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那“花仙”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哼唧道:“螟螣蟊贼过街的鼠,招摇过市人人打,火烧木夹浑不怕,气得老猫满地爬,嘿嘿……”
支修差点让酒呛住:“你才过街老鼠,混账东西!”
奚悦:“……”
闻峰主当年吃错的药还有吗,快给这位也来二两。
奚平懒腰伸了一半,转生木里忽然传来徐汝成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回事,”徐汝成盯着监测灵气的仙器小声说道,“西座灵气方才突然浓了,中座和东座还不知道,我不方便出去……”
话音没落,窗外忽然有强光扫过,徐汝成心里一紧,本能地屏息闭嘴,半晌才敢朝外面看:“银月轮从西座挪走,好像往东去了。”
银月轮似乎放弃了什么,森冷的月影过后,西座一片死寂。
几个围在西座外面的升灵对视一眼,为首的项问清壮着胆子落在项宁长老居处门口,朗声道:“弟子项问清,求见师尊。”
没有声息。
“弟子项……”
一股细细的灵风忽然吹过来,打断了他的话音,项问清循风望去,瞳孔微微一缩:项宁长老居处外的铭文纷纷显形,灵气成片消散。
一个非项氏的升灵骤然越过项问清,直接闯了进去,跟面朝南方的项宁打了个照面。那升灵心里打了个突,冷汗顿起,后悔自己冒进:“项师叔见谅,弟子……”
那升灵正搜肠刮肚地想给自己找个借口,便见项宁好像被大气吹过的蒲公英,在他眼前土崩瓦解。紧随而至的其他升灵们目瞪口呆——蝉蜕殒落本应天崩地裂,项宁却碎得无声无息,他体内像有一道月光,引着蝉蜕的真元一丝不漏地融化进脚下山中……被三岳山完完整整地吞了!
银月轮已经挪回中座,在中座徘徊片刻,这镇山神器像是被两股力量撕扯着,巨大的月亮本身留在了中座,月光却朝东座流了过去。
流亡南蜀的悬无脸上,白纸面具陡然被月光照亮,画上去的五官裂开似的,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悬无缓缓扭头望向东方——虽然有杂音,但三岳山在召他回去。
与此同时,奚平耳边爆炸似的,传来楚国的消息。
“三岳内门封山,不许进也不许出。”
“三岳内门在加固镇山大阵。”
“银月轮跟秃了似的!!”
陶县,眼观六路的陆吾们也警醒起来:“有不少玄门高手入内,其中几个眼熟,似乎是名门望族的‘供奉’。”
赵檎丹放下手里铜制的袖珍“千里眼”镜,断言道:“余家湾当年的大供奉余尝在里面,乔装得不太高明,一眼能认出来。”
那邪祟好大胆子。
奚平一眯眼,便听见转生木中,一个声音将其他人的七嘴八舌都压了下去。
余尝通过转生木,对他说道:“不知道是你的消息快,还是我的消息快。东衡来信,推断项宁可能已经死了。银月轮终于舍弃了这个令项家江山不稳的废物,你猜它会让谁回来?”
奚平没吭声。
余尝便继续对着转生木唱独角戏:“项宁无力压制中座,这几年三岳都成了草报上的笑话,一旦悬无归位,必会疯狂地排除异己。这些年趁势而起的各地方势力一个也逃不掉,包括你的陶县。太岁,你要不要考虑与我合作?”
“这样,师父,我们多做几手准备。”奚平将懒筋抻开,“万一玄隐山的情况真漏出去了,咱们得让没好心眼的邻居扫他们自己门前雪去,少管别人的事。如果是虚惊一场,那也正好。”
支修:“什么正好?”
奚平一抬头:“我知道师父一直想除掉南矿。”
南阖灭国时,震断了地脉,致使所有灵气不再往全国输送,全都固着在了澜沧山。澜沧成了撑起镀月金的矿山,蒸汽中的烟尘、无渡海的群魔,烧的啃的,都是百乱民的骨灰。
支修愣了愣,忽然想起当年,这败家逆徒用两颗灵石寄回来一捧涉嫌欺师灭祖的烟花,给三十六峰看了好大一场热闹,似乎正好是他刚到“南矿”时。
奚平绝大多数时候混蛋得出奇,偶尔流露出一点贴心,却又像永远知道身边人在想什么。
“如果是虚惊一场,咱们就趁机平了这沉疴。”奚平道,“百乱之地,北历隔着南大陆,南蜀隔着南海,都鞭长莫及。我正好带着陆吾去西楚搅合一下,也算是跟‘芳邻’礼尚往来。”
支修沉默了片刻:“还有一件事,我应该嘱咐你。”
奚平微微一垂眼:“我三……庄王殿下啊?”
支修亲眼见他以半仙之身下无渡海,在手下留情的情况下,抽走了赵家这庞然大物的脊梁,短短几年,用陆吾把各大灵山挑拨得四分五裂,如今稍退一步就引出了玄隐埋了千年的舆图。算来近十几年来沧桑巨变,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那位殿下修为分明不高,却好像是群魔化身。
唯有开明和陆吾,虽然成立得别有用心,却有许多奚平的痕迹在……只是周楹入了清净道,涤荡一切外物,奚平自然也是“外物”,以后不知道开明和陆吾会往哪走。
但凡司刑和司命中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周楹这“蝼蚁”,早该将他除掉了。这也就是支修,背后提一嘴都会想方设法用词委婉,做不出大人物们那种“防患于未然”的事。
“人入道,奉道心成百上千年,有时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的道就是‘正统’。”支修叹了口气,“清净道既然是三千大道之始,玄隐的长老们这些年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把人约束到自己这边的工具,他们也未必真明白清净道。”
“就是不承认自己有私欲呗,”奚平假笑了一下,“所以认为‘没私欲’道都长自己这样。我牙没换齐的时候,也认为世上长得不像我的都是丑八怪。”
支修:“……不是嘱咐过你,别让我听见吗。”
奚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说道:“不用担心庄王殿下,他……他有时候做事是挺出格的,但本质不是为了祸害什么,顶多祸害祸害白令吧。”
支修正色道:“那么依你看,他是为了什么?”
奚平想了想,轻声说道:“可能为了求个答案。”
支修一挑眉。
“我们这些肉眼凡胎,偶尔困于什么绝境里,也有很多事想不通,但随时有别的东西来障目,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奔波一会儿可能也就忘了。他们不行……我是说还有无心莲濯明。他们得时时掂量,是别人瞎了,还是自己疯了?所以总想刨根问底——他也不是内门人,筑基用不了多久,过几天也该下山了,师父放心,我去跟他联系。”
奚平熟悉周楹行事作风,由他去看着自然是好,但支修不用看星星,也知道徒弟那天为什么“逃”到飞琼峰,遂犹豫了一下:“你……”
“我好了。”奚平一摆手,好像只要给他片树荫,他就能靠喘气重新活蹦乱跳起来,“不就是清净道么,问题不大……我看端睿师叔从来不动怒,他那笑里藏刀的暴脾气,要真修出端睿殿下那样的涵养,我以后还能少挨几回板子。”
说完,他净了手,跑来给师父温酒,像从潜修寺逃走一样飞快地岔开话题:“师父您还没摸过汽车吧?我看侯府后院停了一辆,要不这会儿趁大街上没人,开出去试试?撞墙大不了赔钱……”
支修跟庞戬一样,对这会跑的“铁牛”敬谢不敏,遂把烦人的徒弟轰走了。
奚平哼着他荒腔走板的“老猫满地爬”回了屋,一直到没人的地方。
只剩他自己,不用装模作样了。
他对着金平难得澄澈的夜空发了会呆,弟子名牌在他手里,内门人是可以发“问天”的,问天直通玄隐仙山,免一切窥视。
灵气凝聚在指尖又散开,几次三番,屋里弥漫的灵气快要溢出去,草木和小生灵都会本能逐灵气,不多时,他窗外不知哪里落的一颗野蔷薇种子发了芽,转眼爬了满墙,琉璃窗外聚了一群蹭灵气的小鸟。