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裴夫人面色微变，厉声责备道，“如寄，我一心为你着想，你竟然不相信我。”
裴如寄定定凝视着裴夫人，一言不发。
裴夫人目光微闪，不敢再看裴如寄，缓缓说道：“我身为妾室，能几十年如一日得到你父亲的宠爱，仰仗的还不是这一张脸。若非如此，以我的出身，怎么可能做你阿爹的官妾，又如何能在大夫人过世后，被你爹扶为正妻。如寄，阿娘我原先是伶妓啊。”
裴如寄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一声，涩然说道：“所以，阿娘容颜不老，其实，是我常年食用药丸换来的，可对？你是把我的身子当做了祭品，可对？”
裴夫人惊慌失措地摆手，说道：“什么祭品，如寄你怎么说的如此难听。那树仙说了，药丸对你没有害处，你这么多年来无病无灾，就是因为吃药丸之故。”
“树仙？阿娘，这世上哪里有仙，有的只是魑魅魍魉，妖怪邪祟。对我没有害处，怎会可能？我身上无故多出来的印记，怎能没有害处？你以为那所谓的树仙会白白让你永葆青春？”裴如寄越说越激动，气恨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子上的香炉倾翻，炉中香灰洒了一桌。
裴夫人下意识想去扶起香炉，却被裴如寄的目光吓得一颤，凄声说道：“如寄，阿娘也是为了你啊，我好你才能好啊。若非阿娘在你父亲跟前受宠，你能有今日的成就？”
裴如寄气笑了。
这么多年，他三更灯火五更鸡，严以律己，修文习武。他参加武试，考取武状元，官封从三品的云麾将军。
他一步一步艰难走来，凭得是他自个儿的努力。
他阿娘居然认为，他靠的是她的脸？
他实在与她没什么可说的了，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裴夫人上前一步拽住裴如寄的衣袖，说道：“如寄，听娘的话，娘去再给你求一回药丸，你吃完好不好，就最后四丸了。要不然，我的脸……也许，也许会有皱纹的。”
裴如寄漠然笑了笑，一把甩开裴夫人，快步出了屋。
屋外夜色渐深，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月色自天边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小院。
一院的曼陀罗似乎比方才他刚来时开得绚丽，看上去极其妖冶。
夜风袭来，带着馥郁的香。
裴如寄望着这一院子的曼陀罗，想起肩头的曼陀罗印记，心头莫名发凉。
这些，莫非跟他母亲口中的树仙有关？
这般想着，他快步向院外走去，想着明日去找画角问一问这印记究竟有何诡异之处？能不能驱除？顺便再让她看看这是不是妖。
忽然，裴如寄的双足好似被黏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动弹。
丛之中腾起了一团雾气，丝丝缕缕的阴风，从丛中朝着他吹来。
这一瞬间，他肩头的印记忽然开始发烫，好似打开他身体的一扇门，他感觉到冰冷的宛若来自地府的阴风朝着他肩头汇聚而来。
这种彻骨的冰冷之意，好似一把刀在锯他的血肉。
他想去拔剑，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受着。
他心中一寒，心想：完了。
忽然，他贴身放着的符咒自衣襟处飞了出来，散发出冰蓝色的光波，击退了团团雾气。
一瞬间，阴风顿止。
这是画角送给他的符咒，说他夜里巡街时或许用的到。
裴如寄伸手捏着符咒，晓得妖物一时半会耐他不得。
他快步向院外行去。
然而，无数枝蔓延着缠住了他的脚，他一时走动不得。回头看时，却见裴夫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蓦然俯身，去夺他手中的符咒。
===第120章 你是谁===
起初，裴如寄并未意识到阿娘是来夺他手中的符咒的，生怕阿娘被妖物所伤，慌忙提醒她快逃。
“阿娘，这曼陀罗是妖，你快逃！”他嘶哑着声音吼道。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他的阿娘，居然是来夺他手中的符咒的。
这符咒此时就是他的救命符，他不相信他娘会想要他的命。
“阿娘，你要做什么？”裴如寄冷声说道，“你想让我死吗？”
裴夫人神色犹豫，但却拽着符咒并未松手。裴如寄生怕扯坏了符咒，一时也不敢强行抢夺。
这时，丛之中，袅袅雾气缭绕，有一道嘶哑的声音缓缓传来：“信女裴氏，伱忘了吗，早在十九年前，你便为了容颜不老，答应将你儿裴如寄的身子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岂料你最后竟然功亏一篑，没有让他成为一具完美的身体。”
裴如寄的脸霎时变得雪白。
他原以为阿娘为了自己的脸让他吃药，其实并不晓得妖物的真正目的。然而，他想错了，她知道。
裴如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冷声问道：“易骨丸，这么说，你那药丸是将我的骨骼换了？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的妖力太强了，你们人类的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了我附身。最近一回附身，哦，是在九绵山上，那个书生叫吴秀，不过一炷香工夫，他就见阎王去了。为了找到完美的身体，我等了二十年。你说的没错，易骨丸中混有我妖骨的骨灰，你的全身骨骼如今已经置换成我的妖骨。可以任由我附身却又因皮肉是你的而不会有妖气逸出。虽然你还差四颗丸药没有服用，不算完美，但我不介意。”
“娘，你听到了吗，你快松手，不然，儿子我就不是你的儿子，而是变成妖物了。”裴如寄焦急地喊道。
裴夫人犹豫了一瞬，手指微松。裴如寄一把夺过符咒，拽起阿娘朝院外而去。
裴夫人此时也已有些后悔，边跑边说道：“如寄，阿娘错了，是阿娘对不住你。”
“阿娘知错就好，再莫要被这妖物所骗了。”裴如寄到底是习武之人，一旦脱困，即刻拽着裴夫人疾奔如飞，“明日我便请伏妖师将此妖降伏。”
两人已出了裴夫人所居住的小院，沿着府内的甬道向前院奔去。
这些年，裴夫人在府中遍植曼陀罗，唯有前院没有栽种。
裴宅内的屋檐下都吊着灯笼，晚风吹拂，灯笼左摇右晃，投在地下的光影也飘飘荡荡。
眼看穿过前面的月亮门便是前院了。
这时，裴夫人忽然惊呼起来。
“啊……”声音凄惨尖利，唬得裴如寄慌忙顿住脚步，回首望去。
灯光月色之下，只见裴夫人的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正在从发根开始，随后慢慢向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霜白色。
原本白皙细腻犹如二八少女的肌肤，也好似盛放的鲜，失去了水分的滋养，变得枯萎起来。
“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裴夫人拽起一缕垂在鬓边的发丝，又伸手轻抚面庞，最后目光凝在干瘪的双手上，情绪彻底崩溃。
“我还未到四十岁，怎么会……怎么会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婆婆？”
甬道旁边，在灯笼的亮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株曼陀罗株随风摇曳，金色的瓣在绿叶的衬托下，开得艳丽而猖狂。
“反噬而已。”金色的瓣摇曳着，低低的声音犹如耳语般，在裴夫人耳畔响起，“若想重回韶华，你晓得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