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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三线轮洄)(177)

作者:尾鱼

宗杭这才想起来,从上来开始,丁碛好像就没说过话,也没动过。

气氛一时胶着,没人说话,耳边只余簌簌风雪声,过了会,易飒走上前去,伸手在他脸上一抹,抹掉那些碎雪,又伸指探到丁碛鼻子下头虽然私心里,她觉得这样已经是多此一举了。

然后转头看向几人,说了句:“死了。”

死了易云巧脊背一紧,已经抽了乌鬼匕首在手,厉声吩咐宗杭:“你先看着小蝴蝶。”

说完拉开就近的一辆车门,把车灯都打开,然后神色戒备,慢慢往四周探看。

易飒则仔细看丁碛,先看到他身下有血,腰腹间还有一截纱布被风吹摆出,又看到腰间和吊机缠绕在一起的绳子,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推论,她蹲下身子,把丁碛的身体推开些,看他胸腹上的伤。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易云巧大叫:“丁长盛丁长盛在这儿”

丁长盛

易飒心头一突:怎么他不在底下那堆被烧得焦黑的、抑或奇形怪状的人里吗

她快步过去,宗杭也想跟过去,但又要顾着丁玉蝶,只得守在原地探头张望,脖子恨不得伸得比鹅还长,丁玉蝶也好奇,又不想老在地窟洞口趴着,生怕一根息壤上来就把他给卷拽下去了,于是拽了拽宗杭的裤脚,示意帮忙把他架过去。

赶到的时候,易飒已经拿匕首破开了丁长盛的衣服,两边撕扒开,露出死白色的皮肤,肋骨历历。

她拿手摁住丁长盛的肋下一处,复又抬起:“我记得,我在下头给他包扎过伤口,这里应该有个致命伤,现在没了。还有这把匕首”

她边说便把一侧还亮着的营地灯挪了个角度以方便视物,低头去看乌鬼匕首柄上的刻字三姓的人,乌鬼匕首的形制都是一样的,为了方便区分,一般会在柄上刻上名字。

“匕首是丁长盛的,丁碛身上有三处捅伤,应该就是这把匕首捅的。”

事情差不多清晰了,易云巧看向地上那一道长长的、血色已经被落雪遮盖得不太明显的爬挪痕迹:“也就是说,丁长盛在下头异变了,还赶上了一次吊绳回拽,但我们都没察觉。他上来之后,想杀了丁碛,反被丁碛给杀了”

易飒接口:“但是丁碛也受了致命伤,然后他爬到了吊机那,又把吊绳给放了下去,最后一次整点回拽”

说到后来,语气有点难以置信。

丁碛的弥留之际、最后时刻,做的是这件事他救的他们

她转头看向丁碛的方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转头去看。

他还站着,半因绑绳助力,半因肢体僵硬,肩胛微耸,额头略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宗杭总觉得,看起来怪玩世不恭的,很符合丁碛那一贯的欠揍模样。

因为车光都打开了,那一片特别亮,光里的雪花也尤其清晰,像是绕着他纷乱舞摆,每一片雪花都灵动,唯独他死滞、僵硬、湮没无音。

宗杭看得怔怔的。

他曾经自作聪明地拿话术去劝说丁碛。

你要立功。

你要救易飒,让她感激你。

以后,说不定三姓都会供着你捧着你呢。

丁碛为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活路,当然会出力,还会狠狠出力的。

但为什么,他都快死了,还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做下这样一件事呢

宗杭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丁碛这个人了。

因着怕再一次出现人被拖进地里的情形,几个人都不敢在地上待,粗制了几个火把,裹着睡袋大衣,爬进了那辆辎重大车的后斗里。

没人睡觉,连交谈都很少,每个人都高度戒备,或盯着那个黑魆魆的洞口,或盯着被积雪盖严的地面,生怕某一个交睫,就有窜升的息壤悍然扬起,把噩梦从地下带到地上。

然而没有,这场景并没有出现,除了风雪声,周遭再无异样。

天微微亮时,在四个人、八只眼睛的见证下,那洞口缓缓合上,像老迈的人艰难地关上房门。

仔细看的话,那一片的雪都呈螺旋状,跟四周不一样。

丁玉蝶喃喃说了句:“你们说,盘岭叔现在怎么样了呢”

按理说,应该尽快跟三姓的大后方取得联系。

但一来现在信号不通,二来大家又都累了,易云巧很快做了安排:先睡觉,各项准备工作做充足,休息好了之后,丁玉蝶几个开车出去联系,她留在这儿等后援这儿这么多车、这么多帐篷,都丢了会惹人怀疑,再说了,还有尸体在,得有人看着管着。

几人就在一顶大帐中打地铺休息,宗杭还想跟易飒说会话,哪知头挨到地就睡着了,没有做梦,只记得易飒就睡在他身侧,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披覆下来,像数不尽的绵密心事。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易飒以为自己第一个醒,哪知翻身起来之后,发现易云巧的睡袋已经空了,掀开门帘出去,远远地看到她好像在铲雪堆,走近了才看清,她在堆雪棺。

易云巧跟她解释:“尸体得保存好了,幸好老天帮忙,雪大,方便弄。”

易飒忽然想起在地窟时,她那句“给我吧,你还年轻,我年纪比你大”,忍不住盯着她看。

易云巧察觉了:“看什么”

易飒说:“你头发都不卷了。”

她一直以为,易云巧是自来卷,现在才发现,其实都是发卷的功劳这一日夜,浸了水,又没发卷加持,头发都披下来了,跟往日的感觉尤其不同。

易云巧说:“是哦。”

边说边拿手去抹头发:“哎呦,不卷都不时髦了。”

易飒笑,笑着笑着,说了句:“云巧姑姑,你真疼我呢。”

易云巧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哎呦,这还不是人之常情吗,你那么小,就没了家里人,又跟我一样姓易,能不多疼你吗你说我这年纪,都能当你妈了,比你多活了大半辈子,知足了,那种情况,能让你个小辈冲在前头吗,也说不过去啊”

说到这儿,忽然咂摸出点味儿来了:“你什么意思你当我一直假疼你呢”

易飒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往后退:“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去把那两个懒猪叫起来。”

她退了两步,转过身子往回走。

太阳升起来了,雪地上溜着金光,一片灿然。

易飒觉得,眼睛里有点湿湿的。

三个人,一台车,只丁玉蝶开车,因为宗杭不会,易飒虽然不会,但表示自己“可以开”、“鼓捣几下就会了,应该跟开摩托车差不多”,丁玉蝶一听就不指望她了。

他开了导航,一路往格尔木的方向疾驰,窗外的景色从荒芜到渐有人烟,宗杭先看到几只耐寒的牦牛,背上还披着雪,像搭了块雪白毯子,复又看到几顶毡帐,有的冒腾腾白烟,有藏民拎了铁桶出来盛雪化水,看到车过,热情地扬起手臂朝车子挥舞。

尽管对方看不见,宗杭还是在车里起劲地也挥着手,易飒坐在一边,脑袋倚着车窗,微笑地看宗杭,觉得任何时候,他心里都住了个小孩儿,水晶小孩儿,纯粹干净又可爱。

车子又绕过一个山坳,丁玉蝶的手机跟万响的鞭炮开炸似的,噼里啪啦,短信消息、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估计都是这两天因着信号不通被延迟的。

丁玉蝶闷声说了句:“有信号了。”

他停了车,主要为打电话联系,也顺便休息。

易飒从车后厢里拎出一大袋的零食干粮,和宗杭边挑拣边拆袋,都已经吃完一轮了,丁玉蝶那头还没忙完,这“内定”的接班人,忽然有模有样,就这么忙起来了。

易飒眯着眼睛,噙着片饼干盯着他看:丁玉蝶刚挂了一个电话,脸色有点茫然,然后朝这头走了几步,冲她招手:“飒飒,你过来一下。”

易飒嗯了一声,推开门下车,宗杭其实没预备跟着,只是下意识向外欠了欠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丁玉蝶就气势汹汹冲着他嚷:“没叫你这是三姓自己的事”

共同经历了那么多,都到这份上了,还拿他当外人呢,宗杭怼回去:“小气吧啦的,我不稀罕听”

易飒忍住笑,问丁玉蝶:“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