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规矩闻所未闻:当世剑道高手,就没听说过有灵感高的。一来甲等灵感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而且太“灵”的人往往下不了笨功夫,对剑道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狼王看不上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琢磨。
雪狼想不通,继剑之后,“让狼王承认”,又成了他的执念。
他对狼王言听计从,像影子又像狗,除了服侍狼王,剩下时间都在修炼。别人在这鬼地方,把防寒的仙器放下一会儿都冻得难受,只有他会咬牙深入北绝山,光着脊梁骨用严寒锤炼自己,几次差点真元冻结死在外面。
两百年,他紧随秋杀之后,硬是破了“邪祟不升灵”的天规扛过雷刑,连内门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人都叫他“雪狼太子”,以为他是狼王的继承人。可狼王至今不让他叫“师父”。
雪狼完美地证明了剑道无关灵感,想给狼王看,可那狼王眼都不睁——那老东西对南边一个凡人念念不忘几十年,随口跟个养尊处优修为末流的南宛筑基说“可惜”,好像是个人都能继承迷惘剑,就他不配。
既然这样看不上他……
周楹前脚走,雪狼后脚就将一封“连心”传了出去:侍剑奴中毒,有宛人从中作梗。宛使周楹不怀好意,窥伺仙山无间镜。瞎狼王默许北绝山脚下南宛陆吾活动频繁,有通敌之嫌。
片刻,“连心”上传来回音:知道了,婆娑宫尚空置。
在昆仑,每个升灵大能都有自己专属的仙山小秘境,叫做“剑府”,里面宝剑珍奇、灵石资源应有尽有,还配十八位下等修士仆从,可以开宗收徒。
“婆娑宫”,就是瞎狼王叛离门派之前的剑府。
雪狼深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扭曲起来。
他终于想开了,自己已经站在这样高的地方,为何还要做一个“邪祟”?
昆仑——昆仑山脉在北历国都燕宁北,像一位白发巨人,屏障似的挡住极北朔风。每年开春到第一场雪落下,千里迢迢到仙山脚下朝拜的人都络绎不绝,从燕宁贵族到平民百姓,不一而足。
此时寒冬将至,朝拜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昆仑山从头到脚都冷清了下来。主峰山顶的掌门居处,冰雕的大殿盖了丈余的雪,里面却温暖得仿佛金平四月天,四个劲装剑修抬着个歩辇,直接飞了进去。
歩辇上坐着个老人,须发皆白,整个人垂成一滩,看着是量体裁寿衣都得加急的那种。
他身上披着特殊的大氅,上面竟有奢侈的一等铭文闪烁,替他在寒风中保暖,灵气几乎不在他身上逗留。是个修士都能看出来,这老头只是个现了五衰相的半仙。
这小小半仙擅闯掌门仙宫,进去居然还不下辇。
却见世间三位蝉蜕剑修之一——支修蝉蜕后变成了四位——天下第一宗的昆仑掌门快步迎了出来,亲自将那已经有点不利于行的老半仙从歩辇上搀扶下来,毕恭毕敬道:“大祭司。”
昆仑八成的修士都是剑修,不像玄隐那么多没用的弯弯绕绕,一般就是拳头大的话事,实在有争议就遵古制。日常事务,由掌门和其他两位剑修蝉蜕商量着来,侍剑奴要是有意见也得听……好在那剑疯子意见不太多。
然而掌门之上,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
昆仑大祭司只在逢大事时才开口,一旦他老人家发了话,那联起手来能将五大灵山削平的三人一偶都只能闭嘴听着。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压根不是什么剑道高手,他老朽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昆仑掌门是晚霜剑宗的嫡传弟子,同其他灵山蝉蜕一样,已有上千岁了,却在一个寿命长不过两百年的半仙面前以晚辈自居,姿态近乎低声下气。他扶着大祭司坐在小榻上:“都是琐事,那宛使不过是个筑基后辈,怎就惊动大祭司了?”
大祭司缓缓说道:“陆吾主人,手下一帮泥腿子出身的半仙,不到二十年,将南大陆搅合得乌烟瘴气,这后辈可不简单。”
掌门颇不以为然,心说南大陆那鬼地方,没人搅合自己也清澈不到哪去,只是大祭司这么说了,他也不便反驳,便没吭声。
大祭司又道:“我听说侍剑奴遭暗算,中了毒。”
“是。”昆仑掌门道,“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论修为,侍剑奴身负晚霜,本该诸邪不侵,她又是个半偶身,怎么会中毒?”
大祭司眯起浑浊的眼,看了方才抬歩辇的剑修一眼,那剑修立刻上前,将一份“连心”呈给掌门,霍然就是雪狼的密信。
“北绝山谢濋?”掌门皱了皱眉,“这些年不过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还有侍剑奴……他怎这么不知好歹?”
“谢濋应该不会故意加害侍剑奴。”大祭司摆摆手,袖中飞出一张南北大陆地图,“当初西楚围剿晚秋红,我们折了不少后辈,成玉等人回来详细禀报过,提到破法内当时有大量转生木乱长,当地愚民口呼‘太岁’。这位‘太岁’当时一直没露面,秋杀的破法却破得蹊跷。那之后不久,陶县突然禁灵,修士不得入,三岳项荣殒落,悬无出走,西楚就此陷入乱局。”
他说着,又点了点南蜀:“端午时,凌云山出事,内情咱们都知道,蜜阿邪祟想夺凌云仙山灵气。那南海秘境功败垂成,但凌云山就此损了一半的灵气,灵气不会凭空消散,它去哪了?”
掌门道:“据说这太岁是个刚升灵的玄隐山弟子,出身金平,师从支修……此人刚回南宛不久,玄隐又变了天。”
“不到五十岁的升灵,”大祭司抬头看了掌门一眼,“你执掌昆仑这许多年,听说过么?据我所知,‘太岁’邪神在民间流传,可比那小鬼活的年头还久。还有百乱之地,百乱弃民没有神智,却单单喜欢转生木,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种树常见又无毒?”
掌门皱起眉:“大祭司是说,那百乱之地的邪祟西王母也好,所谓的‘太岁’也好,都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背后必有……”
“能将五大灵山都卷进去的深渊。”大祭司沉声道,“宛使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你亲自搜他的魂。”
昆仑掌门犹豫片刻:“筑基若是被我搜魂,必死无疑,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与南宛明面上还在和谈……大祭司,南矿此时情况不明,贸然动了宛使,会不会打草惊蛇?”
大祭司道:“宛人不会知道。”
掌门一愣。
“能把五大灵山都卷进去”的深渊是活活被照庭削跑的。
奚平抱头鼠窜,因毒伤未愈影响了发挥,避无可避,干脆把“尸体”扔下,一闭眼流窜到了破法里——反正堂堂南剑,怎么也不至于鞭尸。
结果一脚迈进破法他就后悔了:见鬼了,大小姐怎么也在?
只见常钧手舞足蹈,姚启木讷地在旁边偶尔应声,赵檎丹与他二人相对而坐,应该是已经相认完毕,正在叙旧!
奚平正听见常钧说道:“子明兄是接到内门传信才知道的……”
他掉头就要走。
魏诚响与转生木羁绊最深,他一进来就察觉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招呼道:“太岁回来了?”
电光石火间,奚平飞快地在脸上糊了一层灵相面具,堪堪端住了前辈高人的架子。
赵檎丹闻言站了起来,先叫了声“太岁前辈”,又给双方介绍:“这位就是我刚跟你们说的此间主人,陆吾太岁。”
奚平跟姚启和常钧两人十多年没见过面了,虽然修士外貌不怎么变,再一看也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陌生,便以己度人,料想他俩未必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当下他定了定神,一边悄悄哀求魏诚响:“奶奶,放过我。”
一边“淡定”地对赵檎丹一摆手,惜字如金道:“辛苦。”
话音刚落,便见原本低着头的姚启蓦地抬眼,震惊地抬头瞪着他。
看……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