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和长老们苦苦求索剑道,始终拔不开晚霜的剑鞘,眼睁睁地看着那天下第一剑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后辈手里,这无异于师尊剑宗隔着千年光阴抽了他们一记耳光。
以至于堂堂千岁蝉蜕,如今竟要被一个狂妄的丑女人牵制。
难道他们会比不上那侍剑奴?
那绝不可能。
所以事情只有一个解释:晚霜背主。
“这就是蝉蜕的心魔,心魔种已经种上了,”周楹道, “这是司刑林长老教我的,好玩吧?”
“林……教你什么?”
“蝉蜕固然是灵山的傀儡,但这傀儡的人性有时会挣脱灵山的‘天规’,不管是好是劣。”周楹说道,“只要念头够强——看,赌赢了。”
奚平三十二颗牙同时痒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知道奚悦为什么爱咬人了:“你是不是有病?!”
不等周楹呵斥,奚平便飞快地说道:“陆吾失联,是不是你干的?解开让我过来,快点!”
道心破碎,肉身必死,好在有心魔种临时护住周楹神识。奚平不太了解心魔种,但感觉他现在这个状态,可能跟当年吃了药的梁宸差不多。
如果是这样,立刻把他带回玄隐山求师父想办法应该还来得及,实在不行就只能找一具新死的尸体让他神识夺舍。
虽然那意味着仙路断绝,寿元也……
周楹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月满眼皮底下升灵不算,你还想在三大蝉蜕剑下夺尸,能耐了你……”
奚平听见“夺尸”两个字陡然炸了:“你再说鬼话!”
周楹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像他还是八岁那样,就听外面传来昆仑掌门的声音:“大祭司,邪魔猖獗,侍剑奴手里又有晚霜,晚霜连着我昆仑大阵,一不小心会动摇灵山根基,不可打草惊蛇。这宛人已死,我方才冻住了他神识,以防他神识消散被玄隐察觉,您说有办法,现在如何是好?”
大祭司一招手,周楹的身体就飘了起来。
“无妨,”他说道,“斩断他与那玄隐山弟子名牌的联系就好,对外只说宛使在昆仑做客——既然要和谈,玄隐留个人质在此,支修也说不出什么。”
奚平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昆仑要是能斩断玄隐弟子的名牌,早把玄隐山吞并了。
“以你修为,上昆仑是送菜,怎么,还要替我去请你师父来当救兵?”周楹笑道,“我可丢不起那个人——心魔种在昆仑山种下了,来龙去脉你知道了,去吧,我目的地到了。”
“你……”
奚平一句话没说完,神识却在不受控制的抽离——他神识依托于周楹种在自己身上的转生木树苗,那树苗是灵气催发,周楹将灵气抽走了!
只听昆仑掌门说道:“您是说……那里?”
什么?
他又说了那个奚平听不懂的特殊词。
奚平这辈子没有后悔过自己不曾精研过北历语。
“说的是‘无间镜’,昆仑山镇山神器,”周楹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有神识在他耳边说道,“世上第一座灵山的根基,每个顶级灵感者毕生想看一看的地方。我不会死的,替我关照白令……”
奚平:“三哥!”
“小宝,我们化外见。”
===第207章 有憾生(十九)===
“这这这跟我可没关系!”
奚平倒下去毫无征兆, 散出去的神识怎么也叫不回来,剑修只会砍人不会治,支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喊来了闻斐。
闻峰主来了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他眼角突然流出血泪, 吓得闻斐摸了烙铁似的缩回手,慌得像个被地痞碰瓷的小媳妇。
支修感觉到藏在奚平灵台的碎剑震颤不休,那灵台上突现裂缝, 忙一抬手抵住奚平眉心, 就在这时,奚平猛地睁开了眼。
飞琼峰上冰冷的灵气一拥而上,几乎在他周遭抡起个漩涡,奚平身边所有东西都被弹开,闻斐一甩扇子,兜起奚悦闪到门口,支修也唯恐伤了他,退后半步没敢硬碰。
灵气冲断了发冠,“喀”一声脆响,玉冠落地,灵台弥合。奚平坐起来,这一动, 眼里残留的血就和头发一起滑落下来。
他抬手捂住眼, 半晌没吭声。
用不着去查周楹的弟子名牌,此时, 奚平灵台里浮着一个神识卷回来的高等“分骨”符咒, 可以共享画符人的一部分本命神通——通过那符咒, 他清楚地探知到三哥那根种在周桓身上的头发, 已经到了北历国都燕宁。
南大陆到处是战火,大宛流亡贵族选择北上合情合理,而昆仑方面认为玄隐山被邪魔占据,也需要暗中联合旧世家,周桓这颗早先埋下的棋子正适合做“钉子”……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死人的气息会消散,人没了以后,一些符咒确实还有残存的力量,但“分骨符”这种与画符人息息相关的符咒绝对会失效。
死人不能“分骨”!
无间镜是五大镇山神器里最神秘的一个,灵山落成之后,几乎没有现过世,文献上绝少记载。奚平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压过玄隐山,切断人与自己本命名牌的关系,也不打算去深究它为什么能让一个道心破碎、肉身销毁的人留下完好的分骨符。
他一把抹掉糊在睫毛上的血,宁可信三哥一回。
假如无间镜是灵山之始,假如穿过那镜子真能抵达所谓“化外”……
闻斐对上他那双血气没散的眼,戳在门口不敢进,踮着脚将一瓶清心丹扔给支修:“你你你来喂。”
然后他紧张地将折扇横在身前,扇道:还认人吗?我是谁?
奚平:“……隔壁山头上刚被人刨完祖坟的庸医。”
众人见他没有走火入魔,也不咬人,集体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支修问道,“你神识刚刚去了昆仑?庄王殿下呢?可还好?”
“被北历扣下当人质了。”奚平咬着牙道,“玄隐山也不富裕,没钱赎他,就让他先在那待着吧。他有毒,昆仑迟早后悔——我想先问问瞎狼王和侍剑奴有什么渊源。”
心魔种已经在昆仑掌门道心里种下了,直指侍剑奴,近期必有行动……按理说,侍剑奴的辈分比那些古老的蝉蜕小很多,剑修蝉蜕道心之坚定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妒忌一个小辈,以至于让心魔趁虚而入,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
支修和闻斐对视一眼,闻斐正色下来,对他摇摇扇子:北方不大与我们接触,你入门又晚。晚霜侍剑奴在把自己炼成偶之前名不见经传,我不太清楚,不过谢濋我倒是见过一面……就是那所谓“瞎狼王”。
此时,北大陆上的陆吾们渐渐摆脱了迷惘剑,清醒过来,茫然四顾。
那没有伤人的剑气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它主人手里。
雪狼一进屋,就看见瞎狼王脚下的小榻上摆满了宛使带来的小玩意——精巧的座钟、火绒盒、水银镜、飞鸿机等等。
瞎狼王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新镀月金打的细链子挂在脖子上,正盯着手心里一团乱麻般的剑气发呆。
雪狼一眼看出那是迷惘剑气,脚下顿时忌惮地一顿。
随即他又定了定神,心说:老东西偏安于北绝山脚,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冬眠,就是盘在北原口看雪发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练过剑,修为没有寸进。现如今谁还不是升灵了,迷惘剑有什么好怕?
想起那封许诺婆娑宫的“连心”,雪狼顿觉自己已经有资格与瞎狼王平起平坐了,不由得一阵心绪澎湃。他自认为是个宠辱不惊的人物,几息之后便按捺住,决定认真装好最后一瓣蒜,给瞎狼王这秋后的蚂蚱请安:“您找我?”
迷惘剑气像春蚕吐的丝,缠绵地在瞎狼王的指尖转着。
闻声,老狼王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身上沾的雪渣:“又去雪窝里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