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落到后山的时候,奚悦一道长虹般的剑气陡然掀起积雪,“嗡”一声掠过山谷,正是当年奚平学会的第一招。
冰冷的金铁声与坚硬的冻石彼此撞击,竟有种以山为琴的感觉。
在旁边指点的支修眉梢轻轻一动——奚悦十二分用功,学别的都好,唯独这一剑,也许是看多了奚平用,小奚悦总是“跑调”。这与其说是他的剑意,不如说是逆徒的,虽形似,但因他那破徒弟很长时间只会这一招,剑里透着一股子“打不死你我死”的浪……奚悦使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孤注一掷感。
奚悦收了剑,似乎自己也觉出了什么,下意识地看了奚平一眼。
奚平捧场地鼓掌:“好!跟我年轻时候悟性一样好。”
支修:“要点脸吧,过来。”
奚平顺手搓了一下奚悦的头,嘱咐了一句“好好练剑”,跟着师父飞上剑台。
“这回你自己挑吧,”支修一指剑台上深深浅浅的剑痕,“你如今的经脉,最多能存住我三道剑气,只是蝉蜕剑气,你抽空真元,一次也只够勉强支撑一剑。打完你未必还能站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时慎用。”
“知道。”奚平对此经验十足,在剑台上挑挑捡捡,“不过剑气虽然一次打没,过后剑招我就能学会了!”
“气死师父剑”三四五式有了。
“过后剑招就被你曲解了。”支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该亲自去见晚霜……”
“昆仑和王格罗宝勾结,就是针对您和侍剑奴。”奚平在他喜欢的剑痕旁边做了个记号,“您去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虽然有瞎狼王居中,你也不可任性妄为,晚霜不是能容你放肆无礼的玄隐长老。”
“放心师父,”奚平一本正经地应承,不等支修点头,便又补充道,“晚霜犯不上跟我一般见识。”
支修:“……”
这倒也是。
“林师兄还没法仿出当年澜沧那种接地脉的导灵金,如果可以,你顺路去澜沧山看看有没有遗迹,”支修又道,“还有,如果真如你猜测,鸳鸯剑阵是澜沧掌门散的,澜沧山上或许有方法。”
支修说着,朝劫钟的方向看了一眼——劫钟其实并不承认他,但玄隐山已经和舆图融为了一体,那镇山神器现在只能屈服于舆图,被牢牢地困在主峰上,等着与灵山共朽。
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东西留着可能是个祸害。
说话间,奚平已经挑好了两剑,他南下百乱之地,是为了捞人,不是为了斗法,因此选的剑意都偏向于“守”和“护”,中正平和得不像他的选择。
支修提醒道:“剑道以攻做守为上,不要都挑这种。”
奚平从剑台上跳出来:“师父,有一剑我想学。”
一宿过去,奚平填鸭似的勉强揣走了三道对升灵来说也很有负担的剑,揣着瞎狼王的亲笔书信,穿过转生木直抵宛阖边境,与庞戬打了个招呼,他悄无声息地踏上南阖半岛。
与此同时,魏诚响夜以继日地清点人与物资,去陶县或者南海秘境都来不及,以防万一,只能设法暂避到海上。
===第214章 有憾生(二十六)===
“邪祟们在南海, 你们要下/海,尽量往东海岸边撤,别靠近西边。”奚平给魏诚响传信道, “那些驭兽道的蜀人水生灵兽太多,你在海水里视野受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下水,随时关注洪正和子明那边的消息。”
“说真的,我们听见风声自己跑就是了, 连所谓‘物资’也不过是些陈粮。”魏诚响有几分辛酸地笑道,“这么个乱世, 都忙着争霸呢, 谁那么有空在路边砍狗玩?我们就是光着跳水里,当头撞上那些大人物,他们会多看一眼都算输。除了你, 没人会拿我们当回事。”
“别抱怨了,让大人物们当屁放了是走运,你一个人可以吗?”
“丹丹在帮我收购废旧船只,存东西的芥子是我早年囤的, 放凡人物品应该够了,实在不行还能从黑市上想办法,这些低等开窍级的储物芥子不贵。各村有‘先见’管理,大家都很配合。”
在南阖半岛地下, 能工巧匠的畸形后代们挖了四通八达的通道,与地面上的聚居村相连。他们在地下储存粮食、交换消息, 甚至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批领导者, 阖语里叫“不惑先见”。
“不惑先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长。
百乱民的寿命也就二十来岁, 智力普遍低下。寿命长意味着天生身体强健, 相应的,智力也会高一些。这些“天赋异禀”之人的父母基本都是在矿区干苦力的,或多或少能蹭到一点灵气滋养,如果运气好,一生不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往往能活过四十岁。
凡人年过四旬而不惑,四十岁的百乱民吃过世上所有的黄连,就成了“不惑先见”——比如黎满陇。
仙尊们动辄几十几百年闭关,除非快到五衰,不然光阴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百年如白驹过隙,容色与性情焊在那里一样,没有丁点变化,道心更是纹丝不动。
百乱民们的生命却是按天、按时辰计算的。先见们疯狂地将自己多出来的时间都换成见识,几代人前仆后继,甚至在磕磕绊绊的传承中,保留了完整的南阖语与工艺技法。于是在魏诚响和奚平将他们纳入保护后,知识便火种般地从一个又一个的聚居村传开。
每一个百乱民聚居地都有“先见”,先见用转生木牌沟通。
魏诚响计算着他们报上来的物资与人数,又借转生木将消息传出去,百乱民们就在各自先见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搬家。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在悄无声息处酝酿。
“我们会自救,管好你自己吧,‘飞鸿驿站’,通讯都靠你呢。别喝酒,少找揍,你一断片我们就谁也联系不上谁了。”魏诚响跟他开了句玩笑,随后又道,“对了,矿上的矿工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去求晚霜。万一顺利,也许你们海都不用下,直接能从运河上撤。”奚平顿了顿,说道,“本驿站已经移驾北历矿区了。”
“什么?”魏诚响吃了一惊,想起那惊天动地的晚霜出鞘,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她?她……看着可不太好说话。”
“大不了在她门口上吊,讹死她。”奚平站了起来,冲警惕地打量着他的北历修士一笑,跟冲他招手的传令兵进了侍剑奴的住处。
奚平从小锦衣玉食,没缺过嘴,个头在南大陆是足以傲视群雄的——哪怕混在人均铁塔的北人里,他也超过了中上水平——此时却得仰头看坐在那的侍剑奴。
窒息的压迫感当头袭来,每个走进她帐中的人都觉得自己凭空矮了一尺,快被压进地缝里了。
不过奚平看得出,侍剑奴没有故意恐吓他。她只穿了便衣,未着甲,晚霜也竖在墙角,姿态轻松。对她来说,这应该已经算和颜悦色。
见了奚平,反而是侍剑奴吃了一惊:“唔,升灵?”
奚平:“……”
瞎狼王怎么跟她说的?
侍剑奴咕哝了一声:“瞎狼王说你是他在凡间结交的小朋友之子,过来捞人……你爹谁?”
奚平:“南宛永宁侯。”
侍剑奴明显没听说过,随口问道:“哪朝的侯?”
奚平:“……当朝。”
侍剑奴微微一愣,随后终于想起了什么,坐直了。她的脸做不出正常人的表情,喜怒都一样狰狞,奚平只觉那压下来的目光明显带了分量:“你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玩意来着?”
武凌霄眼高于顶,要南下南阖半岛,临走前才带听不带听地将南大陆一些“重要人物”了解了一遍,听完感觉除了支修,其他废物都是浪费她时间。她大概知道百乱之地有个杨氏余孽,是圆是扁,殴打完才弄清楚;知道楚人蜀人各有一个领头的邪祟,南蛮名字太长她没记住,也没把这些跳梁小丑当回事……还有一个,她没听明白算玄隐的人还是邪祟,许多事是否和他有关存疑,此人最瞩目的点除了是支修第一个亲传弟子外,还有“入玄门不到十年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