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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71)

作者:priest

奚平立刻抓住重点:百乱之地名不虚传,够乱的。梁某人果真勾三搭四,跟不止一拨邪祟暗通款曲……而且什么叫做“他们没有筑基升灵当靠山”,那意思就是说别人有了?指的是谁?难道眼下邪修里升灵筑基满街跑,天机阁还不知道?

阿响却忽然词穷,“给泥里爬的人们争一片天”这话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她心上,将她年幼却风霜遍布的胸口砸出了一片尘埃。

就在这时,龙吟声再次响起,更近了!

奚平心里一动,他刚问过支修什么叫“除秽水龙”,师父说是一种开路仙器,水龙过处,能在海里掀起潮。

那在运河里动静应该更大,他们这里怎么看着晃动这么轻?

难道他们不在水里?

不对,不在水里的话,应该根本不会晃。

是了,那白脸拿来照明的东西是枚夜明珠……奚平一开始还没留意,这会儿才回过味来,这些邪祟不是要省吃俭用攒灵石吗,有必要这么摆阔吗?

他就飞快地问阿响:“你说的那股香味,是不是有股熟烂了的荔枝味,还有点覆盆子的药味?”

阿响还没回过神来:“……荔枝什么味?”

奚平哑口无言片刻,搜肠刮肚地描述道:“就是……甜得发腻,但仔细闻,里面有股微酸微苦的药气。”

阿响依言悄悄吸了口气,品了品:“好像是有股药气。”

奚平立刻抬头对支修道:“师父,我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艘运雪酿的船上,他们船上好像有‘不动舱’。”

雪酿贵得离谱,堪比金液,也异常娇贵。火气、烟气、强光、剧烈颠簸……据说都会让上好的雪酿变质。大宛境内只允许销售南矿出的雪酿,水路漫长,为防路上颠簸损坏,货船里往往会装一种特殊的降格仙器,叫做“不动舱”――有点像芥子,但不像真芥子那样可以折叠时空,只是一个可以悬在船体里货舱,不管船身怎么折跟头打滚,里面的不动舱都几乎不受影响。

支修皱眉,难得严肃:“你喝过雪酿?”“啊,喝过一次,也没味,跟泡了三四水的茶末子似的,就是个贵,后来他们再叫我就懒得去了。”奚平道,“师父,怎么了?”

“既然不好喝就别再碰了,”支修没细说,只道,“那是灵石瘴,损道心,对修行有害。”

他这次连纸条都省了,直接打了个指响。

庞戬眼前一花,空中冻雨迅速凝结出“雪酿”两个字,在他眼前一闪,又重新崩成碎冰渣落地。

庞戬目光如电,一息之间,他从无数船体中穿过,精准地锁定了那金贵的降格仙器。

与此同时,阿响听奚平说:“天机阁的人到了,你装害怕一点,不要好像他们是你叫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庞戬锁定不动舱的刹那,两个邪祟的灵感同时被触动。老泥好像一盆污水,当场“泼”在地上,转眼渗进地板里不见了。白脸则回手朝虚空中一抓――原来“不动舱”的舱门就在他身后!

阿响见机很快,将转生木揣好,她就地抱头蹲下,口中叫道:“救命!有妖怪!”

眼看那白脸男人就要顺着船体和降格仙器之间的缝隙钻出去,下一刻,他却正好跟穿墙进来的庞戬撞了个满怀!

白脸倏地一僵――他下巴上顶上了一柄符咒枪。

“哟,什么好日子,”庞戬笑道,“一大早有人投怀送抱?”

白脸那双诡异的眼睛里立刻泛起惑人心智的波纹,庞戬的目光已经来不及躲闪。

旁边阿响被摄过一次魂,见这位蓝衣大人也中了招,正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叫喊一声,就听庞戬疑惑地问道:“就这?没有别的花样了吗?”

白脸:“……”

阿响又默默蹲了回去。

“哪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邪祟,” 庞戬面无表情地扣了扳机,“毛还没齐,也敢来金平闹事。”

符文直接镀在了那张白脸上,进而向全身蔓延,那白脸男人好像成了一只被蛛网裹住的大白蛾。

与此同时,几个蓝衣联手从水中拉起一张布满符咒的大网,捞鱼似的,将化得不成人形的老泥兜了出来。

庞戬反手将符文抢插进后腰,伸手扯过“大白蛾”:“带回镇狱,搜船!”

他话音没落,一张来自支将军的字条险些拍在他脸上:“小心铭文。”

庞戬登时一惊,就见那白脸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胸口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一闪。庞戬来不及细想,蓦地将人一抡:“闪开!”

那白脸人高马大,竟被他扔一颗小石头似的单手抡上了天。与此同时,庞戬摸出一把伞,伞面在他掌中无限扩大,几乎将大运河中所有船和人都罩在了其中。

大伞笼罩下的人们只觉头顶一黑,还不等看清什么飞上去了,只听一声巨响。

凌厉的二等铭文将白脸炸成了碎末!

巨伞的伞骨齐刷刷折断,撕破的伞面软绵绵地落下来,运河水掀起了比方才水龙经过时还剧烈的浪,天上下了场血雨。

网中的“老泥”已经找不着嘴在哪,竟还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道:“古凿岩居人,一廛称有产……虽沾巾……覆形,不及……不及……贵门……”(注)

他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摊僵硬的石灰。

一双凸起的眼正对着阿响的方向,脸上模糊的五官像小孩子信手捏出来的,阿响心像给什么揪住了,下意识地攥住了怀里的转生木牌。

然后“噗”一下,成了真泥的“老泥”裂开了,化作一把石粉,落进了涛声依旧的运河水中。

奚平猛地从眉心的画面中挣脱出来,睁大了眼睛:“师父……”

支修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边是什么情景:“死了吧?”

奚平刚才只是觉得好玩,像赌场里跟不认识的人打牌,对面两个歪瓜裂枣被他当成了游戏对家。牌局终了,他正准备抖一抖嚣张气焰、说几句得意话,对方却突然给他表演了个粉身碎骨。

他孤独地被撇在了胜利的牌桌上,血肉糊了一眼,懵了。

支修缓缓说道:“我朝对邪祟用重典,一旦抓住就是入狱搜魂。搜魂刮骨三分,不死也得傻,因此他们有机会就会自尽。这些年天机阁的仙器更迭了一茬又一茬,依旧赶不上他们花样百出的求死手段,没办法。”

奚平一时有点茫然。

话本里的坏人总是形容猥琐,五毒俱全。凡是上法场前狂呼大笑的必是英雄。他年幼时与祖母听戏,吵着嫌千篇一律,老祖母就说:“不是话本先生不出新意,你想,那作恶的既是为了私利,干什么自然要先掂量得失,账算得多了,可不就成了小人么?为忠义赴死,骨头里有股英雄气在,哪怕人成了泥,精气神也是要散出来的。肉身自有男女老幼高矮美丑,气性却都长一个样,你可不见了就觉眼熟。”

“师父,”他有些讪讪的,“他们慷慨赴死,我倒觉得我像坏人了。”

飞琼峰主用望穿了两百春秋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将他留在飞琼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温柔乡里的人长得迟缓,悲喜都没长全,求个什么道?那不是闹着玩么。

他便温声说道:“世上少有作恶的人,为义赴死者,也不见得会干好事。”

奚平:“……”

怎么一会“少有作恶人”,一会又“不干好事”了?师父好端端的,又跟讲《经脉详解》似的,不说人话了。

支修没再多说,只嘱咐道:“一会儿跟你那小姑娘对好口供,把驻矿办有邪祟同党的事透给天机阁,别让她把你漏出去。”

“哦,”奚平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师父,能不能求庞师兄给那丫头弄个别的身份,有一个邪祟盯上她,没准还有其他的,以后老来找她可怎么办?那丫头麻烦死了,能绕过清心诀,再让她把北坡弄雪崩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