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明蕙脸比他记忆里的要白一些, 尤其比夏天的她白许多,还是少女的明蕙一到夏天就把脸晒得红红的,而她的下半截脖子很白, 有时她太热了, 在地边休息的时候, 她会把衬衫扣子解开两粒,那时的她穿一件很老式的胸衣, 弯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一跳一跳的,他的心也因此跟着跳, 这时他会提醒明蕙,把扣子都系好, 省得晒黑了。明蕙听了,马上去系扣子, 系完第一个扣子, 许是意识到不好意思, 背过身去系另一颗。明蕙结婚后,当他再回想这一幕,他想如果自己当初如果和明蕙什么都发生了,她便不会这么早嫁人。他甚至不能把这归结于造化弄人,因为他本可以改变。他从来都不是个错不起的人,只有在这件事上想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他自始至终没有勇气去看明蕙的丈夫到底是什么人。他一辈子遗憾的从来不是已经发生的,而是未曾发生的。
林宁山并没有把他当初的悔意讲给明蕙听,只是一遍遍用手指描摹着明蕙的轮廓。之前有过的嫉妒、后悔都比不上对“还来得及”的庆幸。
明蕙闭着眼,什么都没有去想,从来没有人这么抚摸过她。她自己都没有,她很知道自己身体的长处,这是一个裁缝的必修,所以当她的前夫指出她身体的缺点时,她会纠正他的错误。但他说她的身体和她的脾气一样硬时,她却没有反驳。身旁有人时,她总会带着点儿防备。
这样温柔的抚摸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仿佛她是个还在襁褓的婴孩。她忘记了一切,身体仿佛经历了两个季节,从冬到春,溪水刚解冻,静静地在她身体里淌着。她想起以前,河水刚刚解冻,水很凉,她和林宁山卷起裤腿光着脚涉水过河,水浸过她的小腿,林宁山跟在她的后面,偶尔会踩到她的脚后跟。
因为林宁山说的话毫无新意,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喜欢她,明蕙便背过身去。林宁山在她耳边说:“睡吧。”于是整个房间就彻底地寂静了,间或从后窗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偶尔也有蝉鸣,蝉求偶的声音听起来像催眠曲,过了会儿,明蕙便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有很多云,轻飘飘的,让人想在上面打一个又一个滚儿。
明蕙醒来时,她身上的衣服保持着原样,昨天到这个房间,她没穿睡衣,而是穿了件长连衣裙。林宁山不在她的身旁,她回忆起昨夜的情景,她不认为他的抚摸是因为她的身体对他有吸引力,那更像是对昔日故人的一点怜惜,仿佛要用手掌抚平她心上多年积存的皱褶,那些皱褶每一处都难以言说。他和她都知道,语言是无法安慰一个人的,所以他没说过一次惋惜的话。她感激他,因为他没说出口的安慰。在这个时代,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两个彼此喜欢的人有了一点肢体接触,是很正常的,不需要有任何名分。
明蕙摸了摸自己的脸,年龄的增长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不会让她的脸发红发烫。她理理头发,从里屋出来,见到林宁山,她很平静地跟问他早上想吃什么。
林宁山正在摆弄他的相机,他问明蕙能不能给她柜子里的娃娃拍照。
“当然可以。”
林宁山看明蕙一柜子的娃娃和它们身上的衣服,第一想法不是明蕙多有才华,明蕙当然有她的聪明,但这种衣服别人也能设计的出来,真正打动他的,是明蕙的认真,这么小的衣服,即使在扣眼这种细节上她也一点儿都不敷衍。这种事除了明蕙自己,谁都不会在乎。她在街上卖的那些便宜衣服,衣服针脚都很匀密,每一件在出售之前都经过她的熨烫,并确保没有一点儿线头,她其实把这功夫用来多做两件衣服,减少单价,一定比现在要赚钱得多。
对于他来说,对工作认真并不难做到,因为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回报。在收获工作上的成就之外,外人还会把他的本分当作一项伟大的品质来传颂。但明蕙不是,她的认真往往并没有回报,反而拖累了她成为一个更好的商人,赚更多的钱,可她还是坚持着。这些年,她过得或许艰难,但她一天也没有敷衍着过。把他置于明蕙的境地,他未必能做到她这样。
林宁山拍照的同时不吝表达对娃娃的欣赏,明蕙有点儿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做的衣服好是好,但没林宁山说的那样好。听到林宁山夸自己认真,她觉得那完全是自己的本分,并没什么值得夸奖的。如果她连自己安身立命的事都敷衍,那她一辈子为什么活呢?以前她听别人说林宁山看不上她,就很生气,她有一分本事挣一分钱,并没有占过别人的一分便宜,谁都不应该看不上她,林宁山更不会,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