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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369)

作者:priest

王格罗宝说完,拎起了搭在身边的袖珍钓竿, 竿上的鱼线是灵气凝成的。他手腕一抖, 就从那小水洼里牵出条活蹦乱跳的鱼。小鱼一离水, 水洼正好开始活动, 往生灵鲵慢吞吞地将水洼吞进了肚子, 不肯上钩的“精明”生灵们就无知无觉地堕入它肠胃中, 即将与这活了上千年的庞大身躯共朽。

“一时说不好它是幸运还是不幸。”王格罗宝捧着那小鱼想了想,扔给族人,“拿出去放生吧。贪吃的傻鱼有傻福。”

蜜阿人骨子里都迷信, 笃信万物有灵, 小心翼翼地将那大难不死的小鱼接过去,那蜜阿修士道:“族长, 这鱼鳞是有金边的,像海神的金箭。想必是吉兆, 海神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的, 对吧?”

王格罗宝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那当然,我们蜜阿族, 一向是神的宠儿,快去吧。”

南蜀三岛远离大陆, 是绝大多数灵药与灵兽的原产地。人们捡点草搭个窝棚就冻不着,往山林里一钻, 随意摘点什么都能果腹。

得天独厚的环境宠出了愚蠢的蜜阿一族。

多数蜜阿人不思进取, 从无远虑, 以不思进取为荣, 甚至认为去主岛闯荡的族人是不安分的异类。

然而, 随着镀月金一代一代地更新,南大陆与蜀三岛之间那条狭窄的海峡仿佛也被蒸汽吹胀了,越来越宽。跟不上时代的蜜阿人在外面到处受排挤,不少人只得回来,愤愤不平地宣扬“外面”的腐朽堕落,于是三岛上故步自封的思潮愈演愈烈,蜜阿人宁可龟缩在南蜀三岛,抱着团闭目塞听,等自己捏造的神灵奖赏他们的虔诚和纯洁。

结果等来了被驱逐、被奴役的厄运。

王格罗宝听过很多蜜阿族老人困顿的哭诉,说族长,难道信奉“万物有灵、人当与天地共生”是错的?难道要像那些贪婪的宛楚蛮夷一样,终日汲汲,到处喷洒浓烟和污水才好?

他通常不会解答,只温柔地听这些老婴儿们哭闹,等他们哭累了,就说几句“这是考验”之类的废话,给他们塞个奶嘴打发走。

其实凡愚们总是抓不住重点,信奉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哪怕信奉“吃屎能长生不老”,只要权力足以影响五国,将这话反复传颂千万遍,也会有名士大儒为这泡传说中的“神屎”考据、著书立典,各派能人高手来争相求索。

灵山与大道可不都是这么发达的么?

西王母秘境里,杨婉已经闭关一天一宿了。

她分明之前还是一入定就惊醒,突然之间好像就有了头绪。姚启离得最近,能明显感觉到,秘境中储存大量灵石的灵气在往西王母入定的静室中流,越来越急。

子明兄忍不住悄悄在转生木里向同窗表达了疑惑:“为什么只受别人三言两语点拨,她就能进境这么快?这就是顿悟?”

那他在潜修寺那会儿,一天顿悟八次必须要发愤图强,让罗青石刮目相看,怎么到现在也没成功?

难道这就是他和升灵大能的区别?

奚平潜行于运河边,亲自在旁边盯着第一批百乱民平安上了陆吾的船。升格仙器的承托下,大船上多了数万人,吃水线纹丝不动,趁乱悄悄划开浮满泡沫的水面溜走了。

听了姚启这描述,他心里一动。

“顿悟”这玩意,其实有点像夜空划过的烟花,闪烁的时候天地明澈,闪完还是挺黑。毕竟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想一飞冲天的控制不了拖拉懒惰,想专心致志的控制不了自己神思游移,否则世上早没有庸人了,谁不想出类拔萃?

升灵的境界不足以“合道”,强行走下去是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举步维艰,不是下个决心就够了的。

奚平想了想,用转生木联系了一个人:“余尝兄?”

没回音。

奚平又贱嗖嗖地隔空喊话:“余兄啊,前一阵家里事忙,顾不上你这边,我来还债啦。要么明日午时陶县见,我给你多除几个黵面?”

还是没回音。

因为奚平故意磨磨蹭蹭,西楚境内大量等着除黵面的邪祟等得快走火入魔了,余尝每次见他,想骂的街都写在鲜红的眼珠里。

欠债的是爷爷,一直都是奚平吊着他,从来没有这边主动喊话,余尝不回的情况。

奚平叹了口气:“果然——子明兄,你知道你和西王母的差距在哪吗?”

姚启:“啊?”

“一个名师——可惜大供奉这么个人才,被世道逼迫误入歧途,至今还混在邪祟堆里为虎作伥。”奚平道,“潜修寺要是有他,早成‘七日半仙速成班’了,还用得着让罗不高兴跟备选弟子互相折磨那么多年——二位,谁帮我个忙!”

姚启和常钧以为他又有什么重要的事,忙打起精神。

“什么?”

“你说。”

奚平:“替我转告赵……咳,赵师姐,算一下西楚民间供奉中,有多大比例的人除掉黵面了?火候差不多了的话,准备下锅翻炒。”

姚启常钧:“……”

赵檎丹接到两个人肉传声筒的消息,古怪地笑了一下,陶县与百乱之地隔着海,常钧都被她这一笑弄得胆战心惊,怀疑《陶闻天下》上明天就得出一篇文章——论缺德致哑:太岁失声之谜。

余尝其实感觉到了转生木里有信,但此时他无暇分神。

他藏在西王母的影子里,正目睹着一场生吞。

含沙射影只有欺负低阶修士,或是花几年潜移默化,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短时间内对上同阶高手没什么大用,最多是让对方晃个神,得搭配其他手段偷袭。

对盟友使这种手段,被对方察觉就是直接撕破脸,因此余尝不敢随便插嘴,也没指望听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开始,他只是借含沙射影符咒蜷在西王母的影子里,观察着她气息变化,与南阖半岛中那遥远的灵山呼应着,联系时断时续。

随着杨婉神识越沉越深,她整个人状态越来越飘忽,乃至于从头天后半夜开始,在余尝没有任何施压的情况下,杨婉受含沙射影符微弱的影响,居然开始自动将神识中过的念头说出口。

余尝听得提心吊胆,她口中所言大部分都是呓语,前言不搭后语的,完全听不懂,他还唯恐她惊醒。

就在他差点打散含沙射影符逃走的时候,西王母口中忽然吐出一句冰冷而清晰的“为了大义”。

隔着山海与含沙射影,这四个字生生将余尝打出个冷战。它与西王母虚浮的前言后语完全接不上,好像她脑子里有个喇叭,时不常地抢夺她的声音。

这是传说中的“天谕”?

这跟余尝想象中谆谆善诱,闻之令人茅塞顿开的天谕完全不同。那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也不带半点情绪,甚至不似人声……像传说中的老僵尸敲棺材板!

然而人性仿佛是不可磨灭的,“天谕”落下,反而激起了西王母的挣扎。

她口中原本含混听不出在说什么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这亡国公主两百年的挣扎一下全暴露在余尝面前。

天之娇女,家国门派一夜倾覆,她从云端摔落炼狱,心里绝不会只有家国大义……宛阖之战又不是她的错。可是阴差阳错,后果却要由她这幸存者来担。余尝听见她口齿清晰地说了几句“凭什么”。

除了仓皇无措,杨婉一部分仇恨和怨愤是指向澜沧派的。

她还无数次想抛弃族人,隐姓埋名,离开百乱之地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让余尝毛骨悚然的,是她的挣扎与埋怨后面,间或就会接一句冰冷的“为了大义”“澜沧百代,系你一人”。

两边拉扯,有几次,西王母差点又从入定中惊醒。

周遭灵气紊乱,余尝从含沙射影中感觉到了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小心地催发了一点“含沙射影”。

每当西王母杂乱的絮语激烈起来时,余尝就适时地通过影子,在她耳边说上一句:“没有退路了”“澜沧山只剩你一个了”“族人都在看着你”之类,将左摇右晃的天平往前略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