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宗杭吗逃回来了
易飒脑子里一突,忽然觉得惊喜,几乎是手脚并用着爬起来去到门边。
门开了,视线里却没人,易飒愣了半天,才垂下头去看。
是乌鬼,全身湿淋淋的,那股子凛然傲气,似乎也被电没了它有点木木傻傻,上岸之后,没追上易飒,易飒也没顾上它,好在它熟悉主人的气味,几经迷失,还是找回来了,服务员知道它“交过”五十的住宿费,也没为难它。
易飒看了它一会,才把门敞开:“进来吧。”
乌鬼摇摇摆摆往里走。
一个畜生,都晓得要“回来”,都尚且有归处。
宗杭呢
她又想起他临开船时的那句“万一老k见了我之后,不让我回来,那怎么办呢”。
他大概下意识里,也觉得她亲近,把她这儿当成了归处吧。
易飒头一次发现,负人真不难,但要看负谁。
负狼心狗肺的,能称得上快事,但负一个对你那么信任、知道被你放弃还为你打算的,才叫柔肠百结,万种滋味。
她长吁一口气,拿起手机,拨了姜孝广的电话。
姜孝广很久才接,语气里透着疲倦,如果不是知道他昨晚也在鸭头山,易飒还真以为,他是为丧子愁的。
“飒飒啊,有事吗哦,对,你是不是已经回柬埔寨了”
易飒说:“没呢。”
她吸了吸鼻子,把情绪调动到位:“姜叔叔,小姜哥哥对我一直很好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挺难受的,我想过去找你,为小姜哥哥的后事出份力”
拿死人当借口,有点不厚道,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姜孝广迟疑了一下,说:“可以啊,不过飒飒,人死了有很多事情,又要开死亡证明又要忙殡葬,叔叔未必有时间招呼你,可能面都见不上。要么等过些日子,一切都妥当了,你到姜骏坟头烧个香,也就可以了。”
易飒就坡下驴:“那也行,姜叔叔,你节哀顺变啊。”
这电话打过,姜孝广大概会觉得她不诚心、滑头,表面客套。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自己给人留什么印象。
易飒攥着手机,眉头紧蹙。
姜孝广不在老家,但又极力要传达给她“在是在,只是忙得看不到人”的这种假相。
他为什么要抓宗杭又会带着宗杭去哪呢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易云巧神秘兮兮透露给她的那句话。
船到了吗
如果真如易云巧所说,有另外一条船。
姜孝广知道,丁长盛也知道。
那天在码头,众目睽睽之下,姜孝广带着姜骏的尸体离开,而丁长盛随着客船继续行程会不会都是幌子,暗地里,两人要在那条神秘的船上汇合
也就是说,想找姜孝广,可以从丁长盛入手
第二个电话,易飒拨给了丁玉蝶。
丁玉蝶照例有起床气,易飒把手机拿离耳朵,候着他牢骚完了才入正题:“你在老爷庙呢”
“是啊。”
“丁长盛呢,跟着船往九江走了”
“没呢,他跟他那干儿子,还有丁家几个人,也在老爷庙下了,我估计他们是想考察一下地点,反正这金汤迟早要开。”
“他们住哪了”
“去县里住了,老爷庙在一个乡里,懂吗乡村的乡,他们哪住得惯啊,只有我这么不挑的,才肯住农家小旅馆。”
“你确定”
“废话,老爷庙这么丁点地方,大家一起下的船,他还招呼我一起上车呢,我懒得跟他们一道,拒了。”
易飒沉吟:在老爷庙下了客船,去县里住了,会不会是因为那艘船还没到
丁玉蝶终于回过味来:“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易飒答非所问:“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那儿要下水找沉船”
“是啊,”一说起这个丁玉蝶就兴奋,还总想吊她胃口,“飒飒,你知道吗,这儿地名特别有意思,湖里有个落星墩,对面现在庐山市那儿,曾经叫星子县,当地人说,就是因为这儿曾经有陨石坠落,有个诗人写过诗,叫今日湖中石,当年天上星,还有郦道元,在水经注里也写过,叫传曰有星坠此以名焉”
“哦。”
哦什么哦,自己洋洋洒洒说那么多,她回个“哦”,丁玉蝶觉得自己是热脸蹭上了冷屁股。
“你下水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一条船。”
丁玉蝶没好气:“大湖上怎么可能没有船整天都是船,船来船往好吗”
“不是,这船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停在某个地方不走,船上可能会有三姓的人,那个丁长盛,说不定也会再回来上船你看到他,帮我盯着他,及时通知我。”
丁玉蝶纳闷:“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帮你去做这种屁事你随便派你们易家的一个水抖子不就行了吗我堂堂水鬼”
易飒挂电话了。
这个三寸丁武大郎,求他办事,什么都不解释,还敢挂电话,丁玉蝶火蹭蹭的,对着手机吼:“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吃过早饭,丁玉蝶一身背心大裤衩,脚踩塑料拖鞋,把手机塞进密封防水套,甩着挂绳出了门全身上下,只发揪精心梳过,上头插一朵穿花蝶。
他早把易飒的话忘到脑后去了。
水葡萄千千万,穿花蝶最好看,今天他要在这所谓的“丧命水域”展翅。
昨儿晚上,他跟小旅馆的老板聊天,老板滔滔不绝,说的都是当地的传说:
我跟你说啊,这湖底有湖怪,有些沉船之后侥幸被救起的人看到过,白色的,像个大扫把子,有几十丈长
它只要一出来,哎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什么船都经不住它祸害
传说并不一定都要被打成胡说八道,丁玉蝶觉得,这传说跟美国潜水专家波尔的回忆录,其实有相似之处。
波尔是:白光,有巨大的吸附力,在湖底翻卷、扭动,带走了他的同伴。
传说是:白色的湖怪,像个大扫把子,有几十丈长。
都是白的、很长、能活动。
丁玉蝶选了处隐蔽的所在,眼里润了两滴亮子,扑通入了水。
感谢老祖宗赏饭吃。
受过专业训练的潜水人员下水,都得全副武装,背足氧气,下水之后行动迟缓,一旦出现突发情况,哪怕仅仅是与水草、烂渔网发生绞缠,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但水鬼不一样。
丁玉蝶觉得,自己就是鱼,人鱼,肢体灵活,天生适合水域,不用担心氧气问题,可以从水里源源不断攫取,也不用惧怕水压,因为身体可以自行调节。
这儿水域不算太深,三十米左右,他在水下漂游,学豹子四肢并用奔跑,水底有淤泥,被他两手一刨,腾起的黑泥像打散的雾。
折腾了一上午,一无所获。
丁玉蝶觉得,该睡个午觉了。
他在淤泥上刨了个洞,把身体埋进去,仰面躺着,又用淤泥堆住脸颊、额头,只露两个鼻孔和眼睛。
这感觉太爽了,像做全身泥膜,而且躺得这么安稳,有如死尸,看高处船的船底,像看人的鞋底走东奔西。
船上的人要是知道在湖底,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该有多瘆啊
丁玉蝶太满足了。
正洋洋得意间,瞥见上方十几米处,有什么东西潜游而过。
这片水域船多,几乎不见鱼,丁玉蝶下水这半天,连条游的都没看到过,忽然见到有活物,心里一顿,第一反应就是
江豚
这东西又叫江猪,能长到一米六七那么长,一百五六十斤。
再定睛一看,不对,这是个人形。
他目光粘着那个人走,心里越跳越厉害,喉间都不知道压回去多少个“卧槽”了。
一点装备都没有,十几米深的水下,这么不疾不徐地鱼游,水八腿都做不到,只有水鬼。
但三姓的水鬼各有特征,姜太月和丁海金又都老得很少下水了,这人是谁难不成三姓之外,还有水鬼
丁玉蝶动作尽量缓地、贴着水底,慢慢跟过去。
阳光对湖水的穿透力有限,十来米处尚有光,水底已经相当昏暗了,所以丁玉蝶等于是穿行在暗影里,极其隐蔽跟了一段之后,那人侧身,身形还挺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