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自己,穿松垮吊带,后背燥热得生汗,屏幕两头,两个世界。
易飒说:“你又在三江源呢。”
丁玉蝶声音都耷拉下来了:“嗯。”
“这次有结果吗”
“没有。”
两人都沉默了会。
一年前,送走宗杭之后,易飒和丁玉蝶,联同再派过来的五六十号三姓的人,在三江源一带整整盘桓了一个月,但是再也没找到漂移地窟,更遑论什么“地开门”了。
易飒的心先淡了,把自己的情况只告诉了丁玉蝶一个人:“盘岭叔的事,我愿意尽力,你要是找着了,给我捎个话,我没死没瘫的话,一定马上过来但我不陪着一直在这找了,我想回去过点舒服的、不操心的日子。”
丁玉蝶其实也没有一直在那待着,但他去的次数明显频繁,加上这一趟,是第八次了,每次都逗留十多天,称得上尽心尽力。
丁玉蝶过了会才开口:“一点迹象都没有,以前盘岭叔留下来的那张轨迹图,已经完全作废了,循着这轨迹找,什么都找不到。”
“我又加派了人手,想看看它是不是换了轨迹,到现在都没结果。”
他又沉默了。
其实做的远不止这些。
姜家没水鬼了,易云巧在老爷庙一带置了产,还定期下水查看,但一切风平浪静。
丁玉蝶寄希望于三姓的祖牌,又用丁祖牌试过一次壶口再锁金汤,结果祖牌抵上额头,人像坠入鸿蒙初开时的一片混沌,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被激流冲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
易飒安慰他:“这还不跟大海捞针似的,我早跟你说了,上一次我们下去,一定对它造成了损伤。它的时间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休养生息,也许是一个月两个月,它可能是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了。”
“所以你得调整心态,静观其变,用不着那么频繁地往那跑,很多事情,不可能一朝一夕出结果。”
丁玉蝶很消沉:“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太急于知道盘岭叔的结果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上不下的我每天都要想一遍这几个可能性。”
他对着屏幕掰手指:“一,盘岭叔成功了;二,他没成功,还在跟祖牌对抗,跟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三,他失败了,已经被祖牌收伏了。哎,我跟你说,我前两天看了本小说,叫七根凶简,里头的情形跟盘岭叔挺像的,五个人,跟七道凶戾之气对抗,最后用身体,把凶戾之气封在了体内,也是不知道能对抗多久”
易飒说:“那是小说啊,乱编的。”
丁玉蝶蔫蔫的:“我也知道对了,我们大爷也知道这事了,你听说了吧”
大爷就是丁海金,这么大的事,他又心脏搭着桥,怕刺激他,一直没说但折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去了丁盘岭和丁长盛两个有分量的,实在瞒不住,上个月才由姜太月出面,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讲了。
易飒嗯了一声:“云巧姑姑跟我说的,还说他把黑皮册子要去了,天天翻来覆去看。”
丁玉蝶烦躁:“可不是嘛,这么大年纪了,心脏又不好,还非掺和进来,我现在可怕电话响了,就怕接起来是要给他奔丧呸呸呸。”
说到末了自己也知道不吉利,赶紧往地上啐口水。
啐完了,终于人性复苏,想起来要关心她了:“飒飒,你怎么样啊哎,你后头,那是乌鬼吧”
易飒转头看了眼乌鬼:“是啊,我跟它相依为命,都在努力为对方送终,就看是我先埋它,还是它先送走我,你说说,我这花容月貌,整天跟一只这么丑的乌鬼待在一起”
说到这儿,忽然怒从心头起,怎么看乌鬼怎么不顺眼,吼它:“滚滚滚,出去出去”
边说边爬起来,也不管丁玉蝶在那头看着,打开门连推带搡,还用脚拨,乌鬼一脸的“我干嘛了呀”、“我招谁惹谁了啊”被她往外搡。
丁玉蝶看不下去了,一直在那头嚷嚷:“你心里不舒服,跟它较劲干嘛啊”
“哎,你这破烂脾气,谁受得了你这辈子,我见过的,真是真只有宗杭能跟你相处了。”
听到宗杭的名字,易飒动作一滞,连拨推乌鬼的最后一脚都温柔了不少。
她关上门,倚着门边站了会,又坐回床边,垂首半晌,忽然问他:“丁玉蝶,我的决定是对的,是吧”
丁玉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应该是对的吧,毕竟几十年,总得让人走进新生活吧。他虽然这一时半会的还想不开,老向我打听你,但我觉得只要假以时日”
易飒只听自己想听的:“他打听我了怎么打听的”
丁玉蝶哼一声:“还不就是装模作样,旁敲侧击,我什么智商,能看不出来吗还有你,非把他拉黑了,转头又朝我问个不停。”
他鼻子里往外喷气,天冷,还真喷出了白雾效果:瞧瞧,虚伪的异性恋。
易飒总有歪理:“拉黑他怎么了断绝关系,就要有点仪式感。”
丁玉蝶斜了她一眼:“不过我跟你说啊,我刚看他发的朋友圈,宗杭现在好像人在柬埔寨啊。”
易飒心里一激,身子都坐直了:“真的你发给我看看。”
丁玉蝶翻了她一个白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居然下线了。
易飒气了,心里猫爪挠似的,正想拨回去吼他,消息来了。
是张朋友圈截图,易飒赶紧点开。
截图上有地点定位,还真是在暹粒,热闹的夜晚,老市场区,宗杭坐在一辆突突车酒吧里,举了张十美刀自拍。
配文是:曾经挨打的地方和曾经的身价。gd1806102:
===第127章 丁玉蝶===
丁玉蝶从三江源出来, 路上出了点状况,没赶上回太原的飞机, 又不想多住一晚,索性赶黑上路,让司机辛苦点,一路开回去。
捱到夜半, 饿得发慌,等不及到下一个服务区,吩咐司机从就近的口出去, 到小县城找点吃的。
没想到小县城不时兴夜宵,车子在空荡荡的街巷行来绕去:亮光的夜灯牌倒是不少,但开着门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山寨的24小时便利店, 司机买了烟,蹲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吞云吐雾,丁玉蝶要了桶泡面,借热水泡了, 耷拉着脑袋坐在店里自备的速食台子前等, 半途抬头看了眼自己映在临街玻璃上的影像
虽然看不大清,但他就是打心眼里觉得, 自己沧桑了, 发揪上的小蝴蝶,当初被丁盘岭一罐子砸扁了, 没法恢复如初, 于是找了个珠宝设计师按图样重新定制, 虽说出来的成品也有模有样,但就是没原先的感觉了,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他很执拗地觉得,少的是自己那无拘无束的自由灵魂。
能不沧桑吗。
老实说,最初听说丁盘岭指了他接班时,丁玉蝶心里不是不窃喜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自己平时那么耀眼和优秀,当然是人心所向的不二人选。
真接手了才知道什么叫傻眼,三姓家大业大,明的暗的,事情从来没个消停的时候,又大多是他不感兴趣的此时才知道能当一只万事不管还有钱拿的穿花蝶是多么幸福的事儿。
他觉得自己像被硬赶上架的鸭,真不是运筹帷幄那块料儿。
想交班,如捧烫手山芋,怎么也交不出去:
交给姜太月或是丁海金吗拉倒吧,都已经年届耄耋了。
易云巧也不行,云巧姑姑也快六十了,而且人家也明言了,帮着做事可以,领头就算了。
易飒吗更不行了,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弥留”的人了
随便交一个,良心上又过不去,思前想后,还得自己来,责无旁贷,他估摸着,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玩“养成”,花个二十年,栽培出一个像样的接班人,把担子交出去,他才能重新过上从前的那种逍遥日子。
二十年啊,人生怎么这么沉重啊。
丁玉蝶叹了口气,揭开泡面盖:似乎有点泡过头了,拉花般的面条根根发肿。
刚拿叉子搅裹起一团要往嘴里送,电话来了。
易云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