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袭暗蓝色袍服,头发窝成一髻,冠以墨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上,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在下华容添。”那人目光淡淡从安久身上带过,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很快转到莫思归身上,“神医在此住的可还习惯?”
安久却多打量了他几眼。这就是传说中最年轻的知枢密院事,果然官威甚重。在华容简口中,自家兄长是个情意深长的人,可是从这威严的模样,真是看不出一点温柔深情来。
莫思归挣扎着要爬起来,华容添大步走到榻前,亲自扶起莫思归。
“这次还要多谢知枢密院事和华二郎。”莫思归道。
他要下床却被华容添阻止,“素闻神医悬壶济世之名,若是有所闪失实乃大宋不幸,神医不嫌我们多管闲事便好。”
纵使明知道他也是冲着莫思归的医术才插手,但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受用多了。安久想起华容简的说辞,顿时觉得,同样是姓华,怎么做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院事请坐。”莫思归道。
“今日似乎有些不方便,就不坐了,瞧见神医无恙,在下已心安。”华容添目光微微动,似乎在看安久那边。
华容添没有进来之前就知道里面有女眷,大宋民风虽然有些保守,但男女之间并非不能有任何接触,至少偶然碰面并不算什么。像这种情况,一般女眷会很快避开,但华容添没想到安久就这么不三不四的杵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所以他就不好久留了。
莫思归斜了安久一眼,接着同华容添道,“那就改日再去拜谢院事。”
华容简道了一声“神医客气”便转身出去,那些侍婢却留下了。
其中一个婢女走到帐幔处蹲身道,“神医,梅娘子,大郎派奴婢们过来伺候二位。”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若是平时莫思归定会调戏调戏她们,但他现在虚弱的很,也没有这份心情。
春意来的很快,几天的功夫,汴京已经进入了桃红柳绿的时节,河中的船只、画舫穿梭,熙熙攘攘的逐春人群,打破一个沉寂的冬季。
人们渐渐从两起灭门惨案的阴影中走出来,然而楼氏和梅氏遭到灭门袭击的事情,却令朝廷好久没能回过神来。
尤其是当今圣上,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未知敌人的巨大威胁。
暗中操控这盘棋的人明显是密谋已久,而且实力可怕,手段狠辣,竟然短短时间就灭了控鹤军中四大家族之二!并且成功挑拨了君臣关系,整个控鹤军差点分崩离析。
圣上一边派人保护其余家族,一边安抚控鹤军中的梅氏和楼氏之人,再加上平素的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天气乍暖便大病了一场,但是事情尚未解决,他只好拖着病躯靠丹药强撑。
明面上,提刑司大张旗鼓的查了梅、楼两起骇人听闻的惨案,而真正负责调查此案的是控鹤军,两个多月过去,提刑司给总算编出了一个合理的调查结果,而控鹤军那边亦有了眉目。
调查的过程很简单,他们的切入点便是那些数量多到令人诧异的“半成品”,顺藤摸瓜查到了宁雁离,而宁雁离正是辽国耶律凰吾府中的医者。
他们顺道把宁雁离此人的身世都扒拉了一遍。她无父无母,在海滩上被年少游历的耶律凰吾捡到带回府中,因她自称“宁子”,耶律凰吾便赐名宁雁离,意为离群孤雁。宁雁离的医道天赋从入府半年就开始显露了,耶律凰吾喜欢她博闻强记,便带在身边做伴读,并着重给她看医书。
住在华府的大半个月,莫思归已经把自己调理的白白胖胖,比原来还要好看几分。
春光明媚,院子中一片狼藉,安久穿了一身劲装,拉开架势在锯木头,准备为自己改造一把小弩。
石桌上被莫思归堆了满满当当的药材,他埋头在捣鼓两种药汤,从杯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便嘀咕道,“宁雁离那婆娘肯定是自己长得丑,所以故意想要毁了老子的花容月貌,用心险恶,老子偏不让她得逞!”
回答他的,是安久吱嘎吱嘎的锯木声。
“不过这娘们有点门道,竟然耽误了老子八天的时间!”莫思归还是纠结那八天,简直成了他一块心病。
安久一听到这个就不舒服,“八天能有多长,再念叨,我一定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易动肝火,小心短命。”华容简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安久拿着短刀削平木头,懒得看他,“我猜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死,但能肯定你会比我先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鬼花
她死之前,不介意百忙之中抽空给华容简补一刀。“嗯嗯,华二郎君说有道理,不要讳疾忌医。”莫思归赞同。
“同仇敌忾”让两个一直都处于被压迫地位人瞬间团结起来。华容简道,“我话可以不听,莫神医话可不能不信。”
安久眯起一只眼睛检查弩主干是否比直,嘴里慢悠悠道,“两位半个月没说过几句话,现是不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
“那我肯定是绿豆。”华容简连忙道。
莫思归停下手里动作,盯着一表人才华容简感叹,“敢问兄台节操何?!”
华容简一袭石青色袍服,阳光下笑容干净而爽朗,端是一副浊世公子派头,浑身上下都是闪亮亮节操二字。
“哼!”莫思归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伸手比划了一下,“绿豆有什么好,王八还这么大个儿呢!”
华容简听莫思归这么说,倒是真看他顺眼了几分,便转移了话题,“我大哥听说神医喜欢扇子,便命我寻了一把来,神医看看?”
莫思归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捧了一只盒子。
华容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折扇,乌黑扇骨阳光下散发冷幽光,将盒子里铺着雪缎映出一片暗紫。
“这是……”莫思归瞬间被吸引,伸手去抚扇骨。
冰寒之气沁入手指,随着他真气游走于筋络,不消片刻,脑海中一片清明。
“冰龙脑。”莫思归拈起折扇展开,扇面一片素白,似泛着点点水光,“天蚕丝。”
“不错,还是鸳鸯茧。”华容简笑着补充道。
天蚕丝韧性好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之外,织成绸缎加漂亮,哪怕不染色亦十分夺目。
普通蚕茧里面也有鸳鸯茧。所谓“鸳鸯茧”指是一个蚕茧里面有两只蚕蛹,一般姑娘出嫁压箱所用鸳鸯被面便是由鸳鸯茧织成,大户人家则连被子里面填充物亦用鸳鸯茧扯成丝。鸳鸯茧本身就比普通茧子难寻,天蚕之中鸳鸯茧是寥寥无几。
“华氏送如此贵重礼物,不知为何?”莫思归把扇子放了回去。
华氏不断示好,必有所求,扇子再好,也得掂量掂量才行。
“其实于神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华容简道,“我大哥被人下了毒,只求你帮他解毒。”
莫思归饶有兴趣道,“哦?什么样毒?”
华容简道,“两年前大哥刚刚升任知枢密院事,不知何人何处对他下毒,开始没有什么太大异状,就是每天心口疼,大约都是将要入睡之时抽痛一两下,他未曾意,可是过了两个月,疼时间越来越长,就半个月前,心口竟然透出一点朱砂……”
“为何不及早就医?”莫思归了然,只是奇怪,以华氏势力,求圣上派启长老诊治应当也不算难事吧。
“如何不曾?我们遍寻名医,均解不得,便想到了控鹤军中有一位能够生死肉骨神医,于是父亲便亲自去宫中跪求,但圣上很信任那些道士,拿了一些‘仙丹’赐给父亲,只字不提神医之事。”华容简脸上敛笑容,额上和颈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忍耐情绪。
华首辅一直没有猜透圣上心思,若说他无意救华容添命,又怎么会拿出“仙丹”?毕竟他极度信道,跟着一位道长修仙,也一直服用丹药。除非,这“仙丹”是假。
“啧啧。”莫思归听完便已经知道,这毒是启长老配制“鬼花”,从中毒至死时,心脏处会形成一大片红印,状似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