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伙惊讶的目光中,成王妃从容起身:“绝圣弃智,含尘子道长前不久才因为在大隐寺帮着对抗耐重受了伤,眼下元气尚未全数复原,你们全程护持左右,必要时帮道长输送元气。”
这是防着含尘子生变,绝圣和弃智忙应了。
成王妃前脚离开阵眼,含尘子后脚顶上去,但含尘子许是年岁太大又受过伤,内力明显不如成王妃,这么一替换,囊袋中的清光登时暗淡几分。
绝圣和弃智连忙以掌抵住含尘子的脊背,一晌过后,光芒才重新变得炽亮。
成王妃便要带人离去,但就在这时候,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怪叫声,直奔花园而来,那声音猛一听像啄木鸟用喙啄着树桩,只是刺耳许多,也嘹亮许多。
听到这怪声,在场所有道士面色齐齐一变。
“飞天夜叉!”
就见夜空中袭来一只似人似鸟的物事,那东西两眼血红,头颅似鼠,模样有点像蝙蝠,但体型硕大无朋,双翅足有丈余宽,凌空袭来,瞬间将众人头顶遮挡得严严实实。
***
夜色中,一辆马车飞驰进城。
车上,蔺承佑正用内力帮滕绍续命,他们昼夜疾行,一路上换了好几回千里马,原本需要半月的路程,只七日就赶到了。
滕绍体内的尸毒已经蔓延全身,换旁人早已咽气,但蔺承佑先前那番话起了作用,滕绍因为舍不下女儿,依旧在用意志力坚持着。
蔺承佑一进城就感觉到了周遭的阴气,面色微变,掀开窗帷往外看。
此时,昏迷了许久的滕绍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玉儿——”
“滕将军。”
像是预料到女儿会出事,滕绍吃力地抬起头:“玉儿。”
或许是与女儿心意相通知道女儿有危险,又或许是知道唯有自己的死能为女儿换来一线生机,此话一出,滕绍竟再无求生之意,面色骤然黯淡下来。
***
飞天夜叉用猩红的双眼往底下一望,直奔滕玉意而去。
院中之人发出惊骇的骚动,即使有法力在身,面对如此巨物,也很难不觉得胆寒。
滕玉意惶然往后退,然而不等那东西飞到近前,便有三条火龙迎面飞去,一下子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成王妃催动噬魂铃,沉着拦在滕玉意面前。
可惜成王妃显然不是这等魔物的对手,飞天夜叉不但毫发无损,还带着三条火龙勾动双爪,猝然朝她抓去。
清虚子睁开眼睛暴喝一声:“快躲开!”
成王妃身手极为敏捷,就地一滚勉强躲开了那巨爪。
清虚子是主阵之人,注意力一分散,头顶那清光再次变弱,很快就便有伥鬼从井口钻出,怪笑着袭击阵中道士。
圆惠和圆清连忙掷出念珠,众道也纷纷扬出符箓。
但这地狱之门的阴力非同小觑,稍有缝隙就钻出了大量恶鬼。
防住这边,那边又冒出来。五道情急之下驱剑对付,如此一来阵中灵力又有所衰减,转眼之间,又涌出更多恶鬼,并且这回,还涌出了不少行走速度极快的尺廓。
滕玉意看得心急,这样下去阵中人都得遭殃,握剑上前帮忙,一口气帮着清了两三只,但很快,她就听到背后传来猎猎风声,那气息腥秽无比,寒到人心坎里。
这速度快如闪电,她甚至来不及躲闪,飞快往后刺出一剑,身躯猛地往前一扑,说时迟那时快,成王妃将三条火龙化为一股,那空前炽热的火光总算灼痛了飞天夜叉的后背。
飞天夜叉发出一声尖啸,舍下滕玉意,改而抓向成王妃。
“阿玉,快跑!”成王妃身轻如燕,飞快窜至一旁的树梢,在树上左躲右闪,拼死将飞天夜叉引开。
滕玉意眼眶发涩,在清虚子的主持下,阵法好歹重新稳住了,但飞天夜叉却似瞄准了成王妃,一路对成王妃紧追不舍。
僧道们想方设法对其施法,但飞天夜叉非但不曾受伤,阴力反而愈发强盛,在它的召唤下,井口的阴气再次窜起,哪怕清虚子拼尽全力与其对抗,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忽听圆惠一声惊呼,原来飞天夜叉破开他的袈裟奔向树梢,眼看再差数尺,巨爪便要抓向成王妃的天灵盖。
滕玉意心瞬间蹿到了嗓子眼,拼死向前急奔,却又陡然止步了,一个念头,冷不丁冒了出来。
要不要——
她紧紧盯着树梢上狼狈躲闪的身影,喉头忽一更,那是蔺承佑的阿娘,阿娘出事,蔺承佑会肝肠寸断的。
移目看向阵中,眼前的清虚子和绝圣弃智,无一不是蔺承佑所珍视的,到了关闭幽冥之门的重要时刻,他们必须在阵中坚守,但这样下去早晚会葬身邪魔之手。
要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们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还有五道,平日那样奸滑,今晚为了帮她破咒怕是也难逃一劫了,说话那样讨人厌,做事却那样讲义气……
至于宫里的圣人,那是一位难得的好皇帝,他不只疼爱蔺承佑,还极为怜恤百姓,假如因为解毒不及时重新变成痴儿,算是苍生之祸。
还有此刻忙着为圣人解毒的成王,成王磊落坦荡,多年来与妻子无怨无悔守护圣人,成王的为人和胸怀,想必无时不刻不在影响着蔺承佑……父亲出事,难以想象蔺承佑会有多难过。只恨如今成王和圣人双双困在宫中,身边无挚亲帮忙护阵,少不了遭人暗算。那人好不容易困住众人,今晚势必会发动宫变。
还有今晚帮忙护阵的僧道们,长安城被邪祟侵扰的百姓们……这祸事本与他们无关,却因为她的缘故无辜受牵连。
这是她滕家的冤孽,怎能连累旁人。
眼看飞天夜叉的巨爪离成王妃越来越近,滕玉意断喝一声:“喂,耐重是你的好朋友吧?它是我杀的!我是身负诅咒的应劫之人,你吃了我不但可以阴力大涨,还可以替你的好朋友报仇。来,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飞天夜叉闻言,果然在半空中一拐弯,发出阴恻恻的笑声,袭向滕玉意。
清虚子和绝圣弃智一震:“滕娘子——”
成王妃面色大变,急忙施展轻功追在飞天夜叉后头,但飞天夜叉岂是寻常人能追上的,转眼就将她远远甩到背后。
滕玉意快步走到井前,回头,透过泪雾仔仔细细端详面前的每个人:“道长、绝圣、弃智、五位前辈……”
她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更声笑道:“虽然没能破咒,但能与你们结交一场,也算值了。”
说着说着,泪水从眼中滑落。
五道面色难看起来:“滕娘子!”
绝圣和弃智预料到滕玉意要做什么,哭着拼命摇头:“不能、滕娘子你不能……师兄会难过死的……”
滕玉意眼眶一热,握紧手中那块玉佩:“你们师兄知道我最惜命了,我尽力了,只是命该如此,替我跟他说一声:下辈子,我还给他做鲜花糕。”
说着说着,泪水愈发奔涌不止,众人眼圈刹那间都红了,滕玉意偏过头不让人看见她狼藉的泪痕,只哀声笑了笑:“如果我阿爷能平安归来,麻烦帮我告诉他:若有来生,我还做他和阿娘的女儿。”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身影已经掠到了跟前,成王妃似乎绝望到了极点,发出悲怆的一声喊:“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