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双手揣在棒球夹克衫的口袋里。北京,寒冬腊月,他还只用一件夹克当作御寒的外套。登机之前,周子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每天都给汤贞发那么多信息,汤贞从没回复过。
周子轲又打了几行字,慢慢又删掉,只剩最后五个方块字。看着“我去日本了”的信息发送出去之后,周子轲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他觉得这也许就是结束了。
祝英台没有等到他的梁山伯,但汤贞等来了。哪怕是在日本,报纸上也时不时有这样的海外新闻标题。汤贞当年在日本红极一时,无论是《丰年》的日本首映式,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演出现场,都足以窥见他昔日在亚洲的声望。
近几年汤贞的作品越来越少了,可跌宕叵测的人生经历,让他自己本身也像一部作品了。
而梁丘云——他就像那个“梁兄”一样,注定是这部作品最浓墨重彩的部分。
春末时节,金阁寺附近的樱花开了。肖扬几个人应制作单位的邀请,前往人山人海的游人地录制赏樱节目。周子轲形单影只,戴着帽子,坐在电车上翻阅一本日本娱乐周刊。
那上面是一张照片,夹在《罗马在线》收视下滑与《狼烟三》正在拍摄的报道中,照片说明是,梁丘云坐拥“大小汤贞”,称很容易分得清楚二人。
周子轲抬起头,望向窗外不断变幻的春日风景,那些影子飞快掠过周子轲的面颊。
汤贞曾说希望周子轲来日本。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子轲总觉得汤贞好像是在害怕什么的。
可他怕什么呢,怕周子轲和梁丘云的正面相遇,会爆发冲突。还是他怕周子轲会对梁丘云做出什么失控的危险的事情?
周子轲走下电车,在周围游客的嬉闹声中往站台出口离开,他已经来了日本四个多月了,一直保持冷静,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想回国去,他没有妨碍过谁,没找过谁的麻烦,也不希望汤贞一见到他就会提心吊胆的。
四个多月,汤贞从没有和他主动联系过。像是全然把他忘记了。
骗子。不愉快的时候,周子轲也会想。汤贞纯粹是一个骗子,欺骗他的感情,他的心。汤贞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汤贞的笑容,关怀,那种只望向周子轲一个人的痴痴的眼神,所有暧昧的缱绻的情态、眷恋,很可能都只是一场骗局。这样的一个汤贞,根本就不值得周子轲去惦念,不值得爱,也不值得珍惜。汤贞也有的是人爱,有的是人去珍惜——只是那个人有时也会把汤贞忽略了,为了未来,为了前途,如果不是周子轲执意要去撞那面名叫 mattias 的透明的门,那个人也不会惊动回头。
艾文涛从国内来电话,问兄弟在日本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从周子轲忽然跑去了日本,艾文涛时不时就要出差,无论周子轲正在日本哪座城市,艾文涛都能找到他见个面,一起喝个酒,消磨点时间。
周子轲听着通话里艾文涛的嘘寒问暖,他站在商店的橱窗外,瞧着橱窗里。
他不自觉地推门走进去了。
汤贞喜欢戴宽檐帽子,似乎因为宽檐帽更能遮挡住脸,能回避太多无关的人的窥探。汤贞喜欢穿能遮挡住脚趾伤疤的拖鞋,哪怕在家里,和周子轲脚碰脚坐在一起小憩的时候,汤贞也不希望他的伤疤被人发现。汤贞在他面前总是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周子轲一直觉得,这种在意就是“爱”的体现。
难道不是吗,这难道不是爱吗。圣诞节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家里,从清晨一直等到黑夜,这么执着的等,难道不是爱吗?傻呆呆的什么都做,什么都答应,要周子轲抱着催促了他才开始刷牙,这种全不在乎的依恋,从未有过的信赖,当他们相拥着入眠,彼此的呼吸都慢慢同步了,心跳声交叠在一起,这居然都不算是爱吗。
汤贞和他到底有没有相爱过呢。还是汤贞真只把他当作弟弟了?因为弟弟的热烈追求,一直执着,一直强硬,汤贞不忍,也不会拒绝,才会步步退后。在另一种可能性里,汤贞的感情出现了大片的空窗期,周子轲适时出现了,于是去填补了它。
周子轲不愿再想更多的可能了。
这些剪不断的疑问,理还乱的可能,总是像鬼魅一般,频频入梦。小周,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全都给你,汤贞一直这么说,周子轲深受其扰。而当天亮的时候,这些呓语又消失了。周子轲又重新是“周子轲”——来日本发展的中国偶像团体 kaiser 的队长,传说中中国商业巨擘周世友的公子,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着,被人前呼后拥这么围绕着,他的生活奢侈无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怎么看都不该有什么愁绪。
四月末,kaiser 全队依照工作行程安排回国。落地之后,周子轲没去别的地方,开车直接去了亚星娱乐公司。
他打开车子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在日本随手买的一些衣帽——不自觉买了这么多,他不想自己留着,也没什么人可以去送。
温心头发乱的,从公司里一路跑出来,连妆都没画,看得出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好像一直没怎么休息。“子轲,这是……”温心手足无措道,子轲把纸袋直接放在她手上,旁边还有另外一袋,温心问,“你买给我的?”
周子轲盖上了跑车行李箱盖子,也没否认。
温心脸色涨得通红,她低下头,手摸到纸袋里一个露在外面的包装袋,她看了一会儿,愣道:“男士帽子……”
周子轲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坦然望着温心。“可能买错了。”
温心抬头看周子轲,害羞道:“你在日本这么忙,居然还带礼物给我……这个帽子的尺码太小了,我爸头那么大,估计戴不了,但汤贞老师应该能行,我可以送给汤贞老师吗?”
周子轲脸上酷酷的,手插进裤子后面口袋里,像是根本不关心温心想要送给谁。“你想送就送吧。”他说。
温心脸颊红红,匆忙跑回楼里,去前台倒了杯气泡水端出来给子轲喝。
她对周子轲说,她一直都有关注 kaiser 在日本的新闻,知道子轲在那边也人气很高。
“子轲,你好像比起以前瘦了。”温心认真地观察着他。
周子轲低头看着地面,问:“你们在国内怎么样。”
“我们?”温心想了想,她的眼睛叫大楼外面的阳光照得厉害,“国内还是以前那样,和你们走之前没什么变化。”
周子轲没问下去。
温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抱歉地看了周子轲一眼,匆忙走出几步去接电话。
“又发烧?”温心声音有点着急,大概是怕周子轲听见,努力悄悄地,“我早上走的时候刚退烧了……是啊,昨天是我陪夜的,没什么别的,就还是说胡话……祁禄他去诊所了,因为汤贞老师不肯去医院输液,只能请护士再来家里……”
温心挂了手机,一脸抱歉地走回来:“对不起,子轲,我现在还有些别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周子轲轻声问。
“呃……”温心有点结巴,还是老实说道,“汤贞老师又开始发烧,他这段时间病得有点厉害,身边随时都离不开人,我今天来公司本来也是来谈取消合作的事……总之,谢谢子轲你给我的礼物!你还累吧,先回家吧!那我先去工作了!”
周子轲眼看着温心转头就要往公司里走。
“温心。”他在背后说。
温心听见他的话,又转身回头。
周子轲舔了舔嘴唇,他发觉他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能说什么。
“如果你,你们,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周子轲对她说,“你可以找我。”
温心听了这话,眼睛睁大了,是个不敢置信的样子,不明白一向待人冷淡疏远的子轲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真的吗?”她问。
周子轲离开北京的时候正值冬天,草木凋零,万物肃杀,处处是一片萧条景象。如今已是夏天了,周子轲漂洋过海回来,开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阳光晒在身上,他仍然不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