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可就是这小小的骄傲和别扭,就是这一瓶小小的求和的风油精,就让单洁洁心里的许迪,再怎样都没法算得上糟糕。
即使后来他对人对事又变成了单洁洁记忆中那样小人得志。
即使后来他交了女朋友,同居,因为信任危机而分手,却还是会把银行卡密码和网银密码都告诉单洁洁,让她帮他转账取钱。
“就这么点儿事?”余周周抱着百加得的酒瓶,一仰脖灌下去半瓶。
“也不是,也不仅仅就是这么点儿破事。他借我卷子抄,下大雨时候他送过我回家,有时候也会突然说些像‘我会去师大附中,是因为你也考上师大附中’之类的话。”
“你喝高了,”余周周打断她,“人家当年没说‘因为’这两个字。是你自己瞎联想出来的。”
后面的所有,也是你瞎联想出来的。
即使喝多了,单洁洁也猜得到余周周省略的这句话是什么。
单洁洁的生活中缺少什么?
她至今也没办法理解余周周她们那样的小心翼翼,也无法对自己表哥陈桉的负重前行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单洁洁的生活就是光明磊落的,她的爸爸妈妈给她完全的爱和信任。她讲义气,即使有时候会得罪人,但是大部分人还都是是非分明的,所以她一直有朋友。她成绩不算拔尖儿,但也在中上,家里有钱,前途绝对不愁;她长得也端正大气,感情上也绝对不愁。
相比各有苦处的同龄人,单洁洁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她看得开。
只要她不悬梁刺股只为跟许迪一起考进这所大学,只要她不一根筋地非要和他考进同一所国企留京。
只要她将视线稍稍挪开一点点,看看别的地方、别的人。
“你说,我是因为什么呢?我为什么搞不懂他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我,真的只是习惯而已吗?我小学时候喜欢张硕天,你是知道的,我承认那是因为我不懂喜欢。那现在呢,现在我又不懂什么呢?”
“你不懂甘心。”余周周指指手机。
“许迪就是个普通男生,你是个好女生,他依赖你,相信你的人品,从没想过让你做他女朋友。”
“我知道你从小学就讨厌他。”单洁洁笑。
余周周再怎么说,单洁洁依旧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纾解。
“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他。我也知道,他可能不喜欢我,可是,这些年过去,他对我,没有感情吗?”
余周周愣了很长时间。
“洁洁,我们谁又懂感情呢?”她说。
女生宿舍楼下的洗衣房这两天再也没有十几台洗衣机一齐轰隆隆运转的声音,单洁洁跑了一身汗,在门口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敲敲门进去。吧台后面的小姑娘恍若未闻,只顾埋头在言情小说里,眼圈都红了。
“打扰了,我要把后面的这十几张洗衣票都退掉。”
“哦,是你啊!”洗衣房的小姑娘放下书,笑得甜甜的。她比单洁洁小三岁,上完初中就到外面来打工闯荡,做派看起来比单洁洁还大了不少。
“我这几个月很少看见你男朋友嘛!”小姑娘一边数洗衣票一边八卦,单洁洁已 单洁洁番外经习惯了。
许迪和两个哥们儿一起搬到校外合租,可是抠门儿房东不肯给他们装洗衣机,所以许迪的衣服还是需要拿回到学校宿舍楼下的这些洗衣房清洗,洗完之后还要记得拿,拿回来之后还要不怕麻烦地交给许迪——这种事情做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许迪原来的宿舍同学都有些烦,发生过好几次衣服扔在洗衣房的桶里没人去领导致衬衫都发臭了的情况。
后来这项工作自然是单洁洁接收了。在女生宿舍晾干叠好,再交给他。
许迪会把内裤和臭袜子放在一起交给洗衣房,洗衣房小妹妹哪管那么多,统统扔进洗衣机里搅。单洁洁发现之后,都会挑出来,自己单独给他洗了。
这件事情只有余周周看到过。单洁洁总是挑下午两三点水房没人的时候才敢偷偷摸摸地去洗男生内裤,四年的时间,终归还是被余周周撞到了。
你到底图什么?
余周周没像单洁洁担心的那样痛骂她,她只是默默地看了水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单洁洁,你到底图什么啊?”
之后余周周再也没提过这件事情。
单洁洁知道,这种行为其实已经足够让她自己把自己抽翻一百次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就是这么个事儿。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余周周曾经送给她一幅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四个大字,“生而御姐”。
单洁洁在别人眼里,的确永远是一副正义感爆棚、脾气也爆棚的大姐范儿。
她很开心,却还是不知足地大声抱怨,明明应该写“生而女王”嘛!余周周却当着她的面儿,在腰部悄悄地比画出了一条男士内裤的样子。
单洁洁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呆滞她的究竟是尴尬还是想哭。
“你怎么了?我问你男朋友呢?”小姑娘聒噪的大嗓门儿惊醒了单洁洁,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搬家了,家里有洗衣机了。他不是我男朋友,说了多少次了。”
小姑娘摆出一脸“得了吧”的表情。
单洁洁笑:“我说真的,其实我真的特别想跟你承认呢,可是,真的不是。”
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这些无论如何都羞于承认的独白,总是轻而易举地在陌生人面前脱口而出。
似乎对话中陌生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心中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许多年”,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
这么多年。
我希望他是我男朋友,可他不是。
他们都曾经觉得他是,可他不是。
他们都已经相信他果然不是,我却还希望他是。
单洁洁回到宿舍,将所有剩下的东西都打包进行李箱,然后坐在只剩下木板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太阳西斜。
许迪忙着参加和组织各种散伙饭,反正他并不住在学校里,没有单洁洁她们限时搬离宿舍的紧迫感,所以完全有条件将毕业变成一场不诉离伤的流水宴。
单洁洁把所有昨晚剩下的酒都起开。酒并不好喝,然而醉的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