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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来伴(77)

作者:孟中得意

“在这次见你之前,我非常怕老,怕得都睡不着觉。但见到你,我突然就不怕了。”他之前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他的恐惧,因为太丢脸了。他回国后始终单身,身体的欲望却常年伴随着他,高强度的工作和运动帮他部分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有时还会困扰着他,今年开始,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称之为一个问题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走下坡路,跟年轻人打球,脚跟不上手,只能勉强靠经验和战术赢球,再过几年,连赢球都不能了。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能够连轴转而现在前一天休息得不好,第二天都会乏,但是不凑巧他还失眠了,他开始固执地不服用安眠药,妄图用工作和运动抵抗失眠。可是即使不服用安眠药,他的记忆力也一天不如一天,衰老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点点失去,直到最后和肉身一起消失。记忆力一天天衰退,但过往关于明蕙的记忆却更加清晰。他要见她一面,在他变得更老之前。

林宁山从没跟人讲过他的恐惧,于是别人便认为他没有恐惧。他跟明蕙讲他的恐惧,讲他身体的变化,他刻意掠过了身体欲望的消退,不讲不是羞于启齿,而是现在说起来很像是骚扰。

“在我有老人味之前,你能亲一亲我吗?”

明蕙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一刻的林宁山有些卑微。但她也说不出好。林宁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眼睛定在她脸上。明蕙并没有被长时间观察的经验,她闭上了眼睛,林宁山并没有亲她,他抚摸着她的脸贴着她的耳边说着她不太懂的话,声音很低,像是呢喃,她知道是英语,却不知道是自己给林宁山写的信。她的耳朵被这些话刺得发痒。她不能再忍受这长时间的沉默,在林宁山的脸上飞快亲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的要求。

林宁山笑:“不是这样的。”

明蕙没问到底是怎样的,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不是蜻蜓点水,是晚风轻拂过树叶。很久之后,风停了,明蕙的睫毛像树叶微微颤动着,林宁山凑在明蕙耳边,低声说:“趁我还没有老年斑,亲亲我吧。”他请求的样子简直像个赖皮的孩子,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很有大人样,也没请求过别人亲他,他只是看着比他小的弟弟在母亲怀里被亲着。也许在他更小的时候也被母亲这么亲过,但他忘了。他是家中长子,承担了父亲所有的期待,母亲被剥夺了所有管教他的权利,只好把宠爱留给弟弟。他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会照顾好弟弟的。他出国的时候,他的弟弟在医学院读二年级,只比他矮一点儿,再也不会被其他混混欺负。

林宁山没有再重复他的请求,只是等待着。她十六岁认识他时,他就是沉稳的青年;到了六十岁,反而露出小孩子的赖皮相。明蕙的手指落在林宁山的白发上,此时她竟觉得他有些脆弱,原来他真的很怕老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对他说:“等到你有老年斑,还得好些年。”她并没有亲她,只是帮他梳理着头发,怕老,又固执地不染发,真是倔。

明蕙掠过了他依然很挺的鼻子,去抚摸他眼角的皱纹,他和她一样不年轻了。她正打量着他,灯突然关了。这个人啊,他肆无忌惮地看她的皱纹,她刚要仔细看一看他,却不让看了。

明蕙几乎要笑了,她是真信他因为怕老睡不着觉了。她在他的眼角皱纹上亲了亲,于是风又来了,明蕙也学着回应他。

他们彼此极其有耐心地描摹对方的轮廓,这在明蕙来说是极自然的,但对林宁山来说却需要克制。他这个年纪再表现得像个毛小子般急躁,明蕙大概会觉得他是个不正经的老头子。

他们腾出嘴来说话,林宁山告诉她,他的身体还好,去年还跑过全程马拉松,在区里拿了名次。他省略了他跑完休息了一个礼拜才缓过劲儿来。明蕙对他说:“一般年轻人也比不过你。”

林宁山的手臂肌肉很结实,虽然穿着衣服不太看得出来。明蕙的下巴被林宁山的头发蹭得发痒,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以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这次和上次完全不同,明蕙也奇怪,林宁山竟能对现在的她产生这方面的热情。倒退二十年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但现在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是他不够老还是她不够老。但为了避免尴尬,她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明蕙在温柔和另一种感觉交替中,睡着了。林宁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不带任何欲望的,他想自己应该伪装的很好,明蕙应该没有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