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诱惑下,兄弟都能反目,何况四方战火本来就是被勉强压下的。
修士们原本万众一心,此时那颗“公心”轻易就碎了。
一个筑基以上修士绘制的铭文,也许能抵得上一整个郡县的凡人,毕竟那是落地就能生效的。
转生木的铭文在修士中传播的速度,远比破法铭文在凡人里传得快得多。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收缩速度方才刚降下来的陶县禁灵线缩了两三里,禁灵线附近的陆吾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留在了界外。
紧接着,那禁灵线好像狂风卷起的细沙,一溃千里。
陆吾甚至已经不用计数!
赵檎丹:“禁灵线卷到你我面前顶多一两个时辰……”
奚平:快别做梦了,咱哪有那么多时间!
他手心里,化外炉心火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奚平心跳几乎停了一瞬,双手捧起那只剩豌豆大的微弱火苗,恨不能把自己变成炉心火的燃料。
怎么办?
突然间,奚平意识到,瞎狼王谢濋将北绝山外古铭文强塞给他,也许不是被转生木里的假消息骗了……这背后很可能有他三哥的手笔。
那俩赌鬼说不定是故意的。
如果隐骨注定会失控,它一旦迈过蝉蜕关,或许都不需要古铭文。眼下这个局面,隐骨只要夺走转生木,脱离奚平的控制,先是直接能得到玄隐山——南宛舆图和地脉是转生木缝的,要是隐骨蝉蜕了,支修那极难养活的伴生木数量上就压制不住。
澜沧无主,镇山大阵和镇山神器被侍剑奴殴打了个半死,再来一个蝉蜕阶只能跪下认主;三岳只剩悬无一个蝉蜕,还腹背受敌;凌云山头都只剩半个,不消说;唯一厉害的北历昆仑掌门走火入魔,晚霜还叛出了……失控的隐骨可以直接将五大仙山收入手中,比现在还从容。
而蝉蜕的隐骨会强横成什么样,奚平无法想象,也许他的神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抹掉了。
既然这样,三哥一定认为只要在隐骨蝉蜕前将它引出来,就不完全是死局。
那么破局点在哪?
现在靠解破法铭给人们传,效仿当年昆仑立山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千百年来,凡人百姓如果能压过贪婪的修士,灵山早就倒了,还用等今天?
而蝉蜕高手们显然也靠不住。
眼下就算所有拿得出手的蝉蜕高手都齐聚在此,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砍光世上所有的转生木,一旦隐骨拿到所有的古铭文,那别说蝉蜕,月满先圣死而复生也扭转不了局面!
奚平捧着越来越微弱的化外炉心火,心急如焚,他一时不自信起来,怀疑自己是猝不及防间被古铭文砸晕了头,没能领会三哥的用意,之前哪一步操作有误,错过了那一线生机。
支修和一众蝉蜕脚前脚后赶到,来得已经不算慢,整个峡江都被转生木填满了,水面上一个接一个闪现的古铭文像菱阳河两岸的灯。
支修人没到,照庭已经一道剑光飞出去,捞了林炽和闻斐一把。
悬无骂了一声“妖邪大胆”,蝉蜕之力扫过整条峡江,满月似的弯刀划过惨白的光,破法界外的转生木大片枯死。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刀光也勾勒出了比腾云蛟跑得还快的禁灵线,破法禁灵线退却的速度丝毫不受转生木林影响,仿佛在嘲讽他。
照庭担住了闻斐那险些被蝉蜕灵气掀翻的扇子,落在自家人身边:“怎么样了?士庸呢?”
“他……他他娘的老白——白脸悬无,帮忙还是裹乱!”闻斐狼狈地站稳,情急之下开了口,“那——那边!都、都能听见他琴、琴声了!”
支修顺着他手指方向,隔着一个陶县的距离,以蝉蜕的五感,奚平栖身的树身已经近在眼前,从高处看,奔涌而过的禁灵线潮水一样地冲了过去。
哪怕是天塌地陷,东海翻覆……身边所有蝉蜕大能集体失心疯,照庭也能勉力一剑拦住——不管是神是魔,只要他知道往哪砍。
可是谁拦得住满天下的贪欲呢?
千年灵山,就是这么烂的。
===第238章 尾声(六)===
然而支将军给人当惯了主心骨, 拔剑不环顾,心下再茫然,他也没露出来。他迅速撤回视线,收敛心神, 找到了他能做的——
照庭将悬无清理干净的峡江冻住, 飞快地上面刻录下破法铭文。
蝉蜕一出手, 禁灵线顿时被拖慢了。其他蝉蜕大能已经无暇掰扯“破法”是不是邪物了,这里除了支修和武凌霄之外的蝉蜕都代表了本国灵山, 这一刻仇怨尽去, 包括半走火入魔的昆仑掌门在内,大能们立场空前一致:灵山不能有失。
几道出自蝉蜕手的铭文先后落下, 狂奔的禁灵线像被绳索拽住的野马,凝滞下来,破法内外的人们同时松了口气,隔着禁灵线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昆仑第三长老才打破凝滞:“古铭文现世, 乱局已起,哪怕今日之困解了, 四方邪佞野心也已脱缰,仙山正统又当何去何从?”
支修苦笑道:“长老远虑——但咱们是不是先把烧了眉毛的火灭了?今日之困还没解呢。我来时路上,子晟已将破法铭文传给开明司和天机阁, 不过诸位也知道我国情况,外门几乎只剩下没筑基的半仙……”
第三长老听明白了他的暗示,看了魂不守舍的掌门一眼,叹了口气:“是, 我等也当约束门下弟子。”
说完, 他手中搓出一张“连心”, 以长老令的名义传回昆仑山,严禁门下弟子传录古铭文,凌云掌门自然也照做。
只是发完手令,第三长老和凌云掌门目光一碰,又彼此移开,显然是都心知肚明,这份手令不过是他们自我安慰,效果很可能微乎其微。
一夕之间走完几百年修行路,筑基蝼蚁转眼位列九霄云上——通天之道在前,几人经得住考验?
四方仇敌都在一步登天,自己一个人恪守,除了证明自己是个不知变通的冤大头,对天下有什么好处?
悬无知道三岳众人的尿性,懒得做无用功,森然盯住陶县,他手中弯刀大开大合,一刀斩向奚平藏身的转生木:短时间内解决隐骨已经不现实,要是能把奚平解决在这,隐骨那一部分遗失的古铭文就永远不见天日了,反正那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炽一声惊呼。
支修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照庭剑柄上,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按捺住没拔——果然,悬无那劈山一刀一进禁灵线就被轻飘飘地吹散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半尺长的浅坑。
奚平双手捧着方才差点熄灭的化外炉中火,听见林炽的动静:“又怎么了?”
林炽:“悬无想对你下手,幸亏刚才……”
“幸亏个屁,”奚平打断他,“那老白脸要是有本事在隐骨之前打碎我神识,我现在就给他跪下磕响头,连他秃顶徒弟的份一起磕!林师叔我不是催你……嘶……”
奚平话说一半,灵感忽然动了,这次倒不是危机感,更像是某一位跟他关系很密切的人,用玄门术法反复念叨他,却不知为什么,他一时追溯不到来源。
此时姚启和常钧在魏诚响的牵线下顺利地找到了南海秘境,来不及惊叹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两个半仙从留守的百乱民手里拿到了升格仙器就上路了。在升灵阶的升格仙器遮蔽下,姚启小心翼翼地用奚平的血画下了追踪符咒。
笔落咒成,姚启和常钧屏住了呼吸,符咒上的血线缓缓流动,给他俩指了条路。
“好了,有方向了。”常钧拿出一封新的问天写好发了出去,“咱们就在这等大能……等等,这什么意思?”
符咒上的血迹发出了乳白色的荧光,血都变粉了。
“有人在对士庸身体施术。”姚启道,“要是我没记错,白光好像是疗伤……”
他话音没落,那“友好”的白光又起了红雾,不祥的红雾几乎与画符的血融为一体,姚启声音陡然卡住。
常钧:“我感觉这红得不像喜事。”
红雾越来越多,水一样从符咒上“流淌”下来,落地铺了一层,凝成个红彤彤的镜面。镜面里赫然出现了一双异色瞳,仿佛在透过符咒直视着他俩,姚启和常钧吓了一跳,同时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