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见有七八个仆从,带着枪,守着个垂花门。
应该就是这里了……她一颗心在嗓子口上,上不去,下不来地,跟着送自己过来的人停下。听他们低声交谈,约莫是,老爷送来个姑娘,是三爷的人。
锁被打开来,那仆从还客气着问,是否要替她将行李送进去。
沈奚摇头,接了自己的皮箱子走上三级石阶。
她踩着雪,见到眼前穿堂时,身后已有了落锁声响。
这几个月他就是这样,被锁在这里?被锁着,被提防着?
穿堂的大插屏前坐着个丫鬟,在扇着扇子,熬煮着药。平日不该在这里熬药,但在被软禁的地方,三爷又不是计较的人,也就这样没规矩地凑合了。
丫鬟没见过沈奚,还以为是老爷交待送补品来的人。
“搁那里吧。”丫鬟乍一抬头,愣了。
“我送上去,你看着药,”少年跑出,也怔在那儿,“沈……”他嘴巴张了会,才震惊地跑上前,“沈小姐是如何进来的。”
“三爷呢?”沈奚将皮箱子放下,急着问,“三爷在哪?”
“在里头,”少年倏地红了眼眶,“几日没出来了。”
沈奚越过少年。
“沈小姐,”少年又说,“我们被困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她眼不瞎,耳不聋,书房和门外是什么状况,她全看得明白。
沈奚丢下少年和丫鬟,脚下不停地穿过间厅,一步快似一步,到了正房门前停下。门虚掩着,她手放在上头,竟没有力气推门。
隐隐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听不清。
她慢慢地将房门推开,堂屋里暗着。外头下雪,天灰蒙蒙的不见光,屋里不点灯,没光源,再加上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红酸枝的,颜色重,更显晦暗。
正对着自己的罗汉床空着,小巧玲珑的盆景架上有一株黄香梅。
话音从左边的帘子里传出:“几时了?”
这几个字轰然在耳边炸开,沈奚眼眶一热,手背挡在嘴上,慢慢地掀了帘子。
谭庆项本就准备出屋子,是被傅侗文叫住的,他还没回傅侗文,却先看到了沈奚。谭庆项一霎吃惊,但很快就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来,他对沈奚打了个眼色,将她留在这屋里,自己却挑了帘子离开。纵有千百问,也留在后头。
沈奚鞋底有雪,走一步,留个带水的印子。
路上的艰辛,还有方才面对的所有都散了。她眼前,只有躺在床上的人。
傅侗文穿着睡衣,头枕着手臂,合着眼,像不再计较今夕何夕。
沈奚和他同床共枕那么久,能有感觉,他眼下人很不舒服的样子,他不舒服时,就喜欢头枕着手臂。那只手还习惯性地握成拳,是一种克制的隐忍姿势。
沈奚想上前,握一握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身子却像僵住了,一点都动弹不得。
眼前水雾模糊的,不敢眨眼,怕眼皮一动,他人就不见了。她像回到那上百人挤在一处的车厢里,动不得。
傅侗文透不过气,好似察觉到什么。他脸微微从手臂上挪开,用了力气,撑起身子来。刚才偏过身子,掀了锦被,就看到了她。
天昏暗,窗外都是雪,在飘扬的雪前,昏暗光里站着的女孩子……
四目相对。静的,没半点声响。
他低头一笑。
又费力地换了口气,低声、苦笑着说:“你这样子哭,三哥心脏受不住的。”
这是在同她说笑,因为见不得那脸上的泪。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来时莫徘徊(3)
脸上的泪水冲下来,顺着下巴,全数流到了衣领里。
人是怎么跌跌跄跄地摔到床前,偎去他怀里,她全然不知。
“三哥,”她哭得透不过气,来来回回都是一句,“三哥……”
这一哭就是一个小时,起初是大哭,后来成了小孩似的抽泣。哭得太用力,她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嗓子哑了,哭得眼泪止住了,人还抽抽搭搭地喘着气,趴在他腿上。
寂寂地抱着他的腰,眼泪又流出来。
傅侗文滚烫的手臂搂着她,要将她的人抱起来。沈奚眼睛肿得疼,怕被他看到这样肿胀的眼,执拗地抱着他的腰。
他不得已,抱不动她,只好用手指摸在她脸上,替她抹眼泪:“地上凉。”
见她不听话,又问:“上床好不好?”
像有一把火,烤着她。沈奚被这体温惊醒,他在发烧——
她胡乱挣开他的手臂,掌心压到他额头上:“你在发烧?”
“不妨事。”他笑。
怎会不妨事?她肩上、手臂上都冷湿着。
沈奚慌忙离开他,解开纽扣,把大衣扔到了地上,再脱皮鞋。
长袜丢到地上的一刹,她终于发现他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一个女孩子当着人,把长裙掀起,长袜脱下,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当他是病人,不觉什么,意识到他是男人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坐了三趟火车……还有轮渡过来,又是雨,又是雪的,”沈奚仍带着浓重鼻音,小声说,“你抱着我不干净,寒气重……所以才脱衣服。”
她光着腿,白皙的膝盖冻得发青,双脚踩在大衣上:“路上太脏了,至少要擦一下。”
他等她说完,对外唤:“金苳。”
帘子后,一个小厮仿佛凭空冒出来:“三爷?”
“去准备热水,沈小姐要沐浴。”傅侗文浑浑噩噩烧了几日,人是虚脱的,说这样简短的话,气也不稳。
小厮应了,即刻去准备。
“他一直都在这里?刚才也在?”怎么没留意到?
“一直在。”他答。
像傅家的这样的人家,丫鬟小厮都是跟在近前伺候的。
在别的院子里,都还有丫鬟直接睡在床脚下。傅侗文已经是家里最随性的一个,不喜这些,虽不至于有丫鬟温床暖脚,但也早习惯了小厮在套间陪住,随时照应。
“那我们刚才……他不是都听到了?”
她别扭着,可猜想这是规矩,也不好明说。
傅侗文瞧出她的窘迫:“你不习惯的话,我让他搬到外头去。”
“那也不好,”刚才来第一天,就把近身伺候的心腹遣出去,人家该怎么想?“这是你的屋子……我没什么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