舒服得想呻吟的冲动。
单勇没有吭声,很仔细的抿着汤、嚼着地花,忍不住想起初吻的味道,是那种说不出的美好,瞥眼看身侧的左师姐时,她正小口抿着汤,喝得很惬意,润润的红红的唇,润润地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诱惑的光泽,单勇没来由地觉得又是一种怅然的感觉袭过心头,仿佛这绝响不再的那种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